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摘抄

“幸存者的傲慢和冷漠,毁掉了人类文明的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和莫晓在黑暗中究竟跑了多久。从火场逃离的过程中我一直紧闭着眼,在浓稠的烟雾中,爆炸声不断刺激着我的大脑,热浪和碎片狠狠地划着我的皮肤,着实让人难受。

我努力地眯起眼,看见莫晓的脚步异常坚定,我拉着她的手,感觉方向感十足,但结合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的心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不成刚才的爆炸都是她一手策划的,然后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逃跑?想到这里,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但目前这种情况,还是紧紧拉着她的手比较明智。

渐渐的,火势小了,鼻腔内令人窒息的燃灰逐渐散去,令我的呼吸顺畅了不少。莫晓的步子也慢了许多,我知道,我们已经在远离危险了。

“行了,差不多安全了。”莫晓在我耳边小声嘟囔着。

“这是在哪?”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别问,手可以放开了。”她不耐烦地说着,然后把我的手重重地甩了开来。“看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没想到手劲还挺大,继续走!”

“额,抱歉,主任,但我……”听了她的话,我这才睁开眼,但莫晓根本不给我发问的时间。

莫晓四下张望了一下,一边若有所思地咕哝着什么,点了点头,好像真的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而后又自言自语了起来。

“对,对,他们不知道这个地方。”

“那个,主任,咱到底要去哪?”

只见莫晓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了沉重的碰撞声——听起来很像是某人的脑门撞在铁栏杆上的声音。

“啧……”

莫晓摩挲着额头,一步步地退了回来。

“没事吧?”我关切地凑上前问道。

“哼,我就不信了,你还能困得住本小姐?”她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而她退着退着好像退过了头,又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一跤,然后“咣当”一声,气势非凡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只听她倒在地上叽里呱啦地骂了一大通脏话,说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主任骂人。

“啊!什么东西绊了我!是不是你!还不扶我一把!”莫晓朝着我怒吼道

“啊,好好好。”

可没等我上前,她一个鲤鱼打挺,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顺势抓起绊倒她的东西,说着就要扔出去。但东西才举过头顶,她却突然停住了动作,拿着手上的东西摸了一会,然后套在了脑袋上。

“嘿嘿嘿,这里居然还有夜视镜的库存啊,真是走运啊。”

她自言自语着,忽然看向了我,开关出闪烁的红光和她咧嘴傻笑的表情着实有些滑稽。

“你怎么不戴夜视镜,这么黑你能看得见?你进化了?!”

“你也没给我啊!”

她一言不发地摆了摆头,弯下腰,捡起旁边另一副夜视镜给了我。

带上夜视镜,我才发现我们俩正处于一条隧道中,四周散落着许多日用的杂物和木头箱子,还有一些破损的家具。看得出,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来过。

我们二人继续向前走着,周围出现的杂物也越来越多,甚至连小型的手术台都有,就在这时,我听见“噗呲”一声,只见莫晓踩中了一管像牙膏的东西。视线一晃而过,但我还是看清了,那是一管银色的油画颜料,上面刻着‘威廉·亨利’这几个字,这不是我之前找教授要的,世界上最好的颜料吗,怎么会存在这种地方。

正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凉意,这说明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抬头向前方望去,已经可以看见出口,我兴奋地向着光亮处跑去。

“喂!等等!”莫晓突然冲我吼道。

“我的妈呀!”

几乎悬在半空中的我愣住了,出口处一阵强风,差点把我吹飞。而在我的面前,竟然出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如果不是莫晓冲上来拽着我的领子,我就一头栽倒下去了。

“你给我回来,不要命了?!”

她一把把我拉了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海……海?外面是海?”

“是啊,你以为你在哪,画室还是食堂啊?我们现在就在巨型导弹的发射孔里。”莫晓说着用脚尖点了点地。

“可是,医院……图书馆……我……”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种混乱的情况实在让人头疼,莫晓似乎也没有打算向我解释,她把白大褂脱了下来,绑在了腰上,又把她紧身的裙子向上卷了卷。

“大画家,会游泳吗?”

