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摘抄

 “每一次日落都在向最后一次靠近,但那些人还在随日月而起寝。”

在医院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就算是想要熬夜,也会苦于断电熄灯而无事可做。长此以往,也使我养成了很早就自然醒的习惯。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从窗户照进了昼时特有的凄凉而无味的光芒。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墙壁上陌生的时钟,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坐起身,这沉重的被子盖起来十分不舒服,上面满布的大红花刺绣也让人莫名有些感到害羞。

这大概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闹钟或是广播里那听到耳朵起茧子以外的东西所吵醒吧。

吵醒我的声音是从被子上传来的,呼噜噜,呼噜噜的,听着像是打鼾。我低下头,发现这‘百花缭乱’的被子上有一朵‘花’有些不太自然的扭曲,就像是藏着什么东西似的。

我好奇地伸出手,感觉摸到了什么粗糙的东西,几乎是同一时间,指尖传来了一阵剧痛,我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与之相对的,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弹簧一样从我的被子上跳了下去。

“嘶……”

捂着滴血的手指,我慌张地循着那东西的声音望去——原来是那只变色龙。它稳稳地趴到了一张椅子上去。我记得它是叫牛顿,原来昨天它没有跟莫晓一起走吗?

伤口传来的痛楚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在医院里平静地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受过伤了。这样一想,前天晚上在那样混乱嘈杂的环境中,我居然只受了那么点擦伤,真是奇迹。

“你该不会有毒吧?”

我盯着着那只绿油油的蜥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个疑问句。话音还未落,我已经觉得自己有点傻,居然向一只动物问话……这不是对牛弹琴吗?但牛顿仿佛是听懂了我的话,歪着脑袋看了我一眼,然后冲着我眨了眨眼睛,还点了点头。

“啊?你是说你有毒?”

它又点了点头。

“你听得懂我的话?”

它依然在点头……它该不会是只会点头吧?动物面对声音会做出反应,然而这种反应并没有什么意义……一定是这个样子。

“你好丑。”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不假思索地开口说。它用那两只硕大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从口中弹出长长的舌头在我的额头上敲了一下,这突如其来地一击使我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跌下了床。手指上稍有收敛的伤口被落地这么一震,血又止不住了。

“啊,痛……”

这个小混蛋,看似温和,没想到下‘舌’还不轻,再加上额头那粘呼呼的触感,仔细想来,从它是莫晓的宠物这一点来看,它懂人话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回事呢?真是好长时间都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早晨了,希望接下来不会变得更……

我一下子止住了我自己的想法,我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乌鸦嘴啊,可不能随随便便冒出这种奇怪的念头。

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手上的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淌血,如果这是在医院的话,我现在只要换好衣服,出门左拐就可以得到漂亮的护士小姐严谨温柔的包扎。在这里……我都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医务室,更别说在包扎了。

“你这家伙……”

我瞪了一眼那绿油油的猛兽,它依然趴在凳子上用那有些贱贱的表情看着我,从这个角度看它还有些似笑非笑,这就非常得气人了。我抬起手,想要以万物灵长的身份给这只以下犯上的爬行类动物一点惩罚,但手指头都还没撑起来,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四只脚的家伙有个了不得的后台……就像那只两只脚的物理学家有他亲爱的大学导师巴罗一样。打蜥蜴也要看主人啊。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举起来的手给收了回来。

说起来,莫晓现在怎么样了呢?昨天晚上,我被那个大个子给送到这里来的时候,莫晓还和那个‘神’留在了房间里,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如何……

不知不觉,我竟开始关心莫晓了,我和她的缘分也只不过才三天而已,虽然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她走了,但我觉得我和她的关系大概也算不上朋友……我甚至并不非常信任她,但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有点挂念她。这是不是就是那个所谓的‘吊桥效应’?

