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闭月羞花

洛阳,司徒府※※※

今日的司徒府也处于忙碌的状态,而已经六十岁高龄的王司徒王允,正在为这个令人忙碌的核心发愁——这是他唯一的心病,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对汉室王朝的忠心外,最放不下的执念了。

【老爷!老爷——!小姐她又开始闹起来了!】

「啊啊……是么,那么去请郎中了没有?」

王允今天上过早朝之后本已身心俱疲,怎知一回到府上便听说了自己养女的情况,也顾不得休息,甚至是连上朝时所穿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急切的赶往府内的某个房间。

【郎中请是请了,可,可是又被小姐给……】

年迈的王允本就满脸皱纹,听了这话又变得眉头紧锁,宛如一团被揉过的纸团一般,无奈充斥着他浑浊的双眼,似乎最近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甚至令他鬓角的头发又染白了些。

府中的丫鬟们跟着他一路来到那个房间门前,里面传出了瓷器和木制品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一些嘶吼声……大体上可以分辨出,是个女性的声音。

【嗷啊啊啊——!啊啊啊——!】

打开了门,迎面便被一个枕头砸在了身上,王允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在床上撒泼的女性身上,微微湿润的眼中除了悲伤、无奈,就只剩下痛苦和悔恨。

床上正在撒泼的女性,正处于豆蔻之年刚过的花季,拥有足以媲美天仙的容貌和妙曼标致的身材,那样子便是所谓的‘能够使月亮看了都会躲避,使花儿见了也会含羞的美貌’——如果,她不是这种疯癫状态的话。

那便是王司徒的养女——貂蝉,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

披散的、乱糟糟的头发以及衣衫不整的丑态,貂蝉这幅样子已经持续了两年之久,虽然已经请了无数宫中的御医,但他们无不摇头叹息,遗憾的对王允宣告绝望。

貂蝉在两年前的一场重病中险些丧命,虽然最终幸运的活了下来,可她却变成了现在这般疯癫的样子,几乎不会说话,只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声;某些时候会安静的躺在床上呆滞的看着天花板,而更多的时间是在摔东西以及伤害周围的人。

这不,坐在地上那位被吓得不轻的郎中便成为了她的首要进攻对象。

「婵儿,你又不乖了啊……」

王司徒缓步靠近着那位少女,而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存在,将手边一切能够扔出去的东西都扔了一遍,但是大多都是细小的物件,对王允而言就算砸在身上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每一次承受的却是爱女变成这副模样的残酷现实,宛如尖刀一般插入心脏,心中的苦楚远比肉体感知到的要强烈。

「婵儿乖,认不认得爹了?」

自然,这句话不会得到答案,这两年间不断的重复发问,王允也从未得到过回应。

王允想要用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却被她迅速闪开了。疯癫的少女仿佛见到了天敌的小动物一般蜷缩在角落里,警戒的看着王允。那敌视的眼神中,哪里还能看得出那是曾经乖巧懂事的养女,那只不过是一只野兽罢了。

【咕……】

貂蝉一边抱着自己的身体,一边用力的用指甲划伤自己的手臂,宛若洁白无瑕的玉璧被血色污染,王允见状立刻唤来外面待命的侍女。

闻声而来的侍女们便一拥而上,在貂蝉无意义的挣扎和嘶吼中将其按在床上,将其手足以柔软却坚韧的纱布缚于床杆上,并强行灌下少量蒙汗药,说实话,这不是个万全之计,但王允别无选择。

【唔——呼……呼……】

很快药效便会发挥作用,这时王允才敢触碰自己的宝贝闺女。

「来人,拿金疮药来。」

王允望着貂蝉手臂上的抓痕缓缓的流出鲜红的液体,他亲自擦拭着爱女的伤口,并为其涂抹金疮药——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这种亡羊补牢的事情也不知他做了多少次。

望着已然陷入熟睡的貂蝉,依稀还能回忆起曾经她乖巧的模样,触及痛处的王允更是心如刀割。

自己的伴侣在他中年时便因病去世,而自己的亲生女儿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眼前这个女孩是他在外出办公时在路边捡回来的孤儿,似乎是从奴隶商贩手中逃出来的。

