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基尔医生展现在的,是一副充满血腥与死亡气息的亵渎之姿,他的肌腱夸张地膨胀,骨骼与神经违反常理地恣意生长,如甲壳和鳞片一般覆盖身体,又在交汇之处长出倒刺,骨与肉粗糙地接合,与夹缝之中不断地渗出污秽的体液滴落在地板上。他无比巨大,却又伛缕着庞大的身躯,以使它不至于碰上病房的天花板,导致他弓着的身体和下垂的前肢如野兽一样匍匐。

真让人不舒服。拉麦干脆地表达出了自己对医生此刻造型的看法,而惊愕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的路德,则用自己呆若木鸡的表情手动地将这一点表现了出去。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变成其它某种东西,任谁都不会觉得好受。

只有一人除外。

“喂,医生。”

毫不动摇的玛妲依旧吸着烟,轻蔑地望着眼前的怪物。

“你知道吗?”

从玛妲鼻中呼出的烟雾与杰基尔粗重喘息产生的水气最终汇在了一起。

“你看上去好像一条狗哦。”

在这话音落下的同时,杰基尔野兽一般的头颅发出了可怕的磨牙声。

轰隆!

察觉过来时,三人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已经留下了一个半径一尺上下的裂坑,杰基尔挥舞着强壮的前肢,轻易地打碎了底下有混泥土浇筑的地板。

虽然勉强带着拉麦躲开了这突然袭击,刚站稳脚步的路德眼中所见,却是正以与外表全不相符的敏捷动作扑上来的杰基尔医生。

“都是你的错!”

杰基尔发出混杂着野兽嘶吼般的啸叫,在地面上爆发出了沙土与疾风,整理柜与手术台都被冲击掀翻,他猛然砸落在路德刚刚所在之处,却没能看到目标的死状。

“你要是死在这里了那不就变成我害的了?”

玛妲在杰基尔袭来的一瞬间抓住了路德自然卷的头发,哐当一身夺门而出,在循声赶来的医护人员与保安们的注目下,将怀里还抱着拉麦的路德拽倒在地板上一路拖行。

“我要是秃了也是你这混蛋害的!”

尽管被拽着的发根和与地面不断摩擦的后背都认真地反馈着疼痛,但双手正把持着眼前之人的路德除了谩骂之外并没有办法对此作出回应,只能把视线放回身体朝向的那边。

映入眼眶的,是仅仅披着一件白大褂,正被自己抱在怀中,肌肤相亲的拉麦。与刚刚还强势地要求自己正视她的状况不同,此刻的拉麦竟然蜷缩着身子,面色绯红地回避着路德的视线。

“原来你这家伙还会害羞的啊?”

这般感叹换来的,是拉麦留在自己脸上的一个红色掌印。

“好好看看后面啊,白痴!”

令人头疼的是,尽管医生变成了那副庞然的鬼怪模样,可他却还是把身子挤在这狭小的过道里,一面粗暴地摧毁阻拦之物,一面势不可挡地向着他们冲来。

“都是你……还有你,你们全部!”

他咆哮着,泵跑着的同时一弓身,前臂的肌肉于瞬间堆积在一起,将肩上立起的一排骨刺如飞弹一样喷射了出来。每一根都有普通人手臂大小的白骨发出可怕的破空声,笔直地向着在长廊中奔跑的他们疾速飞来。

那尖锐物直逼双眼的恐怖场面让路德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了空气被撕裂开而产生的刀割一般的切裂,听到了那些骨刺从耳边飞过的咻咻声,和某物撞上另一物产生的巨响。

“这不是挺有本事的嘛,向小姐?”

“还承蒙您夸奖了,查欧斯费米丽女士。”

在这刹那,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人居然相互奉承了起来。

“没必要那么客气,尽管和他一样称呼我就行了,小麦。”

“好吧,我会照做的……”

而且不论怎么说这走向也太过危险,以至于路德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一面魔力实体构成的盾牌正慢慢消散在拉麦的手臂上。

他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自己担心的状况还没有……

“喂,死老太婆,你要继续逃跑的什么时候?”

发生……了。

“哼?”