“不,不会……”我自从进到医院来就没下过水啊。

“我就知道你是个废物,还好我早有准备。”她这样说着,然后搬起一旁的一个木箱,高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箱子里原本放着的糖果散落了一地,真看不出,莫晓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她选了一块最大的木板,把木板和腰间的大褂栓在了一起,然后递给了我。

“拿着,”她对我说,“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放开。”

说完,她顿了一下,随即又补了一句。

“相信我。”

“好!等等,哪来的这些糖…”

就在下一秒,她子弹般地冲了出去,连同死抱着木板的我,一起跳入了茫茫大海。

“这就是你的早有准备……”我还没叫出声,嘴里就被灌进了一大口海水。

在汹涌的海浪间,我和莫晓就像是一对落水的海鸟,奋力地扑腾。

这时,我突然感到身后一阵巨响,猛然回过头,只见熊熊燃烧的火海中,一艘巨大无比的舰船正满载着火焰,在夜空中疯狂的咆哮。

从那些因冲击而严重扭曲的炮管和倒塌的雷达来看,那分明就是一艘战舰!

随着又一次爆炸,一块沾着火星的绸缎在风中坠了下来,正好落在了我的手边,上面画着一个古怪的烫金纹样,看上去像是用十指搭成的一个矩形的门。它像是某种深奥的数学符号,又像是某些远古的宗教图腾,伴着这块诡异的绸缎,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地球的生活还满意吗?”

过了不知多久,冥冥之中,什么人在对我说话。

“对野蛮文明的生活方式有什么看法吗?”

我睁开眼,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着前方说话的人,那人翘着腿,坐在豪华的欧式古典座椅上。我睁大了眼睛一看,那人竟然是教授。

她是在对我说话吗?

“文明没有野蛮与开化之分。”

就在我陷入迟疑之时,我突然张开了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声音。

“只有先一步和慢一步的区别。”

这毫无疑问不是我的声音,从我的嘴里怎么可能发出女人的声音。

“幼稚的回答,”教授嗤笑道。“我还以为所谓的高等文明,不会出现这种天真的想法。”

听完这句话,我端起了酒杯,确切地说是这副身体的主人。

“你不觉得自己狂妄得有点可笑么?”

“这间客房是按照我父亲的住过的卧室设计的,你是第一个入住的客人,还满意吗?”教授用手里的拐杖,指了指房间的内饰。

“很特殊的礼遇,我喜欢。”

“我想我们会成为朋友的,格拉迪尼。”教授说着,从身旁的桌上端起了一个高脚杯,向我递了过来,不,应该是递给这位叫格拉迪尼的女士。

“82年的拉菲,世间只此一瓶。”

我低下头,盯着杯中鲜红的液体看了一会,接过杯子,在鼻边闻了闻,然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奇怪的味道,”我说道,嘴里回甜的酸味不断在舌尖徘徊。“它叫什么?”

“红酒,葡萄酒,随你怎么叫。”

“用处?”

“饮用,或者倒掉。”教授用手托着腮帮,似笑非笑地说。

只见我拿起杯子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这杯价值不菲的红酒,若有所思。

突然,我做出了一个自己无法理解的举动,不对,是这个叫格拉迪尼的女人,她起身走向教授,然后端起了酒杯,竟然对准教授的头,一股脑地浇了上去。

“谢谢你的款待,我很高兴。”格拉迪尼转过身,回过头漫不经心地对教授说道。

只见教授用手擦了擦脸,面不改色。而此时的我已经被吓得不行,因为无法看到格拉迪尼的脸,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今天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

话毕,我向着旁边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走去。

不,不对,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画,仅仅是一张周围镶了金色相框的黑纸而已。我慢慢靠近这张纸,它仿佛有摄人心魄的魔力,我顿时感到呼吸不畅,头脑发昏。只见那张黑纸开始发出五彩斑斓的异样光芒……

“喂,起来。”

有人在叫我。

模模糊糊之间,我看见莫晓叉着腰朝我喊道。

“缓过劲来了吗,还用我给你做个人工呼吸?”