不过,既然我都能住在有床有天顶画的房间里,莫晓作为那个女孩的姐姐,怎么样待遇应该也不至于太差吧。我这样想到。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平缓的敲门声,非常礼貌地只敲了三下,这是很讲究的敲门方法。

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因为穿着便服在床上睡觉,现在浑身上下都皱巴巴的,实在称不上雅观,不太适合回应这样彬彬有礼的来客。可是也没办法了,总不能不开门吧?于是我简单地拍了拍全身,走上前一把打开了门。

门外却空空如也,我站在门内朝外面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发现有谁在这里。难道我是幻听了?我摇了摇头,把门给关上了。记得在医院的授课里提到过,除了一些精神障碍疾病和脑部病变外,太过紧张也会诱发幻听。

这段时间我受的惊吓都比得上前半生的总和了,难免会如此吧。也许我该多睡一会,多休息一下。不过在此之前要处理一下伤口。说起来……牛顿好像说它自己是有毒的。

‘咚,咚,咚。’

身后又响起了敲门声,这声音比之前的那三下要稍微重了点。这次我可以肯定这不是幻听了。于是我又转身去打开了门。

结果门外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是什么恶作剧吗?我有些不愉快地再一次把门给关上了。可紧接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比上一次还要重得多,而且不再是那种绅士的敲门法了,纯粹是在乱敲一气,说是敲,也许说砸倒更合适一点。

我本想就此无视的,但奈何这嘈杂的砸门声实在惹人心烦,于是我不得不带着极坏的心情又一次去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这一次外面还是没人,我有点想对着外面恶作剧的家伙吼上两句,但嘴都还没张开,就从脚上传来了钻心的痛。

我低头望去,只见在我的脚上站着一个小矮子。他穿着卫衣,扣着兜帽,从这个角度我看不清他帽子下面隐藏着的面容,但莫名其妙地却看…或者说感觉得到他圆溜溜的大眼睛。

“小孩?”

我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这个身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确实是个小孩,他甚至都还没有我的膝盖高。

听见我的话,他很不高兴地指了指他自己,又踮着脚,做了一个比高高的姿势,看起来有点像哑语……虽然我不太懂哑语,但他的意思大概是……

“你是说,你不是小孩,我才是小孩?我全家都是小孩?”

这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是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似乎是说对了。那个小矮子冲着我点了点头,然后胡乱地做了一通手势,从这里指到那里,从这边指到那边,摸摸肚子又摸摸嘴,模仿什么人发号施令。

“呃……你是被派来接待我的?现在带我去吃午饭?”我试着问道。“不要想着做什么可疑的事情,老子打架超厉害的?”

小个子愣了一下,向我竖起了大拇指,兴奋地在我面前的跳来跳去,好像我刚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接着又手舞足蹈地做了一通手势。

“不,没这么好啦。”

听…看见他的溢美之词,我稍微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我居然是第一个能这样准确理解这些哑语的人吗?虽然我觉得这个肢体语言还是很简单的。

“对了,你……”

看着他一个劲地用哑语吹捧我,我突然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但还好没有说出来,他不愿意说话,总归是有其原因的吧。也许是不能说话,先天性聋哑什么的,刻意去问别人这种问题实在是不太好的行为。

“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话锋一转,换了一个问题,然后下一秒就发现这样做简直愚蠢。既然对方都不能说话,又怎么说自己的名字?这还是戳中了别人的痛处啊。

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小矮子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全身的动作都凝固了。我也许真的伤到他了。

可没想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小的纸片,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递到了我的面前。简直就像是个老练的上班族,还附带着四十五度的完美鞠躬。这使得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鞠了一躬。

接过纸片,这手感摸起来有点像是硬纸片,拿起来一看,还真是硬纸片。大概……有可能,也许,应该是一张名片,上面用彩色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神秘语言和小孩子涂鸦一样天马行空的纹饰,但还好‘雷克’这两个字还是看得清的,虽然被周边的五颜六色给盖住了一些。

“雷克…这是你的名字吗?”