玛妲似乎没有听清楚般地发出哼声,可路德却感觉到抓在自己头上的力道凭空增加了好几分,一副想将手里拿把头发全部拽下来似地使劲,

“谁说我要逃跑了?”

玛妲这么说着,眼前便是这研究所的入口,在自动门前还有一排门闸。尽管她看上去不像是个身体强健之人,却不带减速地跨过了横在眼前的闸门,任凭路德的脑袋撞在闸门的横杠上发出响亮一声。

与此同时,还她抬起了空出的手,从掌心中爆发出一道强大的热气流,将那扇不看场面还在慢悠悠开启的自动门给轰飞了出去。

连续清楚了两道障碍,随后出现在前方的,便是昏黑得没有一颗星星的也控制下,在一长串阶梯之下,研究所空旷的接待广场了。玛妲冲向了那道阶梯,却没有从上面走下,而是在阶梯的顶端用力一踏,带着路德与拉麦高高地跳起,轻描淡写地着陆在了几十级阶梯之下。

仿佛跨过了一条小水沟般轻松——如果不算是路德着地时发出的惨叫的话。

将已经如破布袋一个模样的路德丢在一边,玛妲在广场上站定,将一时别在腰间的烟袋取出,悠闲地叼在了嘴边。还没等她吸上一口,那本来就被开了一个洞的研究所大门又被更为夸张地力量轰开,玻璃幕墙翻滚着落在他们的身边,碎片和礼花一般四处横飞。然后伴随着巨大的吼声,远比刚刚还要庞大的巨兽从那个豁口中钻出,伏身在了阶梯的上方,警惕地望着下面的玛妲。

两方无言地对峙着,直到路德终于从接连的冲击中恢复神智,玛妲吸完了手中的烟,才率先开口。

“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吗?”

杰基尔医生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脑袋一擤鼻子。

“你是在想像我现在这样的东西如果公然暴露在斯图亚特的监视网里的话,不管是监事局还是皇家骑士们都会倾巢而出来对付我的吧?”

“正是这样,倒不如说,我还要赞赏一下你的勇气才是……”

这么说着的同时,大批统一制服的战士从四面八方聚拢在广场之上,他们全副武装,穿着带战袍的盔甲,手持着各式兵器,将近百人,将广场团团围住。

“胆敢就这么站着,和皇家骑士团作对。”

战士之中,一名全身银色甲胄,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披散在铠甲之后犹如披风一般耀眼,肩甲上还篆刻着羽翼的高大骑士站了出来。他手中握持着一柄雕纹精细的长剑,以剑尖指向了名为杰基尔的怪物。

“为了艾丽娅殿下的荣耀,讨除那个邪恶祸殃!”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战吼,立在集团中的战旗闪耀着光芒,编织出一片充斥着神圣光芒的领域,随着高举武器的士兵们,向着阶梯顶端冲锋。

杰基尔压低了重心,在与阵首的士兵们接站的第一时间掀翻了他们,却立即被前赴后继的人潮淹没,被包裹在了闪耀的盔甲互相碰撞与兵刃切砍血肉的声音下。

士兵们的首领站在阶梯之下,眼看着怪物的身影在瞬间被盖过,不屑地转过了身。

“不堪一击。”

他正打算先行离开,却听到了玛妲发出了好戏开场般的一声赞叹。

“哦吼?”

随后,那阶梯顶端爆发出了可怖的震动,连大地都一起跟着摇动起来的强大冲击以人群的中心为起点爆发开,等那长官回过头来时,看到的已是手下的士兵们四散飞出,铠甲与兵刃落得满地都是的惨状。

在这场冲击着唯一还站立的,便是鲜血淋漓,身上还插着无数把武器的杰基尔了。

“呼呼呼呼呼……”

他冷笑着,虽然一只眼睛似乎已经无法睁开,左前臂也扭曲到了奇怪的方向,可他却毫不在乎地狂笑起来。

“你们这些连脑子也腐朽的古代人,就算被人用枪械威胁过一次统治之后也毫无长进,在这个钢铁都能飞上宇宙的时代里,居然妄想用那些可笑的铸造兵器对最尖端的生物学产物造成威胁。我们这个国家就是因为被你们这些无能之人统治,我们这样衷心钻研学术的人才永远只能活在这帮所谓的‘法师’的阴影中。”

