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摘抄

“人性的恶毒本不该出现在我所涉及的领域,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让我有些心寒。”

贝丽塔走得不快。

从田地里出来之后,她稍作休整,赤裸着的双足换上了一双简单的高跟鞋。她迈着女性特有的小巧步伐走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尖尖的鞋跟敲打出的刺耳声音,在狭小的通道里回荡着。

从乔治的地下农场里出来,她便领着我径直钻进了这个充满潮湿与霉味的狭隘通道里,我们走了起码有半个小时了,这样的场景让我感觉似曾相识,几天前和莫晓在图书馆内的经历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莫晓相比,气质上确有几分相似,但理智告诉我,她不是主任,我需要留个心眼。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突然,她开始和我搭话。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礼尚往来’不是你们那里的老话吗?”

在漆黑一片的前方,贝丽塔扭头朝我看来,而专心于脚下之事的我,并没有太多心思来关心她的问题,只是条件反射一般地从口中说出了两个字。

“荒原。”

“是吗,听起来蛮帅的。”

听她的回答,我仿佛看见她在黑暗中耸了耸肩。

“是荒野的荒,原野的原吗?”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

“和你真是一点也不像啊。”我能清晰地听见她用鼻腔发出轻微的嗤笑声。虽然无法看清黑暗中她的身影,但能想象出,如果我再向前踏出一步,就会撞见她那件旧大衣了吧。

我停下脚步,但她似乎是能在黑暗中看见我一样,精准地抓起了我的右手,缠绕着绷带的手指顺着我的经络来回划着,仿佛在玩赏一部万般中意的宝贝一样。

“你这细胳膊细腿,怎么看都和‘荒原’没关系吧,顶多就是个小草坪。”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个名字是……”

我原本想说,名字授之于父母,但在中途我便停住了嘴。我的父母……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呢?我不知道,如果见到他们的话,我一定会去问个清楚。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黑暗中,贝丽塔的话语又传了过来。

“不……不,没什么特别的。话说回来,您是哪国人呢?”

“我?算是个意大利人吧。”

“哦,意大利人吗?以前是在罗马生活吗?”

“在你的观念里意大利只有罗马吗?”贝丽塔轻轻地揪住我的耳朵晃了晃。“意大利明明还有其他很多城市都很棒的。”

“是…是这样吗?但,不管在什么国家,肯定首都都是最繁荣的吧?”

“噢,那你可说错了,从罗马倾颓到现在,米兰的经济水平都是在罗马之上的。”

她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的自豪感。

“到现在也是。”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蛮想去看看多莫大教堂的。”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贝丽塔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变化。

“说起来,你知道意大利为什么能诞生欧洲数量最多的艺术杰作吗?”

“因为文艺复兴?”

显然,贝丽塔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因此她无视了我的回答继续说了下去。

“曾经的意大利始终处于分裂的状态,到处都是国家,到处都是首都,每一个国家的人民都创造出宏伟的建筑,伟大的艺术品,他们修建公园丽池,并在里面歌颂自己的成就……他们相信这样做是在彰显自己的荣耀,并认为那是最好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费劲心血建立的帝都,到头来也不过是个稍大的地方都市而已,对……”

贝丽塔说到这里,顿了顿。

“对,就好像威尼斯一样,你能想象吗?只是近一个世纪的时间,不可一世的雄伟之都便沦落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港口都市。这样的人们还能做什么呢?失去了雄心壮志,人们只能感叹岁月无常。”

说到这里,贝丽塔的高跟鞋又一次在这个紧绷的空间中奏出了回音,她又一次挪动了脚步。

就这样,我跟着贝丽塔的脚步声又走了一段时间,在经过了一个拐角之后,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不远处闪烁着一点红彤彤的光亮,就像是夜晚的渔火一样。

贝丽塔走上前,在红光前折腾了一会,只听墙壁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电子音,红灯忽地变成了绿灯。

“准备好了吗?”

我看见,在微弱的光芒下,她的嘴角似乎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并不干脆的嘎然开门声中,电子门有些磨蹭地打开了。

和外面的一片漆黑相比,这个房间里的光照也好不了多少,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上,几个老旧的钨丝灯泡组成了这里的光照条件。铺面而来的潮湿气息与霉味充斥着局促的空间,这里散发着一股不健康的气息,和颓靡的气氛。

贝丽塔走上前,仰头一倒,倒在了一把办公椅上,椅子转动着,撞响了地上七零八落的金属罐头。我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罐头。从重量来看,这罐头似乎并不是寻常使用的铝制的,里面闻起来还有股强烈的发酵味道。

“啤酒?”

