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盯着漂浮在海中的巨大的气泡发呆。气泡不透明，浑圆光亮，散发着淡淡的光，它高悬在薄膜的下方，就像即将瓜熟蒂落的果实。
来到塞壬王国已经一个月了，克里斯蒂安还是没能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塞壬一族的族长——颜。
他相信，整个塞壬族都在隐瞒他一些事情。赤教会了他使用魔法的方式，却不告诉他为什么要教他使用魔法。赤是如此说的。
“你需要自保的技巧，在遇到危险时可以保护自己。”
克里斯蒂安反问她说：“我在塞壬的城市里，又能遇到什么危险呢？”赤支支吾吾岔开了话题。
不仅如此，在其他很多方面，克里斯蒂安也都发现了异常。例如，城里的塞壬对自己都持有一种矛盾的态度，她们既厌恶自己，但又尊敬自己；他曾经想要浮上水面，却被塞壬追了回来；在他刚来塞壬城时，那个叫着赤“姐姐”的少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克里斯蒂安学会了魔法，但以他对魔法的了解来看，少年的记忆似乎跟魔法完全不搭边，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对魔法的了解太浅。
但有一件事，是他绝对无法忘怀的。岛上时，看到的那座尸坑，以及双眼变得通红，突然拥有了战斗能力的玛莎是他最为介意的事情。他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但是还有待证实。他自然也就这件事跟赤打探过口风。
“那些人都是曾经对抗塞壬的士兵，被囚禁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塞壬对他们的惩罚。”
克里斯蒂安对这个说法谈不上相信，却也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点。塞壬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种族。问题不是他们的做法，而是那些所谓的“士兵”。东南舰队真的有会用魔法的士兵吗？
埃里克那个老头子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克里斯蒂安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开替塞壬着想了。在他的潜意识里，人类是邪恶的，诡计多端的，塞壬虽然会攻击人类，但她们的攻击性就像那些流浪的猫狗，没有任何理性，只是单纯凭借着情感，人类对它们好，它们就会摇晃自己的尾巴，人类对他们不好，它们就冲上去咬住人类的手。
在吃告诉自己塞壬会为了爱放弃自己的寿命后，克里斯蒂安就无法克制内心深处对于塞壬的好感。与陆地上人类斤斤计较，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甚至不惜牺牲亲人的行为相必，人类一直视若蛮族的塞壬反倒更加纯粹。
克里斯蒂安仍然记得克鲁格教中对于异族起源的传说。在古老的时代，在神灵还没有抛弃人类的时代，那些在大地上肆虐的怪物掳走人类的女子，诞下的混血种即为异族。神灵厌恶于这种丑恶的行为，因此抛弃了这片大地。只有消灭这片大地上的异族，神灵才会重返兰斯大陆。
可是就克里斯蒂安的所见所闻——真是讽刺啊——究竟哪边才是人，而哪边又是兽呢？
他又一次抬起头，发现薄膜上的不透明的气泡正在下坠。
“新的孩子要诞生了哦。”
克里斯蒂安回过头，不知何时，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少年，个子不太高，一头黑色的头发，肤色白皙，一脸稚嫩，却也透露着少年人独特的朝气。真是见鬼，这些塞壬为什么连男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克里斯蒂安自恃自己的相貌，不说在帝国全境，在兰涛省也鲜有敌着。但这些塞壬族的男性一个个相貌妖艳的跟女人一样。如果不是他的声音，克里斯蒂安几乎以为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俊秀的女孩子。
“我记得你是赤的弟弟是吗？”
“叶，没想到你的记性这么好。”
——任何人都会记得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人吧！叶向前伸出手。克里斯蒂安楞了一下。叶说道：“这是你们人类的礼仪吧，我没有做错吧？”
