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1
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她坐在唯一的木桌前,房间的布置非常简单,桌椅,床,柜子。灰色的墙体和屋顶,丝毫没有修饰直接暴露在眼前。最为突兀的也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在床依靠的一整面墙上,无数的画像交织组成一副令人惊恐的图景。
泛黄的报纸被垫在明显缺少一块的桌脚,这才使得整张桌子能保持平衡。如果有人打开那些报纸,只会看到一个过去许久的年份,还有令人费解的标题:勇者被毒害事件。
而她,身为这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或是说罪魁祸首。她的内心倍感平静,以至于将记述着那一切事件的报纸用来垫桌脚。
将手中的一叠简讯扔到右手边已经堆起厚厚一摞废纸堆里,简讯立刻从堆成小山的废纸上滑落下来。她轻按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不住伸展着手臂,又用手掌轻轻揉腰。她有些累了,但更让她难受的是,此刻的她在疑惑着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她的视线侧移,在房间中快速扫过,终于停留在房间里少有的家具——那张上面堆满乱糟糟衣物的床上。
但她此时并不是因忍受不住杂乱的环境而想去整理打扫,她正在注视的东西是在床边那面墙上,她看着那些画像,一张张人脸毫无生气与其对视,在无数画像背后隐约能从缝隙里透露出来一张大地图,地图或许因时间较久而泛起黄色,和那些画着画像的草纸颜色相近,很难分辨。她走过去,从床一旁的地面上拿过一根图钉——那个小纸盒里还装着不少钉子。将一张已经掉落到床上的画像摆回原来的位置,再用图钉固定好,她拿来一支笔,找到其中一张画像,手腕微动,红色的粗线将画像上的人脸斜着一分为二。
她对此不以为意,墙上已经有太多这种被“除名”的画像了。可即使如此,当她看到这副图景的全貌时,嘴角勾起了冷笑,一些过去的记忆缓缓浮现。
.....
“祈求你的神吧,祈祷他在被这些玩物侍奉之后可以记得你们,然后等待他的施舍,等着他一时兴起帮助你们打败敌人。别忘记在那同时也要祈祷他不会连你们也一起消灭!”
这些话一字不差的传入广场上所有人的耳中,但他们丝毫不为此所动。他们就像有着真正虔诚信仰的求道者一样,他们认为他们的神可以带来救赎。可拨下那些愚蠢丑陋的面具,潜藏在内心的感情又是如何呢？他们真的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坚定么,他们真的心怀着那所谓正义么。
她知道,不管这些愚昧的信徒如何,那神带来的只会是刀剑,没有和平。
大领主就像一切神棍那样,满面狂热,他高扬着手中的火把,声音几近癫狂。大领主在火刑架的木台上来回踱步,一边大喊,一边配着激烈的动作。
“只有神的使者才能拯救我们,只有救主才能击败魔族!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你根本没见过那些魔族!你根本没上过战场,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她静静看着大领主那副嘴脸,也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但不管大领主如何大吼大叫,她却神色平静,她看向那些人们只感到同情,或许也有些怨念,毕竟她马上要被这些人烧死。
他们的愤怒已经淹没理智,或是说他们的恐惧已经冲破愤怒。在此刻,所有人的语言都无比激烈,仿佛这种亢奋能够消解他们一直想要掩埋的恐惧。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可笑。
这些愚蠢的人啊,失去了所谓勇者之人的怜悯——不那绝不是怜悯,在她看来那不过是自居勇者之人的一时兴起。
当勇者不再存在于世,他们开始陷入恐慌。他们畏惧那些根本没见过的魔族,他们不敢与之一战。他们甚至不记得在勇者降临之前,他们曾顽强活着。他们也完全不敢想象,再次回到这种状况之时,他们应该如何应对。
那时。
魔族为这片世界留下无数伤痕,死亡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远征军的全线溃败让他们几乎绝望。
于是他们试着祈求神的庇佑,尝试去召唤勇者,召唤那带来灾祸的恶徒。
在她看来,这些愚昧的人只是寄希望于一种疾病能战胜另一种疾病,可他们从没有想过,那被敬畏为勇者之人玩腻之时,失去兴趣之后,他们将面临如何的结局。
当那个恶魔厌倦了扮演勇者的游戏,他本来的面目展露于世间,他将所有恶念施展与你们身上,你们的家人身上时,看你们还笑的出来么。
可这一切,现在却只能成为她的一面之词。因为人们看不到他们不想看到的事情。
在这些不可救药的人眼里,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唯一的救星死去,而那一刻他们失去了全部的希望,陷入恐慌的他们总要找些什么来释放自己的情绪。
而她,就是那可怜的牺牲品,这些她曾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啊,如今是以如何的方式来报答她。无比讽刺。
在另一边,那相邻的国家,也是她的故乡。
一个消息像恐怖的疾病一样蔓延着,所有人听闻噩耗的同时,名为绝望的致命毒药正在发酵。
但就像一切不敢再战一番的懦弱者一样,他们内心深处仍祈求着被拯救。
他们只想着该如何逃避,该如何祈祷,却从未想要尝试过与之一战,从未想过如何自救。
最终,他们决定召唤一位新的勇者,一位可以带领他们走出绝望深渊的精神领袖。
此时的他们完全忘记和无视了,先前一次召唤勇者带来的恶果。
没有人规定过,也没有谁保证,勇者,一定是善良之人。
就像她所知的那样,神带来的不一定是救赎,也可能是刀剑。
......