我睁开了眼,喉头忽地涌上一股暖流,让我咳出几口水来。

“唉,真是的。”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莫晓的脸,她便一下子把我拽起。

“快起来,我们没时间可以浪费了。”

“这里是?”

“沙滩,我们从船上出来了。”

“船,船,对了,你告诉我,这里是哪,图书馆为什么在船上,还有我是谁,说不出来,我就……”

“说不出来咋了?说不出来你就哭给我看?”莫晓冷笑道。

也是,目前这种情况,我没有提问的资格,只能乖乖任她摆布。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叹了口气。

莫晓看我一脸愁容,也动了恻隐之心,“走吧,有些事得慢慢来,该让你知道的,会让你知道。”

想想她说的话和刚才的那个梦,我越发地困惑,但正如莫晓所说,事到如今,顺其自然吧。于是,我便和她一起从空无一人沙滩中穿过,向着前方深邃的密林里走去。

走进密林之中,这里比我想象的要安静得多。在图书馆里各式各样的纪录片中,森林的夜晚也是非常喧闹,虫鸣风啸,枝杈窸窣,动物发情时求偶的歌声,夜行动物的响鼻,而在这里,完全听不到这些。

四周静得可怕,仿佛此处并非生机盎然的绿色之地,而是寸土不生的荒芜之所,就连这里的泥土,也如同是建筑工地的材料一样干瘪,完全看不出其中含有任何的养分。

就在这时,我感觉头顶轻飘飘地落下了什么东西,我伸手一摸,只感觉是某种冰冷,坚硬的玩意,摸不出外形。我将其拿了下来,一看差点没吓掉半条命。一屁股摔倒在了布满干巴巴泥土的地上,随即将手中之物扔了出去——那竟然是一只色彩鲜艳的大蜘蛛。

“你怕虫子?”

“怕,非常怕。”

“切,没点男人样。”莫晓说着从地上捡起了我扔的蜘蛛,脸上毫无畏惧之情。“这玩意又不会咬人。”

“但是蜘蛛……”

“这是园丁虫。”莫晓淡淡的说道,说着将蜘蛛放到了一颗树上,目视着八条腿的昆虫爬上树冠,又消失在叶子后面。“人工植物虽然好照顾,但不是意味着不需要照顾,这种虫子能够按照程序用口器给人工植物注射营养液,虽然不是活的,但也算是‘益虫’了。”

听罢,我这才发现所谓的森林不过是人工合成的冒牌货,土壤,树木,这里的一花一草原来都是假的。

“为什么要弄成这样,那些真的植物都哪去了?”我疑惑不解。

“要是真的能养得活,谁还弄假的,醒醒吧少爷,都2073年了,还想看原装的?回图书馆吧,教授的办公室里倒是有几盆。”莫晓不耐烦地答道。

“2073年?我记得图书馆里的纪录片只放到2020年左右,那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教授为什么要隐瞒这些?”

“她隐瞒得多了,这算什么,图书馆就是一个……算了算了,回头再给你讲。”莫晓答道。见莫晓不愿回答,我也不好多问,便随她继续在这片人工森林里前行。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的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了起来,抬眼望去,前面就是城区了,莫晓说,我们先要经过一处长长的地下隧道才可以到达那里。

进入隧道后,我们的步伐也慢了许多,想来从昨天到现在,我们二人经历了太多变故,已经身心俱疲了,而这时,莫晓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给我讲了一件有关教授的事。

之前我在图书馆里遇到的那只变色龙,名叫牛顿,是莫晓很小的时候,教授送给过她的生日礼物,当时莫晓高兴极了,她对于鸟类和冷血动物有着莫名的好感。于是她翻遍了辞典和文献,打算为这只小家伙起个中意的名字。

“于是你就给它起了‘牛顿’?”我问道。

“呵,”莫晓瞥了瞥嘴,“等到我起好之后才发现,原来它早就有名字了,你知道么,教授这个人,喜欢给她掌控范围内的所有事物命名,她从来不在乎拥有者的态度,也不管这个名字适不适合,牛顿这个名字是教授起的,我又不研究物理学,为什么要叫它‘牛顿’?”