这种加长的形状,的确像是罐装酒所特有的,不过没有进行任何的氧化着色,上面也没有任何的品牌或者标志,整个罐子都充满了黑作坊产物的劣质感,只是用黄色的马克笔画着几个连在一起的椭圆,显然那是麦子的意思。

“喝吗?”贝丽塔看我拿着一个空罐子看了半天,似乎是觉得没有尽到主人的义务,也没等我回答,不知道从哪摸出来又一罐酒,冲着我扔了过来。

我接过一看,我这罐上面是用黑色的马克笔画着几个圆圈,这样来看,里面装的应该是葡萄酒了。

我并不怎么喝酒,不过刚才走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早已口干舌燥。况且这酒摸起来像是冷冻过的,葡萄酒也没有啤酒那么大的苦味,在这闷热潮湿的地方,我没理由拒绝这样的一个饮品。

透过头顶微弱的光照,我能看见铝罐里诱人的颜色,酒里没什么气泡,液体有些浑浊,犹如刚刚从身体中流出的血液一样,看来应该是用相当原始的方式酿造的,这和罐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搭。

就在我正要下口的时候,手突然停下了来。不知为何,我本能地觉得这罐酒不能喝。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慢慢放下了罐子,朝贝丽塔看了过去,只见她正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方形的金属块,扔进了罐子里,咕咚咕咚地仰头便喝。她连着喝了有二十几秒,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嗝。”

不太文雅地冒了一个气嗝后,她便把罐子随意地丢到了一边。

此时的她,脸上已经泛起了一阵红晕,只是一罐啤酒,看来她的酒量似乎并不与这里的罐头成正比。

爽快地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但伸展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弯下腰伸长了身子去把刚才扔掉的易拉罐捡了起来,然后倒扣过来抖了抖,把自己刚才扔进去的金属给抖了出来。

“哎呀,差点就把这个丢掉了。”

“那是什么?”我盯着她手种有些斑驳的金属块,好奇地问。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锈钢冰块,但是这酒本身就够冰了,没必要再放了吧?

“你也想要吗?”她说着在手上晃了晃那个黯淡的金属,“你那罐里应该是有的,我只是口味重一点才要加的。”

“所以究竟是什么?”

“铅。”

“铅?”

“没错,铅能抑制酒类腐败,还能让酒的口感更加顺滑一些,也能增加甜味,现在这年头糖不好弄,你就将就一下吧。”

“等…等等,我倒是知道铅和加热的酒精反应可以产生铅糖,但是你那是啤酒啊?!你喝啤酒也放铅?啤酒本来就不甜啊!不对,关键不是这个,放铅在酒里,你难道不怕铅中毒吗?”

“怕?”

她微醺的眼神忽然动摇了一下,一瞬间,我感觉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在和她短短相处的这几十分钟里从未流露过的情感。

“怕……吗?”

她又重复了一次,用她特有的非常深沉而又疲惫的声音。‘怕’这个字被念得很重,仿佛是要把它给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一样。

“你懂什么?”

她的动摇仅仅持续了几秒,便又恢复了之前那副颓废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面孔。

“如果是原来的我,不要说加铅了,我甚至连酒都不会喝。不仅我不会喝,我还会劝告你别喝,更不会在这个地方给你酒。”

她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我手中夺走了装着葡萄酒的易拉罐,搁回了她的办公桌上,又重新坐了下去。

“作为一个医生,我比你们清楚得多,什么是不良的生活习惯。”

“那为什么您……”

“你忘记此行的目的了吗?我一开始就给你说过吧。”

贝丽塔面不改色地把声音提高了三分,打断了我的话。

“刚好时间也快到了,那就给你看看吧。”她突然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怀表,看了看,补充说道。“看一看活体实验品的分解。”

活体分解?我心里不由地泛起了嘀咕。虽然听说过这类实验,但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动物分解肯定会有不适。

就这样,她带我走进了房间后的一个小门里,继续向幽暗深处走着,时而穿过曲折的走廊,时而通过紧闭的铁门。

嘀嗒,嘀嗒的声响回荡在幽幽的走廊之中,她偶尔会停下脚步,看看手中的怀表,确认时间后继续前进。

最终在一个转角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实验室中,砖块一般厚度的有机玻璃将实验室分割出一个狭小的单元,里面住着奄奄一息的——人。

“你说的,活体是……”我心中的问题脱口而出。

“没错,分解症患者。”贝丽塔转身对我说道,橘红的头发拂过她的面颊,使得那双浑浊的眼更加骇人,“就是那边的,将死之人。”

