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霞光洒在城镇的鹅卵石地面上,带来了每日的第一缕温暖,工厂蒸汽机的轰鸣比闹钟更早一刻,搅碎了瑞克美妙的梦境。

睁开睡意稀疏的眼睛,嗅到阳光的味道时,闹钟已经在床旁边的小柜子上吵闹了许久。

“瑞克,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马上……就,一分钟。”

啪。

从被窝中吃力的伸出手,按下闹钟的开关,窗外机引擎和轮胎年过路面的声音便取而代之,继续让被窝中的青年不得安宁。

“我要上来咯!”

“好了,马上就好。”

耳朵终于能听清了,那份永远充满朝气,清脆毫不拖泥带水的声音,在越来越靠近自己。

瑞克拧着眉头,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大大的伸了个拦腰,阳光指引着他的视线往窗外看去。

“今天是驱逐舰队啊……”

有气无力的说出视线中的内容,在那片还未彻底褪去夜幕的天空中,四艘纺锤状的白色‘军舰’缓慢的在天空航行如同漂浮的云朵。

“艾~克,要迟到了哦。”

“唔!!”

逼近房门的声音让他全身一颤,刚刚还在沉睡的身体立刻发动起来,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裤袜,将挂在床头的蓝色工装套在身上,在落地镜前匆匆的把自己有些乱糟糟的栗色头发理顺。

拍了拍脸坐好完全的准备后,他走到门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伴着些许机油味的空气,手落在门把上,用力……

“早啊,老姐。”

“嗯嗯,很早很早,一点都不晚,都5刻钟了,干脆再睡到6刻吧,明天你就可以永远不去上班了。”

门后的身影比瑞克高了半个头,匀称的身体穿这一套亚麻色的连衣裙,在那之上白色的围裙粘着点点油污,配合她左手半举的锅铲,俨然一副能干的邻家少女模样——除了,栗色的刘海下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

阳光被刘海遮住,只在她鼻梁以上的位置落下不详的阴影,让她手中的锅铲也似乎变成了能够杀人的砍刀。

加上她脖子以下的身体都被绷带覆盖,若是在晚上,恐怕她的模样足以担当起‘杀人鬼’的称号。

“还是能赶上电车的,现在的时间……”

瑞克摸了摸鼻子,声音越发微弱,最后连他自己也没能听清说了什么。

“你啊……”

‘姐姐’叹了口气脸上的阴霾随之消散,她伸出手轻轻的将瑞克的头发理顺,拇指擦过他的脸颊。

“下来吃早饭吧,鱼都凉了。”

“嗯……”

瑞克点点头,目光中姐姐的脸颊比以往都要憔悴,虽然年龄相差并不大,可这样的憔悴依旧让他不安的握紧了双手。

————有什么事情,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走下不太长的楼梯,以往除了姐姐和自己以外不会出现第三者的客厅,多出了一名身体微微发福,身穿黑色正装打着领带的中年男人。

他的帽子放在一旁,谢顶的脑袋在阳光下也有些反光,可面对这样滑稽的一幕,瑞克一点都笑不出来。

“您怎么来了,总监先生。”

落座后,瑞克咽了口唾沫,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开口叫出对方的‘名字’。

“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难开口,但……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你知道工会的新规定,我有义务登门拜访。”

被称作‘总监’的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白色的文件,废品单的字样在白色的纸张上格外显眼。

“看看吧孩子。”

“这个……”

“昨天,你加工的‘核心’,整整有30个报废,品质部给我打了一晚上愤怒的投诉电话,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这个……最近不是说订单加急,让我们跳过一个检测工序吗,班长说这样也没问题来着……”

瑞克别开目光,他尽力不去看总监的表情,不觉间放在膝盖上的手感觉到了一丝的温暖。

没事的,有我在。

一旁的姐姐,轻轻盖住他的手,虽然没说出声但瑞克还是从她轻启的唇间读出了让人安心的声音。

“听着年轻人,客户不接受这个解释,而且也没有任何人有权利修改工序,你入职的时候应该有培训过对吧……欧,你不介意对吧。”

说到一半,总监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铁盒,镶金的雕花装饰,让这间小屋里的一切家具装饰都黯然失色。

瑞克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盒子里躺着几根细长的香烟,总监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不紧不慢的从衣兜里,掏出镀金的防风打火机点燃烟头。

“不过,我一向对你们年轻人很仁慈,所以这次我只扣你一半的薪水。”

“可……”

瑞克刚想争辩什么,只感觉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忽然用力,随后一肚子的话便全咽了回去。

“你如有意见,可以去找工会申诉,但我感觉工会的人不会迁就你这样的失误。”

