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后天就是纪念日,有什么事情,纪念日后再说。”

边境要塞的哨塔之下,几名士兵借着明亮的灯光,围在用弹药箱堆成的牌桌旁,一张一张的甩出手中的纸牌。

一名下巴满是胡茬的中年士兵,被太阳晒得发黑的手指夹着香烟,满不在乎的说着毫无责任感的话,在他身旁是一名稍显稚嫩的新兵,脸上则挂着忐忑不安的神情。

“可是中士,现在是巡逻时间……”

“怕什么,军官们早就喝醉了,来来你也来一把,你小子昨天才发了薪水对吧。”

中士对新兵招了招手,眼中只有桌上的纸牌和钱币。

呜————

凄厉的警报声毫无征兆的响起,正在聚赌的士兵们被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纸牌,慌忙的从弹药箱旁捡起自己的武器。

“谁,哪个混蛋在拉警报!”

中士愤愤的丢掉抽到一半的香烟,捡起放在箱子上脏兮兮的军帽带上,左右环视的目光只看到要塞里,驻守的士兵们匆忙的从各处向中央位置集结,有的还只穿着裤子,一边跑一边把上衣的纽扣扣上。

“中士,我们最好过去……”

“见鬼,走,看看是哪个混蛋拉的警报。”

要塞的中央是一片用于军官演讲动员的大操场,匆忙集结的士兵们在同样匆忙的军官的带领下,以他们自认最快的速度排成队列。

“那个站在演讲台上的混蛋是谁。”

中士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左右探头试图从队列中看清楚那个正站在演讲台上,浑身散发着严肃气味的军官。

“是沃森特少校,我听说过他,那家伙好像是某个边境伯爵的私生子,母亲是个没落贵族,凭着他父亲的关系才爬到这个位置。”

“切,还以为是什么人,不就是个私生子吗,这是准备干什么?”

“天知道,呸。”

沃森特站在演讲台上,手里握着一块银色怀表,瑰红色的眼眸闪烁着不善的目光。

整整半小时,直到要塞驻守的士兵都集结到位,他才对着身旁的副官抬手示意,让后者关掉警报。

“30分钟,整整30分钟,根据王国陆军战术手册,以及要塞管理统一办法,你们应该在20分钟前完成集结。”

沃森特略微低沉的声音,通过演讲台上的话筒,传播到每一个扬声器上,寂静的夜空下仿佛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他扬起手中的怀表,指针停了下来。

“一个少校怎么有这么大的权利,上校阁下去哪里了?”

中士微微踮起脚尖,他眯起的眼睛看到了沃森特的肩章,以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银色帽徽。

“别多嘴了,那家伙是‘银色飞马’的指挥官,在军队里的关系很不一般,又是机龙的驾驶员,你懂的,那群该死的贵族。”

沉默了一会,扩音器再度响起沃森特严肃的声音。

“边境有5座要塞,每一座都是边防至关重要的基石,而现在,在我眼中看到的不是基石,而是一团散沙。”

沃森特收起怀表,他的双手按在演讲台上,前倾的身体让他的压迫感透过话音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的指挥官,还在办公室里醒酒,所以根据相关法案,我代替他管理要塞直到你们的指挥官清醒过来为止。”

说罢,他重新立起身子,背起手。

“全体立正!”

副官洪亮的嗓音将士兵们所有的抱怨牢骚都压了回去,上千人的操场顿时响起一阵脚后跟碰撞的轻响。

“各单位注意,现在,立刻回到你们的作战位置,等待命令!”

不情愿几乎写在了每一名士兵的脸上,被命令这一铁则驱使着,奔向各自的驻守区域。

看着这些士兵们一个个离开视线,沃森特关掉了麦克风的开关。

“我们旗队的人到了吗。”

“少校阁下,机龙旗队全员已经驾驶机龙在要塞外围指定区域集结。”

“弹药补给和辅助旗队呢。”

“运输队就在后面,弹药和魔素都满载每一辆车,辅助旗队中,两个步兵分遣旗队,一支装甲分遣旗队已经在侧翼展开,全都根据您的安排在部署。”

“很好,你立刻安排人手给后方的空旗队带口信。”

沃森特转过身,快步走下主席台,副官也紧跟在身旁。

“不用电话或魔导通讯吗?”