小矮子点了点头。

“这名片做得还不错。”

就在我想要把名片揣进口袋里的时候,雷克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把名片还给他,然后又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比了个‘一’,好像是说这东西只有一张。接过名片之后用名片点了点他自己,摇了摇头。大概是说这名片不是他做的吧。

“这样啊,是朋友送的吗?”

他没有否认,但是接着示意我跟着他走,要带我去食堂。我正好也觉得有些饿了,但是在走之前,我想起在我的房间里还有只变色龙。

我觉得我应该把牛顿给带上,虽然他咬了我一口,不过如果不照顾好他的话,我有一种强烈的会被莫晓给收拾一顿的预感。

于是我回过头,想要把它给找回来,却发现这只小东西已经失去踪影,从这个房间消失了。大概是在房间里藏起来了,也可能是跑出去了。但不管是哪一种,我现在都懒得去管它了。

于是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只住了一夜的房间,关上了门。

 

外面大概是在飘雪吧,我这样想到。

在我和莫晓来的时候,外面就是一大片一大片了无生机的冻土,那可怕的温度与景象同狂风和暴雪这些东西并不相违和。但寒冷能穿透这样厚重的墙壁渗透到走廊里,着实让人有些吃惊。我轻轻地拂过这条狭隘走廊的墙壁,那温度让我感觉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不要去舔墙壁。】雷克用他的手势告诉我,【会冻上的。】

“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去舔的。”我回答道。

这里的墙壁让我想起那些很有年头的建筑,没有粉刷,也没有镶板,很显然也不是墙纸,这种用一大块一大块石砖垒砌起来的原始建筑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能让人混乱的心灵舒展开来。只有古典时期的人们会使用这种方式来建造房屋。帕特农神庙和多莫大教堂都是伟大的建筑,有的人会奉帕特农神庙是完美建筑,但却没有人会说多莫大教堂是完美的,也许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砖块吧。

似乎是为了照亮这里的天花板,这里所有的照明设备都挂在墙壁上。

我抬头望去,天花板上用厚重的油彩画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画,让人想起西斯廷教堂里那些天顶画,只不过那些天顶画的用色是偏明亮的,而这里却要明显冷淡阴暗得多。

老实说,我觉得把画给画在天花板上并不是个好主意,这样子画的人累,看的人也累。听闻米开朗琪罗在给教皇画这举世闻名的杰作时,就无数次地地给朋友抱怨过在梯子上绘画有多劳累。而且要把那样的画作给塞进天花板那样小的平面上,眼睛看起来会很不舒服吧,毕竟人在欣赏某些东西的时候其实是会自动忽视细节的,太过精细了反而会让人觉得不快。据说米开朗琪罗当时为了整体效果,还刻意地削除了画的部分,可想而知最开始的时候西斯廷天顶画看起来有多让人疲倦。

不过这里的天顶画几乎改进了米开朗琪罗犯下的所有错误,和西斯廷的那组画一样,这里的天顶画好像也是在描述一个故事,但是画面看起来舒服的多,风景一目了然,每一幅画上也没有出现过多的人物。其中有几幅好像是描绘着那个小个子的神的故事,她站在人群之上比着三根指头,活像个基督耶稣……也许就是按着耶稣来画的吧。

还有一幅似乎是画的她出生时地场景,三个西装革履的家伙卑躬屈膝在抱着她的另一个女子面前叩拜,这幅画的原型大概是东方三博士觐见耶稣诞生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玛利亚’的脸被人用黑色给涂掉了。从颜料的厚度来看,这个黑疤应该是后来才加上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还在纳闷着这个被涂黑的‘圣母’时,这组故事便已经戛然而止,看来刚才那幅画就是故事的起点。雷克带着我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那扇门十分老旧,斑驳嶙峋得像是中世纪的产物。