总监对瑞克的反应不以为意,只是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过了一会似乎是确认了瑞克没有别的话,他站起身将帽子戴在头上遮住那滑稽的秃顶,转身走向房门。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三天后的‘50周年和平庆典’,市长会亲临我们工厂,所以后天我们公司会提前举行晚会,到时候好好喝一杯休息一下,调整调整自己的状态吧,年轻人。”

“谢谢……”

瑞克对着总监离开的方向微微鞠躬,垂下的头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后才重新抬起来。

“吃饭吧,吃完饭你还要赶上电车。”

“姐姐,我……”

“别说了,姐姐知道你不容易,没事的,姐姐身体好着呢。”

片刻的沉默后,姐姐打破了气氛中的尴尬,她勉强的露出笑容轻轻拂过瑞克的脸颊,可那微微抽动的嘴角还是被瑞克看在眼里。

这样的安慰没有让瑞克放松下来,他紧握着双拳垂下的目光好一会才回到食物上。

两人的餐桌一直都是那么安静,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只是安静的解决各自盘中的食物。

“我出门了……”

“嗯,早去早回。”

穿上铁头靴,脚背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沉重,一如既往的推开房门,跨入忙碌的一天中。

走下楼梯离开居住的社区时,城市的主干道上早已熙熙攘攘,忙碌的气氛扑面而来,到处都是穿着不同颜色工装的人。

瑞克拍拍脸强打精神,汇入人群之中奔向已经排起长龙的电车站。

地上的轨道,半空的电线,林立的烟囱和漫天飘扬的蒸汽构成了城市的大部分景色,鳞次栉比的房屋被铁轨分割在城市的一角,剩下的大部分空间全都留给了工厂和负责吞吐货物的物流基地。

“别挤,一个个上车,把你们的工作牌戴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一辆电车驶入车站,电车上刷着工会的标志,代表这辆车只有在工厂上班的人能坐,负责执行这项规定的‘售票员’,站在车厢内有气无力的大声喊道,在他专用的座位上翻看着报纸,丝毫没有一点的责任心。

好容易挤上电车时,作为已经是奢求,瑞克摸了摸鼻子,随着人潮站在了靠近车门的位置。

“喂瑞克,听说总监跑你家去了?”

“那家伙已经胖的连你这样的近视眼也能看见了,约翰?”

听到熟悉的声音,瑞克微微挑眉斜眼向旁边一个戴眼镜,和他穿着同样颜色工装的年轻人,其貌不扬只有鼻梁上的一副眼镜算是特点。

“谁说不是,那家伙又找你麻烦了?”

“不关你事。”

瑞克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挠了挠鼻子把目光看向车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色。

“我不就闲聊一下嘛,你认真干什么,那种家伙就因为家里沾了点贵族血统,才能干到总监的位置,没什么本事早晚得下台。”

“少说两句,车上还有其他科室的人。”

瑞克偏了偏头,用眼光指了指车内其他几个和他们身穿同样颜色工装的人,约翰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耸耸肩,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喂你们看,这不是边防军的装甲车吗,前线要打起来了?”

“瞎嚷嚷什么,这里本来就和边境离得近,几辆装甲车算什么啊。”

旁人的闲聊将瑞克的视线引到了车窗外,那一辆辆灰白色涂装全封闭式的装甲车,从电车旁擦身而过,略显臃肿的车身上顶着37mm口径的机炮,旋转式的炮塔让车身活像是一个巨人长了个小脑袋。

而那些用轮子前进的‘巨人’身上,四根排气管不停喷吐出灰色的浓烟,那弥漫的烟尘中蓝色的粉末伴随其中,犹如一片浑浊的星空。

每辆车上都无一例外的刷着一匹跃起前蹄的银色战马图案。

“切,每个月就跑到前线晃几下,然后回城里休假,也真好意思管自己叫‘银色飞马’啊,不过这股烟味儿……啧,应该是新式的魔导蒸汽混合发动机,没想到这么快就列装了啊。”

“嗯……”

瑞克没什么兴趣的应了一声,他眼角的余光落在了装甲车队最中间,一辆吉普车上。

车后座上,一名肩扛两枚银色梅花的军官落入了视线之中,而对方时候也察觉到一般,对他投去片刻的余光。

军帽之下,栗色的发丝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喂,那个军官我看他的肩章,是‘机龙’驾驶员诶。”

“别人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吃火药了?”

约翰用手肘捅了捅瑞克,后者也只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对了,最近听说你经常一个人加班?”