他以后肢站立了起来,用右臂将这段的左臂强行掰回了正确的位置长,在一阵毛骨悚然的关节扭动身中,他的躯体较之前变得还要庞大,身上的伤口也随之愈合,并在结痂的部位留下了如岩石一般的甲壳,流淌在他身上的血液,更是从他皮肤的表面渗透了回去。

“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发出的悲鸣,血管中的每一滴血液都在低吟着复仇,欢呼着胜利。”

最终,他不再以野兽的姿态伏地而行,变成了一个站立着的怪物。

“该让你们这些法师付出代价了!”

他张开了口,一阵污秽的血潮从他的口腔中喷出,向着阶梯底下仅剩的四人喷涌而来。

“快躲到我身后!”

金发的骑士队长一个箭步冲到了路德他们的前方,将长剑竖起,挡在了那血浆喷射的终点上,剑锋发出了一阵蜂鸣,一道无形的屏障以长剑为原点展开在了他们身前,将喷射而来的血液都阻挡在了四周,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锈蚀之声。

等到一波血潮过去,骑士队长手中华丽的长剑,已经变成了一截朽烂的未知之物。

“这……何等污秽?”

“小心前面!”

拉麦的一声呼喊让他回过神来,杰基尔已经离开了原本所在之地,像道闪电一样朝着他冲刺而来,利爪拖在地上摩擦,迸射出了一路的火花。

他本能地持剑防御,却猛然发现立在的眼前的不过是一段废铁。

锃——!

利刃划过金属特有的刺耳噪音响起,杰基尔的爪击最终没有落在骑士队长的身上,取而代之的,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拉麦竖起的两人人多高的盾墙上。在一阵闪光中,拉麦将那套魔法少女的装扮武装在了自己的身上,同时以十胜石的魔力构造出了这面庞大的盾牌,阻挡住了这一击。那面厚重的大盾上留下了四条深刻的爪痕,拉麦更是因为这攻击带来的冲击而被平推出好几米远。

“轮到我反击了!”

拉麦立刻从推力中调整过姿态,在空出的右手中汇集魔力,想要趁机反攻,手中未成形的武器却在即将完成之时溃散消失。更为糟糕的是,原本该随着这一动作解除的手中的巨盾也在消散到一半是停止了变化,变成了一块有着四道爪痕的不伦不类的铁板。

“原来如此,是能压制魔力流动的‘毒素’之类的吗……”

相比拉麦,玛妲完全没有对此感到惊讶,甚至还很有余兴地评头论足起来。

没有给拉麦再做调整的机会,杰基尔在上一次攻击落空之后,立刻后跃一步,向着拉麦再度袭击过去,一瞬间束手无策的拉麦只得用那块不伦不类的盾牌来抵挡这次攻击,可它却在一声庞然巨响爆裂,虽然没有直接被爪击伤到,拉麦还是被这爆裂产生的冲击给击飞了出去,凄惨地摔落在了地上。

“不要紧吧!?”

路德赶忙跑到拉麦的身边,却被立刻从地上爬起的拉麦给一把推了回去。

“怎么可能不要紧啊?倒是做点什么啊,你这个男的!”

“我倒是想做点什么……”

路德一脸的委屈,可转过头来一看见伺机待发的杰基尔又咽了口口水。

“可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可恶。从第一轮袭击之后就被无视的骑士队长恼怒地丢下了手中破败的武器,朝着杰基尔打算走上去做些什么,却被玛妲给伸手阻拦了下来。

“请别这样,先生,对方拥有着腐蚀魔力的特性,如今连武器都没有的您贸然上前只是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风险中而已。”

“可是那两个孩子还在……”

“那就对了。”

玛妲打断了骑士队长的质疑,颇为自信地对后者说道。

“交给他们两个就对了,毕竟……”

“你他妈难道不是个魔法师吗?”