克里斯蒂安反应过来，原来他想跟自己握手。克里斯蒂安握住了叶的手，他的手倒是像一个男人，粗糙，充满力量，掌心里布满了茧。“所以，你为什么想来看塞壬产子？”
“产子？”克里斯蒂安脱口而出，“不，我只是偶尔走到这里。”
“是吗，那你的运气真的不错，”叶指了指头顶上的气泡，气泡与薄膜之间黏着一根线，随着气泡下坠，那根线越来越细，看上去马上就要被扯断了，“塞壬可是很少会生孩子的。可能数百年她们才会生一个孩子。”
然而，在薄膜上们密密麻麻分布着数百个气泡，就跟蜘蛛的卵一样攒聚在一起。克里斯蒂安问：“你不觉得这些气泡的数量太多了吗？”
“嗯……偶尔也会有点意外的情况。”
叶支支吾吾回答的样子被克里斯蒂安记在了心里。第一个气泡掉了下来。
与薄膜之间的连接的细线终于承受不住气泡的重量崩断了。气泡没有立刻坠下，这里是海底，不是陆地。重力因为海水的存在而失灵了。气泡静静漂浮在海水中，自顶端向底部蔓延出一道裂缝，同时，一声清晰的破裂声清晰地传递了出来，简直就像蛋壳被打碎了的声音一样。
气泡没有像破碎的蛋壳一样崩开，而是如同融化的糯米一样逐渐融化成了乳白色的液体。浓液很快被海水冲散，露出了被裹覆在内中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形。女性的塞壬弯成了月牙状，弓着腰，闭着眼，双手触碰着自己的鱼尾。婴儿就紧贴着塞壬的肚皮上，像是一个水蜜桃，皮肤呈现粉红色，嘴巴咬着小小的手指，鱼尾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着，摩擦着自己母亲的肚子。
塞壬醒来，她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她抱着婴儿，水流立刻附着到了婴儿身上。塞壬用自己的脸蹭着婴儿的脸，婴儿没有哭，反而是笑了出来。
克里斯蒂安喃喃自语：“原来每一个塞壬出生……都是笑着来到世上吗？”
“那倒不一定，只有纯种是这样的，混血种出生的时候可是麻烦的很。先要安排别人给新生儿镀膜，等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哇哇大哭，真是很令人讨厌。”
克里斯蒂安扫视了四周，天顶上的气泡此时一个接一个坠落，地面上却只有他与叶两人，没有其他男人，甚至连其他纯种塞壬都没有。
“这些孩子的父亲呢？”想了一下，克里斯蒂安改口，“也许纯种塞壬是两个女人一起繁衍后代的？”
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抱歉抱歉，你的问题太可爱了一时没有忍住，”他止住了笑意，正色说，“你这是人类的思维而已。塞壬可以跟人类男性交配，生下来就是我们混血种。而这种生殖方式，是无性生殖。”
“无性生殖是指——”
“她们不需要另一半，只靠自己就能产生后代。”
克里斯蒂安舌桥不下。
“一般来说，一个塞壬一生之中只会用这个方法生出一个孩子。我的姐姐，赤就是用这种方法诞生的，而我，则是妈妈去跟人类爱情的结晶。”
“一生之中，只会生一个吗？”克里斯蒂安话锋一转，询问叶，“那这些塞壬都是第一次产子吗？”
“这……这个嘛……对了，塞壬对于子女的爱也是十分执着。毕竟我们塞壬一族，就是固执的一族，一旦爱上了，不管是对情人的爱，还是对家人的爱，都是长久而不变的。因此我们一族内也不存在歧视的现象，混血种和纯种都是在相同的地位上平等生存，如何，是不是对塞壬有兴趣了呢？”
“是，的确很有兴趣。”克里斯蒂安注视着叶，重复道，“的确很有兴趣。”
叶突然兴奋地说：“对了对了，你有兴趣参与狩猎吗？”
“狩猎？就是要捕猎一些那些我们平常吃的鱼虾？那有什么意思？”
“哼哼，这次的可不一样了，”叶讳莫如深地手，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怕其他有人听到，“这次，我们狩猎的可是海怪。”
海怪，只存在于死海的生物。克里斯蒂安之前遭遇到的形似章鱼的怪物克拉肯就是其中之一。海怪的传说总是与塞壬如影随形。帝国人一直认为，海怪是塞壬的宠物。从叶的口吻来看，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不是了！”叶瞪大了眼睛，气鼓鼓地说，“像海怪那种丑陋、没脑子大块头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宠物。海怪就是海怪，跟我们一点关系没有。”
“那你们狩猎它干什么？”
叶攥紧了拳头：“当然是为了证明我们的实力了。这是传承了有百年的传统。塞壬族中的男性——也就是混血种，通过狩猎来证明自己的实力。能够成功抓到或者杀死海怪的人，就是其中的最强者。”
