街边的路灯渐渐一个一个亮了起来,开始代替马上要沉入地平线的太阳的工作。

哎呀,天已经这么晚了。想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帮拜德找委托就把他拉出来了。啊……得和他道个歉啦。

但是我现在什么也说不出口。

好奇怪,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要是现在我拉着的是嬴政会长的话应该就不会——我绝对不会牵着他的手……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地漫步在江边的步道上,从江上拂面而过的风依旧清爽。但这分清爽并不能平息心中的不安。

“你都这样牵着我的手牵了一路,我说,你不想让别人把我俩当情侣吧。”拜德似乎想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

“……算了,到底要去哪儿啊。都从桥走过了江哦,刚刚明显是乘船更快到吧,这是什么——东部公会的新人游行吗?那还缺个横幅。”

他的嘴里总能蹦出俏皮话,有时让人忍俊不禁,现在也抓到了我的笑点。

我很想回过头朝着他笑笑,很简单的动作,却做不出。

因为内心像是压抑着想要喷涌而出的东西,肚子也早已不太平。

完全,笑不出来……

好想现在就一吐为快。好想现在就转过身——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晃了晃脑袋,将脑中的念头甩去。

等等一定要好好告诉他。

“说起来亚瑟,我们好像才认识了两天呐。”身后的拜德说道,“不……没什么。只是以前从来没像这样被女生这样牵着走呢。”

……没错,我们的确只相识了两天,但这家伙,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让我安心了下来。可能是我将他当成了我召唤出来的player吗……

但他不是,肯定不是,那种法子怎么会召唤的出player。一开始就知道不太会是真的,但自己还是去试了。

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还要这样表演下去——

“好啦好啦,公主大人。绝对是真的。”

“其实我也是冒牌货玩家,和身边这位是同道中人。”

——因为我相信他,相信他所说过的话。

……但他会相信我吗?

“原来岸边还有这种地方……唔,是个石碑么?”

我们即将抵达目的地,那柱石碑早已映入眼帘。

“就这么立在岸边,质地看起来很光滑么……是以前用来做分界线的?”拜德问道。

石碑有露出水面的部分有七八个人这么高,并不是常见的形状,而是像圆锥一般立在离岸不远的江水中……应该更像倒过来的底部被切掉的黑色蛋筒吧。上面整齐纂刻着红色的卢恩文字。

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这是石碑的,但他猜的没错,大家都这么称呼这柱“石碑”。

“……没错,这是二十年前东部的界碑,听说上面有能驱散魔物的术式,虽然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个术式发动过啦。”

终于到了,现在也不怕突然压抑不住情绪把话说出来。

“原来如此,不过这样讲的话一路上应该会遇到很多根才对。还是说只需要这一根就像天线一样效果能覆盖整个魔之都?”

“现在只是一个纪念碑一样的存在啦,因为西部和东部的战争早已结束,所以用不到这种柱子了,以前听说是有很多柱,现在绝大部分都被用到其他的地方去了,这里只剩下这一柱了。”

我们走到了界碑之下,如此仰望着,感觉这柱子的顶端似乎能通往云端。此时天色已然灰暗了下来,石碑被柔和的灯光所覆盖着。

牵着拜德的手也放开了。

“所以目的地就是这里了吗?嗨呀,你不会是想教我历史吧?”拜德看着界碑旁处在步道上的另一块石碑,“‘遗忘海角LostLimbo’?「于此处纪念过去的所有殉道者与愚者,为遥遥无期的明日做出的牺牲」……亚瑟这是什么意思?”

“唉?嗯……就是纪念二十年前的战争里牺牲的人吧。”

“牺牲的人全是玩家和原本在这里的人们吧,为什么要叫‘殉道者与愚者’?还有‘为了遥遥无期的明日’……”

“啊……二十年前东西部还是分为两个教会,用这种词句很正常啦。”

“这样么……感觉还是摸一下了解起来比较快啊。”

……唉?

“别……别去摸啊!”但说出这话前拜德就把手放在了界碑上。

“等等等一下啊!”

刚说完拜德的手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我去!这是什么鬼?”

我叹了口气,教训起他:“这是重要的遗物啊!别随便乱碰!摸了也没办法了解的吧!”