拉麦大声质问着畏缩的路德,同时模仿着骑士队长刚刚所做过的,以魔力武器为原点构筑出了一道屏障抵挡住了杰基尔随后而来的第三次攻击。

“既然是个法师的话就做点什么啊!”

暂时放下了手上已经无法使用的长剑,拉麦摆手甩出了数把魔力短刀,却被杰基尔反手用挡下,刺入他体内的短刀在刹那间便被反过来腐蚀成了难以辨认的形状。

“为了避免无法调动魔力而减少了消耗吗。”

瞥了一眼手上那儿戏般的威胁,杰基尔尖笑着说出了这番话。

“可是就是被这些玩具一样的东西打中了又能怎么样——呜啊!!”

就在他肆意嘲笑的当下,另一柄利刃在这同时刺入了他刚刚恢复的伤眼上,引起了足以让他惨叫的出生的剧痛。他拔出了那把刺入眼中的武器,发现那正是之前被丢在一遍的业已腐烂,只剩下半截的长剑。

随之而来的,是拉麦肆无忌惮的嘲讽。

“如何呢,被自己污染过的玩具伤到的感觉?”

“我要杀了你!”

杰基尔捂着一只眼睛,狂怒地咆哮着。

“我要杀了你!”

他失去理智一般狂乱地挥舞着双手,毫无章法地向着拉麦扑去,却因为自身庞大的破绽而致使对方总是能千钧一发地闪开自己的攻击。越是如此重复,杰基尔便越是怒不可遏,每次攻击造成的破坏也更为惊人,虽然这样混乱的出击较为容易闪躲,但拉麦只要一旦失手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两人围绕着广场周旋了一圈,最终在拉麦走入了一处死角时,杰基尔低下了头,朝着地面喷吐开了血浆,四处飞溅的污秽之血逼迫着拉麦高高跃起,却在身体受重力摆布而无法行动之时被杰基尔轻易地抓到了手中。

“Any last word?”

杰基尔没有立刻捏死拉麦,而是逐步地加大手中的力道,像只卑劣的家猫一样享受着猎物慢慢死去的过程,他想亲眼看看手中这个少女露出绝望的神情的模样,却只在她的双眼中望见了一团逐渐扩大的焰光。

 

——希洛维亚的不死鸟!

 

路德高声吟诵着术法名称的同时,一团拥有双翼般延伸的火焰扑向了杰基尔的身后,在他的背上炸裂开,引得他脚步轻轻地摇动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脚步摇动了一下罢了。

杰基尔回过头,轻蔑地望着因为这次施法而气喘不止的路德,连冷笑都没有发出。

“仅此而已吗?”

四散的火星中,庞大的巨人手中紧握着一名少女,冷眼看着试图救援的少年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仅此而已呢。”

他摇了摇头,骤然加大了手中的力气,引起了拉麦的一阵痛苦的呻吟。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就算已经是如此局面,这个女人的脸上,还没有半点想要放弃的表情。

“为什么呢,明明连那个臭小子都已经放弃了,你还在挣扎什么呢?”

他如此发问,引得拉麦强忍着痛楚露出一张笑脸来。

“你想看到吧,不管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他,归根结底是想看到吧……我认输的样子?”

呸。

她努力地挤出一口唾沫,吐在了杰基尔扭曲的面颊上。

“门都没有,你自个儿放弃吧!”

杰基尔长吁了一口气。

最终,他下定了某种决心,放弃了什么似地,闭上了眼睛。

而因此听到了一个响指声。

他猛然睁开眼,却看见先前环绕着自身飘舞的火星突然膨胀起来,演变成了一团团浮空的火焰。

什么……他急忙转过身,却看见路德的双眼依旧无神,脸上是和自己同样对眼前之境充满了惊愕的表情。

原本散落在地行将熄灭的火苗在这一刻盛燃,形成了冲天的大火,在瞬间将杰基尔庞大的身躯整个吞没在火焰之中。

 

——希洛维亚的死灰复燃术

 

路德喃喃地念出了眼中所见之境的名词,望着在火焰中痛苦挣扎的杰基尔,和在他脱力的瞬间踉跄落地的拉麦,无法理解事态到底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

直到一阵熟悉的长靴踏地声响在了自己的身边。

“你以为我会抓不到你吗?”