——原来是无聊的实力测定。克里斯蒂安摆了摆手，想要离开，算算时间，赤应该也要回来了，自己还得继续学习魔法：“抱歉，我还有其他事，对狩猎不感兴趣。”
叶一下子慌了神，他一把拉住克里斯蒂安的手，慌慌张张地说：“等……等一下。别这么着急就做决定。这样吧，如果你肯去，我就告诉你我姐姐的喜好，保证让你能追到她。”
克里斯蒂安甩开了叶的手：“真是抱歉，我对你姐姐不感兴趣。”
他大踏步离开了。
赤将女王送回到了蚌壳边。赤行礼，准备离开，颜叫住了她：“赤，帮我把我儿子叫来。”
赤挑了挑眉毛：“女王大人，这么早吗？我们应该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吧。”
“时间不早了——”话音未落，女王剧烈咳嗽起来，她用手捂住嘴，在咳嗽声停后，她放下手，掌心里是一片殷红的血迹。
“大人，这是！”赤走上前，想要查看颜的身体状况，后者抬起另一只手，阻止了她。
“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她站直了身体，苍白的面色却无法掩盖。
“已经多长时间了，大人。”赤垂下头，问道。
“多长时间了啊……”颜眼神发直，透过赤的身体看向无边的远方，“我也记不清了，两三年前吧，也可能是五年前，在飞燕刚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所以大人你才会迫切找来克里斯蒂安吗？”
颜点了点头：“就算没有这个病，我的寿命也不动了。我还记得我头发是金黄色时的情形，现在它们已经都变成了白雪一样的白色。雪啊，有多久没到陆地上看雪了呢。真是怀念的景色啊。”她陷入了沉思中，当她回过神来后，朝赤招了招手。赤顺从地来到她面前。颜握住了赤的手，温柔地说：“如果克里斯蒂安不行，就由你来继承这个位子吧。”
赤大吃一惊，她想要将手从颜的手中抽出来，颜握的很紧，她没办法脱身。“王，这不合规矩，”赤争辩说，“王位一脉单传，不能在您这里中断。”
“传统……吗？”颜松开手，赤缩回了自己的手，“赤啊，你可曾想过，传统是需要变革的。这个世界是变化的，就因为我们不懂变通，才会被人类驱赶回了海里，到现在，我们的很多姐妹都没有爱上一个人的资格。
克里斯蒂安很有天赋，不论是魔法还是战斗。但是，他距离成为王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不止如此，他还必须认为自己是塞壬，不是人类。他需要你的帮助，赤。”
“大人，”赤单膝下跪，“我会辅佐克里斯蒂安，但不会取代他。”
“不，”颜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拉起了赤，抓住赤的双肩，咬牙切齿的样子不像是塞壬，倒像是嗜血的狼人，“我的时间不多了，赤，我们必须在这一代将我们的姐妹们带到陆地上去。一个种族失去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如果克里斯蒂安不能成为王，就由你来成为王。”
“我答应你，王。”赤被颜的表情吓到了，她赶忙答应着。颜松开手，咳弯了腰。赤搀扶着颜，颜虚弱地说：“去把克里斯蒂安找来吧。”
“是，王。”赤匆匆离开了，她回过头，看着颜游到了蚌壳上，用权杖勉强支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她鼻头一酸，快步离开了。
赤将克里斯蒂安逮到了蚌壳前，颜的面色恢复了正常，她拄着权杖，身体挺立，与海水颜色截然不同的碧蓝色水流犹如飘带一样环绕着她周身，水流表面镶满了白色的泡沫，像是一颗颗钻石，顺着水流的方向流淌。
“真是浮夸的装扮，”赤暗暗想道，“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不让克里斯蒂安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吧。”她行礼说道：“克里斯蒂安已经被带到了，王。”
“真是好久不见啊，王。”赤注意到，克里斯蒂安没有称呼女王为妈妈或者母亲。他黑着脸，言语中也充满了挑衅。他没有任何理由对女王感到不满，他根本不知道女王究竟在做什么事。
在赤发作前，颜抢先一步，对赤说：“你先走吧，赤，接下来让我和我儿子单独呆一会。”
克里斯蒂安冷冷地看着赤离开，然后回过头，对颜说：“好了，你已经把你忠心的部下支走了，你想对我说什么？”
颜从蚌壳上落下，她以双腿行走，而非鱼尾，径直走到克里斯蒂安面前。她松开手，手中的权杖没有到倒地，而是立在原地。
克里斯蒂安皱着眉头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根权杖，是塞壬一族世代相传的圣物。相传，这是由族群中的初代女王以陆地上得到的神奇的石头锻造而成的圣物。”
