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叶市这片近郊的住宅由于人口外移的原因在大部份的夜晚里一向都比较宁静,不过在今天却与往常不同,此时此刻的某个庭院里正传出年轻男女的嬉笑声,让这片逐渐老化的小区难得地显现出一丝活力。
陈馨芸与眼镜兄两人正轮流点着一盒盒如喷泉般涌起闪亮光花的烟花,两人脸上兴奋的模样让孙千涵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小学过节时跟伟成还有阿杰一起放烟火的时候……
坐在轮椅上的孙千涵望着眼前绽放的花火轻轻勾起了一抹微笑,那时的他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尽是挑些危险的爆竹在河边乱炸一通,弄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还时常引来附近大人的关切。
「千千,如果想休息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站在孙千涵身旁的周筱静担忧的看着她,目光中带着的深深自责让她一下子被拉回到到现实之中。
「……筱静,你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喔?」
从陈馨芸在放第一个烟火时周筱静就一直关切她,关切好几次了。
「可是……」
孙千涵左手握拳,在好友的肩膀上轻轻槌一下。
「你就别再担心了,快点过去跟他们一起玩吧,而且现在也不太痛啦。」
这句话是骗人的。
她现在光是抬起手来手肘的部位就疼得让她的嘴角变形。
不过这份持续至今的痛楚也冲散了不少孙千涵原本带着少许阴郁的情绪,让原本打算在洗完澡后就找机会睡觉休息的她改变了主意──如果因为她受伤的关系而让原本开心准备烟火的朋友们扫兴的话她可就有些睡不着觉了。
好不容易哄了周筱静离开自己的身旁之后她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要知道,待在前不久时才刚看光自己裸体的人的旁边可是需要多大的耻度才行。
而且偏偏还是被以那种看光光的姿势……
孙千涵忍住想要捂住脸庞的冲动鼓起了自己在夜晚清爽微风中仍然感到躁热的双颊,一想到自己刚刚在浴室的状况就尴尬得想要把猩汉抓起来狠狠揍上一顿。
当时听到她跌倒的痛呼而冲进浴室的周筱静──这个女人竟然还真像个丫环似的守在门外──立刻就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接着手脚利落的用毛巾擦干她的身体,并且帮助她回到轮椅上。
整个过程中,她这个脑袋里装着满满腐物的朋友都熟练得不可思议,后来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对方在假日会抽空去养老院做义工的关系,所以早已经习以为常。
也就是说,在自己前去洗澡的那一刻起,就被当作是老人看待了吗?
孙千涵不愿意这么想,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个念头。
在她不服气的握拳敲了一下轮椅把手的瞬间,手肘的伤处立刻惩罚了她的颜面神经。
「噫──!」
孙千涵龇牙裂嘴地忍住泪水,骨头应该没有裂开吧?没有吧?
在那阵难忍的痛意消退大半后她不禁有些感慨了起来──我似乎……很久没有受伤了呢。
自从变成这副模样之后就一直受到照顾,所以为了不造成旁人的麻烦,不知不觉得就变得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嗯……这样的疼痛跟游戏中的不一样,理所当然的很真实,又令人有些怀念……
在孙千涵的脑海中浮现过往的碎片时,陈馨芸背着烟花光火的身影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抬头望向对方,那平常总是嬉笑的脸庞在此时被阴影所掩盖,但她知道这个矮冬瓜肯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果不其然,在她正要将轮椅倒退时,陈馨芸两手一抓,带着烟花燃烧后的硫磺味的指头掐住了她的双颊。
「怎么啦?怎么啦?为什么露出这样寂寞的笑容?就这么想诱惑本小姐吗?」
「白粗喔?晃开偶啦……」
孙千涵无奈地白着眼口齿不清的抗议着,怕痛的她也懒得拍掉这对作恶的小手,就只是一个劲地瞪着对方。
「嘿……」
陈馨芸坏笑一声,她放开了手指,下一秒却又将双掌贴上孙千涵的脸庞,肆意揉搓。
「唔……」
任由对方肆虐的孙千涵明白到这个短腿王八蛋已经打定主意要吃死双手无法轻易动弹的自己了。
陈馨芸就这样挤弄了好一阵子后才像是腻了一般放下手来。
「好啦,你也快过来一起玩吧。」
孙千涵摇摇头。
「不了,我看你们玩就很开心了,而且现在手也不太方便……」
对于孙千涵拒绝的说词,陈馨芸也目光认真的摇起了那有些婴儿肥的脸庞。
「既然都要看,那就靠近点看啊。」
陈馨芸如同幽魂般来到孙千涵的身后,接着一把抓起轮椅的把手向前猛地推进!
