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会有些羡慕在树荫之下丛生着的绿草。

凛将身体趴在桌子上,但是这时她的额头仍然无法很好地埋入自己盘着的双臂中。于是她将一只手臂伸了出去,在手触及到桌子之后将头倚在了上面,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高耸入云的大楼,以及为了完成城市绿化的目标强行被栽植在这些巨大的水泥块之间的角落里的树木,这么想着。

在它们的一生中,会从它们的头顶上如一条条纤细的丝线般徐徐落下的只有那被树木的繁枝绿叶分流成一道道光束的日光了。所以,在它们的世界里是没有雨这个概念的吧,一定是的,在它们那只装着向阳生长的志愿的小小的心中,所谓的雨丝,应该就是和那丝线般的光束相同的东西。

因此,在看到那游弋在天空中,遮盖住了太阳的阴影终于凝结成了银灰色的积雨云,而在之后朝着城市向光和背光的部分无差别地洒下了雨水的时候,凛便哭了出来。这是因为她想到了这时的雨滴会占据着树叶间的缝隙,夺去那些甚至连雨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草们一直以来所沐浴着的阳光,使得它们在冷风中抖动着自己那脆弱的身躯,不过同时这也是因为她想起来雨人的传说。传说中的雨人是一种善于伪装的怪物,平日里和常人无异,穿着包裹着整个身体的宽大衣服,而只有在雨雾泛起,连光线都变得潮湿而模糊,人们之间都互相看不清面容的时候,它才会先化作一团黑影,之后从黑影中显出自己那令人恐怖的真容。在回想起这个故事,并且打量着自己那一半被淹没在如积水般的暗影中的屋子的时候,凛便瑟瑟发抖起来。尽管热衷于追寻灵异事件,但凛毕竟是个女孩子,在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时候她还是会对这些东西表现出恐惧。然而现在没有人去安慰她,一个人也没有,她法理上的父亲是铭远亲王,现在还在处理着公务,而她的老师在刚刚便出门去了,给她留下了往后读五十页地球历史课本的任务。所以她现在只能有些徒劳地展开双臂,稍微费力地环抱住自己的两肩,试图安抚住自己那因着冷雨和恐怖故事而不断地打着冷颤的身体和心灵。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拿起了那本比她一只手中间的三指叠起来还略厚的地球历史,尝试着读了起来。不过在强迫自己将视线集中在那排布得密密麻麻的花体字上往后读了两段之后,凛就以近乎甩出去的姿势放下了课本。这不仅是因为那排版得极不科学的文本使得她觉得晕眩,也是因为那些文段所论述的内容实在是无趣。文章中在述说的是在21世纪初叶与中叶在地球上盛行的politicalcorrectness,也即政治正确,一种矫枉过正地给予在历史上曾经处于弱势的人群过分的照顾的行为,文章煞有介事地分析了这种行为是如何藉着当时地球各国整体的去工业化浪潮而流行起来,又是怎样随着航天时代的到来而衰落下去的。在读到那里的时候,凛就开始觉得课本里的那些话语全都仅仅是漂亮话了,明明相似的事情现在仍在已经扩展到了宇宙中的人类社会中发生着,她这样想到。昨天她曾经问她的老师为什么同样是彼得这个名字,在拉丁语里是Petre,在英语里是Peter,但在西班牙语里又变成了Pedro。她纯粹是因为好奇才这么问的,然而却被老师警告说她的话语里透露着歧视的色彩。“所以,我得再强调一下,我们斯凯利威尔人是三个地球人种族的后裔。他们分别是日本大和人,西班牙的罗曼人以及俄罗斯的斯拉夫人。这三个种族各有不同,都带着自己的独特的品质。你自己是大和人的后代,就不用再多说了,但是要记住,对西班牙人不能称Spanish,而是要用来自他们自己的语言的词称之为Hispano,自然对俄罗斯人也不能称Slavic,这个词本身带有奴隶的意思,所以要好好地以国名称他们为Russian...”每当讲道这种在称呼上需要遵守的规矩的时候,凛的老师,那个罗曼人与俄罗斯人的混血,顶着“阿方索-米留可夫“这样奇怪的名字的老头就会滔滔不绝起来,然而就是这个貌似十分注意平等待人的人,在讲到地球历史的时候,却经常不无得意地拖着腔调说”这件事情在东西方的视角中是具有不同意义的,你需要以我们白人的视角来看这个问题,毕竟书写那段历史的是我们…”

