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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已经完全被夜色所包裹，咖啡馆亮起暖色的灯光，古朴的装潢之上又多出了几分独特的质感。
「哈啊，夜间营业的气氛就是不一样呢。」
吧台后的榛濑听到柚婷的发言，微笑着抬起了头，她将手中清洗完毕的雪克壶擦干，倒置在晾干架上，随即回过身来。
「这位客人，我们的夜间营业可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正如榛濑所说，现在离夜间营业正式开始还有约莫二十分钟，是介于「营业」和「休息」这两个状态内的灰色时段，也正是因此，此时在店里的只有身为老板娘的榛濑，以及为了解决晚餐问题而特意跑来的林柚婷小姐。
「那这就是女仆小姐和我独处的时间了呢，听起来有种能得到特殊服务的感觉。」
「下流梗禁止——」
听起来像色大叔一样的发言直接用手刀回击了，额头承受攻击的柚婷刻意做出夸张的动作，趴倒在吧台上。她自然卷的长发披散在背上，被店里的暖色灯光所渲染，看起来就跟染成了橘黄色的羔羊一般让人不禁想摸一把。
但榛濑最终还是忍住了这股欲望，因为她清楚，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个陷阱。
如果自己伸出手去摸，柚婷肯定就会抓住自己的破绽，把手伸向奇怪的地方。
于是榛濑就这么抱起双臂，站在吧台后笑呵呵地盯着柚婷。
而似乎是设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柚婷轻轻抬起头朝这边偷瞟了一眼。
「该起床了哦？」
柚婷这才用手支住下巴缓缓起身，无框眼镜后递来稍有些不满的视线。
「什么嘛，我还想检查一下榛濑姐最近的发育情况呢。」
「我青春期早就过了。」
「青春期过了说不定也会变大的，你要相信自己。」
「由你来说这话怎么就那么让人火大呢……」
榛濑的视线稍稍往下，虽然对面的柚婷此时正穿着不那么会显身材的宽T，但无论怎么看分量还是很足。
再稍微对比一下自己……
可恶！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一方，这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觉得榛濑姐这样更好啦，至少选衣服的时候不用烦恼半天看上去会不会显胖，而且也不会站久了觉得肩膀好酸不是吗。」
「真是奢侈的烦恼啊，请你立刻从我店里出去好吗？」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是永远无法达成共识的。
「安心啦，就算榛濑姐上面看起来有些遗憾……」
柚婷的目光往下挪了一阵，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但榛濑总感觉柚婷的视线穿透了厚实的木制吧台，她一副没安好心的表情，肯定是在想些奇怪的事。
榛濑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一瞬还以为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下流大叔盯上了。
「你这丫头给我适可而止啊！」
「好痛！」
看柚婷许久没有要把视线移开的意思，嘴边还开始出现「欸嘿嘿」这种奇怪笑声的时候，榛濑下意识用手刀劈了上去。
「你是被阳人感染了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榛濑感到脸颊稍微有些发烫，而对座的情报贩子小姐则坏笑着开口：
「人总是会成长的嘛。」
「身为姐姐我可是不希望你在这方面成长过头啊……」
由于双方父母曾是高中好友的缘故，榛濑和柚婷从很小的时候就相识了，比起青梅竹马，或许程度更加深刻的「姐妹」二字，更适合用来形容两人的关系。
那时起榛濑就一直感觉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子古灵精怪的，高中以后，这家伙的坏心眼变得越来越多，就连榛濑都总会觉得自己似乎大多数时候都在被柚婷调戏。
但与此同时地，榛濑认为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柚婷也逐渐变得要比自己更为可靠，甚至在某一段时间里，柚婷的存在也成为了自己重要的依靠。
从年龄上看明明是这边才应该是姐姐才对……
但毕竟是远近闻名的「情报贩子小姐」呢。
榛濑不禁在内心感慨。
「总而言之，现在先处理一下你的晚饭问题吧。」
「好耶！」
结果柚婷就跟回答老师问题的幼稚园小朋友一般高高举起双手，尽管身上某个分量十足的部分让她这个动作充满了违和感，但女仆小姐还是竖起手指，拖长语调继续互动了下去：
「那柚婷小朋友，今天的晚饭要做什么呢——」
「牛排、奶酪、三明治！」
和识字的小学生一般逐词一顿地将菜名说了出来。
别人可能不会相信，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情报贩子小姐也会跟小孩子一样期待即将登场的晚饭，但对榛濑来说，这副天真地撒着娇的样子反倒才是柚婷的常态，至少和记忆中那个亲昵地叫着自己「榛濑姐姐」的小女孩是最为接近的。
回想着过去的事情，榛濑在平底锅内烧热橄榄油，加入这道菜的绝对主角——已经解冻好的薄牛排，鲜红肉块的表面一和热油接触，「滋滋」的声音就立刻响了起来，有几滴油水从平底锅里跳了出来，溅到厨台周边。
煎牛排是一项非常考验火候掌握的工作，按老派西餐厨师的严格要求说来，煎牛排的时候全程只需要翻面一次——这是出于对煎出牛排的风味的严格把控，同时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对厨师技术的高级考核。
榛濑耐心地盯着眼前的薄牛排边缘不断冒出油泡，一阵后才下定决心般翻过面来，牛排的表面变成了诱人的焦褐色，边缘还结出一圈焦脆的深棕——这是通过考核的证明。
在另一面也赋予了几乎相同时长后，榛濑往锅中加入黄油，奶黄色的方块随着油温不断化开，最终渗透到了牛排底下。
或许很多人会误以为煎牛排就是全程使用黄油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在一开始就加入黄油的原因很简单——
容易糊锅……