没有更多的话语,贝丽塔走近隔离间,那人好像察觉到了贝丽塔,缓缓爬了起来。很显然,这个名叫分解症的疾病几乎已经将他的身体蚕食殆尽。

咔哒,怀表合上了……

在恍惚间,好似丝绸般的透明物质扭曲了单元里的空间,毫无阻碍地掠过穿透无名之人的身体。

突然,他开始用右手抓挠着自己,血液从体表开始外溢,将原本灰暗的绷带变得猩红,在接触空气的瞬间每一个血细胞都变得越加炽热,转瞬化作飞散的黑色粒子。

那犹如枯枝般的左手,死死剐蹭着身旁的玻璃墙,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声响。手背上的表皮犹如鳞甲般开始脱落,化做了一颗颗的黑色粒子;闪烁的电子从毫无活力的肌肉间窜出,并在空气中不断地湮灭,原本肌肉已经萎缩的手臂瞬间变成了白骨。

犹如蚊虫般的黑色粒子之下,颅腔渐渐显现,仿佛生物解剖学课本中的图片一样,与此同时,大脑上分布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剧烈的膨胀,就好像构成他们的原子互相排斥一般,统一地发生了分歧,开始各奔东西。

黑色粒子簇拥的地方,分解速度逐渐加快,头颅聚集的黑色粒子也越来越多。由于四肢失去了肌肉,那个人的身体出现了极度的扭曲,腹腔中的积水透过破烂的衣服与绷带流淌出来,就好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随着黑色粒子的逃散,破烂的绷带开始泛起褶皱,眼前的这个人彻底丧失了人形。

就好像是一张画,有一只无形之手在一层一层的擦去上面的图层,到最后还不忘把橡皮屑从稿纸上拂去。

转眼间,那人不再蠕动,他身上名为‘生命’的标签被揭去了,剩下的只有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断裂的猩红绷带。

眼前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这是何其残忍的一种疾病。

“为什么不提前用人道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我朝着贝丽塔吼道。

“因为,他不愿意变成农场的肥料。”

毫无生气的话从她口中窜出。

我突然想起,在最开始我和莫晓被永恒亡灵的人们伏击的时候,在地下农场参观的时候,自己曾多次看到破碎的绷带和那些不知名的黑色雾气。

“难道这里的人,都得了这种病吗?”

“是的,除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医生呢!?”我打断了贝丽塔的话。

“你是在想‘怎么会有这种症状的疾病’,对吧?最开始见到这种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说着,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麻利地将烟给捋直了,掐掉了滤嘴。

“大概在五年前,具体坐标我忘记了,反正离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远,有个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陨石?外星人?或者什么其他不可思议的东西。然后以这个坠落点为中心,一种瘟疫开始向全球扩散,症状你也看到了,于是人们称它为分解症。那时候,我还非常天真地想要治愈这种疾病。”

她把烟叼在嘴里,有些含糊地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病没得治,是吗?”

“这个星球上有很多疾病都没得治,只能缓解,但分解症显然跟它们不一样。”

“那政府什么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吗?比如联合国的医学组织,人道救助机构之类的。”我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向她询问道。

听到这话,她居然一下子笑了出声。

“哈哈……人道救助?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和莫晓那个女人一起来的吗?她什么都没有跟你说?”

“抱歉,我对世界的认知只有到2020年,但你也认识莫晓吗?”我想了想,开口道。“主任好像也没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呵,她还是老样子。”贝丽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2030年,因为某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原因,各国首脑组建了联合政府,并邀请了世界上各个领域最顶尖的科学家,集中力量去进行尖端的科研。我和她曾经是同事,隶属于联合政府之下的血液研究所,不过我们俩的关系并不好,确切地说,没人跟她关系好。”

“那么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把过多的神明供奉在一个庙里是没有好处的。”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陷入了沉默,我正想开口询问,却被她打断了。

“对了,荒原,告诫你一下,别和莫家的人走得太近,不管是谁。他们做什么事情,也别去过问,没好处。”贝丽塔突然一脸严肃的说道。

“额,我知道了。”

这话题转换得十分突兀,我一下子没有时间细想,只能接着她的话应了下来。

“荒原,东方人相信因果报应。原来我一直觉得那是无稽之谈,可是现在,我深信不疑。”

突然,她顿了顿,脚一蹬地,坐着她的办公椅滑到了我面前。

“可以……再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吗?”