虽然并非亲生女儿,而且年龄差距也很大,但是王允却像是对待亲生女儿一般照顾她,而她也曾经给王允这个孤寡老人带去了仅存的快乐与温暖,当然,现在只能称之为仅存。

「还是……束手无策吗?」

【司徒大人,不是鄙人没尽力呀,小姐这病……唉,根本瞧不出病因啊……】

之前瘫坐在地上的老郎中爬了起来,那是宫中比较有威望的御医,连他也这样说的话,基本上病人是不可能有救了。

‘根本瞧不出病因’王允已经听过无数个郎中这么说了,但他依旧没有放弃,女儿能够康复的希望依旧还存在于他的心中。

「上天,是偏袒我还是在惩罚我啊……」

但这种希望,随着时间的消磨逐渐变得微弱。王允跟侍女们吩咐了几句,还是老样子:让她们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貂蝉,谁敢怠慢便格杀勿论;而他自己则是望着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他活到了常人不可能达到的年纪,说长寿是好事吧,他却早已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但如果不是长寿的话,也不会与养女貂蝉相遇,然后度过那一段幸福的时光。

原本他以为上天的惩罚已经够多了,才赐给他一个养女来安度晚年,可事实并非如此。

「汉室没落,不知道反抗董卓的联盟军们现在战况如何?唉……婵儿还是那副样子,我这把老骨头到底哪里得罪到上天了,才会被这样惩罚啊……」

他这辈子坚持在官场中清廉执政,不贪图国家的一分钱,从未有过二心,对于汉室王朝忠心耿耿,成为了整个朝野最被倚重的老臣。

可他的人生却没有因为善行而好转,他哀叹着自己的人生,连最后的希望都被上天夺走,真的要让他在痛苦中逝去吗?真是残忍的做法啊,给予希望又被夺走,倒不如一开始就看不到希望。

如此想来,又是老泪纵横。

「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不失为一种幸运。董卓的为人他最清楚,近期很多大臣家的女儿都惨遭毒手,颇具姿色的女孩都被董卓以各种手段胁迫着抢走了,聚集在董卓身边,仅仅作为一时享乐的道具。

他就是那样的男人,如若是知道了貂蝉这般美貌的年轻女孩,他肯定是要下手的,但是因为疯癫的状态逃过一劫,免于被禽兽摧残似乎也是一种幸运吧。

王允将经历过的复杂情感融入那一声叹息,望着天空中越积越多的阴云,沉默着。

「真是,一点希望都看不到啊……」

当天夜里,洛阳这个常年风调雨顺的地方罕见的下了一场大暴雨,天空被乌云完全遮蔽,阴郁的气氛令狂风的肆虐变得更加吵闹,激烈的、狂乱的雨滴似乎在宣示着它们的存在,洗刷着满是污浊的洛阳城。

这天晚上惊雷作响,比居住于此的百姓一生所听过的雷声还要频繁,这天的闪电格外的透亮,仿佛每一次都能使天空恢复成如白昼一般明亮。

狂风骤雨席卷着洛阳城,一整晚都没有停止。

「好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在暗示些什么……」

隔天清晨,地面上积水形成的水洼倒映着天空,清新的空气被压进鼻腔,心旷神怡的感觉在胸腔内扩散开来。

王允远眺着逐渐散去的乌云,从中透过的几缕晨光宣示着清晨的时刻来临,虽然不知上天在预示着什么,但天气似乎会变得更清朗是毋庸置疑的。

【老爷!老爷——!小姐她,她——】

此时,安排在貂蝉身边照顾她的侍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她现在慌张的模样令王允心中暗叫不好。因为她已经跟随自己多年,礼仪规矩她是再熟悉不过,这种失礼的形象本不该出现,除非——貂蝉那边出了大事。

「别急,给我慢慢说,婵儿……婵儿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王允已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什么样的风浪都算是经历过,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会因为自己最爱的养女而变得乱了分寸,此时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稳重了。

