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丛林间叮咚作响,小小的水洼与各类植物演奏家们上演着一场幽邃的音乐会。

卡托莉奴靠着一棵阔叶树而坐。

她右手捂着还在渗血腹部,望着地面发呆。

地面的草皮全都被翻了过来,露出褐色的土壤,那些藏匿于土里的甲壳生物,残肢断臂散落了一地。

它们个个都出奇的大,足有半人高,长得像螃蟹又似蜘蛛,长方形的背壳上隆起数根细长的棘刺,三对勾爪内嵌于足下,玻璃珠般的复眼生在头顶,夹角的嘴里是密密麻麻的肉牙。

这些家伙属于陆行甲壳种,学名‘刺虎’,又名地藏蛛。是节肢生物和甲壳生物的亲属系,群居,本栖身在很深的地下以植物的根茎或蚁巢为食,雨季时掘入地面,露出背后长长的刺来获取雨水中的养分。

地藏蛛虽不会去主动捕食别的动物,不过因它们是杂食动物又生性凶猛,落入它们背上的一切食物都来者不拒,经常把一些从藤网上坠落的鸟类或爬行类动物撕碎吃掉。

如今它们全都死在了这里,像是遭遇了什么天敌一样被屠杀至尽。

墨绿色血液顺着雨水,渗入翻开地皮的土壤中。

卡托莉奴的侧腹和大腿被那地藏蛛的棘刺穿了数个伤口,每次呼吸都带着隐隐的痛,她尽可能的保持平稳的喘息,不再让那因自身痛感而狂躁的某样东西出现。

闭上眼,她看见了那个蜷缩在皇冠里睡觉的猫。

灰黑色的花狸猫,脑袋的半边缠绕着绷带,它正随着呼吸小幅度的起伏着身体,安稳的睡相让人不愿去打扰。

想将它揪出来问个清楚,可一睁眼,那只猫却又消失不见。

因受伤产生的易怒综合症,本应伴随疼痛而逐渐加剧的暴怒值,正在渐渐散去。

再次闭上眼,蜷缩在皇冠里的猫也像是蒸发了一样,化为一股金色的尘埃消逝至尽。

卡托莉奴感到了不安。

她甚至有些担心猫是否就会因此消失,那股令她厌恶的力量好像也不见了,随着呼吸而感到阵痛时,也没有什么东西想要涌出了。

这样也非常不错不是么,就和原来一样,就当暴天大喰之猫的出现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境吧。

重新整顿了下心情,在这雨中的音乐演奏会中,卡托莉奴决定好好的睡一觉。

就像在灰蔷薇庄园里,午后的闲暇,躺在碧果树下看着从叶缝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这时奥尔娜肯定会过来催促她去玫瑰园里给花浇水。

“奥尔娜......”

那个做事毛手毛脚,既幼稚又经常犯蠢的大龄女仆,卡托莉奴有点想她了。

虽然很懒但依旧坚持早起为她梳头,手艺不精但一直很努力的做出每日不同的饭菜,在卡托莉奴难以入睡的夜晚总会说些她和她前主人的那些传奇故事来伴她入眠。

被逐出提伦家后,与奥尔娜共渡的时光,是如此的难以忘怀。

那个逞能的姐姐又像是笨拙的母亲,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爱护着卡托莉奴。

‘不需让人觉得可怜!你永远是我骄傲的卡托莉奴!’

嘿嘿,卡托莉奴难得一见的傻笑。

期待个什么劲啊,那家伙。

与此同时,雨中的演奏迎来了高潮。

森林中的祥和的景象被那狐狼的脚步声打破,动物们纷纷惊恐的四处逃窜。

“刚才的落雷发生的地点,难道就是这里?”

嗅着气味而来的狐狼,瞧见了眼前的这幅场景。

遍地都是残肢断臂奇怪生物的尸体,与靠在树下的虚弱少女。

眯着睁不开的弧形眼睛,四处打探了下。

狐狼是一位矮小的少女,银发盘曲成两束打卷的马尾留于脑后,大得过分的头箍形发卡遮住了刘海和眉毛,其下是一对狡黠的狐狸眼,稍显锐度的鼻头与弯曲的嘴角显得极为诡异。

她穿着生存课配发的灰色短袖衫与短裤,可能是最小尺寸了,但还是轻裘缓带般的拖到了膝盖与手肘。

“发生了什么......”

