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好热。

“你要活下去,”她用那仿佛能将我的心割裂一般的始终如一的温柔微笑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不,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活下去,然后像你给予我梦想一样,将你的光明给更多的人。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说不定就连我那遥不可及的梦想,也会在你的手里实现。”那熟悉的面容也在火焰中渐渐模糊,就连声音也渐渐离我远去。

不,不是的,我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我的人生除了复仇别无意义。这样灰暗的人生又如何能给予他人光明?

“原谅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不,我绝不原谅!你的梦想不是还没有实现吗?自己的梦想就自己来完成啊!

“再见了……我的英雄……不要忘了……我……爱你。”最后的声音消散在了风中,连同她的存在一起归于虚无。

“不要走!泠笙!”我伸出手想要挽留那道身影,却只只抓到了一片柔软的空气。等等,空气抓起来是这种感觉吗?

我猛然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床边的家里蹲那羞愤交加甚至透出一股杀意的脸庞。紧接着就是我那覆盖在左山峰上的右手,以及我正坐在某个房间的床上这一状态。

看来在意料之中,我们被“那个人”救了。血皇珠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家里蹲也安然无恙,看来“那个人”遵守了规则。

房间装饰古典豪华,不知何处传来的小提琴曲,在房间里悠然飘过。

回忆着刚才的梦境,我的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摸够了吗?”枕头小姐的声音骤然响起。

该回到现实了。

我面不改色地继续用右手狠狠揉了两下,然后将手拔下来背到身后:“够了。还有不要碰我的手,等我等会做个皮肤表层皮屑纪念标本再发个说说再说。”

“发个鬼的说说啊你个变态痴汉!去死吧!”家里蹲举起枪一把粘液糊在我脸上。

……

“所以你刚才是在做梦然后无意识地碰到了我的……我的……”家里蹲拿枪对着我的鼻孔,吞吞吐吐地质问着我。

“对是的,我是无意间碰到你的欧派的,刚才我只是在‘余梦’的操作下做出了此等兽行,实在抱歉。”

“谁信啊!还有,别说出来啊!”

一记重拳锤在我胸口,正当我要进行反击之时——

“看起来玩得很开心啊,废物。”

一个傲慢无比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声音的源头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黑发红瞳的靠在墙角阴暗中的男子。异常年轻英俊的面容让人不禁为之赞叹。但我知道眼前这人是绝对不会对我的赞赏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的,他大概只会觉得恶心吧。

他摇着手上盛着血红色液体——大概是鲜血——的杯子,缓慢走向我来。

我也从床上下来,站直身子将家里蹲护在身后。

“哦?居然还敢挡在我的面前,你能力没涨多少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不过你觉得凭你那点实力能从我手中保护她吗?”

他左嘴角上扬,划出一抹愉悦的弧度,轻嗫一口杯中的鲜血,然后——我就被他狠狠地踢飞了出去撞到墙上,连滑下来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右手就紧紧地扼住了我的脖子,尖利但显然经过精心修剪的指甲嵌进我颈脖处柔软的肉中,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撕裂拧断。

我没有挣扎只是将右手的手环枪对准他的胸口,用双眼直视着他那轻蔑地微眯着的眼瞳。

他似乎刻意控制好了力度,使我刚好能够勉强维持呼吸并能挤出一些声音来。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向一个将要无辜……失去生命的女孩……伸出援手。”

“哼,”他不屑地笑了一声,“你认为你是在救她?”

“我不是难道你是?真——咕哈!”话音刚落我就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感觉全身的骨架都要散架了,在他面前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只能被单方面像对待家畜一样蹂躏。

视野中看到的是家里蹲愤怒的脸庞与渐渐举起那把粘液枪的双手,我对她连连摇头,她才终于停下动作,但愤懑之情依旧溢于言表。

“如果你觉得那种玩具能伤到我的话你大可开枪试试。”他将目光转向家里蹲。

我看到家里蹲的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但她仍旧没有后退而是挺起胸膛,正面对上那个傲慢男的目光:“虽然我很感谢您救了我们,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老师他绝不应该受这种对待。如果你继续坚持这样的话,哪怕是救命恩人,我也一定会让你为之付出代价。”

“就凭你?”

“对,就凭我。”家里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强硬,上前一步仿佛在彰显自己的勇气一般,但是她那身后微微颤抖的双手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我深切地明白正面面对那个人的逼问有多么的艰难。他不会真的动手威胁你,但那气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盘在你脖子上的毒蛇,即使没有发力或是攻击也依旧让你冷汗涔涔,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我忍住绞弄着五脏六腑的痛感,用手撑起身子,然后走到家里蹲身前,为了表现出镇定,我用常用表情缓缓说道:“说吧,这次你到底想要什么,总不可能是为了揍我一顿才大老远把我们俩从固有结界里救出来吧?”