走到自己身边的,是个全身黑色装束,戴了个双蛇盘珠耳坠的银发男子——拉撒鲁·查欧斯费米丽。

“我愚蠢的弟弟哟。”

路德早已面如死灰,拉撒鲁此刻的出现已经无法再让他的脸上多出什么表情,他呆滞地看着拉撒鲁,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不是我年纪比较大吗?”

“随你的便好了!”

这毫不领情的表现似乎让拉撒鲁相当生气,他恼怒地别过了头,朝着被火焰包围的杰基尔走去。

“等我处理完了他,再来收拾你,身兼盗窃国宝与拘捕两道重罪的马丁·路德。”

但是,这好像提醒了路德什么似的,让他的眼睛忽然有神了起来。

“喂!”

他冲着拉撒鲁的背影大喊。

“又怎么了?”

拉撒鲁不耐烦地转回过身。

“我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

路德用手在嘴边拱成了一个喇叭形。

“什么?”

拉撒鲁的表情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你打不过杰基尔医生的!”

最后,路德这么喊道。

“哈?”

拉撒鲁皱着眉头,露出了一个十分不解的奇妙表情。

 

然后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发出响亮的咚的一声装在广场的围墙上。

 

身上的火势渐渐减小的杰基尔保持着把拉撒鲁一手击飞的姿势,抬眼瞄着路德。

“你小子已经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了什么?”

难以理解杰基尔在这样的火焰中,还能毫发无损地将拉撒鲁打飞的拉麦,有些歇斯底里地朝着路德发问。

“也是刚刚才注意到的吧……结合之前那一系列的表现来看。”

“你到底注意到了什么?”

“就是说啊……”

在拉麦的连连催促中,路德还是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医生你的那针‘苍白之血’里,是不是有你的镇定剂的成分,或者提供了相同的功能呢?”

“哦?”

“不论怎么样的攻击,虽然一上来会有所反应,但很快就会适应,甚至能因此发挥出难以置信的爆发力来,这样子的状况,应该是有什么抑制疼痛的机构在医生的身体里才是……而说到抑制疼痛,对于医生来说,当然是那拥有二十五项专利的镇定剂才是首选啊?”

哼哼。杰基尔医生笑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和我共处过相当一段时间的人吗,你这推测可谓是正确至极。没错,那剂苍白之血还改造了我的免疫机构,让我可以自行生产出相同结构的镇定剂来消除疼痛,甚至是帮助我突破自卫机制,使用出远超过平常的力量来。而这苍白之血本身又是从你这个魔法废人身上提取来的,对魔力拥有高度对冲特性的废血,所以不管是什么类型的魔法,在短时间内我都可以将其腐蚀并破坏掉。”

“是吗……是我的血啊。”

“该说是对亏了你吗,虽然你这样的身体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怎样的法师,但却可以反过来用它成为对法师使用的武器……”

杰基尔站了起来,看这自己已经异化成了利爪的手臂,喃喃自语。

“你要是不回到这里来就好了。”

“医生,在后悔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后悔的,反正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在斩龙者出马之前,尽可能地让你们偿还一直以来欠下的一切就好了。”

“是这样吗……”

“你这小子,难道这个时候还在幻想着什么坏人在最后一刻会改过自新吗?”

“不是啊……医生,我主要是觉得,可能不需要斩龙者出马了。”

路德出神地望着杰基尔。

“我可能,找到击败医生的办法了。”

眼神像是望着玛丽亚师父的墓碑一般温柔。

“而且,我还有些东西想让医生看看呢。”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杰基尔才一嗤鼻。

“办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好了。”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经腾跃向前,向着路德飞扑而来。

 

“小麦,帮我一把。”

 

难以置信的,从路德的嘴里蹦出了相当规矩的请求,而也是在这请求脱口而出之时,已经逼至路德眼前的杰基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击退到了一遍。

力量的源头,是拉麦所构造并深深地打入杰基尔体内的,一支足有十米长的巨大龙枪。攻城兵器特有的强大冲击力轻易地就击倒了这支猛兽,并使他短时间内被牢牢地钉死在地上,无法恢复平衡。但作为代价,那枪身已经腐朽了一般,而接连构造出如此庞大的实体,拉麦还能调用的十胜石的魔力恐怕所剩无几。

“要做什么就赶快!”

