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还没有完全亮透之前,威尔士已经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前。再过两个小时,他就必须前往前线部队去报道了。原本他早就该在部队里当一个参谋,不知道为什么,帝国的军事计划推迟了。所以他得以赋闲至今。然而不久之前,他遇到帝国第一装甲师的师长,曼施坦因中将时,这名旧时他服役时的上司极力规劝他提前入伍。

“皇子殿下,既然你决定亲自走上前线,何不选择第一装甲师呢。明人不说暗话,皇子殿下。您的到来会增加第一装甲师的名气,为我在军部争得一席之位。而第一装甲师也将是攻打鹰巢城的先锋军,是最好获得战功的军队。恐怕后面的军队只能跟在我军后面捡些残羹冷炙了。”言语之中,骄横自信展露无疑。

对于曼施坦因中将如今的处境,威尔士皇子也略有耳闻。第一装甲师目前虽然是师级的建制,然而无论从人数、装备或是部队的战斗力都超越了“军”的战斗力。威尔士听过传闻,东北军区的总司令麦克维尔元帅意图以第一装甲师为核心,重新整顿、改编东北军区的部队。而自己在此时加入第一装甲师,无疑代表了皇室对第一装甲师实力的肯定。

是否加入第一装甲师要看自己父亲的命令,威尔士本人则对中将的自信表现了极大的困惑:“中将,你就这么自信可以轻而易举击溃鹰巢城吗?”

曼施坦因不屑于用语言回复质疑。之后的某一天,皇帝陛下罕见地协同各位皇子与军部高层参与了第一装甲师的军演。军演之后,威尔士就收到了命令,三天之后他将前往第一装甲师报道。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威尔士转折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扭曲缠绕的线型与覆盖其上的一颗星代表着他的军衔是少校。他的正式职称是第一装甲师师部特别参谋。进宫的时候,仆人险些没有认出他。他在天还没亮时就等在父皇的寝宫外,他想要确保,当父皇醒来后,自己能够第一时间觐见、道别。他对此事极为重视。

他恭敬地等在寝宫外。一名宫女走到寝宫前,她极力劝说威尔士皇子说:“四皇子殿下,请您过一会再来吧。”

“没关系,”威尔士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已经泛白:“父皇已经快要起来了。我再等一会。”

“陛下不会起这么早的。最近陛下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这句话勾起了威尔士的兴趣,“父皇最近起床都很晚吗?”

“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吧,原本陛下只是偶尔起得晚,从这个星期起,陛下每次都是日晒三竿才起床,早朝也已经取消了。现在全国大大小小事情都是直接交给奥斯本首相批示。陛下——”宫女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宫女看看四周,小声说:“陛下好像变了一个人,从一个雄才大略的大帝,变得……变得……”宫女突然跪倒在威尔士面前,磕头求饶:“是小人多嘴了,请皇子惩罚。”

威尔士苦笑着。他相信宫女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这些事惩罚下人。威尔士皇子一向以体恤平民的形象示人。哪怕她不做出这幅姿态,自己也不会惩罚她。

“你走吧。”威尔士皇子话音未落,宫女就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土,快步离开了。

在威尔士的印象中,鲁道夫大帝生命中休息的时间只占普通人的1/4。鲁道夫大帝始终用一种近乎病态的自律能力保持着自己的作息。别说睡到日晒三竿,鲁道夫晚起床一分钟的情况都很罕见。

天已经开始慢慢变亮。按照鲁道夫大帝的作息,此时他的应该已经起床,洗漱完毕,准备更衣早朝。但现在,寝宫的门后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要打开的迹象。威尔士走上前去,手轻轻按到了门把上。他有些犹豫该不该打扰自己的父亲。

门没有关。他甚至都没有推,门就自己打开了。出乎他意料,鲁道夫已经醒来了。他靠在床边,头歪斜着,一位宫女坐在床边,一手举着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将碗里的黑色液体送入鲁道夫的喉咙中。鲁道夫就像一个中风了的病人,嘴外眼斜,送入口中的液体只有一半咽了下去,另一半则沿着嘴角流下来。