“石头？”克里斯蒂安指着权杖的顶端，“这不是珍珠吗？”
颜的手掌放出了和煦的光辉，借由她手中的光芒，克里斯蒂安看清了珍珠内的的透明的棕色石头。
“权杖具有神奇的魔力，获得权杖的人将会拥有无穷无尽的魔力。权杖经由塞壬的王族代代相传，亦是塞壬王的象征。”
克里斯蒂安注视着那根朴实无华的权杖，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颜将权杖向前推去：“你是否愿意接下这根权杖呢，我的孩子？”
克里斯蒂安很清楚这动作的含义。接下这根权杖，就象征着成为塞壬的王。克里斯蒂安想过颜寻找自己的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这一种。他，克里斯蒂安，帝国的少校，五年之前由于塞壬失去了恋人，对塞壬恨之入骨的帝国军人，现在被塞壬的女王要求继承塞壬一族的王位，这里真的是现实世界吗，还是说，自己现在不是呆在海底，而是在童话里的龙宫城，得到了龙公主的青睐？
“那么，你的回答呢，我的孩子。”颜的声音将克里斯蒂安拉回了现实之中。
“但是，”克里斯蒂安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呢？”
颜和蔼地笑着，看上去就像一个邻家善良的老婆婆：“等你成为了王，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我……”克里斯蒂安用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现在他有些不敢相信现实。“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如果这儿不是海底，他一定会找一盆凉水浇醒自己。
“如何，考虑的如何了？”
颜接二连三的催促反而让克里斯蒂安恢复了平静。他意识到，自己在成为塞壬的王之前还有一个巨大的障碍。
“但是我不是塞壬，”克里斯蒂安说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就算我有一半的血统，但我不认为我是塞壬。你就不怕我成为王之后，带领塞壬集体投降吗？”
“不会的，如果你决定要成为王，你就需要喝下这个。”颜拿出一个小瓶，瓶子里装满了红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颜的回答让克里斯蒂安大惊失色：“塞壬的血，只要你喝下这个，就会认为自己是塞壬。”
克里斯蒂安接过了那个小瓶，在手中把玩。他在思考，颜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人类，却不觉得自己是人类的人。
“怎样，你的选择是？”
——三次，这是在短短的几分钟内，颜催促克里斯蒂安做出选择的次数。颜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这么急迫地需要自己继承王位。还是说——
“克里斯蒂安啊，你在塞壬中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我问你，你觉得塞壬是一个怎样的种族？”
颜突然发问，克里斯蒂安思考了一会，然后说：“是一个纯粹的种族。”
“纯粹？”
“是的，与人类相必，是一个纯粹的种族。人类会标榜自己是理性的生物，然而在理性中却又夹杂着感性。对于人类的整个族群，会表现出理性。但对个体而言，情感却会在感性与理性之间摇摆不定。塞壬却截然不同，塞壬是一个……完全遵循内心的种族。”
颜说道：“在我被你父亲抛弃前，我从来没想过，种族会成为我与你父亲之间不可割裂的鸿沟。我曾经傻乎乎地想，只要我们之间有爱，就可以克服一切——标准的塞壬思维，不是吗？后来，人类回报我的方式，就是追杀我，哪怕我怀有身孕。”
“这就是你在这几年时间里，一直骚扰人类，进攻人类的原因吗？你憎恨人类，想要杀掉人类？”
“不，你完全误会我了，孩子。你父亲的特例并不能代表全体人类。我仍然愿意相信人类，愿意给人类一个机会。”
——愿意给人类一个机会？
“所以，我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继续当一个人类，或者成为塞壬。”
“如果我选择成为人类，又如何？”
颜平静地回答：“你会被永远囚禁在海底。”
“看起来我可以选择的余地不多，是吗？”克里斯蒂安苦笑着，将瓶子递还给了颜：“能让我考虑几天吗？”