“会被窃听,记住,让我们直属的空旗队,按照战时标准起飞巡航,所有装甲战斗艇加满魔素和弹药。”

走了几分钟后,沃森特的视野里,一辆吉普车就在操场边停靠着,副官小跑步到汽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

“出发,去机龙队驻地汇合。”

“明白。”

吉普车的引擎在魔素的催动下发出轰鸣声,后退的景色中士兵们匆忙的身影占据了大半的视线,巨大的机龙堡垒中,传出魔导引擎发动的轰鸣声,几支巡逻小队规模的机龙迈着沉重的脚步,在引导员挥舞的红色荧光棒指引下,一步一步的走出要塞。

更多的机龙要停留在堡垒里让蒸汽引擎给电池充电,宝贵的魔素不能随便浪费。

“少校阁下,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说。”

一阵凌烈的寒风从北方呼啸而至,让沃森特忍不住拉了拉自己的衣领。

“真的会爆发战争吗,我们和东岛帝国。”

“我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我很肯定。”

沃森特扶正自己的军帽,他看向后视镜,光整的镜面中倒映着灯火通明的要塞,以及在漆黑的夜空下那更往北的方向。

在那片看不到边际的夜幕之后,便是东岛帝国的领土。

“永远不要把和平的期望,放在敌人身上。”

“可少校阁下,我们只能动员起一个要塞,还有四座要塞,如果东岛帝国真的要在近期发动突袭,只凭我们根本不可能动员所有的要塞,更何况后天就是庆典了,我们这么做已经……”

“你担心被将军追责吗。”

沃森特双手十指交叠,微微垂下眼帘,目光透过驾驶席旁的后视镜和司机对视。

“抱歉少校阁下,我失言了。”

“加快速度。”

“是。”

黑夜一点一点的过去,似乎沃森特带来的小插曲并没有让任何事情有所改变,要塞的士兵不过是将他们打瞌睡开小差的地点,换成了哨岗和各自驻守的位置而已。

假期前的一天往往比假期更加轻松,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要塞内的厨房升起炊烟,新鲜的鸡蛋和乳制品被加工切割,分成一分一分的和煎炸好的肉类、新鲜的面包一同放进盘子里。

军乐队的成员们,身上挂着乐器,早早的来到礼拜堂准备排练庆典时的节目。

“我不行了,新兵,你帮我站着,我回去吃早饭,一会回来替你。”

中士打了个哈切,站在哨塔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好的中士…唔,是战斗艇!”

忽然从头顶传来的呼啸声,让新兵下意识把身体躲在哨塔的围栏下,按住头盔警惕的抬起目光,不想一旁的中士却哄然大笑。

“哈哈,看你没用的样子,那是我们的战斗艇,睁大眼睛看看,我们的飞艇腹部的魔纹是紫色的,东岛人的是红色的。”

“啊……是,是我看错了。”

天空中,两架战斗艇划出两条紫色的纹路,是那么的美丽而显眼。

一阵气流吹过,从北方飘来的云朵散去了一部分,露出了蔚蓝的天空————和一片红色的星海。

“中士,天呐你看,你快看!”

“嚷嚷什么,天上下黄金了吗?”

中士不耐烦的碎了一口,当他顺着新兵的手指往天空投去视线时,那双眼睛便像是要从眼眶中挣脱一样的瞪了起来。

紫色的线条眨眼间就被红色的光点淹没,凌空的爆炸声即使很远,也清晰的将闷雷般的声响传递到两人的耳中。

“见鬼,是东岛人,是东岛人,拉,拉警报,快!!”

“是,是!”

新兵还如梦初醒一般,急忙冲到哨塔上的警报器旁,双手抓住握柄刚想用力,一阵铺天盖地的呼啸声便不期而至。

大口径的炮弹跨过边境线,撕开空气的阻拦,一头扎在要塞坚实的混凝土地面上,定时引信归零的那一刻,剧烈的爆炸声伴随升腾的火球席卷了要塞的每一寸土地。

剧烈的气流夹杂着炙热的风,将基地里待命的士兵、装甲车尽数吞没,很多人来不及听到声响便化作一滩被震碎的肉泥,飞洒在蹦出裂纹的地面上。

“抓紧咯!”

摇摇欲坠的哨塔上,中士一把抓住被暴风吹飞的新兵,稍晚一步地上就会多出一具尸体。

“啊,我,我……”

“别说话,快爬上来!”