“你是谁,你给我父皇喝的是什么?”威尔士当机立断,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宫女无视了这把能把人胸口打穿的蒸汽左轮手枪,更无视了威尔士本人。她坚定不移地将黑色液体送入鲁道夫口中。

“住手!”威尔士当机立断,扣下扳机。撞针在蒸汽动力的驱动下推动子弹破膛而出。在一声巨响后,宫女的头本应被直接轰成残渣。

然而她仍然在床畔,给鲁道夫喂食着液体。“怎么——”威尔士赶忙掰开手枪,七枚子弹完好地躺在弹仓中,一枚不多,一枚不少。自己刚刚明明扣动了扳机,也听到了子弹破膛而出的声音,实际上子弹却没有发射出去。

威尔士重新瞄准,开枪。他一次次扣动扳机,听着枪击声此起披伏响起。却没有一粒子弹射出。

“别做无谓的尝试了,你是无法开枪的。”宫女将空掉的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站起身。失去了支撑的皇帝跌倒在床上,双手胡乱地摆放着,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宫女朝威尔士走去。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保持着举枪姿势,眼睁睁看着宫女从他手上夺走手枪。

“雷明顿蒸汽左轮手枪?到底是皇子殿下,连这种停产的手枪也有。”她熟练地拆卸枪支,将七枚子弹一一倒出,然后重新装上。“听说这种手枪威力巨大,但是由于后坐力太大,一般人很难使用所以停产了。”她单手举起手枪,对准了威尔士的头,“真没想到皇子殿下能够使用这种枪呢。”

“她是疯子吗?单手持枪,她会把自己的手腕崩断的!”似乎是读出了威尔士的想法, 宫女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再见咯,皇子殿下。”她扣动了扳机。枪口爆发出雷鸣般的嘶吼。这一次,子弹破膛而出。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威尔士的身体突然可以行动了。他朝一旁扑过去。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去,穿过了衣柜,嵌入了墙壁之中。

“哦?”宫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威尔士狼狈的样子,“气?没想到帝国也有能使用气的人啊。”

威尔士喘着气说:“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跃出喉咙。片刻之前,他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宫女丢掉了手枪。手枪落地之时,她突然出现在威尔士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四目相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并不是有意识地使用,而是无意识的用处。但还是有天赋的。”

威尔士当机立断,拔出挂在腰间的细剑。这把剑装饰作用大过实战作用,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他挥剑刺向对方。宫女的脚步看似没有移动,剑却刺空了。

“可悲,一味追求科技,却放弃了对自身的发掘。”宫女摆出姿势,身体压低,双手成掌,一前一后架于胸前,“这就是你今天会命丧于此的原因。”

威尔士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宫女的动作。她微微一笑,身体又一次消失了。当威尔士反应过来时,宫女已经冲到了身前。

“什——”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威尔士丢掉了手中的剑,双手撤回撤胸前。宫女用手刀朝威尔士胸前插去。他终于来得及将两手拉回到胸口。宫女的手刀只有指尖接触到威尔士。威尔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宫女突然将手刀握成拳,在方寸之地,没有任何加速距离,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威尔士击飞出去,撞击到背后的墙上,跌在地上。墙壁上浮现出丝丝裂缝。

“你……”喉咙里冒出了咸湿的气味,鲜血自嘴唇中溢出,“你究竟是……”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血色中,宫女走到他身边,揪起了他的衣领。在失去意识前,他能看到的最后一件事,是宫女高高举起的拳头落下的画面。

 

 

威尔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门。半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看的是父亲寝宫的门。“我……”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本能地察觉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他抚摸着微微作疼的胸口,拉开衣裳,胸部光滑洁白,没有任何淤青。

“这到底是……我记得……”脑海里,有些画面在飞速流逝。就在一秒钟前,他还记得自己在跟什么人战斗,但在一秒后,那些记忆都如同指缝间的沙一般流失了。“对了,我是来向父皇道别的。”