狐狼期盼着卡托莉奴的回答。

可卡托莉奴仅仅是沉默的看着她。

生存课上能在野外碰到和自己一样是女生可谓十分的难得,因女生的总人数可能不及男生的五分之一,本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可她此时并不打算向对方示好。

因为对方好像也没有丝毫这钟意思。

狐狼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那堆怪物的尸体,走到卡托莉奴面前。

比起那堆尸体,好像是卡托莉奴更让她感兴趣。

“遭遇怪物时,落雷将它们全都消灭了?难道是危难关头对着神明祈祷了吗。”见卡托莉奴没有回应,她开始了自言自语。“但你还是受伤了吧?还是说见到这些怪物被惊吓到说不出话了?”

真是莫名其妙的想象。

看着卡托莉奴大腿和腹部正在流血,她好像一瞬间闪过了窃喜的神情。

狐狼走近了些。

“我和姐姐在森林里走散了,虽然不知道姐姐在哪,但我觉得即便是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生存下去,但是我和姐姐不一样,我不会像她一样用小刀,只能靠吃这一小个罐头来果腹,真是可笑啊我,以为这样就能生存下去。”

的确很可笑啊,卡托莉奴想。

这即是狐狼的本能,将一柄小刀与罐头放在它面前,嗅着气味的它肯定会对着罐头抓挠而不是叼走小刀去想着捕猎。

因为狐狼根本用不着小刀。

它有自己的牙齿与利爪。

“在这个时候遇到我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狐狼蹲了下来。“如果我不出现,地上这些怪物的尸体发出浓重的腥臭可能会招来更凶猛的野兽或魔物吧,你看你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卡托莉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自言自语还自以为是的滑稽小丑。

“那么这样如何,你把你身上的食物交给我,我帮你打开信号雾后离开,如果真是按照老师说的,那么你就会得救。多了个罐头我生存下去的可能就会更大,而我救了你,我们应该互相感谢。”

“......你很吵。”

卡托莉奴开口了。

不成熟。

这只“狐狼”身上充满着不成熟。

从一见到她时就能感觉到,无论是身材还是语言与举止。

莫名其妙的想象,虽然自以为极合理不过。

在远处看见了雷电落下,因这片区域无法释放魔法,所以眼前的这片场景肯定就是神明大人所为,而她却看不见那些怪物尸体上的抓痕。

她的映象里只有姐姐是那种会去用小刀捕猎的人,所以别的女生身上肯定就带着食物。

躺在地上浑身伤痕还在流血的人就肯定是受伤到丧失了行动能力的程度。

所谓狡猾且凶狠的家伙,是不会做出这些片面的思考。

不成熟啊,年幼的狐狼。

那小小的计谋根本就是无用之举。

‘那几只肥胖的大鸟肯定都已经飞不动了。’

就像寓言里那样,小狐狼妄想着捕食树上的秃鹫而葬身鸟口。

在卡托莉奴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她都还没能作出及时的反映。

卡托莉奴从背后抽出小刀,在她膝盖上画出细小的血线,本是微小的创口,几秒后,鲜红而又温热的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幼的狐狼从未体验过如此的剧痛,本是充满自信与狡黠的脸上被恐惧取代,她抱着腿在地上打滚着嘶叫起来。

卡托莉奴顺势取走她腰间小包里未动的罐头和信号雾。

迟疑了一下,她将信号雾抛砸在树上,随着玻璃瓶的碎开,彩色的萤火虫化为大片浓雾,从雨中升起。

她不是想迫害这只狐狼,仅仅是觉得烦了,想要给她一点教训。

但这样的刃创伤口会让她格外痛苦,而且腿受伤时无法行动很危险,像她说的一样,这堆怪物尸体的腥臭味可能还会引来更危险的魔物,所以只能让她出局。

没有再管那蜷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她,撕下袖口的一截布料丢在地上后卡托莉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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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劈成几截的木板平铺在矮树的枝干上,缝隙间塞满了厚树叶,这样临时搭建的屋顶,雨一点儿都淋不进来。

“啊~啊,要是能提前找点干树枝就好了,现在到处都被淋湿了,没法生火啊......”

娜娜蹲坐在临时屋篷下,望着天空的雨连连叹气。

帕露蒂也蹲在屋篷的一旁,捧着的罐头里填上了土,里面栽着一株血岩草。

“帕露蒂亲饿不饿,要不我出去找点东西吃?”