新兵压了口唾沫,大口的将浑浊的空气吸入肺中,他吃力的抬起胳膊抓住中士的手臂,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爬上哨塔。

中士拍了拍新兵的脸颊,确认自己救上来的不是一具尸体后,他站起身把目光投向业已化作地域的要塞内。

此起彼伏的爆炸还在继续,无论是礼拜堂还是伙房,到处都是一片燃烧的景象,前一秒还推着餐车哼着小曲,一边偷嘴的炊事兵们,现在已经倒在地上被火焰炙烤得跟午餐的肉排一样。

整个要塞,唯有坚固的机龙堡垒挺过了炮击。

“下去,我们得赶紧下去,离开这里去和其他部队的人汇合。”

“中,中士,我们,不应该守住这里吗,机龙队还可以……”

“别傻了,想活命就跟我走!”

中士一把拎起新兵,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快下梯子!”

“我,我明白了……明白了……”

看着惊魂未定的新兵一步一步落下梯子,中士抹了把脸,取下挂在背上的步枪,拉开枪栓确认着武器的安好。

枪膛中只躺着一枚子弹,因为没有进入一级战备,大部分的弹药都‘安全’的锁在地下弹药库里。

只是片刻的空隙,天空便又传来了一阵呼啸声,几十个红色‘光点’离开了集群队列,冲着要塞的方向俯冲过来。

“见鬼……”

中士将枪背上后背,手脚麻利的攀上梯子。

“等一下,放我们进去,等等!!”

机龙堡垒的铸铁的大门在缓缓关闭,幸存下来的士兵丢掉了武器,亡命的向着那唯一安全的方向奔跑。

“扶,扶我一把,谁来……扶我一把……”

满地都是呻吟不止的伤员,那些被炸断了双腿,或只剩半截身子的人,徒劳的向逃亡的同伴伸出手,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

呼啸声越发逼近,地上的士兵几乎能看到战斗艇上,敌国的旗帜。

“去死吧,你们这群挨千刀的混蛋!!”

一些士兵停了下来,抬起枪口对天空的敌人扣动扳机,一连串枪声拉开了反击的序幕,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枪弹没有让战斗艇有一丝的停滞,东岛帝国的战斗艇驾驶员,以教科书般的俯冲投弹动作,逼近堡垒,机腹下挂的炸弹依次投下,完成投弹后扬起艇身,嚣张的扬长而去。

脱离挂架的炸弹如倾盆暴雨般一泄而出,带着特有的空气摩擦声,犹如恶魔在天空呼啸。

炸弹的弹头处被涂上了血一样的鲜红色,它们化作一把尖锥凿穿了机龙堡垒厚重的顶壳,裹挟着落下的混凝土碎块,一头扎入堡垒内部。

“隐蔽!!”

当躲在里面的士兵,绝望的大喊出声时,一枚炸弹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机龙钢铁铸成的身躯上,红色的弹头将驾驶舱连同里面的驾驶员一起碾得粉碎,殷虹的血迹混着机油沿着机龙的身躯流淌而下。

轰隆!!

爆炸的火光从内部冲开了关闭到一半的大门,那些就要看到希望的士兵,被热浪推了回去,在半空旋转着重重的摔倒在地,口鼻涌出鲜血,身体就那么抽搐了几下后,便再也不动了。

“不要跑,去弹药库,把武器搬出来,都不要跑!!”

军官不停的朝天鸣枪,试图将士兵们聚集起来,他一边带人冲向弹药库,一边声嘶力竭的吼道。

“敌人的战斗艇,又过来了,隐蔽,隐蔽!”

士兵中再度传来一阵惊呼,不少人扑倒在地,或是把身体靠在碎石瓦砾旁,如同一群躲避猎鹰的小鸡。

“不要跑,反击,给我反击!”

军官面向战斗艇扑来的方向,紧握的手枪一发一发的对天空喷吐火舌,他充满血丝的眼中,只看见敌人投下两枚炸弹后,拉升起来远远的飞走了。

红头炸弹落在军官前十数米的地面,一头钻入地下不见了踪影。

劫后余生的喜悦在他想起脚下是什么区域后烟消云散。

几秒钟后,军官脚下的地面忽然隆起山丘似的鼓包,火焰如同喷发的火山岩浆,冲破地面的束缚,疯狂的掠夺着地上的空气,让燃烧扩散到最大范围。

而被火焰吞没的身影,则在刹那间化作了余烬。

要塞彻底化作一片废墟,东岛帝国的驾驶员们看向手表,空袭完毕的时间恰好在早饭之前。完成任务的轰炸战斗艇,开始向高空中巡航的空巡战舰返回,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座驾补充弹药。