在黄油彻底化开以后，浓郁的香气冲进鼻腔，榛濑稍稍倾斜平底锅，用汤匙将融化的黄油浇到牛排的表面，几番重复之后，出锅装盘，在保温的前提下就这么放到一旁——这个步骤叫做「醒肉」，顾名思义，是为了给肉「苏醒」的时间，从而得到更好的质感和味道。
趁此隙间，榛濑切下两片厚厚的吐司面包，又取出薄薄的切片奶酪，很快，烤面包的麦香味在吧台前后小小的空间里飘散开来，等到覆盖在面包一面上的奶酪变成半融状态之后，榛濑找来另外一个盘子装好，同时将醒好的牛排切片，以「面包——生菜——牛排——面包」的顺序从下至上依次摆好。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
现在的三明治不过是各部分单独制作完成之后的生硬组合，还需要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才能将它们完整地融为一体——
榛濑小心翼翼地敲开一颗温泉蛋，半凝固的蛋液从最上方开始，顺着焦黄的面包边缘依次流经有着漂亮粉红色的牛肉，带着新鲜绿意的菜叶，半融的奶酪，最终化作一小股涓流落在了白色的瓷盘上——由温泉蛋组成头部之后，三明治才真正融为一体。
牛排已经事先调味过，奶酪和黄油所煎的面包本身的风味也同样不容小觑，因而在这道菜上，即使不用调味料也可以品尝到相当不错的味道。
不过，根据个人口味进行调整的话，例如说林柚婷小朋友就会——
「双倍——蛋黄酱！」
——会加入自己最喜欢的酱料。
用蛋黄酱在三明治上画出粗粗的井字形后，榛濑将盘子端到早就握着刀叉等待的柚婷面前。
「久等啦。」
「呜哇……好罪恶的热量……」
「难道说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
柚婷将三明治切成小块送入嘴中，然后脸上露出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看着别人吃下自己做的食物总是能让心情变好，况且这家伙吃了之后热量估计也会跑到该去的地方吧。
不禁这么想了。
「说起来，柚婷你这次不给我们情报是为什么？」
稍事休息喝起水来的时候，榛濑突然想起下午柚婷发来的信息。
「没有啊，我只是把它藏在了某个地方而已。」
「藏在哪里？」
「说出来就不有趣了啊，反正你们迟早会知道的。」
虽然还是一副小孩子的表情，但说出口的话仍旧让人感觉一切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我这么做啊，是为了给榛濑姐你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我？」
女仆小姐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心理准备……是指什么的？」
「和阳人约会。」
「嗯？！……咳咳……哈啊？」
一下子被水呛住，从水杯里溢出来的水也直接倒在了吧台上，榛濑连忙用抹布擦干。
不知不觉间，脸颊染上绯红，而柚婷那边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突然之间说些什么啊！」
榛濑架起手刀打在了柚婷的额头上，力度比起之前那一次稍稍大了一些。
「恼羞成怒？」
「才不是！」
「那难道说不想和阳人约会吗？」
「当然不……嗯……倒也不是……」
榛濑猛地摇头否认，但伴随脸颊上愈发高涨的温度一同到来的，还有某种无比沉重的感情。
「但是……」
现在阳人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啊。
这样的话语始终没能出口。
而且……真的可以了吗……
再一次看向柚婷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重叠了。
但是，方才还全身散发出慵懒的放松感的柚婷的表情，此时不知为何却已经变得无比认真。
她缓缓将刀叉放回到桌上，切开的三明治间奶酪有如岩浆般缓慢流出，随后凝结成型。
几度想要开口，但桃色的嘴唇却只是轻微地翕动，在榛濑露出困惑的表情后，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般。
「榛濑姐，关于『那个人』的事，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话只是让人感觉意义不明，但当榛濑听到的时候，她的表情却很快变得暗淡了下来。她逃开柚婷的视线，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纠缠在一起，随后在洁白的围裙上轻轻抓出难看的褶皱。
柚婷像是在期盼着榛濑能做出些什么回应般，将视线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但是，比往常都要漫长不少的十数秒越过之后，吧台后的女仆小姐却还是低着脸，视线在地面上到处游走。
最终，停留在吧台正中的抽屉。
柚婷知道，在那里面装着的是一条银色的手链。
就像是有无数无形的锁链从中延伸而出般，将吧台后的榛濑牢牢捆住，
——名为『过去』的锁链，将她紧紧囚禁在这里。
「……抱歉。」
看到榛濑这副样子，柚婷别过视线，像是后悔自己刚才出口的话语般轻声开口。
「不……应该是我这边要道歉才是……」
榛濑勉强勾起嘴角，但那零星的弧度和紧皱着的眉毛果然还是不相匹配。
她低垂的眼角中似乎隐隐透出些什么，但马上又随着往复循环的钢琴曲消散，紧接着她又像逃避般，捧起原本就已经很干净的白瓷盘继续擦拭。
店里原本悠闲安适流转着的空气也突然凝重起来，柚婷深吸一口气，但却只感觉咽喉像是被扼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机械地切开三明治，偏头看向窗外。
一盏盏的街灯驱散着包裹街道的浓稠夜色，这家店原本就处在相对繁华的地段上，所以在这个夜晚出行的黄金时段，各种各样的人从店里两面巨大的落地橱窗前经过。
他们或是结伴打闹，互相分享着手中的街边小吃；或是在沾染秋意的夜风中裹住双手，独自快步行走而去；有个孤身的女性拖着倦意的肩膀，但在接到突如其来的电话之后又面露怒色。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谁有没有朝店里投来视线。
街道上那份简简单单的烟火气息也好，那份被生活所驱使的忙碌感也好，
——果然，还是离这里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