雷克踮起脚尖,努力想要去够住那个高他半个身子的门把手,可尝试了半天,始终还是差那么一点。就在这时,门从里面被猛地推了开来。

雷克像只苍蝇一样被门拍在了墙上。从热气翻腾的房间内,走出了一个令人不太舒服的女人。她纤瘦的身体上裹着一件沾满灰尘的旧大衣,鼻子上架着的镜片让人难以看清她的神态,脸上凌乱地包裹着布满污渍的绷带,少许裸露出的肌肤呈现出不健康的惨白,更显得有些病态。

她直直地盯了我好一会儿,突然猛地凑了过来,那些散落的橘色发丝几乎都要落在我的鼻尖上。我的脸一下子得变得有些发烫。

“那个……”

“是没有见过的脸啊。”

我正要开口,就被打断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略显粗糙的指腹抚摸着我的脸,温暖的鼻息轻吐在我的脖子上,使得我有些发痒;但她的声音却如同死者即将离开人世的呜咽那样沙哑,令人心里感到些许凉意。

“你……不寻常呢。”

说完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她便收回手,并向前迈出了步子,将我给撞到了走廊的另一边,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我注视着那个奇怪女人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正想开口抱怨点什么,却看到她右脚一崴——

“啊呀!”

她惊呼一声,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旁边歪去。还好她眼疾手快,用手撑住了墙,但她那本来就过于宽大的大衣却因为身体的失衡而完全掉落下来,露出了一些没有被绷带缠绕的肩膀,毫无血色的肌肤十分显眼。

“看什么呢?小色鬼。”

她瞪了我一眼,再次用那件脏脏的大衣盖住了身体。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对我说道。

“对了,我的名字是贝丽塔·科瓦雷。一定要好好记住哦。”

她虽然笑着,声音却没有一丝温柔。说完这些话,她便再次离开了。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雷克突然从门后钻了出来。他歇斯底里地用肢体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其中不乏一些粗口。

我很想问问他那个贝丽塔究竟是谁,但雷克只管气冲冲地走进门里,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我也只好就此罢休,匆匆地跟着他走进了门里。

走进门,一股子热腾腾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混乱的喧嚣,我没有去过所谓的菜市场,也不知道‘热闹’这个词具体是指什么,但是我想应该和眼前的场景差不多吧。不知道为什么,处在这种环境下,我变得很想吃东西。

雷克领着我排到了有几个人的短队伍后面,排在我和雷克前面的几个人看起来有点古怪,都戴着莫名其妙的头盔或是防毒面具,身上通体都缠着发旧的绷带,虽然他们穿得又厚又严实,显然是想要遮掩这些绷带,但大多数还是一眼就能看见。

队伍的终端负责打饭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她穿着洁白的食堂工装,戴着一顶三角头巾,下面散落着红褐色的短发,也和排队的人们一样缠着绷带,盖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像是受伤了一般,但这并不能遮掩她姣好的面容。也许是因为我见过的女人不是很多,我觉得她和莫晓比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很快就轮到我打饭了,过去的我一直面对的都是医院里那个脾气暴躁的胖子的臭脸,现在面对着这样的灿烂笑容,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哎呀,新面孔啊。”

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主动对我说话了,我端着有些油腻腻的餐盘,一下子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或是说些什么,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

“呃……想要点什么吗?”

见我许久没有说话,她笑了一下,如此问道。

听见她的话,我急忙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了下面装菜的格子上去。

但这并不能让我心里感到多少安慰,因为下面的菜我压根就一个都不认识。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尽是些看上去就有毒的玩意儿……还有干煸过的可疑生物……等等……那个是什么?炖壁虎吗?幸好我没有把牛顿带来,虽然它和壁虎应该不是一个物种,但他们都是蜥蜴亚目的……他应该不会产生危机感吧?

最后,我的目光落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上面,这个看上去像是土豆或者鹰嘴豆的豆泥,于是我指了指那白色的豆泥。

“啊,你是要‘香泥’吗?好的。”

她说着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到我的碗里,又给我浇上了一点炖壁虎的汤。

“还要什么吗?”