【老爷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侍女的样子非常慌张,似乎一时半会还组织不好语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惊慌成这样?’王允心中仿佛崩溃的齿轮一般咯咯作响,尽管那孩子已经是非常糟糕的状态了,但她依旧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婵儿——!」

顾不得任何形象,王允罕见的、粗暴的推开房门,希望不会开门便看到什么令他心脏骤停的场景,自己年纪大了,只要是一点小小的冲击也会承受不了的。

然而,虽然眼前的场景还是他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但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应该说是震惊也不为过。

眼前的养女貂蝉虽然依旧好好的活着,身体也没有受到损伤,但是……该如何形容呢?状态与平常的那个疯癫的貂蝉不同,非常安静,却并非呆滞的样子。

【……是……谁?】

坐在床上的貂蝉有些迷茫的望着王允的脸,似乎非常困惑,但是这已经足以令王允震惊了,因为貂蝉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说过一个字或者一句话了。

再次听到那熟悉的音色,那种温婉的语调,令王允一瞬间看到了两年前养女的身影,就好像她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一般。

「婵儿……你……还记得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见过正常的貂蝉,王允的眼角湿润了,他拖着颤巍巍的身体,赶到了貂蝉的身边,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仔细的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没有印象……】

「是么……这样啊。」

望着少女充满困惑的双眸,王允的表情却从悲伤阴沉转为了安心的微笑,就像今早天空中的乌云一般被驱散。

「那么,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是谁……?我……想不起来……】

貂蝉宛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对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感到迷茫,或者说,她还记得如何说话倒是个奇迹。

王允理解了状况:他的爱女以失去记忆为代价,恢复了正常,即便这代价是忘记了她的家人,也忘记了她自己。

「看来,又要重新开始了么?呵,呵呵呵……总算,将女儿还给我了啊…… 欢迎回来,傻孩子。」

王允将她孱弱的身体抱在怀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了,似乎也很久没有放任这热泪冲破眼眶了,那些都不重要,现在他只想尽自己所能的留住这上天赐予的奇迹,用自己这把老骨头守住唯一的家人。

【诶?虽然,不知道您是谁,但是……很悲伤,看到您流泪,我也……很悲伤,为什么会这样呢?您究竟是——】

「啊啊……因为你还是那样多愁善感啊,婵儿。」

少女的手无意识的攀上老汉的身体,以此来回应这说不清的拥抱。她虽然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但却总有种想要依赖他的感觉,这令她的防备心慢慢消解。

年过六旬的老汉轻抚着少女的长发,望着她的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婵儿?那是我的名字吗?您究竟是……?】

「我……我是你的父亲,王允。」

王允有些停顿,他没有说明自己是养父的身份,而是直接宣告了她是自己的女儿。‘既然失而复得,又代表着重新开始,那便将这孩子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吧’本着这样的想法,王允这样表述着自己的身份。

【而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貂蝉啊……】

「貂蝉——那就是,我的名字……?」

少女以绝美的面容望着王允的脸,那瞳眸中充斥着迷茫,以及质疑。

眼前这个老人是自己的父亲?确实,有种亲切的感觉,而且他眼中的慈爱也不像是假的,可这说不清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呢?貂蝉不清楚,但面前的老人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也许,还是可信的。

她思索了一阵,将这些信息填入空白的脑袋。她得知了自己的名字——貂蝉,是王允的女儿。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需要再休息一下吗?」

【诶……并没有什么问题。】

王允并没有停止抚摸眼前这位少女长发的行为,粗糙的双手掠过柔顺的长发,慢慢的将其捋顺,这种乱糟糟的状态与自己女儿的形象着实不般配,他这样想着。

「那等会儿,爹叫下人给你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啊……对了,还要换上你最喜欢的那件衣服才行。」

王允对着下人吩咐下去,要求她们更加谨慎的服侍这司徒府唯一的大小姐。

【那个——父亲大人……是吧?我们,还能见面吗?】

「……嗯,等你打扮好了就能见面了。」

那个令人怀念的称呼,让王允刚刚平复的心又是一阵酸楚,似曾经又非曾经,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时,好像除了自己什么都变了样。

