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毫无价值(一)

  毅霖※※※

  【飞儿!过来帮忙!】

  「来啦——!」

  从后厨传来了粗犷又低沉的声音,那是大叔的声音,张飞非常精神的回应道,然后便啪嗒啪嗒的跑进了那布帘之后。

  环视这个地方,似乎到刚才为止都还很热闹,不难想象出人们在这个地方喝着小酒,脸颊微红的侃侃而谈,那应该会是个非常和谐的景象吧。

  【你还真是有个好伴侣呢……那孩子,很担心你】

  之前还独处在一旁的关羽靠近我身边说着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她的警戒心稍微弱了一些。说起来……伴侣?这什么叫法啊,完全不是那样好吧,这些都是她这个人固有的行动模式吧,为什么会跟这个词扯上关系啊……

  未等我有半句反驳之言,张飞便再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此时,她两手都托着硕大的的托盘,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

  我不禁想要赞扬她一句,先不谈上面载满食物的重量还有同时平衡所需的技巧,单是从她娇小的体型和纤细的胳膊来看,这绝对是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奇观。

  但她本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般,用娴熟的手法将托盘上的食物一一摆上空无一物的另一张桌子上,倒是做了很多饭菜呢,从视觉上看还是相当丰盛的。

  【玄德哥哥,还有……关羽姐姐,过来吃饭吧】

  停顿在关羽的称呼上,确实就连我都觉得很违和,关羽……姐姐?怎么听怎么别扭,我印象中的长须壮汉的印象逐渐要被少女的样子刷新了。

  这倒不是最难以接受的,毕竟张飞那种粗犷大汉的固有形象和眼前的这位少女相比,岂止是难以接受的程度,我要将她和张飞这个印象区分开了,她只是个偶然重名的少女……嗯,偶然的,绝对是偶然的。

  不过此刻,还是不要再去深究下去了。早已支撑不住的身体由食欲操控起来,很快便围坐在那一桌子食物面前,自然,关羽也是如此……怎么回事?这家伙有些扭捏?难道是我的错觉么……不过和一个浑身血迹的人一起吃饭,感觉还是相当奇怪的,即便是个美人。

  「对了,还有那个家伙」

  视线在随意飘忽的时候,便扫到了被放置在桌子上的那位少女。这一路上,从我救下她开始到现在为止起码也过了四五个小时了吧,居然还在熟睡着……结合她身上的伤来判断,可能她经历过的,是我难以想象的虐待吧……

  「那个……醒一醒?」

  不过,既然是要吃饭的,那么叫醒她比较好吧。对我而言,她经历了什么与我没什么关系,即便很容易令人心生怜悯,但这并不妨碍我的目的——只要神志还能清醒,还能说话,那就行了,能提供情报就行。

  我用双手轻摇她的身体,企图将她弄醒,但是看起来也没有奏效,少女的呼吸声非常沉重又富有节奏似乎是在深度睡眠中,很难被叫醒。

  (这家伙……还睡得这么死啊,在我背上颠簸就算了,我们都经历了那种被黄巾军围攻的情况了,居然还没把她吵醒?某种意义上这很厉害啊)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我失去了耐性——算了,爱吃不吃。

  【玄德哥哥?怎么了?】

  看见了我的样子,张飞放下刚才为止还在收拾着桌子的工作,凑到我这边。

  她仔细的看着蜷在桌面上的少女,稍微皱起了眉头,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眼前的景象可以说是惨绝人寰,可能任谁看了她这幅身体都会心生怜悯吧。

  【还真是……遭受了不得了的事情啊……人家先安排她去休息吧,食物的话,稍后再送过去就好了】

  她略微沉默了片刻如是说道。我也领会了她的意思,稍微搭了把手,令少女重新回到了我的背上,我们打算将她放置在这家小店后面的房舍内。

  路上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便可以很清晰的了解到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前面的店面是酒馆,而后面还有房舍用于居住……比那间破败的茅草屋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想找出几个比那样的家还贫穷的地方,估计很难了。

  【这里就交给人家来照顾,玄德哥哥快去吃饭吧】

  将其安置在床上之后,张飞对我这么说着,确实肚子快要忍耐到极限了,我点了点头,循着原路返回。

  (我以为她会是那种冒失又任性的人呢,居然会这么善解人意么……啊啊,如果不是这种身份的话,可能,我也无法再继续用演技对待她了吧)

  ——毕竟,虽然她的名字是张飞,却意外的完全没有任何能与之联想到一起的特质,是个稳重又贤惠的女孩。

  在那途中,看见了正在后厨忙碌的大叔,他那壮硕的身体令原本就狭小的厨房显得更加的拥挤,看着他有些笨拙的将墙角的柴火单臂夹在腋下,然后拄着拐杖缓慢的走向灶台。

  这种普通的动作——他却走几步便会停下来专注的喘口气,我有些以外,他这样的身体体力会这么差吗?而且他也算不上是年老吧,怎么一股老人的做派……

  「算了,赶紧去吃饭吧」

  肚子再一次发出不满的‘悲鸣’声,提醒着我赶紧想起正经事。只是稍微停驻了一会儿,我便快步回到了前面的小酒馆内,而此时的关羽依旧端坐在桌旁,放在饭碗旁的筷子一丝一毫也没有移动过……看来,在等我?