“原来如此,从我对教授的了解来看,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前面这座城市,也是教授命名的。”莫晓用手指了指前方。

“啊?”我吃惊道,“教授的权力这么大?可以给城市命名?”

“这只是冰山一角,教授的权力之大可是你想像不到的,不过这都是往事了。”莫晓答道。

从莫晓的话中不难听出,教授果然不是一般的科研工作者,但能拥有为一座城市命名的权力,这起码得是市长级别的吧?

“那前面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

莫晓微微一笑,并没有急着回答我。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我们俩从隧道中走了出来,抬头望去,这里的上空竟如此热闹,跟之前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

各类高楼大厦直插云霄,楼宇之间,全息投影的广告牌在不断地切换,让人目不转睛。天上到处都是飞行穿梭的汽车,闪烁的车灯把天空装点得格外好看,看上去就像是五彩斑斓的星河。而街上的店铺也装饰的风格各异,有涂着各种涂鸦的小作坊,也有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酒店。

街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些行人,这让我倍感亲切,

“终于见到活人了。”我松了口气。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这里的气氛如同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座人工森林一样,格外得寂静,人与人之间,看不出有任何的交流。随着我们地不断深入,我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样,这种诡异的气氛让我有些头皮发麻。

“主任,这些人不会也是人工合成的假人吧?”我小声地问道。

“当然不是,你别看现实里静悄悄的,网络世界里可是热火朝天呢,他们的脑子里有一块芯片,可以直接登录互联网,在那里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违法就行。”

“原来如此,那你装了吗?”

“没有,我很排斥那种东西,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闭嘴!”莫晓没好气地回答道。

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背后顶了我一下,我回过头去,只见那是一个绿色外壳,看上去像垃圾桶的玩意儿。它停顿了一下,身上冒出了一对闪着红光的眼睛。

“这是啥?”我打趣地弯下身,点了点这个东西,只见这个东西似乎是被我戳中了软肋一样,疯狂地抖动了一阵。

“你手怎么这么欠!”我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莫晓突然疯了一样地冲过来,拉着我的手就跑。

“喂,怎么了啊?”

“那是街上的安保机器人,你没事去戳他干嘛啊!这玩意是出了名得矫情!”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随即传来了急促的警笛声,那个绿色的垃圾桶居然变出了双手,咆哮着紧追了上来。

“例行检查,例行检查。”这玩意一边跑,还一边用可爱的少女音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和莫晓没命地奔跑,在她的带领下,我们钻进了一处小巷,我回头望去,那只安保机器人在外面楞了一下神,然后转身去往他处了。

我和莫晓舒了一口气,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里又是别有洞天。这里和刚才到处都是繁华景象的城市有着天壤之别……

“这里是……”

我用脚踩了踩那坑洼不平的路面,这完全就是一滩烂泥,周围的建筑,也是用这地上的烂泥敷的墙,有些泥面已经剥落,里面的红砖都露了出来。

“吃惊吗?好玩吗?要是再给我找麻烦,我就把你埋在这烂泥里。”

莫晓瞥了我一眼。

“对不起,主任,我下次不敢了。”我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抱歉。

“算啦,唉,金玉其表,败絮其中,不光是这个城市,还有这个时代。”莫晓环顾了一下四周,冒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这时,我闻到路边传来一股香味,异常的诱人。那是一家面馆,老板一边满头大汗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什么一边口齿不清地和食客交谈。

这时我才想起来,从昨天到现在,我和莫晓都滴水未进,现在这么一闻,顿时感觉胃里空荡荡的,

“饿了?”莫晓问道

“嗯,本来都饿过劲了”

“走吧,愣着干吗?”说着,我和莫晓走进了这家面馆。

这家面馆不大,里面的食客倒真不少,店里的那口大锅冒出的水蒸气和人们的二手烟,使得这里烟雾缭绕的。

“老板!两碗油泼面,辣子多点,汤多点,再加几块肉!”莫晓一边搓着筷子一边喊道。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的食客全都衣衫褴褛的,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每个人的脸上毫无生机,眼神空洞洞的。

“别看了,这里是贫民窟,你以为都跟少爷您一样养尊处优啊?”莫晓对我说道。

这时,我们要的两碗面被店小二端了上来。

“吃吧,吃完还得赶路呢。”她淡淡地说道,莫晓从碗里挑起了一大挂面,嘶溜嘶溜地吸进了嘴里,丝毫不在意那白大褂上溅起的油点。

我看着她,又看看我碗里的面,迟疑了两三秒钟,还是没吃。

“怎么了,你不吃吗?”