他背过身去快步离开,只有这样做才能掩饰自己脆弱不堪的泪腺。

梳洗打扮,可以说这个词与貂蝉已经无缘两年之久了。虽然每天王允都会吩咐下人们尽职尽责的照顾貂蝉,自然不会怠慢她的梳洗,但那算是个非常艰苦的差事了,毕竟她一直都不肯配合,能够勉强将头发进行清洗,还有擦拭身体之类的事情就已经算得上是万幸,况且能完成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

但今天却完全不同,今天的貂蝉表现的非常顺从,倒不如说是温和,不同于呆滞的表情,会很有礼貌的顺着下人们的意愿配合,这样便节省了将近三倍的时间。

【这……便是我吗?】

【是啊,小姐生的一副好皮囊,稍加打扮可是会令全天下的男人为之倾倒呢。】

她坐在镜子前,望着自己的样子而有些呆滞,下人们也没多想,随口便回应着。她们只顾着趁着这个机会将她的长发盘成发髻,身侧的侍女则是在她的脸上小心翼翼的画着淡妆,这些工序虽由数人同时操作,却能井然有序的进行。

在她还未回过神时,佣人们便已经将王允吩咐要替换的衣服准备好了,那件淡粉色的、绣着荷花的襦裙一直保持着原本的模样,遵循着定期清洗晾晒,甚至能够闻到淡淡的花香味,这也是因为王允吩咐了清洗时要放花瓣的缘故。

她呆然的望着那件衣服,用手抚摸着熟悉又陌生的衣料……她已经很久没穿过了,她不记得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衣裳。

【久等了,父亲……】

眼前的貂蝉完全不同于之前看到的状态,精致的五官与细腻的面庞,仅仅只是稍微画个淡妆便宛如仙女的容颜般秀丽,身着淡雅的襦裙更衬得出她清纯的气质,那曾是她最喜欢的款式,妙曼的身姿配合小家碧玉般的发髻,活脱脱一位古典美人,这才是古书上记载的闭月羞花、倾城倾国的美人

王允依稀还记得当年与貂蝉在后院的凉亭边欣赏荷花,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伴在自己身旁,周围还会散发出淡淡的花香,那是王允与爱女共度的最后记忆,那段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时光,他就算老糊涂了也不会忘记。

可惜,在那之后,貂蝉便生了重病,而如今故地重游,故人重逢却已然物是人非。

「还是以前的感觉啊,婵儿,你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同样的佳人着同样的衣装,眼前的貂蝉除了身体比两年之前有些许成长以外,其他别无二致——不,除了那眼神,那时的她可不是现在这种迷茫疑惑的眼神,而是更加清澈的,更加柔情似水的瞳眸。

【……】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即便是被告知眼前的老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也没有相关的记忆,现在会站在这里也不过是顺其自然的被下人们送过来的罢了。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嗯……确实,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缓步来到王允的身边,有些扭捏,但还是说了实话。

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甚至是名字都非常的陌生,一切都是陌生的状态,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刚刚接触世界的小女孩一般,害怕着周围的一切,也害怕着自己。

「这样么,本以为见一见曾经的场景可以帮助你找回记忆……看来是老夫太天真了,哈哈,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王允倒是并不在意的笑着。他并没有奢望貂蝉能够像之前一样回到他身边,即便是这样的状态也没关系,不过是重新来过罢了,没有什么难的。比起之前的状态来说,现在可谓是充满了希望。

「诶?婵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允会发出这种错愕的声音,全是因为貂蝉的行为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从洁白的手背上浮现的青筋可以判断,她用了一定的力道,而另一只手则抵在自己的胸口,颔首低眉,仿佛在遭受什么痛苦。

所谓‘语未言,情先到;情若动,胜千言’可能说的便是这种状态吧。话还没说出口,可貂蝉的眼眶早已湿润的不成样子,看着爱女在自己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又有哪个父亲不为之动容呢?