“不……不用了。”

我说着急忙收回了餐盘,虽然我觉得只要一个菜好像不太够,但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就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雷克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裤腿。我回头望去,只见他用头顶着盘子,卯足了劲想要把盘子放到打菜的台子上,奈何实在太矮,蹦跶了这么半天可能还没有出现在打菜的女孩视线里。

这滑稽的举动实在让人感觉有些好笑,于是我放下盘子,把他抱了起来。

“哎,这不是小雷克吗?你居然难得来食堂吃饭了啊。”

雷克在我的臂弯里手舞足蹈了一番,又是指眼睛,又是挥拳头的,看上去攻击性十足。

“老子每天都来食堂,可是你这个瞎子老是看不见我啊!”

我试着翻译了一下雷克的话。

“你知道饿着肚子出食堂有多难过吗!?啊!”

我代入了情感,感同身受地重复了一下雷克想要说的话,接着愣了一下,马上又补充道。

“啊,这不是我说的,是这家伙的意思。”

“哈哈……原来之前每次给你打饭时你手舞足蹈的是这个意思啊……抱歉啦,我给你多打点你爱吃的,原谅我吧。”

她这样说着,挖了两大勺‘香泥’在雷克的盘子里,又浇上了满满的一勺汤汁,一脸歉意地又给雷克加了些别的菜。雷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我把他放下去。然后顶着他满满当当的盘子一蹦一跳地走了。

“呼,那家伙真像个小孩子啊。”

看着雷克蹦蹦跳跳地去找位置了,我不由自主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打菜的女孩冲着我笑了笑。“他可是‘永恒亡灵’的元老之一呢。”

“元老吗……”

我喃喃道,看他那个矮小的身材,无论如何都很难把他和‘元老’一词联想到一起。就像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莫晓的妹妹那乖僻的性格和‘神’这个词联系到一起一样。

“你是今天才加入我们这里的吗?”

她似乎是看我在发呆,于是用勺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下子又从刚才貌似随和的气氛中反应过来了,意识到自己是在和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说话,于是又变得面红耳赤。虽然不至于像刚才那样说不出话来。

“算…算是吧。”我咧着嘴笑了笑。“我确实是今天才来的。”虽然不是自愿。

“难怪呢,我说怎么没见过你,我叫伊藤美羽,叫我美羽就可以啦。你呢?”

“荒…荒原。”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新人?你们这的人大多不都是遮着脸的吗?”

我说着,指了指一旁一位路过的人,他的脸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仿若八级烧伤一般。

“这问题真奇怪,你又没戴面具。”

“说,说的也是呢,呵呵……”

我挠了挠头,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咳嗽声,我回过头去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后面的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起来。看来就在刚才和美羽小姐聊天的这段时间影响到她的工作了。

“啊,抱歉,好像妨碍到你工作了,有机会再聊吧。”

在后面那个看上去凶凶的防毒面具发火之前,我端起放在台子上的餐盘跑开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美羽小姐还冲着我挥了挥手。啊,真是个友善的女孩子,和某个总是板着臭脸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也许这就是教养的差距吧。

 

我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雷克坐着的地方。虽然食堂的人很多,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在食堂落座的人却很少。因此在稀稀落落的空位之间,我很轻松地就瞅见了雷克那正埋在盘子里的大脑袋,于是我在他的对面落了座。他见到了我坐下,便停下了那有如饕餮野兽一般的凄烈吃相,朝我看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慢?】他用手势向我问道。

“不算慢吧。”我耸了耸肩。“话说,为什么这里吃饭的人这么少?”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果然周围都空的有些过分了。

“明明打饭的有那么多人啊。”

【他们都回房间吃饭了。】雷克打着哑语,一个人正好端着饭盒走出了食堂。

“回房间……为什么要回房间,在食堂吃不方便吗?”

【因为他们不想取面具。】

“为什么?”