她用自问般的微小声音向我问道。我举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五指,稍稍有些犹豫地向她伸了过去。而她也用那被绷带包裹的右手接了过来。得知她所包裹着的绷带下方也是拥有那样的黑色粒子,这只手的触感似乎也不一样了。冰凉,软得令人难受,仿佛一用力就会变形。

“我已经有三年时间,没见过我的右手了。”

她一边如珍宝般抚摸着我的手,一边说道。

“所有分解症患者的发病位置都是随机的,我是从右手开始。”

我似乎看见有几滴泪水落到了她的眼镜上。

“没有原因吗?就算是绝症,也总该有个发病的原因吧。”

“也许有,但是我找不到,所有被称作医学家的人都无能为力。”

“所有被称作医学家的人都无能为力?”这个说辞颇有些微妙,我皱了皱眉头,向贝丽塔问出了我的疑问。

贝丽塔握住我的那只手猛得绷紧了起来,但片刻之后,她抬起了头,脸上写满了对命运和自己能力的无力与无奈。

“因为这个病和病理学无关,而是和物理学相关的。”

她缓缓地说道。

“组成人体的粒子因为无法认知的原因不再保持紧密的关系,我只能这样的给你解释。如果你要听更专业的解释与描述,那我可能没有办法了,因为我不是物理学家。”

话毕,她沉默了,握住我右手的手也不再有力气了。

我把右手从她的手上抽了出来。复杂的心情充斥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周身不住地战栗。是害怕吗?我确实害怕,我害怕失去我的右手。我用它洗漱,进餐,用它来绘画。如果没有右手……此刻的我无比同情眼前的这个女人。

“现在,你知道自己的富有了吗?”

“嗯。”

贝丽塔向我提问,我立即回以肯定。

“我告诉你不是想要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这里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很不幸,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也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充满了不幸,但希望你能想起此时我跟你说过的话,要勇敢地接受自己的不幸。”

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那语气仿佛是看透了我将误入歧途,而苦心规劝一样。紧接着,她站了起来,冲着我露出了一个微笑,就像是在训斥过孩子之后,呼唤孩子前来吃饭的母亲那样,在我头上摸了摸。

好像,我的父母也曾经这样抚摸过我,我想不起来,但我总感觉身体记得这种被抚摸过的触感。之前因为沮丧与惊讶而绷紧的身体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忽然间,实验室门外传来了急切的敲打声。

那声音之急切,仿佛是要把大门给敲坏一样,贝丽塔走向那扇大门,一把打开了门。

“医生!我父亲他又犯病了!”

“什么?不是三天前才……”

贝丽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但和之前一样,她动摇的感情只流露了一瞬间,转而就恢复了平静而严肃的表情。

“把病人带到治疗室去。”

她用命令一般的语气说道,而威权之下胸有成竹般的语气,也似乎让那个慌张又冒失地跑进来的人感到了安慰,于是慌忙向后嚷着“快把我爸扶进来”,一边让出了路。

我向后退了两三步,看着两个大汉挤在狭小的门缝中,二人的中间夹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个瘦小的家伙披着一块黑布,就像那些死在外面的朝圣者们一样,但已经没了人形了……准确的说,只有半个人形。他就像是被砍掉了半个身子的尸体一样。黑雾一个劲儿地从他那块布下往外窜,很快淹没了地板。

 

贝丽塔快步走向有机玻璃旁,按下了一个开关。我这才发现,原来那堵玻璃墙旁还有一扇厚重的铁门,上面的白漆几乎与墙壁的颜色融为了一体。

贝丽塔走进那间玻璃房,把病人放在床上,调整了一下仪器,快步走出了房间,仔细地把门关好,又在办公桌上捣鼓了起来。

透过玻璃,我看见那个病人的身体还在缓慢地消失,黑色的雾气在那个房间里弥漫开来,糊在了玻璃上,渐渐地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况。只是在那堆简陋的仪器中,有两根看起来非常骇人,像是电极一样的东西在机械臂的操作下扎进了病人的身体里,随着病人身上一阵痉挛,整个玻璃窗被黑雾完全笼罩住了。

贝丽塔急急忙忙地走上来把我拉开,然后示意我站到房间的另一端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敲下了键盘上的回车。

“不要按!”

没有任何理由,我下意识地大喊道。

但已经太晚了,键盘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脑海之中,接着一股痛彻心扉的哀嚎猛地响彻整个房间,混合着电流噼啪的声音,撼动着我的耳膜,令那块老旧的玻璃也跟着不住地颤动起来。在黑雾的那边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无法想象,只能看见在糊着黑雾的玻璃上被拍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手掌印。

虽然每个手掌印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翻滚的黑雾所拭去,但这垂死般的拍打一直没有停歇,看上去就好像是火灾现场被活活烧死的人,在求生之路上做出最后的挣扎。

“砰——”

又是一声巨响,玻璃突然出现了些许裂痕,站在最前面的贝丽塔向后退了两步,对身后的我说道。

“玻璃……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