每当看到那个老师这样洋洋得意地夸耀着自己民族的光辉往事,向四周发出飞溅的唾沫滴的时候,凛的心底就会生出厌恶之情,进而在心中将那些书本中记载的历史和眼前这个人的丑恶嘴脸建立联系。每当这种时候,凛便觉得自己无法理解父亲对地球历史与文化的热爱。父亲每常会严肃地告诉凛,在读完了地球上的人类的历史之后,就会从中觉出无限的爱意,然而在现在,已经修完了地球历史的四分之三后,凛却无法从那些无尽的政治斗争和军事冲突,无尽的血与火中感受到任何爱。

自然,说到爱的话…

“其实,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少女才是有资格代表并拥有爱的吧。”这样的声音突然在凛的脑海中回响起来。这并非她曾经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但却的确符合她脑中的关于柔和的,安抚人心声音的一切想象,就好像是沉睡在体内的另一个人正对着自己轻声低语一样。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凛突然地站了起来,在愣了几秒之后,悄悄地趴到床前,拿出了藏在床底的手机,在连上网络后登录了她的Coelum账号。作为实际上被禁足在家中的人,凛每天的娱乐活动就只有刷刷Coelum这个专门为斯凯利威尔的年轻人们提供的社交平台了。在这个名字取自拉丁语中“天国”一词,而事实上也确实被在社会的压力下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们当作可以暂时避世的天国的软件上,凛的名字是“菲利克斯-菲克提图斯”-自然也是拉丁语,人造快乐的意思,有着无限渴望外面的世界,但由于身体孱弱却只能守在窗前怅望着窗口的景色的忧郁少女的设定以及因为这个设定而追随她的大批粉丝。而最重要地,凛最好的朋友-或者说是在凛十六年的人生中唯一愿意倾听她的内心的人-也活动在这个平台上。凛至今不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只知道她的id是Torikago,鸟笼的意思,在这个大部分用户在打招呼或者发帖子时都要拽几句拉丁语的平台上,她的id算得上是特殊且显眼。而她也是靠着一篇特殊且显眼的帖子,有些突兀地闯入了凛的生活中的。

“我想认识人造人,有没有哪位人造人先生或女士可以和我聊聊。”两年前的时候,torikago在Coelum发了这样的帖子,很是突然,没有介绍,也没有任何铺垫,只是单纯地说自己想认识人造人。而下面的回帖也大多是来自和她素不相识的用户的嘲笑,说是直接这么说的话不会有人理她的。然而就在下面的评论一条条增多的时候,凛则直接点进了她的头像,向她发送了私信。“我就是人造人,怎么了,你想了解些什么?”凛直接了当地这样说道,在自己知道的问题上言无不尽,这是她做人的原则之一。

过了几分钟之后,torikago回复了她的私信,回复中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表示赞叹的表情,而没等凛对此作出回应,简单的“真好啊”三个字就映入了凛的眼帘,对方使用了一个很可爱的,翻花似的字体,然而同时却把对话框调成了深蓝色,看起来有些不和谐。

“唉,有什么好的,没有完整的人权,即使是来自大户人家也要遭人歧视,没法继承财产和封号,奖学金和公派留学也没有我们的份,生下来就得带着社会的枷锁,要是真有人觉得这也好,那他的审美就还真独特呢…”在看到了来自对方的,在凛眼中绝对是言不由衷的评价之后,凛一边苦笑着一边打下了这样的回复,不过在之后就越想越生气,于是言辞便也激烈了些。

“这就是我想要的。”对方似乎没有因为凛的话语中的讽刺之意而生气,马上发来了这样的回复,用的仍然是那包裹在深蓝色中的可爱字体,屏幕上显示出的那一句话仿佛一颗子弹一样,打进了凛的视界中,让她愣了一下。