  【哦,回来了么,这样受你熟人照顾的话,自己先吃起来很无礼呢】

  没想到她在某些奇怪的地方还挺在乎礼节的,本以为她会是个更加难以令人接近的家伙呢。

  「不用太在意的,大概……好了,赶紧吃饭吧」

  稍微放松了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开始动起筷子。

  饭菜到是没有什么奇怪的,都是能常规的饭菜,只是这味道有些强差人意,主要还是……宛如没放盐一般清淡。反观身旁的关羽就完全没有露出那种神情,保持着有规律的吃饭动作,默默的进食。

  「呃……要习惯一下了么」

  虽说如此,但肚子饿到这种程度,根本什么都挑剔不了嘛!我也不再拘谨,快速的、有些不雅观的吃着起眼前的饭菜,那些菜肴以风卷残云之势在减少着……毕竟真的饿坏了。

  而此刻,在饭馆后方的房舍内,迄今为止还在熟睡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梦里……是么?」

  睁开眼之后,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是死,似乎……被人救了?她不知道,对于自己的状态,她几乎什么都不清楚。

  但对于她来说都没有差别,活着是卑贱的苟活,死去也会因为不洁和肮脏而接受阎王的折磨。在她看来,她是完全与幸福这个词无缘的人,不,甚至是跟‘人’这个身份也没有关系。

  【啊,你醒了么?】

  勉强将视线像声源的方向看去,是一位长相稚气的少女,圆栗般的大眼睛正以担心的神情望着自己。

  啊……是神仙吗?那还真是可爱啊……不过,居然会对我这种人露出这种表情,在现实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吧。

  【有没有感觉肚子饿?或者,要不要喝点水?】

  少女关切的询问着,令她突然鼻尖一酸,胸口有些阵阵苦闷。这就是……关心吗?难道在死后,人们就可以无视自己的身份吗?可以平等的活下去吗?像自己这样卑贱的人也可以吗?

  她的眼神稍微明亮了一瞬,嘴唇微颤着想要说些什么,干涩的嗓子几乎挤不出半个字,但她还是很高兴……直到下一刻之前。

  她眼中的光亮很快便熄灭了,因为她意识到了这身体上迟来的阵痛感,钝痛令她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还活在世上——这一残酷的事实。

  「……」

  既然自己还活着,那就还是活在这个世界,身份便还是那个卑贱的身份,身体也还是那个肮脏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被轻易的击碎希望,她便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何况,她的希望被蹂躏碎了数次,数十次,数百次……她再次消沉了下去。

  【哪里不舒服吗?需要些什么吗?】

  眼前的少女见她没有反应,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所以更加关切的问道。毕竟是玄德救回来的人,自己也不想照顾不周,而且……她真的好可怜啊,张飞如此思考到。

  「……」

  依旧是没任何回应,甚至还不如刚才的状态,至少刚才还是在看着自己的,现在只是眼神黯淡的望着天花板,好像已经呆滞了的神态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就那样死掉吧,我这种毫无价值的人……)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十五枚铜钱,这是年仅七岁的孙乾所体现出的价值,她已经无法清晰的回忆起自己亲生母亲的相貌,亦或是自己的老家在哪里,她只是清楚地记得,她的母亲用她交换到了十五枚铜钱。

  一开始无论怎么样哭喊,胡闹,都只会换来一顿毒打,对方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年龄而对她仁慈,拥有过数次被殴打至昏迷的经历过后,她逐渐不再轻易的哭喊或是任性了。

  第二次,她脱离了那个贩卖掉她的陌生人,是以一百五十枚铜板,也就是三吊钱的价格。那年她十一岁,被卖到了一个混乱的,又充淫靡气息的场所——妓院。

  由于她的年龄太小,所以免于遭受那种女人特有的痛苦,但是日子却并不好过,一百五十枚铜板,她的价值被老鸨尽力的压榨着,被强迫去做几乎所有的杂务,脏活、累活都必须去做,还要学习着各种礼数规矩,学习着各种各样的不用身体来取悦客人的技巧。

  她从开始的笨拙和反感,逐渐变得麻木了,也明白了鞭子与糖的关系,只是逆来顺受的话,生活还会好过一些,还能够吃上可以下咽的食物,不至于再饿着肚子,虽然被打依旧是经常事。

  在这期间,她数次逃跑未遂,被抓回来狠狠的惩罚了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逃跑的念头了。

  第三次,十吊钱,那是她十六岁,也就是去年的价格,被常去逛青楼的蔺掌柜看中,而随意的花钱买去做了蔺府的丫鬟。

  原本就是佣人的身份,再加上蔺掌柜这个在她面前慈眉善目的老者的形象,令她对其颇具好感,她麻木的感情被稍微拯救了一些,她本以为,即便是作为一个丫鬟佣人,这样的生活也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直到,那个蔺掌柜露出狰狞的兽性那一刻——之后,她再次被抛弃了,而这次,没有报价,毫无价值的被处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