【因为丑。】

“丑……”乍一听像是玩笑话,但是却有莫名的说服力。长的好看的人也没必要天天戴着面具不是吗?就在我为这个答案而感到纠结的时候,雷克突然站到了椅子上,凑到我面前,示意我看着他。

只见他从他凌乱的盘子里拿起了一枚豆子,放在手心,然后在我面前翻来覆去的把豆子展示了一下,仿佛是想告诉我这颗豆子没有一丁点的问题。然后把手掌给翻弄了一下,向我摊开了掌心。而那枚豆子已经消失无踪了,仅仅只剩下了他那油腻腻的手套。

“这是魔术吗?”我轻轻鼓了一下掌,出于礼貌。这算不上非常精彩的戏法,我一看就知道其中的奥秘了。在医院的时候,医院的人好像和魔术有仇一样,经常在课堂里做‘反迷信科普’,而魔术是他们的重点攻击对象。大到大变活人,小到帽子藏鸽,每个手法都被介绍得清清楚楚,清楚到如果有道具的话,就算是我也能做这些把戏。

雷克见我似乎并没有特别震惊,似乎是有些不满意,于是伸出一根手指头,向我挥了挥,然后托起他的盘子,把里面没剩多少的残羹剩饭一股脑地倒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干脆地浪费了食物。他拿起圆滚滚的餐盘,又在我面前晃了晃,接着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那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餐盘给变没了。

一瞬间,我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眨眼了,那么大的一个盘子真的是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完全没让人有反应的时间。我有些呆滞的盯着雷克看了半天,他摊开两只小手臂,仿佛是在挑衅我一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又一次拍起了手,这一次是发自真心的。雷克仰着头,喜形于色,于是又一次再在我面前展示一次他了不得的大魔术,又在我的面前陆续把勺子,筷子,叉子还有一只无辜的苍蝇给变没了。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我的盘子。所幸,我的动作比他快一点,在他把我还原封未动的午餐给倒在地上之前,我一把把盘子拿开了。

“不行,这个不行。”

听见我的话,雷克瞪了我一下,好像有些生气,但还是顺从地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现在,我终于可以吃点饭了,昨天,我只是在飞机上稍微吃了点面包,晚餐更是因为突发状况压根被忘掉了。这真是久违了的热饭。

我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那个‘香泥’,这种白色的蓉状物吃起来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口感像是牛肉,味道像是鸡肉,很有嚼劲,微甜,但是又没有肉类所特有的腥味。我开始还以为这是什么豆类的豆蓉呢,但这吃起来显然像是肉类。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东西,味道还不错。不过我吃的并不是非常习惯,一来可能是因为在陌生的环境进餐,二来……我对这里喧闹的气氛有点不适应。

莫晓现在在吃什么呢?我突然想到。真是,我怎么老是担心那个扑克脸的家伙。

我四下张望了一下,搜寻着那些还坐在食堂里吃饭的人。也许莫晓也来了,我这样想到。但是看了一圈,完全都没有瞅见那家伙的马尾辫子和白大褂。唔,毕竟是‘神’的姐姐,果然不会和凡人一起在食堂吃饭吗?我这样想着放下了勺子,也不是很想继续吃东西了,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没有心情。

我记得雷克说过,他是奉命来带我去食堂吃午饭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或许是所谓的‘监视者’。我觉得我应该还是处于一种被‘软禁’着的状态,从他们把我和莫晓分开这一点来说就很清楚。但是对于他们,我一无所知,莫晓带着我一头撞进这里来,又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虽然这里的人好像都很友好,可老实说我多少还是有点心慌。

食堂里的人渐渐少了。在雷克帮我解决了我吃不下的东西之后,整个食堂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我问道。“我该回房间吗?”

雷克听见我的问题,用手摩擦着下巴想了一会,突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然后向食堂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向我挥手。这大概是要我跟在他的后面的意思吧。我放下餐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地跟在了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