他们满载了荣耀,现在该让位给那些还没有出手的同僚,让他们去夺取属于自己的战果。

队列中央,大型战斗艇的身躯,足以和一些小型空巡驱逐舰相媲美,上百的大型战斗艇聚在一起的模样,足以让地面上任何敢于抬头遥望的人心生胆怯。

身穿卡其色飞行夹克的投弹手坐在瞄准仪前,用自己的惯用眼透过镜头,确定空袭的目标。

距离城区还有一段航程,透过镜片他已经能看到,那座张灯结彩充满节日气氛的城市。

“少佐阁下,距离抵达空袭目标,还有40分钟。”

“很好,继续观察。”

“阁下。”

“怎么了?”

“城区里有大量平民。”

“曹长,无论你的目标是什么,我们只需要投下炸弹,完成使命即可,更何况城市里还是军人要多一些。”

“我明白了,少佐阁下。”

集结的机群继续往前,在它们身后,体型巨大的空巡战舰已经开始横过舰身,将分部在上下层的主炮对准了城市的方向。

战舰群庞大的阴影,遮蔽了大半个边境线,在那阴影之下满载士兵的军车喷吐着蒸汽,碾过被炸翻的铁丝网,如蝗虫一样扑向国境线的另一面。

紧随其后的,是机龙巨大的身影,那些涂上了卡其色涂装的机龙,在背部伸出的天线上,高傲的悬挂着昭示自己国家的旗帜。

战舰群中,在驱逐舰和战斗艇的护卫下,近百艘身形臃肿的运输舰开始缓缓的脱离队伍,跟随在空中队列的最后方。

拥挤的舱内,全副武装身穿卡其色风衣制服的士兵们,抽着临行前最后一根香烟,让刺鼻难闻的气味充满了机舱。

他们每个人的蓝色眼眸都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握紧武器的手暴起道道青筋,寻常人抽烟是为了放松,而他们更像是为了让自己兴奋。

“诸君,诸位帝国的勇士们,你们是帝国空降师团勇敢的先行者,这场战斗注定会载入史册,而诸君的姓名也会永远留在帝都天子神社的石碑之上。”

机舱内,传来了军官富有激情的演讲,所有士兵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扩音器。

“你们的敌人,只是一群懦夫集团,不需要对懦夫有任何怜悯,将他们斩尽杀绝就是你们最高的使命,现在,帝国的勇士们,祝你们旗开得胜——”

“东岛帝国万岁,圣天子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

山呼般的万岁响彻了每一艘运输舰的舱内,所有士兵都举起双手,狂热的呼喊着口号。

砰砰砰!!

连续的爆炸声打断了士兵们的呼喊,一连串子弹撞击装甲的声响,如同一碰冷水浇在了他们狂热的大脑上。

几发子弹穿过了装甲焊接的缝隙,断裂翻滚的弹头轻松的撕碎了伞兵薄弱的军装,几名刚刚还在山呼万岁的伞兵,发出一阵闷哼后,淌血的身体倒在了机舱内。

一名军官连忙将脑袋凑到机窗旁,透过防弹玻璃,他清楚的看到十几架敌机正在和护卫的机群缠斗,临近的两艘运输舰已经燃起大火,舰艇腹部提供升力的红色魔纹忽明忽暗,泄漏的红色魔素在天空拉出一道血色的彩虹。

“可恶的法兰墩人。”

他要紧牙关,握紧的拳头捶打在玻璃上,他手中的武器是专门为了空降而设计的卡宾枪,对付装甲目标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他咬牙切齿的时候,一架着火的战斗艇在他的视线中,毫无征兆的放大。

那是法兰墩人设计的战斗艇,如今已然遍体鳞伤,驾驶舱盖不知何时被掀飞,露出了浑身鲜血的驾驶员。

渐渐明亮的阳光下,飞行员左胸口上染血的银色飞马徽记,在这一刻是那么的显眼。

“可,可恶!”

军官慌乱的站起身,将手中的卡宾枪对准了袭来的敌机。

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他看到了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庞上,露出的……决然的笑容。

“混蛋!!”

被撞击的运输舰,不自然的向另一侧便宜了航向,战斗艇上殉爆的魔素和弹药点燃了这个满载士兵的庞然大物,红紫两种颜色的魔素在空中交织着飞散,同火焰一起升入空中。

在那庞大的红色星海中,这样的爆炸只不过是小小的插曲,更多的战斗艇拖拽着红色的轨迹,奔向了那座还未苏醒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