不过对方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要说,没等凛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对方就兴冲冲地发来了一段话。“因为啊,我一直期望着拥有残酷的命运,并且以属于一个女孩的不多的坚忍和它抗争到底。”对方这样说着,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她的兴奋之感,“最后,仿佛花一样凋谢,只留下那至死都没有弯曲过的身影来供后人凭吊。喂喂怎么样?这样难道不是很美么?”面对对方意犹未尽的反问,凛一时无话可说。

“喂,我说,你平时也是被限制了活动自由的那类人吧?”在愣了几秒之后,凛发出了这样的试探。

“唔,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这一类人,所以我了解你的心态。当人只能看向窗外有限的景物的时候,心中便会自然地滋生出幻想来对抗空虚。那些去航海,去冒险,包括像你这样想去受难的思想在那时都会不断地从脑中涌出。所以,我理解你。”

在那之后,对方就长久地没有回信。那天在睡觉之前,凛才注意到她于数小时前的回信。“也许我们应该认识一下,或者说交个朋友。”

“嗯,好吧,那我们就互相关注吧。”已经有些困,想要赶紧去睡觉的凛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这就是她们相识的过程,平淡无奇,每天从Coelum经过的流量之中承载了无数的这样的对话。但是对于凛来说,自那之后,生活中总算是多了一件值得放在心中的事。

“呐,我说,其实只有我们这样的少女才有资格代表并且拥有爱吧。”这句话是在她们相识三天或四天,总之不到一个星期的时候Torikago对凛所说的。那时,就像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样,凛对她的印象并不太好,觉得她是个经常喜欢自顾自地说些没来由的事情的人。不过那时凛已经察觉到,即使和torikago的对话有时无法在正常的逻辑上进行,但是在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却常常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原因无它,只是在感到了对方放得很开的态度的时候,凛也会不经意地敞开心扉。就像那次,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时凛被老师要求作题目为“DoestheStateBelongtotheCiviliansorthePoliticians“-国家是归平民还是归政治家所有-的论述文。自然,这种文章其实是很无聊的,只需要在两个观点之间找个中间点,之后作旁征博引就可以了。所以凛在写了三行之后就失去了兴趣,在转着笔的同时在coelum上给torikago发了条消息,问她对这个问题怎么看。“两个女生之间讨论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么?”如往常一样,对方给予了凛直接且不留情面的回答。“怎么没有意义?如果国家真的是归政治家所有的话,那么常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以及最主要的东西-爱,岂不都是毫无价值的了?”有些不甘心的凛这样反驳到。而紧接着,torikago就说了上面的那句话。而在凛为这句话的石破天惊之感而震憾的时候,对方又做了另一番充满激情的宣言。“我认识政治家,我爸爸就是,在我有记忆以来,他每天除了盯着天空以及桌上的文件冥思苦想,或者伏案写作外什么都不干,那样的人,或者说所有被公务束缚住的大人,怎么可能能感觉到爱,又怎么能为这种高尚的东西代言呢?真正能代表爱的,只有我们。”

“你说得对。”没有什么犹豫,凛直接这样回复到,被一天的功课搞得身心俱疲的她也无疑是需要说一些狂言来缓解一下情绪的。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里寻找爱,或者更简单地说,过分地留恋这个世界,都是会令人忧郁的行为。现在我想介绍给你另一个世界,你要不要接受呢?”

“另一个世界?”

“对,闭上你的眼睛,那个世界以及它的居民就会在你的脑海中飞舞。”torikago神秘兮兮地这样说道,屏幕上浮现的幽蓝色对话气泡仿佛一盏光色异常的路灯一样,使得凛觉得有些恍惚。

“所以那是什么?”

“是灵异的世界哦。我自从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出行的自由之后,便开始和那里的居民接触了。尽管这不可思议,但是它们确实是存在的,精怪啊,鬼魂啊什么的。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它们就会出没在外面的夜色和屋子里的阴影的间隙之中,我已经认识了它们中很多了。它们有些是恐怖的,但是只有一点,它们都是顺着自己的本意行动的,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手脚。所以,呐,这就已经足够好了不是么?“

“可是我爸爸告诉我鬼魂是不存在的啊,”凛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述说,“他说那只是人们在遇到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时候的反应而已,是迷信…”

“哦,让大人们去说去吧!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我从那里听到的故事,你来自己判断一下这值不值得相信好不好?”