“现在看来是这样了。”

不过他的话拂去了我内心些许焦虑。但我的目的不变,仍旧要说出来,不能继续逃避了。

“拜德……我说过要告诉你我是怎么当上冒险家的吧……”

“…没错呢。”

“……”

我扶着河岸的栏杆,指着界碑在江面的底部。

“……五年前,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大概是经历了漂流吧,这柱界碑把我卡住了。”

不是它帮了一下忙我可能会永远沉睡过去了吧。

“那时候的事记得非常清楚,我半个人被江水淹没,鼻子连呼吸都做不到,感觉马上就要死了。”

怎么能死在这!为了那个——要活下去!

“于是我拼命抱住这柱界碑爬了上来,啊哈哈……”

我看了看拜德,他也倚着栏杆,静静地倾听着,丝毫没有想吐槽“你不也摸了”的样子。

舒了口气,“当时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而且我对眼前这光景根本没有丝毫映像。”

这时,沿岸的东部建筑也开始因为灯光而熠熠生辉起来。

“想回忆也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我仅仅知道的,我必须要去完成的——

“但是有两件事被印刻在了我的心里,简直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拜得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的名字是亚瑟·潘德拉贡,我要拯救这个世界,这个濒临崩坏的世界。

“随后在街上浑身湿漉漉的我被人发现然后被带到警察局了,被教育了一通哈哈哈……”

——“你是亚瑟·潘德拉贡?目标是拯救世界?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吧!”自称民警的人这样说道。——

真的不想回忆起来啊。

“不过澄清之后就取到身份证了,所以应该要向自己的目标迈进啦!了解到这个世界果然不太平,魔之都外的地域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不安定的魔物!嗯!这个世界果然还是需要被拯救的!这就是我当冒险家的原因。”

听起来肯定很可笑吧。为了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拯救的世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于是,在那时候东部的迎新会上——啊,那时候新人数量还是有一点的呢,而且冒险家也来的不少。每个新人都要介绍自己表明自己的目标。”

……

——我是亚瑟·潘德拉贡。目标是要拯救这个世界。——

当时我毫不迟疑的当着一堆冒险家的面说着这样的话。

——“这个目标好啊!拯救世界!噗噗……还说什么自己叫亚瑟,这绝不是泛泛之辈就能完成的事情吧!”——

有人这样说。

——“噗哈哈……应该说这个梦做得好不是吗?那应该鼓励你继续做就对了吧。”——

有人那样说。

——“搞什么啊!世界老早就被拯救了!现在已经是不适合你的时代了!你难道是二十年前穿越过来的老古董吗?”——

整个礼堂里开始充斥起了笑声。

“是真的啦!我就记得这两件事情!”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换个目标吧,这个不现实。”就连会长也悄悄这么和我说。

我被嘘声淹没,那种不用知道也能猜到的意思。

我知道会长是为了我的面子着想。但好奇怪,为什么没有人要相信我?为什么所有人要否定我?

难道我真的是二十年前的漂流过来的幽灵吗……

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努力去回想,试过了许多方法,差点被骗吸了毒,甚至把脑袋磕破了。

但一点都记不起来。

没关系,这点事情还没法动摇我。

那是,我存在的意义。决不能放弃。

“……”

回想起的事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刚刚过去了多久?

“……拜德你在听吗?”

“当然。我一直在听。”

“那还好……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你在自己的迎新会上发言了。”

“对对对……那帮家伙根本不相信我记得的事情。所以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们看。”

“……”拜德又切换回了收音模式。

“于是就开始接受N阶的‘清除魔物’委托,怎么说呢……我一看到巨剑就觉得和我相性很好,试了一下也非常顺手,好像我本来就知道如何挥舞一般——”

我摸了摸胸前的卡片:“这张N级的巨剑已经被我用到现在啦。……不过说起来有点惭愧,无论我怎么努力击杀魔物,自己的属性值都没有半点的成长。总感觉离自己的目标,十分遥远呐……”

五年前的我,仍然是现在的属性值,虽说现在有些微的提升,但幅度实在是太小了。

“当时我想这些魔物对我来说是不是太低级才导致没有属性值的提升,但要委托到更高级的魔物,必须提升自己的阶级,也就是到R级,如你所见,五年时间我也没有做到……”

通常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两年时间努力一下的话应该足够从N阶升到R阶了,但是,即便属性值已经完全达标了,我就是做不到,每次都只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也因为这样才和十六变得很熟络了呢。哈哈哈……”

那对猫耳和双份快乐的尾巴简直是天赐之物。

……我在想什么呢。

拜德突然转向我:“……原来如此。所以,你——还没有放弃咯。”