“任务完不成,没办法。”

瑞克挠了挠鼻尖,若无其事的回答道。

“其实,我最近……”

约翰小心翼翼的凑近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眼珠子不住的往旁边投去目光,生怕有谁在偷听。

“有个更好的赚钱门路。”

“劝你省省吧。”

瑞克抬起手,不客气的将对方的脑袋推了回去,后者也只是自讨没趣的‘切’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太阳渐渐升起,晨曦的霞光也明亮起来,为这座不休不眠的城市带来了新的一天。

电车在工业区的大门附近的车站前停下,人潮从四面八方汇入工厂,跟被驯养的绵羊一样。

厂房的大门前,门卫依旧敬职敬业的守在两旁,忍着倦意去防止有人偷偷溜进来。

瑞克刚刚跨过大门,头顶忽然传来一阵呼啸,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去,两架飞行器正好掠过厂区的头顶。

纺锤形的机身活像是一艘迷你战舰,尾部的驱动装置在蓝天下闪耀着深紫色的光辉,两道淡紫色的光圈套在驱动装置外侧,随着飞行器的速度加快而前后来回收缩,留下一条耀眼的光带。

“少校,我们到了。”

司机的话音将车上军官的注意力,从头顶收了回来,他抬起手扶正军帽理顺衣领,推开车门,擦得锃亮的军靴踩在城防司令部门前的大理石地面上。

“请出示证件……沃森特少校,请进吧。”

从卫兵手中拿回自己的证件,沃森特的目光平时前方,宽敞的司令部区域,几栋三层楼高的房屋分布在绿化带后,中央的区域特别修建了喷泉,在喷泉中一匹银色的战马雕像栩栩如生。

看到如此干净赏心的景色,他只是轻叹了口气,快步走向最中央的建筑。

咚咚咚~

清晨时分,司令部最高指挥官的私人办公室被人叩响的情况实属少见,正在享用咖啡的中年男人,不得不放下带金边的咖啡杯,拿起一份文件做出正在工作的样子。

“进来。”

“将军阁下。”

“沃森特少校,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早上八刻,你应该在北部要塞B3区域巡逻。”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看了下手腕的金表,不紧不慢的说道,似乎因为某人的出现而让他鼻子发痒,上嘴唇的一撇小胡子随着嘴唇不自然的努了努。

“将军阁下,我是想在您上午十刻的日程开始前,亲自向您确认一件事情。”

沃森特在将军面前站定,脚后跟紧紧靠在一起,目光丝毫没有懈怠的锁定了将军的身影。

“我知道,我知道,还是一星期前你提交的防区调令申请对吧,内容是……”

“将驻守在B1至3防线的部队中,第144机龙团,以及3个卫戍旗团,两个空中大队调回到边境后方的安格马要塞。”

“是,我差点忘了,我已经将这份提议送交到参谋本部,他们还在讨论。”

“将军。”

沃森特深吸了一口气,将声调提高了些许。

“我们半数的边境兵力都暴露在边境线以北,也就是东岛帝国的重型火力之下,他们就跟羊肉一样摆在案板上,敌人如果发动突然袭击,我们的军队缺乏足够的战略纵深,一旦被突破防线……”

“上校。”

将军干脆的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双手十指交叠手肘靠在桌上,托起自己不带一丝胡茬的下巴。

“你的巡逻已经迟到,现在我命令你返回你的旗队,有任何事情在巡逻时间结束后我们再谈。”

一缕清晨的凉风吹过窗外的树梢,带来了深秋前的凉意,言谈间杯中的咖啡已经没有了热度。

“是,将军阁下。”

“下去吧。”

大门关闭,离开办公室的沃尔特独自走在过道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其他军官,都忍不住回过头多看他几眼,像是看着某种稀奇的动物。

“他就是那个一年提交100份报告,想让三分之一的兵力往后收缩的人?”

“不过就是个贵族私生子,只是因为他母亲也有贵族血统,才有现在的地位,还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啊,如果真的开战……”

“怎么可能开战,和平协议签了十多年了,这个时候开战就等于公然撕毁条约,其他国家不会坐视不理的,东岛帝国也就是个暴发户罢了,根本不可能敢同时面对其他国家的压力。”

太天真了。

沃森特攥紧了带着白手套的双手,栗色的刘海下,不甘与懊恼在他眼瞳间闪烁。

走出大门,吉普车还在门口等待,车门关闭引擎再度发动。

“少校阁下,直接去要塞吗?”

“不,去边境线附近。”

“可是,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是,尽量不要制造摩擦。”

“执行命令。”

“是。”

吉普车的轮胎再度往前留下痕迹,四周的景物开始倒退,一成不变,就如同这和平的景象一样,一百年都不会变。

一阵微风毫无征兆的迎面而来,几片落叶随着北方的寒意匆匆掠过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