紧接着,还没等凛回应,她就自顾自地讲起了自己的怪谈故事。

“第一个故事,我是从一个兵士的亡魂那里听来的。它的影子是血红色的,在身影中隐约还能看到它生前穿着的军服和戴着的贝雷帽。它告诉我,在斯凯利威尔星系最为遥远的地方,比阿朱尔星还远的,寒冷的边疆地区有一颗小行星。在它的冰盖下隐藏着大片的海水,名叫海鬼的妖怪就活动在那里。当这个士兵还活着的时候,曾经在行军的时候经过这颗行星,那时他正坐在冰面上吃东西,不知不觉地周围就泛起了雾气,而在雾气于他的睫毛上凝结成水珠,遮住他的视线的时候,他隐约地听见了细细碎碎的声音,仿佛是滑水的声音,又仿佛是什么东西的脚步声,就在这时,他通过余光,瞥见了一个奇怪的影子在冰面下一闪而逝,而与此同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背后的冰面已经被顶开了一个洞,冰面下黑色的海水就露了出来,往外冒着诡异的烟气。这时,凭借着自己的第六感,士兵感到有个人潜伏在他的身后,于是,虽然已经感到汗毛倒竖,他还是回过了头去,想去看个究竟,而最后留在他瞳孔中的影像,是一个上半身虽然基本是人形,但是却长着一副长得可怕的耳朵,而下半身则像蜘蛛一样长着八条腿的怪物,这个怪物一下子就把他拉到了水中,留下的只有扑通的一声响声还有飞溅起的水花,没有人注意到他,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在晦暗的海水中终于勉强看清了周围的事物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死去了,灵魂被囚禁在由水藻和枯木制成的笼子中,而在他的身旁,无边无际的白骨密密麻麻地被摆放在一起,一直铺向远处,他方才意识到这个怪物已经杀了多少人了。最后,他是在死了很久之后,趁着怪物一次不注意的机会,才从这寒冷的海底逃出来的,逃出来之后,他的灵魂一直在宇宙中游荡,只是在几年前才抵达了我所居住的行星的。”

torikago所叙述的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如果是当面聊天的话,凛可能还能看到对方因为不间断的讲述而喘着粗气,但同时眼睛中还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的场景,但是现在她们是在线上,当torikago打完了那一段话,陷入了沉默之后,两人的各种交流就告一段落了,这样的终止有些突兀,令凛觉得有些不自然,也让她产生了错觉,恍惚间觉得一阵可以穿过墙壁的阻拦的阴风从窗外的灌木丛的阴影中刮了起来,一直刮到了屋子里,使得颜色如瓷砖般苍白的白炽灯光摇曳了起来。在灯光闪烁不定的时候,凛的内心也开始随着那个故事带来的余波而起伏了起来。那确实是个可怕的故事,凛这样想着,恐怖程度超出了她之前读过的所有叙事性文段,所以她现在仍然感到提心吊胆,甚至盯着天上的月亮,想着那是不是另一只海鬼挖出的陷阱。不过在捋平了倒竖的汗毛,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凛竟觉得自己的心中变得敞亮了起来,这种畅快感并不是沐浴着阳光,看着开阔的原野时的那种静谧的幸福感,而像是不经事的孩子第一次看到在黑暗中闪着奇诡的光彩的珠玉时的兴奋之感。“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这是当时占据着凛的心灵中的唯一的想法。在努力平复了心中的兴奋后,凛如之前一样,直截了当地回复了torikago:“这故事很有意思啊,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些这样的故事。”而很快地,对方发过了一个表示“一切尽在计划之中”的表情,接着就传给了凛一个文本。文本的题目是“惊悚的真实-有据可考的斯凯利威尔怪奇事件120则”,而文本本身很大,当凛靠着家里不快的网速终于下载完毕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于是,那一晚凛就彻夜未眠,看完了那120个光怪陆离,但又在各种证人和亲历者的证言下看起来言之凿凿的故事。在天边已经微明的时候,她终于关上了手机,但一脸倦容也无法掩盖她眼中燃烧的憧憬。在她眼里,在被晨曦映照的天空中回转着的星斗和流云都好像是拖着苍白的身影的亡魂,它们就在那里,真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中,只是距离常人所习惯的大地有些遥远,但是只要从身边那已经失去了颜色的环境中脱身开来,奋力地向上跃去,就能抵达它们所在的地方,那时再回首,定会发现尘世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那时从凛已经不甚清醒的思绪中迸发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情感,她将这种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torikago,而对方则大方地表示,如果她现在就在自己身边的话,那么自己一定会将她拥入怀中,以这种方式宣告她已经是自己的姐妹,已经成为自己的世界的一部分了。