帕露蒂摇了摇头,她并不饿,因为她刚刚为了把那唯一的压缩罐头当花盆,只好默默的把罐头里的食物都吃掉了。

虽然是毫无常识的行为,但娜娜没有阻止她。

和娜娜在家里一样,就算弟弟妹妹们把一拿到手的食物给吃个精光,她也不会说什么。

帕露蒂把食物递过来的时候娜娜也拒绝了,姐姐就应该是不和弟弟妹妹们争食物的谦让角色。

寻找不到话题的娜娜又叹了口气。

虽然帕露蒂也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人,但不爱说话会让娜娜显得很尴尬。

“卡托莉奴亲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凯瑟琳,不会有事的......”

喃喃自语的娜娜突然得到了回应。

“也是啊,卡托莉奴亲养的猫都会说话,她肯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

娜娜尝试着接上话题,但随之而后就是沉默。

虽然那个人自称是卡托莉奴,但帕露蒂却叫她凯瑟琳,娜娜倒是没觉得很奇怪,可能是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之间亲昵的称呼吧。

倒是帕露蒂不愿对她用这种亲昵的称呼,就连她的名字帕露蒂都没叫过。

也许是刚刚想让帕露蒂开口叫她姐姐而吓到人家了吧,天然开放性格的娜娜果然不适合与这种沉默寡言又怕生的女孩子相处。

想一想也是啊,从昨天来到学校跟别人认识了才一天不到。

对方只是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没有理由一下就变得和她亲近起来。

娜娜在界海老家那片混的非常开,新入住渔民家的孩子一个下午就能跟娜娜玩的非常熟,她已经习惯了和别人保持友好的关系。

帕露蒂这样让她觉得很不自然。

想让帕露蒂对自己产生好感,想为她做点什么,娜娜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稍微找点东西来。”

还没等帕露蒂回应,她就冒着雨从篷子下出去了。

地面铺着厚厚的树叶,没过脚面的雨水顺着这柔软的地毯流淌,娜娜还没走出几步鞋子就完全湿透了。

她脱下鞋子拿在手里,继续走着。

行走在家乡界海的岸边她也不穿鞋,因为随时会有浪冲过来把鞋子弄湿,而且岸边也全是柔软的细沙,踩在上面非常舒服,就像这里满地的树叶一样。

娜娜不知道自己该去找些什么,她特长就是捕鱼,但这茂盛的森林中别说是鱼,连片像样的池塘都没有。

昨晚和利坷在一起还在一直抱怨,啊这个破学校的池塘里什么都没有,作为猫你肯定很失望吧。

利坷说它并不懂娜娜的意思。

所以说是鱼啦!

像是凌空悬浮着的小船,在娜娜的头顶上方出现。

不算太远,是她跳起来就能伸手抓到的高度。

在视线模糊的雨中,娜娜好像看错了,难道是树叶之类的东西吗?她揉了揉眼睛。

不对,这就是一艘悬浮着的小船。

它正努力的撑着桅杆,将帆鼓到最大,在这暴雨中航行。

奇怪的是,在这艘船的船头,镶嵌着两颗与船体比例不对称的巨大宝石,雨中折射出不自然的亮光,探照着前进的方向。

她还记得那次父亲出远海抓到的那只怪异魔物。

一只差不多三米长的大鱼,鳍下收着能展开成床单那么大的蹼,头顶两颗脸盆大小的眼珠呈矿物结晶状。

父亲撑开那条大鱼背上的鳍蹼。

‘是不是很像帆船啊’。

娜娜记起来了,这是帆鱼!

与普通的鱼类不同,这种鱼身上充斥着魔力,虽祖系上也归类为飞鱼种,不过这种鱼专门在雨中飞行,像是位和暴风雨做抗争的坚毅水手。

所有体内蕴含魔力的生物都被称为魔物,帆鱼是一种值得人们学习它那精神的魔物。

父亲常年捕鱼也只抓到过一条,暴雨中掌舵并抓到空中的飞鱼几乎是人不可能办到的事,所幸的是那只帆鱼受伤了,才落入娜娜父亲的手中。

眼前的这只虽然体形极小,但它那帆似的背鳍足以确定它是帆鱼无误。

终于见到了。

娜娜将拿着的鞋子别入腰间拴着船锚的铁链里,把刘海捋到了额头两旁束在耳上。

“不会让你跑掉的!”

拔出腰间的小刀,娜娜一跃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