呼——

将龙枪抛出的拉麦同时又将什么东西丢到了路德这边,路德十分勉强地才接住了这飞来之物而不是被其打飞。

“这是……”

那是一支法杖,是一根主体由金属制成,通体都缠绕着花藤一般的绿色矿质,直到顶端如花萼一样展开,晶莹剔透的红色矿质层层叠加在一起,镶嵌在绿莹莹的花萼之上,花萼的中心,由红色的矿物构成的,是一个类似麦克风一样的东西的法杖。

路德又惊又喜地望向拉麦,得到的回应却只有不耐烦的催促。

“快一点!”

“谢谢啦!”

先是满怀感激地道了谢,然后路德才闭上眼睛,怀中抱着法杖,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灰暗,如此沉重的心中,

映射出了我的眼瞳,

眼中之景深邃如置身海底,无法呼吸。

伤感之情无法抑制,

却只能面对离去的背影说出——

 

“永别了。”

随着一段在场之人都从未听过的咏唱开始,有点点星光在路德的身边萦绕,怀中的法杖脱离了他的双手,向前漂浮着,悬停在了半空中。

 

被孤独所纠缠,

因无处可归而迷惘的内心。

 

似乎是出于本能预感到了危险,被龙枪钉在地上的杰基尔徒然开始了剧烈的挣扎,试图将那束缚挣脱。可就在同时,拉麦跳上了那只巨大龙枪的顶端,又将数支细小的多但依旧有效的长枪刺入了他的身体,再度将他服服帖帖的压制在了地上。

 

我挣扎前行,

所见的失去色彩的街道,行人,还有梦想,

都在摇曳的风中消散。

即使在挣扎中摔倒,我也不会止步,

因为那没有悲伤和苦痛的光正在等待我啊。

 

可就连那新刺入的长枪也在片刻之间腐朽,杰基尔爆发出了一声惊人的吼叫,在一瞬间扭动开了自己的身体,那将它钉在地上的龙枪从腐朽的半途,发出清脆的声音折断了。

 

内心燃烧殆尽时的叹息将化为光,

紧紧地将我束缚吧,我的内心之光。

 

星光环绕这路德,而后有飞旋到了法杖的周边,随着它向着天空飘去。

 

总是彷徨着隐藏自己的内心,没有缘由地流泪。

哭泣到无力之时,却忽然看见了漫天闪耀的繁星。

那些毫不动摇的星光,驱走了我内心中的一切迷茫。

 

杰基尔终于还挣脱开了拉麦降下的束缚,骤然从地上爬起,像是出笼的猛兽一样手脚并用着突袭向了还未完成咏唱的路德。

 

这些在黑夜中闪耀,

在转瞬间释放光华的钻石星辰,

就算微不足道,

我还是要将它们奉献与你!

 

飘升至半空的法杖在这刹那停止了移动,坏绕着它的闪光颗粒也停止了运动,蓄势待发一般等候着最后的命令。

 

现在,

我要用我的方法继续闪耀!

所以,

请留在我的身边,用你的双眼守望我吧!

 

——玛丽亚的望星许愿术!

 

在杰基尔的利爪挥舞下的刹那,在路德即将被撕裂成数块血肉的瞬间,浮游在空中的法中爆发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仿佛这世上最为闪亮的烟花一样,从中绽放飞舞出了无穷的光粒,如浮萤一般飞舞在昏暗的夜空中,如宇宙初诞般给天地间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景色。

照耀这世间每一个角落,如银河一般绚烂的满天星光。

“……”

因为光芒的瞬间闪耀而短暂停下了致命一击,杰基尔抬头望着这片无垠的星空,又看了看眼前仿佛使用了全部力气来释放这个法术的路德,惊讶,不解,又带有些愤怒地诘问起他来。

“就是这些吗?”