颜点了点头：“当然可以。的确，对于有些人类来说，选择将爱作为自己人生的唯一动力的确有些困难。但你，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哦，为什么？”
“你应该是最清楚，一个失去挚爱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克里斯蒂安面无表情，他说：“我知道了，我会仔细思考的。”
他转身离开，走不出几步，转过头，问道：“我能最后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我的父亲，是谁？”
克里斯蒂安能听到水流流过耳边的声音，却听不到颜的回答。
叶对自己的这一击很有信心。快、准、狠。匕首如同隐藏与海面之下的暗流奔腾汹涌，笔直刺向了飞燕的胸口。他有些担心，飞燕没有任何兵器，自己的这一击万一刺伤他该怎么办？但很快，他就将这个自大的想法抛到了脑后。这可是他的师父，整个塞壬国度内最善于使用“气”的高手，自己竟然会妄图伤到他。
一团黑影闪过。匕首崩断成了两节。叶的手腕被飞燕抓住，然后反扭到身后。在一阵剧痛后，飞燕松开了叶。
“好厉害啊，师父！”叶眼睛中的星星几乎都要跳了出来，“这是什么招式啊？”
“这个？”飞燕晃了晃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上缠绕着黑色的气体，凝成了短剑的形状，黑气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拳头隐匿其中，“这一招，叫‘影刃’，是我们师门的招式。”
“师门？那是什么？”
“是一个集体学习技艺的组织，你可以这么理解的。”黑气消失，露出了内中的拳头，飞燕甩了甩自己的右手，继续说，“我师门的名字，叫‘影刃流’。这一流派的核心功夫，就是这一招‘影刃’。”
“这一招这么厉害，影刃流一定是师父家乡一个庞大的阻止吧？”
飞燕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在我的家乡，攻击力不是第一追逐的目标——算了，话题太远了。”
叶拉住了飞燕的手，像一个女孩一样撒着娇：“师父能不能把这一招教给我？”
——天真的少年。看着叶的样子，飞燕仿佛想到了过去的自己，刚踏上山门的时候，他也是用同样憧憬的眼神看自己的师父。时光流转，沧海桑田，已经过去整整五十年了啊……也不知道现任的流主，是否将流派发扬光大了。
飞燕回过神来，说：“不行。”
叶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哎？为什么啊！”
“如果要学习这一招，就要先入我影刃流，而且以你现在的修为，学这一招还太早了。”叶还想继续恳求飞燕松口，飞燕却抬起一只手：“这个话题我们一会再谈，看来你有客人来了。”
叶向远处看去，克里斯蒂安走了过来。
克里斯蒂安注意到了飞燕。他年纪很大，须发皆白，身体矮小却不瘦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着青筋。在走到叶身边的过程中，克里斯蒂安与飞燕对视了一眼。在眼神相撞的瞬间，战栗的感觉爬遍了全身。飞燕的眼神锐利的就像一把快刀精准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叶，我能跟你谈谈吗？”克里斯蒂安勉强转过头，对叶说。
“既然你有客人，老夫就不打扰了，告辞了。”飞燕离开了，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浮起了一丝微笑。
克里斯蒂安看着飞燕离开的方向，问道：“那个人……是谁？”
叶越过了克里斯蒂安的肩膀向后看去：“怎么，你对飞燕老师感兴趣吗？”
克里斯蒂安回过神来，他来是有其他的事情：“不，抱歉，我来时要有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
“你之前说过吧，只要我跟你狩猎，你就告诉我你姐姐喜欢的东西。”
叶笑起来。看来飞燕果然没说错，克里斯蒂安会来找他的。就算女王禁止混血种与克里斯蒂安动武，但他还是有其他方式，能检验克里斯蒂安的实力。
克里斯蒂安不知道赤等待了自己多久。他回到自己那栋教堂式样的房屋时，日暮草绽放出的橙色的光辉正从渐渐消退。笼罩着巨大城市的薄膜又恢复成了海水的色彩。赤就站在门前，直视着自己，仿佛一尊伫立了千年的雕像。
等到克里斯蒂安走过自己身边时，赤双手抱在胸前，说：“女王大人已经告诉你了吗？”
克里斯蒂安一边拉开房门，一边说：“如果你指的是让我一个人类继承王位这件事，是的，她说了。”
赤的话让克里斯蒂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知道吗，如果你不继承王位，那么继承王位的人就是我。”