「啊啊啊啊──!笨蛋──!」
在轮椅朝着喷发烟火急速行进间,孙千涵发出了今晚这片近郊小区里最大的尖叫声。
……
吵杂的烟火活动平安落幕,陈馨芸、周筱静以及眼镜兄等人都盥洗完毕之后便分别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与虚拟世界连接的头盔。
穿着一件白T恤跟短棉裤的陈馨芸脸色不太自在的提着头盔望向正看着他们发愣的孙千涵。
「千千,等等要不要上来呀?今天剧情战役里刚好有个任务能够提高不少奉献值。」
「嗯,好呀。」
干脆的回答让陈馨芸的脸上一下子绽放出了喜悦的光芒,一旁的周筱静眨了眨眼,似乎也没想到她会答应。
孙千涵面露苦笑。
「需要这么夸张吗?」
说是这样说,但是其实自己也明白原因,由于这一阵子惹上大公会的关系,孙千涵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用那名枪骑士分身上线了,这可能让她们产生了一些不好的猜测。
「哼,谁叫你之前都说没空。」
陈馨芸抱怨完之后脸上突然露出暧昧的神情。
「说起来,公会那些大叔可是很想你哦。」
「那些人只要是女的谁都好吧,他们也只是把我当成话题跟你攀谈而已。」
「哈哈哈,你还真敢说哎。」
「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嗯……虽然没办法反驳,但是你直接讲出来真的很搞笑。」
那些出了社会后周遭没什么女性又不想出去交际的家伙最容易变成这副模样──只是单纯地想要跟异性交谈的废材大叔。
从某种角度而言,陈馨芸这些会玩游戏的女生在他们眼里就是免费的酒店妹,不过在长久相处的过程中他们或许会开黄腔,或许有那么几个人会晕车,但是其实双方的距离能够以光年来换算。
「咳咳……」
这时,眼镜兄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看来作为在场男性代表的的他想要发表什么高见。
「我觉得……我觉得你们可能误会了些什么。史考特跟大熊他们人都很好,虽然他们的确是比较常带女生出团,但是大家会玩在线游戏的理由之一不都是为了交朋友吗?所以这也很正常吧……」
周筱静温柔地看了眼镜兄一眼,轻声附和:
「是啊,他们只是平常生活中跟异性比较没有机会接触,所以寂寞了点,笑话冷了点,稍微容易纠缠上来了点而已。不要因此就随便贴上别人标签,这是错误的行为。」
孙千涵挑了挑眉,感觉周筱静似乎也没有完全否定自己的话嘛,不过一旁的眼镜兄似乎十分受用的样子
「嗯嗯,你说的没错,对不起。」
陈馨芸煞有其事的点着头,但却被孙千涵一秒看破。
「馨芸,我完全感受不到你的诚意哦。」
陈馨芸转头看向孙千涵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困扰模样。
「因为筱静也只是在说场面话呀,我只是在配合她啦。」
「喔?你也这么觉得吗?」
「当然,她就是在敷衍眼镜兄而已。」
转眼间连续受到暴击的眼镜兄痴呆般地愣了愣,然后慢慢地回过头去望向周筱静,其可怜兮兮的目光似乎是在向后者探求内心真正的看法
然而,周筱静却像是为了避开对方视线般低下头去。
「这个世界不能只有一个声音,所以有的时候……即使自己不认同,也必须要去支持别的观点……」
「啊啊……是这样吗……」
一下子颓靡下去的眼镜兄叹了一口气,然后轮流看向陈馨芸及孙千涵,几秒后,他似乎领悟到什么一般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陈馨芸感到大为不敬。
「干什么,有话就说呀,在那边摇什么头。」
「不,没有……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上线了?」
「不要转移话题!」
陈馨芸一把抢走眼镜兄放在桌上的游戏头盔。