“就是这些了。”

“就只有这些吗?”

“就只有这些了。”

路德面带笑容地,温柔地回答着。

而这温柔让杰基尔更加无法理解。

“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许愿术可不是凭借你那样废物的身体能够支撑得下来的。”

 

“但如果我说,它能实现我的愿望呢?”

 

“说什么傻话呢!”

 

“我的愿望啊,让我想想……”

 

“你在犯什么糊涂啊!”

 

“啊,要是我,能代替玛丽亚师傅,让家人们和好如初就好了。”

 

“消失吧!从现在就消失吧!”

再也无法忍受路德的胡话,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被当作笨蛋一样戏弄,杰基尔还是抬手,扣下了足以让路德粉身碎骨的一击。

那就全部到此为止了。

如果扣下了的话。

抬了一半的手被什么给拖拽著,杰基尔回过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一道金色的锁链给束缚,那锁链延伸出去的终点,是先前被自己打飞出去的拉撒鲁。那明明只是个普通体型的男人,却能仅靠这么一条锁链阻止自己的行动,看来是因为这锁链本身拥有这某种拘束力所致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仅仅是片刻,那缠绕在手臂上的锁链就因为苍白之血的污染而开始生锈,开始变得脆弱,只要再过一小会儿,它就会不攻自破。

但是,就在他这么想着的同时,更多的锁链从身后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将他的四肢和身体全部牢牢束缚住,甚至将他向后牵引了出去。

“如果把我也当作那个不成器的小子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呀,你这个小看魔法师的家伙!”

令杰基尔没想到的是,拉撒鲁居然能操纵如此庞大的魔力,以远比自己破坏魔力还要夸张的速度补充着,不间断地使用新的拘束魔法将自己控制下来。

“你还在等什么啊,那个讨人厌的女人!”

在拉撒鲁抱怨般的呼喊下,杰基尔回过头,望见眼前正有一个远比自己还要巨大的庞然大物竖立着。那是以拉麦为起点,以孱弱的身体不可思议支撑着的,足足有四十米上下的巨大剑状武器。

“你这个自欺欺人的家伙,跪下来给我道歉啊!”

轰隆——!

那庞然大物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撞向了杰基尔,将他仰面按倒在地上的同时便因为魔力耗尽而消失了,但这毋庸置疑的强大力量使拉撒鲁在这瞬间将杰基尔五花大绑,让他无法从地上爬起。

“真了不起,用根本算不上法术的东西骗来一个战斗力。”

玛妲像是在看什么笑话一样对着路德赞叹不止。

“可是,又要怎么将他击败呢,拉撒鲁那家伙的魔力也不是无止境的啊。”

“啊,那就要靠玛妲大姐的帮忙了。”

不料路德却这么回答,让玛妲的笑容在片刻僵硬。

“怎么,原来是骗了两个战斗力吗?”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地吐出去,然后将那烟锅收在了腰间。

“那么要我做些什么?”

路德捡起了被骑士队长丢在地上的朽剑,向着杰基尔走去,甚至一伸手,爬到了杰基尔那巨大的身体上面。

“如果那是我的血的话,这个办法就一定可以。”

他走到了杰基尔的心口的附近,用那业已腐朽的长剑划开了一个十字口,然后深深地将那剑刺了进去。

“我的血,可是非常容易收到外界污染的……通俗点说就是体弱多病,免疫力低下之类的,如果往我的身体里注射些什么有副作用的药物都是立竿见影,而如果往里面注入些远在那之上的别的东西呢?”

玛妲意味深长地看着路德,然后装作什么都明白似地揣测着。

“你是说,我身上的不死鸟之血……之类的?”

“那东西往我的身体里放个一滴我就会死呢。”

“那你可就想得太多了。”

玛妲露出了爽朗的笑脸,然后将路德插在杰基尔身上的剑拔了出来。

“老娘才不需要这种东西帮忙!”