似乎是发觉我没有动筷子,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嘴上角还沾着厚重辣油。

“你不是饿了吗?哦,我懂了,你喜欢看别人吃,自己饿着,好的你继续。”

“不……不是这个原因,只是……”

我皱了皱眉头。

“你不觉得这个太辣了吗?”

我捧起了碗来,深色的汤底上,浮着大块大块的红油,葱花,还有些肉星子,虽然看起来是很有食欲,但是把脸凑上前,那种仿佛胡椒喷剂吹到脸上来的麻木感令人望而却步。

“你居然吃不了辣吗?真是没用啊。”

“不是……在医院里的伙食都是很清淡的啊……”

“啊,好像确实是这样……”这样说着,莫晓迟疑了一下,突然夹起一块沾满油辣子的肉,猛地塞进了我的嘴里。

“靠?你干什么?”瞬间我被辣得头晕目眩,鼻涕眼泪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唉,真没用!”莫晓咧着嘴大笑了起来。

“主任您吃吧,我没胃口,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被她这么一弄,我顿时食欲全无。

“嘁,事儿真多。”莫晓瞥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狼吞虎咽了起来。

她食量实在惊人,在吃掉自己的那碗之后,又把我的那碗吃掉了,连汤都没有剩下。

莫晓吃饱喝足后,狠狠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地图,煞有介事地向我招了招手,我凑上前去看了看,上面描绘的应该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

“看这里,”莫晓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一块区域。“你不是问这座城市叫什么吗,它叫戴森湾,来源于物理学家弗里曼·戴森,教授喜欢用各种物理学家的名字命名,这座城市中间被一条河流穿过,我们现在在这一侧,目的地在另一侧,这条河虽然面积很小,但却有42座桥,这些桥原本在五年前就全部关闭了,任何人都不能出入。但是从最近开始,每个月内必有一天,这42座桥其中的某一座会在凌晨3点开放,到时候会有很多军用车辆来往于两岸,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这座桥,去往对岸。”

“那对岸是哪里,会有人接我们吗?”听她说了一大段,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是谁吗,答案就在对面。”莫晓伸着脖子冲我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马兴奋了起来,终于能搞清自己身上的谜团了,从图书馆出事到现在,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中去。

“好!我听你的,主任,那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问道。

“想通过这座桥,首先我们要有两样东西,一是许可证,现在我已经拿到手了,另一个就是交通工具,”莫晓用手敲了敲桌子,“重点在于,那个时候会有一支直升机编队在空中巡逻,监视地面过往的车辆,我们的目标就是混入其中的一架。”

“等等,主任,我们不是过河吗,这条河不大,相对来说这桥也没有多长吧?”

“你看你,又开始了吧,不跟你说吧,你一个劲地问,跟你说了吧,你还一个劲地问,要不你回图书馆吧,教授估计挺想你的。”莫晓把地图一推,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生气。

“不是,主任,我们为什么不混进车队里?您会开直升机吗?”

“……因为地面的安保非常严格,您能不问了吗大少爷?”莫晓压低了声音,怒气冲冲地说道。

“好的,对不起,我就是好奇,”我也意识到自己的多嘴,连忙收了声。

 

我们在面馆休息了片刻,便继续出发了,我和莫晓绕过许多低矮的平房,来到了一处人山人海的集市,这里可以说是我到达这个城市以来,最热闹的地方了。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满街的地摊,从街头摆到街尾,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生活用具,古董,装饰品,祭祀品,就连医疗器械都有卖的。

“终于闻到真正的活人气息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边走边看,这时莫晓在一个地摊前停下了脚步,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凑上前去。

“少爷,过来看看,这可是好东西。”莫晓对我说道。

我低下头,发现地摊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大小不一的手术刀。

“主任,你要它干什么,不会是想对我开刀吧?”