克里斯蒂安猛地回过头，惊讶地说：“我还以为……塞壬一族的王位也是只能在血脉之间传承。”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道理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吧。”
“所以呢，”克里斯蒂安隐隐有种预感，赤来找自己应该不只只是为了简单的确认，“你想说什么？”
赤向前走去，克里斯蒂安后退一步，背撞到了墙上，她气势汹汹，像吃人的老虎。
“克里斯蒂安！”
“是！”克里斯蒂安应答着，背后有冷汗流了下来。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她拉住了克里斯蒂安的手，眼角有泪花，声音颤抖嘶哑：“求求你了，一定要成为王。”
赤前后巨大的反差让克里斯蒂安为之迷惘：“为什么？”
“我不想成为王，”赤说这话时，全身都无法克制地颤抖着，她言语里带有哭腔，克里斯蒂安几乎认为她要马上哭出来了，他从未见过赤如此脆弱的样子，“这份责任对我太沉重了。”
克里斯蒂安试探性地对赤说：“你宁愿让我一个人类成为王，也不想自己成为王？”
赤低下头，却没有放开克里斯蒂安的手：“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实在没办法了。塞壬一族的传统是王必须由王室血统的塞壬继承，我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
克里斯蒂安轻轻地说：“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吗？”
赤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缩回手，捂住面孔，眼泪从指缝中留下来，与海水混杂在一起：“我很害怕，我没办法成为王，承担这么大的责任。我知道，我是一名出色的战士，但我不会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女王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吓傻了，我连反驳她都做不到。”
赤放下双手，她的脸庞上泪痕纵横。她等着那双还带有泪花的大眼睛，凝视着克里斯蒂安，朱唇轻启：“求求你，帮帮我好吗，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有些恍惚，在这一刻，他眼中的人不再是赤了。他在大海上漂泊，乔维娜乘着一叶扁舟，在海浪中起伏，她向自己伸出手，楚楚可怜地喊着：“救救我，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出手。五年前，他在船上，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洞穿了心房，他绝不会让相同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我——”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握住了赤的双手，他匆忙间收回手，心慌意乱地说，“让我再想想吧。”
他回到房间里，将房门狠狠关上。石头撞击的声音在名为水的介质中以独特的频率传递。赤擦干了眼泪，柔弱的表情转瞬即逝，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于她的脸上。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这并非她的意愿，但为了让女王得偿所愿，她愿意倾其所有。
只是，这么做，对克里斯蒂安实在是太残忍了。赤很清楚，这是一条不可能回头的道路。当克里斯蒂安选择了成为王的那条路后，他将饮下塞壬的血，在此之后，他永远也无法返回人类的世界。
“我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与自己的恋人雷有着相同的面孔，而他们确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这两人，仅有两点相同——对于魔法的天赋，以及，同样救过自己的命。
——然而现在，自己却要以这种方式报答他吗？
赤的心中产生了迷茫，她望着那扇厚重的石门，终于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