“那当然,你还没有那个价值。若不是因为血皇珠,你被轰成渣我都不会管。”他接着连看都没有看我,而是将目光越过我,望向我身后的家里蹲,“那么‘凋零之女’,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诶?”她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而血族却一点也不准备等她,眼神逐渐凝厉,继续着自己的提问:“即使所有人都否定你的存在,即使没有一个人希望你活着?”

我望见她的脸色逐渐苍白,逐渐向后退去,在但当她与我对上视线时,便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咬着嘴唇,回应道:“多谢叔叔关心。确实,很多人包括我的父亲也不认同我的存在。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努力活下去的,因为这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有抛弃我,他在面对半步九阶的威胁时甚至都没有舍弃我,哪怕只是为了回报这份心意我也要努力在这世上活下来,哪怕只是苟活!”

我听到她叫“叔叔”时差点没叫出来。这老东西不知道活了几千年了,你叫他叔叔?上次这样叫他的人现在坟头草都有不知几丈高了。快道歉啊,现在说不定还来得及啊!

我一个劲地给家里蹲使眼色,她却只是疑惑地歪了下头,呆毛曲出一个问号型。

歪什么头啊!现在不是卖萌的时候啊!还有恶意卖萌犯规了啊喂!

在我内心极度紧张时,血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家里蹲那澄澈而充满决意的双眼,然后再一次露出了与我极度相似的愉悦微笑,举起杯子轻嗫一口鲜血道:“能够在明白自己当前处境并依旧能坚持选择活下去,姑且算你合格吧。前提是你真的了解了你当前的处境。可惜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

太好了,还好他没有在意。我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又让我落下的心再次悬起。

他再品了几口鲜血,转身看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有七天了。”

“……怎么回事?原谅我智商低下无法跟上伯爵大人您的步伐。”

“哼,对你这废物来说可能确实有一些困难了。你要知道星之贤者那小子的预言,没有一个不应验过。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转过头,用目光侧视着我,嘴角那抹弧度仍未消失,反而提得更高了,甚至到了与我神似的地步,“我是说即使预言不应验他也只有七天的时间了,因为那把匕首里刻着一种诅咒——‘夺魂咒’,七日之后,她的灵魂就会被施咒者夺走。”

谁说没在意的?他岂止在意,看这开玩笑的样子这家伙绝对已经记仇了好吗!家里蹲我救不了你了,趁现在给点钱给我让我多买点纸钱到时候烧给你吧。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哈哈,伯爵大人真是幽默呢。诅咒这种东西不是早就被证实只是传说而已吗?想不到您看起来挺死——严肃的也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呢。哈哈,哈哈哈。”我干笑着打着哈哈。

“哼呵呵哈哈哈……”他捂脸狂笑起来,房间里的灯光随着他的笑声熄灭,落地窗中洒入的清冷月光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高贵的银纱,“你真是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呢。人类是真的很有意思,总是自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然而实际上一无所知。”

“听好了,诅咒是一种远古——即在浮空城还未被创造之前——就已存在的技术,它依靠血脉将一种特殊的回路像给炼金器具植入炼金回路一样将自己的回路植入人类的体内,以实现对人体的掌控。

“而这‘夺魂咒’更是其中早已失传的极为复杂的咒术,即便是借助血皇珠的力量我也只能将夺魂的时间延长到七天。”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久久回荡,我竟能从其中听出愉悦的情感。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听您的语气肯定还有什么办法吧,伟大的伯爵大人啊求求你给我这迷途的羔羊以指导吧。”与我不同家里蹲只呆了片刻就当场双手合十对伯爵连拜三拜。

喂喂,你当这是拜佛呢吗?你对面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活了几千年的吸血鬼啊。话说称呼从“叔叔”变成大人了呢。

“哼哼,方法当然有,”血族不紧不慢地说着,“圣灵城教皇有一门被称为[神之奇迹]的绝技——降灵术。只要教皇能为她施解咒术,她的诅咒就会烟消云散。”

这家伙好像还意外地挺吃这一套的?

“哦噢!那就赶紧带我去见教皇吧伟大的伯爵大——不,伯爵上神!”

家里蹲闪着星星眼,双手握拳竖在胸前,身体兴奋地前倾,呆毛甚至都开始打起了转。

你还玩得起劲了哈。话说吸血鬼也能成神么?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他左手一挥,身体随之转向面对着我们,黑色礼服后瞬间多出一个黑色披风,随着他的动作飒飒作响。

好帅!啊不对,怎么连你都开始跟她玩起来了!

他将披风的一角用左手拉着挡住大半部分身子,高高扬起的下巴,月光下的眼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与他胸前那颗红宝石交相辉映,两颗尖利的犬齿在他那高傲而轻蔑的笑容中格外明显,一切都彰显着——他是高贵的血之贵族。

“哦噢,cool!”家里蹲甚至都跳了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裙子也飘起来了这件事。

“贤文都暴出来了啊……话说我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化妆舞会?Cosplay?”