「如果不说的话,我就把你这顶最新型号的Aisle送给千千。」
「我才不需要呢!」
孙千涵笑骂了一句后便朝着眼镜兄劝说:
「不想迟到的话就快点说吧,馨芸是不会放过你的,她在这种时候是最固执的了。」
「呃……好吧。」
眼镜兄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皮,然后有些迟疑的开口:
「我只是在想,千涵你……是不是被馨芸给带坏了?」
「噗……」
陈馨芸喷笑出声,周筱静也诧异的皱起眉头,而孙千涵本人则是感到一阵匪夷所思。
「喔……原来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呀。」
在短暂的错愕后,孙千涵很快地理清了头绪,虽然她对于班上的其它同学没有过多深入的来往,但是眼镜兄所在的宅男小团体她倒是有些理解,知道自己平日礼貌的作风带给别人怎样的印象。
不过在起初跟陈馨芸与周筱静相处时的确是比较拘谨,但时间一久之后也自然而然地恢复一点点本性就是了。
想着想着,她望向眼镜兄的目光不禁柔和了起来,幸好这个家伙喜欢上的人是外在几乎等同于内在的陈馨芸,而不是其他心底藏着另一副面孔的女性。
受到众人注视的眼镜兄尴尬的傻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们还是快点上线吧,不然要被那些干部念了。」
他为了公会事项尽责的催促引来了在场其他三人带着善意的微笑,她们就这样一边怜悯的看着他一边无声地摇着头。
「……拜托你们,各位大姐,就放过我吧!」
眼镜兄双手合掌跪地求饶的模样让三人相视一笑,终于各自拾起自己的头盔进入另一个世界之中。
……
孙千涵──枪骑士乔安娜进入战役后便一边适应虚拟的肉体一边骑着黑马前往约定的场所。
这副躯体与名为秋海棠的盗贼不同,眼睛没这么利,手脚也不是很灵活,但是在骑术上却拥有着非凡的才能。
也因此,习惯于脚踏实地的乔安娜才一下子便适应了跨下乖巧的战马,避免了名不副实的丑相。
不过……在草马上奔驰的她紧了紧身上带有游牧民族色彩的棕色衣装,然后取下背上背着枪骑士象征的精制长枪。
乔安娜忽快忽慢的驾驭马匹,手上长枪以几种不同角度或是挥舞或是突刺。无论如何,为了即将而来可能的战斗她都得找回一些身为枪骑士的手感……虽然本来也不多就是了。
在几个暖身之后,在她眼前的草原上涌现出了一顶顶灰白的帐篷,看着四处树立的牛角旗帜,她知道自己与陈馨芸、眼镜兄所在的氏族营地就在前方。
乔安娜骑马直奔中央最大的营账,路过的NPC士兵没有人阻挡她,显然都知道她的身份──黑牛氏族族长女儿最亲近的随从。
像这样无足轻重的身份大多是在战役的戏剧要角配额不足,或是同公会成员的操作下才有可能会出现的状况,而以她的情形是两者皆是。
到达目的地,乔安娜潇洒的翻身下马,却在落地的瞬间差点滑上一跤。
在稳住脚跟后,她的双颊不禁微微发热,果然不习惯的事情还是别再做了。
虚心的她伸手打开帐帘,陈馨芸、周筱静、眼镜兄都已经到了。
「终于到啦?你真该看一下亚里斯刚才着急的模样,都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帐篷里转几圈了。」
陈馨芸──半精灵刺客玛莉有着忠实呈现本人梦想欲念的修长四肢与模特儿般的傲人身材,而与现实中的自己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那头黑色齐耳的飒爽短发。
眼镜兄──精灵法师亚里斯苦着一张文质彬彬的小白脸。
「我只是不想给人添麻烦,帝国来一起过任务的人都已经到了。」
「说得也是呢。」
周筱静──圣职者爱丽儿拨开耳际的银白色长发,温和的笑了笑。
「在这场战役里我们都是盟友,就不要计较过去的种种,赶紧出发吧。」
一行人离开帐篷,步行前往位于营地另一侧站立数百名帝国士兵的方向。