“对你开刀?那是教授喜欢做的事,我没兴趣。”莫晓答道。

“教授还有这种雅兴啊。”不知莫晓的这句话是不是在开玩笑,我只好赔笑道。

只见莫晓朝着摊主挥了挥手,说道:“赠我个结实的旅行包,地上的我全包了。”

“哟,小妹妹,地上的全包了,可不便宜啊,你出得起价钱吗?”摊主一脸嫌弃地说道。

莫晓听罢,随即撸起了袖子,我见她手腕处,从皮肤下亮起了一块图标,

“主任,你不是排斥这种东西吗?”我好奇道,“这东西植入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别扭,我说你消停会儿,别看什么都新鲜。”莫晓对我说道。

摊主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接过莫晓的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类似扫描仪的东西,仔仔细细地扫了好几遍。

“哎呦,真没想到,今天我这小摊子蓬荜生辉啊,您是联合政府的人?”摊主用试探的口吻问道,

“怎么着,难不成还有假?”

“这倒不是,但您这不是钓鱼执法吧?我们也是混口饭吃而已。”摊主小声说道。

“把心咽肚子里去,快给我装包。”莫晓站起身,掸了掸裙子上的土。

“好嘞,一共8万零两千,给您算8万了,”说着,摊主连忙把地上的手术刀逐一拾起。

“这家伙这么有钱。”我对莫晓的一掷千金有些惊讶。

“走吧,前面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莫晓朝我摆了摆手。

我们俩走了没一会,便穿过了这个集市,在莫晓的带领下,我们经过一片废弃的工地后,走进了巷子深处的一家小店。

这家小店的建筑风格和之前的贫民窟截然不同,三块灰色砖石砌成的墙壁形成一个三角形,散发出一股庄严的气势,我望了望悬挂在二楼的招牌,上面写着“观星台”三个大字,看来老板是个天文爱好者。

走进店里,昏暗的房间里,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桌子上摆放着用掏空的地球仪做成的蜡烛台,墙壁上挂满了有关星空的壁画。

远处吧台里,一位头发五颜六色的女士正在调酒,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酒杯,依次往里倒入红色,绿色,蓝色三种酒,然后迅速地将它们混匀,此时下面的客人不时地传出了挑逗的口哨声,紧接着,她屏气凝神,然后猛地手腕向下一翻,然后顺势一抬,酒杯在她的手里上下反转了360度,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客人们定睛一看,原本浑浊的酒竟然被重新分成了紫,黄,青三种颜色。这不凡的身手让台下的客人们连连叫好。我被这魔术般的操作惊呆了,这哪是调酒,分明是魔术啊,这里肯定有什么蹊跷。

“别看了,这破把戏我看了一万多遍了,跟我来,”莫晓对我说道。

我和莫晓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只见莫晓打了个响指,一个打扮十分花哨的老头走了过来。

“哟,莫大小姐,大晚上的兴致这么好,玩湿身?”

老头见了浑身狼狈的我们,打趣道。

“别废话,大晚上的不开灯,黑店啊?”

莫晓走到吧台前问道。

“算了吧,莫大小姐,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们一样用的起电吗?”

老头回了一句,随后端着蜡烛,照了照莫晓的身旁,向我投来了视线。

“他就是那个疯婆子要找的人?”

“没错。”

“呵,那你还真能干。”

“我来这不是和你聊天的,说正事。”

莫晓突然严肃了起来,把脸凑了上去。穿着花哨的老头面不改色,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大玻璃瓶,一下子拍到了桌子上。

“来,正事。”

他把玻璃瓶推到了莫晓的面前。莫晓看了看那个玻璃瓶,又把瓶子推回去了。

“这是乐子,但是我今天不想喝。”

她说道,又指了指身旁的我。

“那才是正事。”

“好,不过我提醒你,莫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法回头了。”老头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莫晓笑了笑,没有作答。