在那之后,凛就以一个人活动起来时能达到的最高的速度,朝着torikago为她编织出的那个世界坠落了下去。为了追寻或者验证什么灵异事件,她常常整夜整夜地不睡,渐渐地,她变得有些消瘦,黑眼圈爬上了她的眼眶,而头发也变得蓬乱了起来,看起来就像她读到的那些故事中被附身的少女一样。但是在她心中,她知道自己与那些人,或者说与大部分的沉醉于什么东西的人的不同。那些人只是缺乏判断力并且没有见识,所以才被看起来有趣的东西迷住了而已,而她则是在明确地了解到了这个世界不值得留恋后,选择了更为有趣的东西。这样想着的时候,凛觉得心安理得。

于是现在,凛打开了手机,向torikago打了招呼,在将近五天的时间里她没有收到来自torikago的消息,这使得她觉得有些不安。平时即使没事的时候,torikago也会时常在恒星刚下山的时候联系上凛,两人一起做些和灵异有关的活动,比如通过视频玩降灵游戏,进行每人一句话的鬼故事接龙,或者在VR版的斯凯利威尔诸行星全图上寻找那些传说中的凶宅或者其它邪门的地方-对于如散落的双子星般分散在星系的两端,平日里还只能足不出户的她们来说,这是满足好奇心的最好的方法了。不过在这五天里,torikago一直保持着沉默,头像也一直是灰白的,一开始凛没有在意,因为马上,在国庆日到来的时候,父亲就要就她半年以来所学的东西对她进行考试,而平日里不怎么学习的她需要用这最后一周的时间突击一下。然而终于,她意识到生活中好像少了些什么,才想起来已经长久没和torikago联络了。在问候了对方之后,凛就将手机放到了一边,毕竟对方已经五天没有动静,她也不指望这次她可以回应。不过很快地,她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她连忙拿了起来,查看了torikago。

“嘛,我在啊。怎么了吗?”

“你怎么啦,怎么五天都没联络,在的话就早说,不要让我担心啊。”凛有些责怪地这样说道。

“嘛,之前受到了爆炸的波及,受了点轻伤,前几天一直在医院里疗养,昨天才出院的,这段时间大夫严格叮嘱不让玩手机。让你担心,对不起哈。”她这么说着,接着发来了一张表情图,表情里一只猫直立了起来,举着前爪,好像是在道歉一样。

凛被这个表情逗得笑了起来,不过她还是对torikago的情况有些担心。“爆炸,是耶希纳星的么?不知道你住在那里啊,我是听说那场爆炸造成了挺严重的人员伤亡,怎么样,你现在没事了吧?”凛这样询问到。

“不不不,一点事没有了,不然我也没法出院。比起这些,我有个建议要和你说。”对方的口气突然出人意料地变得严肃起来,这令平时和她在一起除了插科打诨之外基本不做别的事情的凛有些无所适从,也就一时没有回复。

“我有个建议,嗯,虽然有些唐突,但是请你去加入弗兰肯斯坦组织吧。”这行字在一声滴滴声之后闯入了凛的眼帘,让她愣了一下。

“诶,为什么?”凛本来想这么说,但是她甚至还没打完这几个字,对方就往常一样,又自顾自地发来了一长串文字:“昨天,在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就尝试过去申请加入那里了。过程很是简单,只要准备一管自己的血,找个人烟稀少的道口走进去,找找有没有门口打着红蓝两色的棋子的便利店,有的话走进去,和老板说要买一斤刚收集的鲜肉,之后就将自己的血液交出去-他们要验血,如果通过基因检测发现你并不是克隆人的话就不行,我就是这么没通过的,之后留联系方式,等通知就行…”