随着步伐的迈进,在帝国士兵的脸孔愈来愈清晰的同时,玛莉突然大大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竟然是帝国欧维勒家族……」
她黑着脸恨恨地说出如同圣职者『心灵震撼』般的强力招术,将乔安娜狠狠钉在原地。
乔安娜可没忘记自己在帝国的身份。
在前方走着的三人讶异的回头看着乔安娜,玛莉眨了眨眼,很快地便露出了然的笑容。
「还是千……乔安娜懂得我的心情。我也实在没想到我们竟然会有跟那个『枯竭绿洲』合作的一天。」
听着玛莉的感叹,乔安娜脸上的黑线已经浓厚到变成了一道阴影。
真的是如同玛莉所说,自己明明是想以另一个身份来散心顺便摆脱现实中手肘的疼痛,然而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一切却只是将她扔回去那片泥沼之中。
「也是呢……桑撒部落的大族长都选择支持达斯帝国了,像这样的巧合也不是没有机会发生……」
乔安娜虚弱的话语受到玛莉的赞同。
「对呀,我们的大族长真的是太没有眼光啦,明明达斯帝国的人都是废物,选择帮助亚岚王国的话就能够拿到更多奖励了。」
「这也不能怪『自由骑士联盟』的会长,依照起初的局势,帝国方几乎是胜券在握,谁知道后续几次与大王子还有三王子的重要战争中都以大败收场。」
亚里斯偏向中立的说词让玛莉的脸色愈来愈臭。
「都怪那个NPC帝国将军……这么影响战局的角色应该是要由玩家来扮演才对呀!」
「玛莉,不要让仇恨控制你,不然不止是心灵,就连原本美丽的面貌都会变得丑陋。」
爱丽儿稍微严肃的说完这番话后又恢复到平日让人心生温暖的微笑。
「比起战役的胜负,我倒是庆幸那名会长选择了帝国,这让我们拥有能够创造这份共同回忆的机会。」
此刻,浑身散发出圣人光辉的爱丽儿并不属于玛莉、亚里斯以及乔安娜等人『Your Highness』的中立公会,而是另一个名叫『橄榄枝』的守序公会,而这个公会在战役中的出生点则正是帝国的某个家族。
不过真不知道待在皇宫的帝国大臣待嫁女儿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这也是AWO毕竟还是游戏的证据吧。
乔安娜疲惫的笑了一下,接着轻声问:
「你们知道『枯竭绿洲』是派谁来吗?」
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先有个心理准备。
「我记得王子殿下有跟我提起过……印象中很像是……」
亚里斯摸着下巴思索了起来,他口中的王子殿下是『Your Highness』自家公会的会长ID,而不常上线的乔安娜跟这个人没说过几次话,也不想跟取这样名字的家伙有过多瓜葛。
现在想想,这个任务应该就是王子殿下本人亲自交待的,难怪他会这么紧张了。
「啊,想起来了,帝国是派红狮骑士团过来的,而我们要合作的对象就是那名团长。」
红狮骑士团……?乔安娜对于这个在脑海中残存着模糊印象的名字反射性的感到厌恶,但是却又迟迟想不出原因。
算了……反正等等就见面了。
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情,乔安娜与众人继续朝着帝国营地前进。很快地,他们看到了一辆关着一名金发女子的囚车,以及站在旁边,与一众银甲士兵相反,身着一套造型高调漆黑盔甲的男子。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男子脱下头盔,露出黑色短发以及那副乔安娜一直想从记忆中拔除的英挺面庞。
「汝等便是桑撒部落派来支援的人马?」
带有磁性的高冷声音让乔安娜产生出将拳头塞进对方嘴里的念头。
「吾辈乃帝国红狮骑士团团长帝尊霸神,这次任务汝等尽可在后方眺望吾辈壮健的背影,吾等必定将胜利的果实亲手摘予至诸位手中。」
……伊安,快点把你的好兄弟带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