“好,那就祝你好运,跟我来吧,”老头说道。

我和莫晓起身,在老头的带领下,走进了酒吧的厨房,穿过一堆锅碗瓢盆之后,我们走出了酒吧的后门,只见老头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前方的地面下突然出现了“嗡嗡”的声音,随即地面开裂,一座小型直升机从地下升了起来。

“原来藏在这种地方。”我自言自语道。

只见莫晓兴奋地爬了上去,开始在那架直升机上的操作台上敲敲打打,而我突然注意到,吧台附近的拐角处,有个小小的影子。透过微弱的光线,勉勉强强可以看见那是个孩子,穿着睡裙,扶着墙角好奇又害怕地看着我们。

我刚想走上前打声招呼,却被莫晓给叫住了。

“快上来,这玩意是对的,可以用。”

她拍了拍直升机的门说道。这是架小型的直升机,大概也只能坐两个人。

“主任,目的地在哪,远不远啊?”依我看,这架直升机好像飞不了多远。

“目的地?地狱,我之前不是说了吗?”

“地狱???主任您自己去吧,告辞了!”我被莫晓这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束刺眼的光芒射了过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是什么人?”

“啧,我就知道,是图书馆的人来了。”

莫晓咂了咂嘴巴。

“真快。”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子倾出飞机,想要将我拉上去,但却因为几声枪响,不得不罢手。

“这可不怪我咯,大小姐,你自己动作太慢了。”老头耸了耸肩。

“要不是为了抢救实验室里的资料,你们俩还能快活到现在?”

几个拿着枪的人对我们说道,我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不敢做任何动作。莫晓斜着眼看了看我,不甘心地啧了一声,走下了直升机也举起了双手。

循着声音看去,人群中走出了一个女人,这人身着棕色的军大衣,手里把玩着一副古铜色手铐,一头金色的卷发很是显眼。

“晚上好呀。”她笑着看向我。

“我来接您了大小姐,还有那位小弟弟”

“你是……?”我试探性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况且你旁边,不是有个明白人么?”

“若 月 浦 木!”

莫晓突然大喊道。

“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把你的那张臭脸撕掉!内脏拽出来喂给牛顿!”

莫晓疯了一般地怒吼道,牙齿仿佛都要咬碎了。

“哎呀,大小姐,若月又做错了什么呢,你回不回去我不管,但是他,回不回去你可做不了主。”这样说着,若月看向了我。

“荒原小弟弟,你的病情,教授非常的关心,你还需要回医院治疗才对,不是吗?”

“我……治病,你可拉到吧……”此时的我,已经彻底相信,所谓的图书馆并不是什么医院,我也不是什么病人,对我来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性命,然后搞清自己的身份。

“是嘛,荒原……”

若月笑了笑。

一句话的功夫,四周的黑暗里陡然溢起一股杀气,我能感觉到,在我和莫晓的周围,潜伏着数十个蓄势待发的人,这些人都手持着凶器,时刻准备朝我们袭来。

我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握住了莫晓的手。

但就在这下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抵住了,我战战兢兢地斜过眼看去。莫晓居然掏出了一把手枪抵住了我的太阳穴。

“那我就打爆他的头。”

她用完全不像是玩笑的口吻说道,场面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没有人敢动弹,就好像连呼吸的举动都会若怒莫晓一样。

“主任,咱俩无冤无仇,不至于这样吧?”我朝莫晓说道。

“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啊~~真是不好意思啊,若月姐,要是他死了有些人会很难办的吧,会不会被处决呢?”

若月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她不说话,也没有人敢发言。她收起了之前的笑容,两只眼死死地盯住莫晓拿枪的手。在这空旷的场地,每个人都感受到骇人的压力,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教授托我给小姐您带句话,年轻人,慢几步,尤其像您这么聪明的。”

“滚!”莫晓突然发了疯地喊道,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双眼瞪得老大,接着,她扣下了手枪的击锤。

“我再说一次,给我滚!”