在看着不断在屏幕上闪现的字迹,又完全无法插上嘴的时候,凛觉得有些目眩。这不是torikago平时说话的方式,凛在心里这么想到。虽然平时她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似乎和现在一样,但是此时她的话看起来并不连贯,也不发自内心,仿佛是被什么人强迫着,在没话找话一样,最终,凛实在忍无可忍,切换到了语音输入后大吼了一句。“停!你自顾自地说些什么啊,我还没同意要加入那个什么组织呢!”在喊出声来的同时,凛也被自己有些扭曲的声音吓到了,所以在消息发送完后就把手机关上,放到了一边,过了一会才重新拿了回来。

“对不起。”对方简单地这么说着。

“没事。”

“那么,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加入弗兰肯斯坦组织么?”凛这样追问到。

“因为那是为人造人的权利而战的组织啊,你不是人造人吗?”

“是,我是人造人,我也确实对我的境遇感到不满。但是我发现在认识了这么久后,你似乎还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你要是把我当作女强人来看的话就不对了。我害怕被现在仅有的原意关注我的人所抛弃,我害怕受伤,也害怕死亡,比起改变世界,我更像大众一样,只想找个代替之物,我如果不是这么想的话,当时就不会和你一起去沉迷于灵异事件了。所以,请你认清,这才是我的现状,不要对我抱有太高的期待。”

这是凛第一次打这么多的字,她感觉这份感情的宣泄有些唐突,但这确实是在那时涌上她心头的感情,因为她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人这么急切地指望着自己能为什么东西而战,这是极其荒唐的,必须尽快点醒才行。

在读到了她的话之后,对方沉默了许久。

“呐,就像往常那样,我们去玩降灵游戏吧。”隔了许久,torikago这样回复了她,试图岔开话题。

“降灵游戏,现在玩什么啊?笔仙,碟仙还有硬币之魂那些东西我都玩腻了啊,有没有什么成功率高一些的游戏?”

“有哦有哦,这次我教你玩个叫”召雨神“的游戏,比之前的刺激不少,好不好?”她连忙这样回复,语气中有些讨好,仿佛是担心凛还在生气一样。凛察觉到了她的语气,不仅以手掩面,微微地笑了出来。

“好好,没问题,既然你说的这么好,我肯定要体验一下了,是不是,所以说怎么玩啊?”凛把自己的语气放柔和了下来,这样问道。

“首先,这种游戏只有在下雨的时候的下午四至六点才可以玩,而且虽然叫“召雨神”,但其实啊,召唤出来的可是在雨天时横死,所以喜欢在雨幕间游荡的恶鬼哦…”

凛望了望窗外,刚刚停下来的雨又下了起来,云朵织出的斜斜的灰白色雨幕仿佛一件寿衣一样盖在了毫无生气的城市的身体之上,间或划开晦暗的苍穹的紫色闪电以及从远处滚滚而来的雷声都好像什么东西濒死的咆哮一样。闪电的光亮不时透过窗子进入了凛的房间中,让房子里的一切东西的影像都一闪一闪的,借着这苍白的闪光,凛看到墙上的时钟的指针正好指在了四点半的位置,看来现在可以玩这个游戏。

“嗯,时间和背景正合适,于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找一个有镜子的地方,关上那里的灯并且尽量隔绝一切光源,之后面对镜子,点起三支白色的蜡烛…”

凛拉开了第二层的抽屉,取出了白蜡烛和火柴,这是玩许多降灵游戏时必备的道具,凛也自然在家中常备着。她拿着这些道具,走进了自己的画室之中-这是家中最为偏僻,也最为蔽光的房间,凛关上了所有的灯光,之后遵循着torikago的指示,面对着镜子点着了蜡烛。苍白的火焰像一片薄绸一样在蜡烛上翻折着,映得画室中的一切若隐若现,也让原本已经画好的,颜色鲜艳的风景画变的起来。

“之后,朝着镜子,以你最坚定的口气说三声“Ishallbelieveintheexistenceofthespiritsofrain”,之后吹灭蜡烛,然后…”