“库哈哈,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吧。到底什么是无上的力量!”他左手再度将披风掀开,左手高高扬起,然后一个法阵出现在我们的脚下,逐渐发出鲜红色光芒。

“老师快看快看是传送阵诶!”家里蹲使劲地摇着我的肩膀。

“你给我清醒点啊!你不是刚帮我传送过一次没多久吗!”我也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摇了起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了,严肃紧张的氛围呢?伟大光荣的使命呢?我一定是中途走错片场了,一定是的!必须是的!

“那么,祝你好运了废物。”伯爵很有贵族风范地跟我道别,当然,如果能把称呼改一下就完美了。

我握紧家里蹲的手,然后对伯爵挥手致意,尽管他对待我一如既往地比较粗暴但至少从结果来看是给予了我莫大帮助。

光芒闪烁,我开始了空间旅行,再一次地。

独孤放走后。

伯爵打开窗户走上露台,展望着窗外的明月与月下如镜的湖面与。这里是一片独立的空间,是只属于他的领地。

从那个废物的母亲也就是他的妹妹和那个可恨的男人死后,就只有那个废物总是来这里蹭饭吃,在他拒绝继承他母亲在族中的职位之后自己就用暴力轰走了他,之后就再没有人来过这里,直到今天自己由于感受到了血族流失多年的秘宝——血皇珠的气息以及通过血皇珠传达过来的交涉信息,然后就去救回了持有血皇珠的人,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个拥有最纯正的血皇血脉却不肯参加皇位竞争的废物。

喝完杯中仅存的一些鲜红色液体,闭上眼睛感受着流过喉咙与心头的那股清凉之后爆发开来的炽热感,伯爵满足地长出一口气:“不得不承认,鸡尾酒确实是人类最伟大的一项发明。”

待到炽热感退却之后,伯爵睁开了双眼,看着那天空中的一轮清冷的圆月。

“你是真的想要救她,还是只是沉浸在[你救了她]这种自我满足之中呢?亦或是还在拘泥于那个女孩给你留下的诅咒?”

声音中已没有了半分高傲与轻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连这个问题都不能自己给出答案的话,你是帮不了那个[凋零之女]的。”

阴云渐渐遮住了明月,黑暗无声地降临于这片天地。

“因为你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或是几个敌人,而是一个时代的来临。”

说着,伯爵伸出右手,开始在空中比划一些如阵纹一样的纹路。他手指所划过的地方,都像被划开了伤痕一样散发着血一般的光芒。

“教皇是绝对不会给[凋零之女]施展他的降灵术的,在他看来她能这样死去对他来说再好不过,这样就不会脏了他的手又能保证教会的未来,呵,何等典型的伪善者!”

纹路已经能渐渐看出一个大致轮廓——一只巨大的蝙蝠。

“坐拥浮空城炼金界半壁江山的拓天会楚家更是不会对她有丝毫地帮助。楚怀宇为了坐稳他家主的位子什么都可以放弃,亲骨肉算什么?只要楚怜月死了,就再没人能有机会撼动他家主的地位。哼,何等明智的自私!”

蝙蝠渐渐成型,展开的双翼,锋芒毕露的獠牙,以及嘴口喷出的火焰,这是一只龙蝠,血之皇族的象征。

“中央政府,审判委员会,无妄殿,这些人为了维护这浮空城所谓的和平为了去守护所谓的人民,可以去舍弃任何人,而况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孩,任何威胁到他们稳定统治的因素都要排除,只有这样和平才会在安宁中长存。呵呵呵,这又是,何等扭曲的正确!”

整个纹路勾勒完成,伯爵双手一推,一只龙蝠从纹路中飞出,在上空久久盘旋。

“去吧,把这里的消息带给公主殿下。”

龙蝠叫了两声,喷了两口火以示明白,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天上的明月已从阴云中露出一角,朦胧的微光轻轻的洒下。

“你的前方没有前进的路,”伯爵望向那渐渐从云中现身的明月,嘴角不知第几次上扬,“但是即使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你也有着能撕碎伪善的双手,有着全然无私的决意,有着否定正确的勇气。所有的这些都能为你于绝境中开辟一条充满可能的道路。”

阴云已过,皓月当空。高贵无暇的月光重新向世间传播她的恩典。

“难看地挣扎吧,为了那仅存的一丝光明。”伯爵的眼中映出的是皎洁的明月,与两道人类的身影,“哪怕遍体鳞伤,哪怕一无所有,你也终将成功。”

“因为你身上流淌着的,是这世界上最高贵的血脉!”

伯爵对着明月张开了他的双臂仿佛要拥抱那遥不可及的玉镜。清风拂过,屋旁的树林发出“沙沙”的掌声。

他一个人的演说结束了,而他和她的故事终于开始了。

“话说我刚才好像不记得给他们定坐标了……算了,不就是个教堂吗,走几步就到了,年轻人多锻炼下身体。”伯爵尴尬地收回双手回房去享受他珍藏的鸡尾酒去了。

他一个人的演说结束了,他和她的故事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