一直都没有。我抱着一丝微小期待尝试了一下不靠谱的召唤,那可能是提升实力最直接的方法了。

肯定,还有希望。

六个小时我一直如是想着。

肯定,还有希望。

结果,上天真的回应我了。

——“你之前的一切经历,一切回忆,都是被我在一瞬间捏造出来的啊。”——

然后这是拜德刚见面时对我说的话。

‘我是虚妄之人吗。’这个念头本来只是颗看不见的幼苗。

但当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这颗幼苗像被施加了技能一样快速地成长起来。

信念被动摇了。

没有任何过去的人,在一瞬间被捏造出来的东西,可能就是二十年前那位“亚瑟”的幽灵。

就像那些魔物一样……没有父母,不需要繁衍。产生的原因只不过是世界的错误。

我也是一样吗——

所以才无法提升,所以才没有结果。

我……有些害怕了。害怕到想哭。

“……喂,拜德,我现在要是继续说我的使命,我的目标就是拯救世界——你还会相信吗?”

我知道,我自己只不过是在向微小的希望拼命张开自己的手臂,无论多么微弱的光都能满足我。

快救救我吧……麦克斯拜德。

用亦真亦假的话,让我找回一点——

“那个说辞,你自己相信吗?”

这个反问打断了我的思路。

“哎……?当然相信。”

“其实我觉得,雷震子刚刚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诶?”

心里的声音不小心漏了出来。

“可能你真的没有特别努力过。每天就杀杀小怪怎么可能升的上去嘛。”

“可是!别人就可以——”

“别人那不是你的事对吧,既然提升不了就要加大难度啊。你不会以为拯救世界就是打打那种N阶的魔物吧?尝试过去面对实力更加强大的吗?”

“没……没有……”

“啧,明天就去找找看吧。或者在那之前先和我来两把。”

这家伙……在说什么……

“在那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在我相信你之前请你先相信你自己啊。”

“那要先怪你说了那种话吧!说什么……我是不存在的人……我……我相信的不得了啊……”眼泪不争气地滑了出来。

“这样的想法,你之前也肯定有吧。真是可笑,你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目标吧,服气了,别人冷嘲热讽能怎么样?能把你的属性值降低吗?不想叫你亚瑟能怎么样?能将你的存在抹除吗?你不还是好好的在这里吗?也许你把当一个副会长帮助帮助那帮子人当成拯救世界了吧,也许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辈子才是你心底里想要达成的目标吧。哎呀,不好意思,我有点明白雷震子的感受了。你真是会欺骗自己的人啊。拯救你妹的世界啊!安安心心当个屁民——”

“我从来没有背叛自己的心意啊!”

“你当然没有背叛过!一直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呢!你想拯救世界!就给我拿出点要拯救世界的样子来啊!这是我唯一记得的事!我要完成!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给我跨过那个坎啊!那种PK申请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啊!为什么不每天来一次呐!这样的话不是SR也是R了吧!”

我失去了发声的能力。

拜德的话向针一样狠狠地刺进了心里每一个角落。

无法不承认,否定不了。他说的没错。

双脚现在连站着都有些吃力。

“别告诉我,刚刚对着雷震子的那架势全是演出来的啊,真是的…亏我还觉得你是深藏不露。难不成真的是想靠我打赢她们?别忘了我什么技能都使不出来。”

不是的,我真的是凭自己的直觉去发出了挑战。但我反驳不了了。

“……我……好像是太不争气了点吧。”

说出这句话,我的双膝跪倒在了地上,像是卸掉了包袱的骆驼。

“哦,那现在还想着拯救世界吗?”

内心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声响。

什么东西崩塌了,好像是某种支撑物。

“………………想啊。”

“真的?”

“我说过不会背叛的,我的记忆。”

“所以说?”

“明天开始努力起来……要实现我的目标,先从赢得一星期之后的‘团队PK’开始吧!请你增强我的实力!我的普雷尔!”

“终于回到了最初的目的,事先说明,其实早说过了,我可没有什么作弊手段,直接提升你的属性值之类的事情,一切都还是全靠你自己。……嘛,不过有没有效就要看结果了。”

双腿恢复了一点力量,我自己站了起来。他只是在那看着,等我站稳了。

“用这个擦一擦脸吧,简直要惨不忍睹了。”拜德递来一张纸巾,好像是委托所客桌上的。

我接了过来,但发现这只是杯水车薪。

“说起来既然你都爆了你的黑历史了,那来听听我的吧。借着势头赶紧互相了解一下。”

“你昨晚不是说过了么?”

“你只听了前半段吧,后面才是精彩部分。”

“是……是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等等你就尽情嘲笑吧,算还清刚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