“然后会怎样?”面对着蜡烛摇曳的白光,凛突然心生胆怯,这样不安地问道。

“之后啊…雨神就会现身啊。你会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扭曲的脸,一只裹着被雨淋湿的衣服的手臂会从镜子里伸出,把你拉到镜子里。或者,如果你足够幸运,就只会在脸上留下个伤疤,或者会被突然积聚在你的头上的黑云降下的雨淋湿,之后大病一场…”

听到这些后果之后,凛不禁打了个冷颤,但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作出了祝祷的姿势,之后高声念道“Ishallbelieveintheexistenceofthespiritsofrain”,蜡烛的火焰被她的气息吹得摇摆起来,使得屋里的光影变得更为扭曲。

“Ishallbelieveintheexistenceofthespiritsofrain”,凛壮起胆子,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颤抖,周围什么都没发生,和之前一样阴暗。

“Ishallbelieveintheexistenceofthespiritsofrain!”凛勉强地重复了第三遍,之后闭上眼睛,吹熄了蜡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并看向镜子中时,在一团黑雾般的暗影里,她赫然看见一个脸型扭曲,目光阴线的人头正迎着她的视线盯着她。

“啊!”她尖叫着,之后拼命向旁边跑去,慌乱中被自己的鞋带绊倒了,头重重地刻在了桌角上,一阵晕眩与剧痛迅速传遍了全身,不过她顾不得这么多,连忙向墙角爬去,之后按了大灯的开关,室内迅速地亮了起来。当惊魂未定的凛回头时,方才看到,原来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人头,只是摆在画室里的石膏像而已。

不知为何,她留下了泪水,在眼角被浸湿之后,本来就还没从昏厥中缓过来的凛的精神更是模糊了起来,她打开了手机,以有些模糊的语音向torikago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torikago立马就回复了她的消息,也是一条语音,凛点开一听,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不过紧接着,凛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呐,菲利克斯酱,我突然有个可能有些抽象的问题,问问你怎么样?”

“好,问吧。”凛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有气无力地竖起了指头,打下了肯定的语句。

“就是说,在刚才的那一刻,你究竟想不想看到真正的鬼魂出现呢?”

要是平时,凛肯定会琢磨很久这个问题,但她现在是累了,只是随便地回答到:“嘛,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叶公好龙的感觉吧。”

“谁不是呢,其实。”本以为对面那个比自己资深的灵异爱好者会嘲笑自己,没想到却收到了这样温馨的话语。

“哈哈哈。”

“菲利克斯,刚才你告诉我你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是现在我总是还想问你,你难道真的不渴望着什么么?”

“渴望什么呢?给我举个例子呗。”

“比如说,有一天我们两人能够相见,然后一起玩这类的降灵游戏,一起尖叫,然后在你受惊的时候我可以紧紧握着你的手来安慰你,之后在你撞疼了头的时候我们可以肩并肩地坐着,我一边笑你,一边为你揉着头…就像这种,美好但是不太现实,经常会潜入梦境的东西,你有没有对此有所渴望呢?”

不知为何,只是看着这段呈现在屏幕上的描述,凛的脸颊就有些烫了起来。她伸出手来,在抹去已经留下的泪水的同时压制了在刚才马上就要留下来的那些。

“我不知道。”她坦率地回应到。

“嗯,是么...没关系的,毕竟我们还没有到相熟到能理解对方的心意是不是?好吧,今天就到这里吧。”

紧接着,她发来了一个和之前的一样可爱的,代表“再见”的表情。

“好吧”凛在简单地回应了之后,本来想就此关上手机,但是突然什么事情在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她又发了个问题过去。“喂,那啥,记得之前你说你父亲是政治家的,他是谁呢,说不定我父亲认识,到时候我可以求一下我父亲,让他告诉你父亲带你多出来转转。”

就在凛打下了这句话并发送之后,门外响起了她的老师的那干涩的声音:“凛,你父亲回来了!你还不出来迎接?”

“啊,好好,这就来。”凛无奈地答应到,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藏回了床底,整了一下衣服,擦去了脸上的泪痕之后,她快步走出了房间。

在凛出去了十几分钟之后,放在她的床底的手机震了一下,显示有coelum上,来自torikago的来信。屏幕上只有简单的七个字,“星黯宫,归远亲王”。

不过过了不久,torikago就撤回了这条消息,一分钟内撤回消息是不会有记录的,所以后来,凛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这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