王允忙将其揽入怀中,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小巧精致的背部,作为一个父亲而言,他非常想要为这种状态做些什么。

「婵儿乖,告诉爹怎么了?你这是……为何而哭泣啊?」

不明原因,但是,也不能放任不管。

【我……我很害怕……明明您应该是我的父亲才对……明明这里应该是我的家才对……但是……但是我却……一点都不记得,我很害怕……非常的不安……】

任何一个女孩用这种温婉的哭腔说话都会是惹人怜爱的,更何况是她这个美人呢。

这时的王允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操之过急,一心只想着还原自己记忆中的女儿,却忘记了她的感受,想到这一层的他巴不得给刚才的自己打上一巴掌,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会忽略女儿的感受。

他将力量尽量注入手臂,将她瘦弱的身躯抱得更紧了。

「对不起,婵儿……是老夫太急躁了,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

【……】

在怀中啜泣的貂蝉看着他满是内疚的表情,也稍微止住了哭泣的势头。过了一会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望着这个称自己为婵儿的老汉。

「那些事情,你不去想也没关系,就当做从没发生过吧。」

王允有些释然了,执着于过去是没有结果的,倒不如说过去的就只能作为回忆罢了,此时此刻,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就在这里,自己又何必奢求更多呢?

「从现在开始吧,你可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这里非常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的,然后……就当老夫,是你的父亲吧,虽然老了有些不中用了,但是老夫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你的。」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那又怎样呢?如果只是付出这样的代价便让上天将女儿还给他的话,可是非常划算的。

【是……我会,慢慢适应的。】

似乎是这种无法抗拒的感觉让她下定了决心接受,亦或者是眼前这个老人诚恳的目光打动了自己,她说服了自己惊恐的内心,选择接受这里,接受眼前这个人。

就在这一天,暴雨过后的天晴,王允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黎明,希望苏醒了一些,便让他的人生又有了动力。

‘长寿……么?还想再多活几年啊,补偿一下那个孩子……’他也稍微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另一方面,在董卓的宅邸,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宴会,准确的说是日常享乐更为贴切。

在他宽广的宫殿内,聚集着数名年轻的少女,正殿的中央则是一个圆形的浴池。之所以会肆无忌惮的在这里建造浴池,则是因为这个行宫只不过是董卓享乐专用的场所罢了。他在早朝过后便会来这里放松,当然,除了身体层面上的还有精神层面。

「喂——!那个谁!没看到酒杯空了么!过来斟酒啊!」

董卓肆意的叫嚣着,泡在散发着热气的浴池中,而身边是数名面露惧色的少女在进行着不同的工作。有些是在捏董卓的肩膀,有些是在准备食物,有些则是专门抱着酒壶等着斟酒,甚至——还有专门伏在池子里当做桌案的。

她们的行为虽然各不相同,但是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服侍董卓,让他高兴。

【对,对不起,董卓大人,奴婢这就——呀!】

但是负责斟酒的少女似乎因为难以忍受这种屈辱的样子而有些注意力分散,冒失的她抱着酒壶想要尽快的赶到董卓身边,却因为浴池底部湿滑而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就那样跌坐在浴池里。自然,手中的酒壶也掉落到池水中,酒都撒在了洗澡水中。

与洗澡水完全不同的液体逐渐在表面扩散开来,令整个池子都环绕着美酒的香气,醇香的酒气配合着缭绕的水雾,这水池的一部分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酒池。

波光粼粼的景象甚是好看,但少女却没有那个精力去观察了。

【啊……】

意识到犯了错误的少女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漂浮在池水上的酒壶,视线缓慢的转移到了董卓身上,很显然,他可不会因为这意外的失误而感到高兴。

「白痴——!这酒很贵的——!」

董卓最近因为汜水关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捷报而变得越来越暴躁,脾气也非常难以捉摸,最近因为琐碎的事情大发雷霆,甚至是不高兴的时候将不顺眼的家伙杀掉,这都已经是常态了,似乎他真的只是随性的行事。

【噫——对不起!对不起!请饶了奴婢吧!董卓大人——】

少女连忙跪在浴池中,将头最大限度的低下,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做,少女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求饶这一件事而已。

「不行,免谈,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家人,都死定了,等下就传令满门抄斩算了……」