早些时间,在她被钉上火刑架之前。
她躲在一间阴暗的小屋里,屋子里的布置十分简单。
一张床靠墙放着,床边有个小柜子,正对着屋门摆着,屋门一侧还有张木桌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只剩下孤零零的她。
她躲在这里有两天多,她静静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敢想。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那只是在脑中幻想过几次的计划竟如此轻易的成功实现。她感到不真实,那宛若神明的勇者竟然就这样死去,虽是她亲手杀死对方,她却感受不到任何实感。
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噜的一阵叫声,她才有些回过神来,自己似乎真的...成功了。
从开始东躲西藏到现在,她没再吃过任何东西,此时的饥饿感却不如之前那么强烈,或许是因为习惯了饥饿,胃已经麻木。也或许是因为心变得麻木了。
床上,在她手边有一叠报纸,报纸很褶皱,被随意的丢在那里,显然是之前被翻看过多次。
如果打开报纸会发现,那几份来自不同报馆的报纸上有着几乎完全一致的内容:
震惊!自身穿越者,知名勇者——OOO大人竟被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某村民的手制料理毒死了!”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诡秘的阴谋？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本刊‘勇者死亡事件专栏’带您走进被毒害勇者背后的故事。”
“他曾前往无数世界,他曾拯救千万生灵,他曾粉碎多少罪恶,伟大的他竟又如此的结局!？”
“那一切的宝藏就留在那里了,只要解开他死亡的终极秘密,那让全世界都为之疯狂的宝藏就属于你!”
《勇者被毒害事件》
具体来说就是,那位曾斩杀无数魔族,拯救无数患难人类的英雄——那位勇者大人,他死了,被毒害而死,被身为人类的同胞毒害而死。
但没有人——或许有但也只是很少的人,在缅怀勇者或是为其觉得不公。
在听说那位大人死去之时,所有人类的心中只剩下恐惧。几个月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于依赖那位大人。
或许是因为在那位大人的光辉之下,他们隐隐看到了什么希望。而也正是这种光辉让他们忘记了在这虚妄的希望背后,发生过多少惨剧。
但她没有忘记,也绝不会忘记。
那晚的火焰仍会出现在她的每次睡梦里,亲人的哭喊和惨嚎萦绕于耳,就像地狱的里震怒的丝毫和鬼怪们轻声低语。她觉得自己永远无法从这样的噩梦中逃出来。
而这一切惨剧,都是因为那个被奉若神明的救主。
那该死的勇者。
那一幕仍在她脑海中浮现,对方在目睹一切惨剧之时戏谑的笑容,就像在观看什么表演一样,那位救主等待着他们被火焰吞没,等待着他们化作灰烬。
而在一切的最后,只有他恶毒的笑声。
她不是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如果只有如此,她也只能恨世间不公,她也只能用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神明。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死去,却也无法接受只有自己还活着的结局。她本想就此永远消失,躲到某个无法被找到的地方去。可她偏偏听到了别人说起那所谓勇者过往的种种恶行,她仿佛置身于每此惨剧之中,无数次被杀死,又无数次发现自己还活着。
充斥于心中的悲痛和仇恨在一种更为强大的莫名情绪之中被冲淡,她承认自己杀死那家伙是为了报仇。
但更是为了正义。无人认同的,或许十分愚蠢的正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