这一举动也迫使若月不敢上前,只见她冷冷地说了一句“退下吧”,然后大手一挥,令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们纷纷散去了,但骇人的杀气却没有丝毫减弱。

“走吧,进去喝一杯,你们可以放心,我答应今天放过你们,不会食言。”若月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

“好,今后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莫晓答道。

于是,我和莫晓一起回到了酒吧里,而莫晓的枪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脑袋。

“随便你,这么做,烦恼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人。”

若月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拿起桌子上那原本该给莫晓的酒,咕咚咕咚地仰头喝了下去。

莫晓愣了愣,我能感觉到太阳穴的枪口和持枪的那只手在一直颤动。一时间,她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在一旁擦杯子的老头子突然咳嗽了两声。

“我说,我们要打烊了,既然你说了要放过他们,你现在也该回去了”

“哦?”若月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老头。“您觉得这个要求现实吗?”

“你什么意思!”莫晓怒吼道,“你不是说放了我们吗?!”

“是啊,我说过会放了你们,但是我要回去交差的,教授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空手回去。你们也得给我个面子吧。”只见若月伸出了手,亮出了一块弹匣。

“我靠,什么时候?”莫晓连忙看了看手里的枪,只见装弹匣的地方被一块废铁塞住了。

这时我才发现,方才消失的黑影又在酒吧四周的窗户上出现了。

“那就给它一个面子。”一旁的老头说道,从身后又提起了一瓶酒,重重的砸在了若月的面前。若月瞅了瞅这酒瓶,拎着酒瓶的软木塞,把酒瓶转了转,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可是好东西啊……确实值一个面子。”说着,她又顿了顿“但这还不够。”

“那就把我拿去吧。”老头淡淡地说道。

“这样啊?勉强可以。”若月有点不情愿地答应了,只见她摆了摆手,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影子便应声退了回去。

“那么陈教授,我们来叙叙旧吧。”

“好啊,一晃有些年头了,连你这种小鬼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你当时老是欺负别的孩子,把我的实验室弄的一团糟。”老人摇着头叹道。

“呵呵,那时还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

“那个疯婆子还好吗?身体怎么样?”老头问道。

“教授的身体很好,就是又长了不少白头发。”若月故意把‘又’字拖的老长。

“哦?那还要恭喜她了,又上了一个台阶,这真是世界的不幸,苍天无眼。”

“您没有回来的打算吗?您这样的人物,相信教授也会对之前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既往不咎吧。”

“免了。”老头摆了摆手。“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吧。”

若月耸了耸肩,抿了一口瓶中之物。

“唔……酒不错,是货真价实的原料,不是人工合成的垃圾。”

话毕,她又朝老人端详了一会。

“虽然这个年代,已经没有国家这个概念了,但是我依然觉得,很多特殊的认知是刻在骨子里的。”她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这样的,不同的文化基因影响着人们,构成了多元的人类文明。”

“据说,你和教授同根,但为何你们给我的感觉如此的不同,这个疑问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确切地说应该是,她和你们其他人的信仰截然不同,在你的认知里,亲情就是你的信仰,对么。”

这样说着,若月拿着桌子上的蜡烛朝一边照了照,只见穿着一位睡裙的小女孩被黑暗中的一只手给扼住了。

“爷爷,他们是谁?”小女孩躲在后面,小声地问道。

“别怕,他们是爷爷的好朋友”,说着,老人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一杯乳白色的酒递给若月,眼里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看在以前我那么疼你的份上,帮我个忙吧。”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没必要这样。”若月淡淡地说着,接过了杯子。

“我记得那是大概17年前,那天我们兴奋得像孩子一样,基地里的人都疯狂了,人们欢呼着,各种文件啊手稿啊算纸啊,飞的满屋子都是。”说着,老人的眼睛里泛出了微光。

“可惜……那的确不是我们该动的东西。”老人叹着气。

“我知道了。”

若月说着,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了下去。

“乖。”

她笑眯眯地将酒抵到了小女孩的嘴边,喂她喝下。小女孩被呛了一口,咳嗽了几声,随即晕了过去。

“莫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老人狠狠地说道,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我和莫晓如愿地乘上了直升机,飞离了观星台,而若月则双手环抱着,在下面目送着我们的离开。

“主任,陈教授和那个孩子,会被怎样?”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低声问道。

“我会替他们报仇的。”莫晓的话被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和这座酒吧连同里面的人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