【不要!不要啊……董卓大人!只有家人,放过奴婢的父母吧!奴婢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会做的,所以……所以……】

只要犯错就会被株连九族,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在董卓掌权之后便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不但屠杀激进派与反对派,现在就连中立派也不能免遭毒手。

在这里的服侍他的所有少女都是如此,她们行事小心翼翼,挖空心思只想着为董卓服务,几乎都是因为一旦稍有不慎便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自己的一举一动牵连着的可是数十条人命,她们不得不留在这里,为了活下去,为了保证家人的安全。

「是么……但是我并不想要你做什么,你说,该怎么办呢?」

董卓似乎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连看都不去看一眼了。厌倦了就会被处理掉,犯错也会被处理掉,甚至是他感觉心情不爽也会将看着不顺眼的人处理掉,完全的暴君统治模式,却因为没有人可以反抗他而肆意扩散着。

【怎么,这样……】

应董卓召唤而进入的士兵将犯错的少女一左一右架了起来,准备将其立刻处理掉。在生死面前,她几乎别无选择。

【董卓大人!即使是贞洁……也没关系,请您大发慈悲,饶了奴婢的家人吧!】

贞洁,倒是个非常稀有的词汇。

「慢着——」

董卓下手阻止了士兵的行动,这让她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你,难道是荡妇吗?开口闭口就是贞洁,怎么?那不是你们女人最看重的东西吗?难道,进宫之前所谓的死守忠贞都是骗人的?」

董卓带着戏谑的语气调侃着面前的少女,令她因害羞和侮辱而无法抬起头来面对董卓。

董卓可没有闲情逸致去调戏一个普通的少女,这里服侍他的所有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也不知是谁提出的丧心病狂的想法:令这些大家闺秀的贵族小姐去服侍董卓,于是便形成了现在这般的双重侮辱。

无论是中立派还是拥护董卓的帮派,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就没有不上交的道理。如若不从会被满门抄斩,如果女孩的表现不符合他的心意依旧会被满门抄斩——残暴,这就是他的统治方式。

当然,即便是奉献出自己的贞洁也不会有任何的转机,董卓在完整的摧毁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后便会将其打发回家,虽然能使其家族免于血光之灾,但某种意义上也完全毁掉了这个女人的一生。

【唔……奴婢……奴婢……】

曾经贵为名门小姐,精通四书五经和琴棋书画,这一辈子只需找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将贞洁交付于自己所爱之人——可,现在这是何等的屈辱。

被剥夺身份,贬为侍女不说,不但要用奴婢来自称,还要服侍这个残暴的家伙,再加上现在为了保命而被肆意践踏的尊严,这足以摧毁一个女性。

「好了,别杵在那了,给老子带到寝宫。」

董卓颇为烦躁的摆了摆手,将临近崩坏的少女带走,等待着她的还有下一层地狱。

董卓的乐趣在于欣赏她们哭着求饶的样子,还有在破坏她们最看重的贞洁时造成的哭喊声,这一点慢慢的转变为征服女人的快感。

「可总是这样,着实无聊。」

位于统治的最高层,没有人会反抗自己,自己应该是这天下最自由潇洒的人了才对,可——为什么会感觉如此寂寞?这种空虚感又是什么?董卓不清楚。

将身体从被酒弄浑浊的池子中抽出,董卓感觉到寒冷,果然的已经是深秋的时节,也差不多该冷起来了啊。

他望着面前这些面露惧色的少女们,看着她们眼中刻着的恐惧,那些曾经令他愉悦的感觉正在逐渐消退,他越来越感觉到倦怠和无聊。

「滚吧!都滚吧!」

挥了挥手,董卓将那些少女们遣散了出去,随着这一动作的执行,少女们只裹着单薄的布片,将身体稍微掩盖,像是疯了一般逃离了这个地方。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留下了董卓一人。

从征服群臣,到征服诸侯,再到征服女人,最终这个男人似乎将一切都征服了,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愉悦与高兴,他被寂寞感和空虚所包围着。

——也许越是站在高处,所见的风景便越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