他向寝宫走去。父皇应该早就醒来了。他在寝宫外站定,高声喊道:“父皇,儿臣求见。”

门打开了,走出的不是鲁道夫大帝,而是威尔士皇子的哥哥,二皇子爱德华·帕西瓦尔·温莎。

即便在这冰冷的宫廷中,爱德华也跟威尔士保持着良好的友情。而友情的来源是爱德华对威尔士的了解。原本作为第一皇位继承人,爱德华理应对这些兄弟姐妹防范有加,但威尔士确实例外。这一方面因为二人不单同父,而且同母。另一方面,在于爱德华对威尔士的了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皇弟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威尔士同三皇子查理的区别在于,他不单表面上不曾笼络关系,私底下也不会跟朝中大臣有所联系。

因此,看到威尔士的时候,爱德华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他走上前拥抱了自己的亲兄弟,说:“好久不见了,四弟。”

“皇兄,”威尔士回以同样的拥抱,“好久不见。”

“你这身衣服……我听说了,你要上战场,对吗?”爱德华皱紧了眉头,“简直是胡闹,前线那种地方不是我们这些身份高贵的人该去的。那些贱民的命丢了就丢了,我们的性命如果收到威胁,那可是国家的损失。”

“放心吧,皇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照顾好自己。”

爱德华帮威尔士整理着衣服,将衣服抻直,将领口翻出来,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着:“总之万事小心,战场不比宫中,可没这么多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

“那应该叫监视,而不是关注。”威尔士没将心里话说出口。他不想在自己的兄弟面前表现的刻薄。“对了,父皇呢,我想跟他告别。”

“嘘,”爱德华将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拉着威尔士走到了一旁,“父皇在休息,他昨夜忙了一晚,刚睡下。”

威尔士皱了皱眉头:“父皇从不在深夜办公。”

“万事总有例外,特殊事情特殊对待。”爱德华拍拍自己兄弟的胸口,“这样吧,你先去报道,父皇那边我来跟他说。”

“这……好吧。”威尔士也只能接受爱德华的建议。他走出没几步,爱德华叫住了他。“四弟。”

“怎么了,皇兄?”

爱德华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嘴,然后笑着说:“一定要平安回来啊。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呢,我也是。”

威尔士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爱德华表情复杂地看着威尔士渐行渐远的身影。寝宫的门又一次打开了,有着黑色头发的艳丽的女人自寝宫中走了出来。

女人用胳膊勾住了爱德华的脖子,娇滴滴地说:“真是的,干嘛一定要留个活口呢,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哟?”她凑近了爱德华的耳旁吐气如兰,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摩擦着爱德华。

爱德华反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将她压在墙壁上。“我警告你,”他一字一句地说,“别动威尔士。”

女人喘着粗气,媚眼如丝:“那其他人呢,如果有其他人发现了呢?”

爱德华松开了女人:“其他人杀无赦。”

“哪怕是你其他的兄弟?”

爱德华冷冷地说:“任何人,除了爱德华,杀无赦。”

“遵命遵命,我的皇子殿下,”女人提起裙边,行了一个夸张的礼,“你可真是一个好哥哥啊。”

爱德华强迫自己无视女人话里的讥讽。他拉了拉衣领,转身离开。

“喂,皇子殿下,”女人在他背后喊道,“封印记忆的术式可是会失效的,到时候怎么办?”

爱德华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那就再对他用一次,让他一生一世都记不起这件事情。”

 

威尔士停住脚步。他拉住了擦身而过的宫女:“等一下,我早上是不是见过你?”

宫女困惑地说:“是啊,殿下今早在陛下的寝宫附近看到过我。”

“那时候是几点?”

“殿下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快说!”

与平时形象不符合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宫女。她结结巴巴地说:“六……六点半。”

“六点半?”威尔士看向手腕上的手表。时间是九点十一分,一分不多,一秒不少。无论威尔士怎么努力,他都记不起这三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他的记忆,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