她丢掉了手中的断剑,直接用手便刺入杰基尔那怪物一样的身体,而后从面部到手臂都青筋暴露,血管如同外露一般突起。

“好好体会一下吧,医生。”

有什么东西正翻滚着,从玛妲的体内往杰基尔的身体里涌入。

“你那镇定剂对我的疗效。”

片刻之后,她将手从打开的血洞中抽出,紧随着她手臂的抽离,黑色的污秽之血从那个洞口喷溅而出。

但仅仅只过了一会儿,那黑血便不再喷射,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岩浆喷涌一样灼热的某种流体从那个缺口里涌了上来。伴随着这一切发生的,是杰基尔那一半参杂着人生,一半又宛若野兽的阿鼻叫唤,令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连一直都游刃有余的玛妲都忍不住捂上耳朵的惨叫声。

杰基尔的表皮犹如延时摄影下的苹果一样腐烂,并从腐烂的缺口里流出熔岩一般的浓汁,轻易地便烧融了那腐烂的表皮,使全身的腐烂变得更为迅速。那将近二十米高的庞然巨兽在极端的时间内溃烂消解,变成了一个翻滚在浓水之中的人形的“东西”。

他不断溃烂,又不断再生,仿佛永动机一样重复着这一痛苦的过程,不论路德怎么呼喊杰基尔的名字他都已经不会再作出反应,只是在痛苦中挣扎,连基本的形体都难以维持。

那一夜,被悚然的惨叫声吵醒的斯图亚特居民们,看到了一副从未见过的瑰丽星空。

 

等到斩龙者与其仪仗到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向来沉默的斩龙者面对着已经无法发出声音来的,名为杰基尔的人形物体并没有多做表示,只是命令手下将其带走,反倒是对和两名魔王监事官以及一名骑兵队长在一起的两位局外人产生了奇妙的兴趣。

他们是谁?斩龙者询问着自己钦点的两名部下。

玛妲面露难色,反而是拉撒鲁站了出来。

“这是听到动静前来帮助我们的热心市民马先生和麦小姐。”

斩龙者没有就这回答多说什么,反倒是绕开了话题。

我听到报告,有人盗取了十胜石上储存的魔力正在境内潜逃,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对不起。”

拉撒鲁向斩龙者弯下了腰。

“属下无能。”

谈话至此为止,斩龙者先行离开,留下监事局的人手收拾现场。可不论是拉撒鲁的信口开河,还是斩龙者的不管不问,都令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玛妲,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还以为他已经一点人情味都不剩了呢。”

她无可奈何地挠着一头红发,却被拉撒鲁找茬似地调侃。

“我还以为你也一点人情味都不剩了呢?”

“信不信我让你变成下一个杰基尔。”

“办得到就试试看啊,检察总长?”

两人旁若无人地争执了起来,让被晾在一遍路德无所适从。

“那么我们呢?”

两人被他点醒,回过头来打量着路德和拉麦两人。

“我差点忘了。”

拉撒鲁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吓得路德当即出了一声冷汗。

“我都忘了感谢你们的协助了,马先生,麦小姐。”

他皮笑肉不笑地表示感谢。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多吃点营养品,有什么问题可以去监事局找我。”

这回答让路德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可是,我们不是……”

他刚要辩解什么,就被拉麦捂住了嘴巴给拦了下来。

“谢谢长官,我们会自己回去的。”

然后急匆匆地带着反抗个不停的路德想要逃离现场,却不料玛妲又在后面开口问道。

“对了,马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眼看着已经要离开的路德又突然回过头来。

“你最后咏唱的那个法术,虽然只是简单的投影,但是是怎么做到以你那贫瘠的魔力把影响范围做到那么大的呢?”

“那个的话……”

路德考虑了一下。

“因为斯图亚特全境都在高浓度的魔力覆盖下,我就是简单地给魔力进行了一次编程,复制,随机分布然后循环,剩下的,就交给这些魔力自己完成了。”

“你他妈在说些什么?”

“嘛……很简单的,在地上的培训班花一个月就能学会了。”

“那么咒语呢?那么长又那么绕口的咒语又是怎么回事?”

“至于咒语。”

路德卖了个关子,才慢慢地开口。

 

“那个是奈奈酱去年冬日演唱会上的单曲……诶?”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是路德被三个人一起打了一顿之后,拉撒鲁留给他的临别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