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休息室出来时,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能辨别出天色又暗淡了不少,堆积的阴云密密实实,根本瞧不见太阳眼下在哪个方位。反倒是大厅里逐渐减少的学生,让我确切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为什么不把幽灵的事儿告诉老师?”

走在前往档案室的路上,叶莎终于忍受不住,率先向我提问。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询问她:

“你现在相信有幽灵了?”

“我……”她转过头望了眼飞鸟,深吸一口气,“我相信我的朋友。”

“那位老师会像你相信自己的朋友这样,相信我们?”

——她是不会相信我们的。

或许这属于我的偏见,不过我并没有要修正它的意思。叶莎用沉默表明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她的眼神仍包含着困惑,好似在询问我为什么会相信他们。眼下并不是我解释的时机,我转而告诉他们我的发现:

“刚才我在那位松本老师有闻到花香。”

“啊对,我也有闻到!”

控制住老师的高川能够闻到这股熟悉的香气并不奇怪,同理,叶莎想必也闻到了,她思考一会儿才点头:“确实有一股香气……我还以为是香水。”

“这是生长在春天,名叫‘风信子’的植物所散发的清香。”我顿了一下后向他们提问,“你们知道风信子的花语么?”

香味只能让我们寻找到它对应的植物,但植物的名字还称不上是线索。

我的提醒好似一阵清风,替飞鸟吹散了心中的些许灰尘,她一下子就回忆起香味的源头,并对我的答案深信不疑。然而,她又对我的问题犹豫不决:

“风信子,有很多种吧……”

蓝色、紫色、白色、红色……

确实存在许多种不同颜色的风信子,而它们又各代表不同的花语,要想从众多选择中找出正确的那一个,不得不说还缺少部分信息。而且,立马用手机查找资料的高川,排除颜色,‘风信子’所代表的花语有——

胜利、竞技、喜悦、爱意、幸福、倾慕、得意、永远的怀念……

这一类听起来并无不妥的词语。

“会不会是紫色风信子?它有代表‘道歉’、‘后悔’、‘嫉妒’这种负面情绪哦!”

在我思考是否还有什么信息被我漏掉的时候,高川忽然提出一个假设,不过下一秒就被叶莎反驳:

“白色风信子不也有代表‘暗恋’、‘不敢表露的爱’,不也可以暗指师生恋?还有蓝色风信子代表‘生命’,既然都是幽灵了,那也有可能是想复活啊!”

高川不靠谱的猜测片刻间就被叶莎给摧毁,随即他也只好闭上嘴,不再吭声。不过我倒是记得在英国,蓝色风信子通常是婚礼中新娘的捧花或饰花,用来代表新人的纯洁和幸福。想必应该和幽灵搭不上边才对。

既然现在还无法得出结果,那就暂且搁置。高川和叶莎的对话结束后,我们一行人就又被沉默所笼罩,或许在可以称为图书馆的这里,我们都在下意识保持安静。

在白炽的灯光照明下,我们通过楼梯来到地下室,标牌上写着的倒是‘负一楼:档案室’。它的背后就是档案室的门口,由两扇深棕色的,雕刻着现代艺术的门所组成。而大门的正中央则悬挂有我手上钥匙所对应的挂锁。

没有出现钥匙不对,或是锁被卡死的情况。钥匙的形状、尺寸,完完全全与锁的内部相符合,手腕稍一使力旋转,就听咔嗒一声,锁对我们再也没有防备,将它所珍视的、所保护的一切敞开。

与有些神经质的我不同,高川没有任何犹豫就将门推开,露出其中昏暗的环境。人观察事物必须得捕抓对方散射回来的光线,在没有光,处于黑暗的环境中,视线会受到很大的阻碍。就像我现在这般,往里看去总觉得阴影之下存有某些不知名生物在偷偷瞧着我们。

我连忙闭上眼,将糟糕的事物从我脑海中一个一个甩出去……

“水谷学姐?”

注意到我有些奇怪的飞鸟,突然戳了戳我的手臂。我回过神,房间里的灯已经被打开,印在我眼眸中的只有排列整齐的书柜,上面摆放的并不是书,而是套了一层文件袋包裹的文件。

——刚才的只是我的错觉。我十分清楚知道自己的状况,而且这件事也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来自上一次事件的残余还没能够完全挥散殆尽,恐怕这敏感的神经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朝着担心我的飞鸟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随即朝着已经进入的高川和叶莎说道:

“毕业相册上面会有毕业生名单,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个。而且既然你们问过老师近几年的情况,那我们就从靠后的年份来找吧。”一边说着,我一边站到了存放纪念相册的柜子前,继续补充着说,“为了避免有人看错、看漏的情况,最好每一本都要有两个人看。虽然任务量会变多,不过这样可以有效避免我们错过信息。”

高川有些心不在焉地投以‘okok’这样的回应,我刚拿出1998年的册子,他就取出了标有1999的文档。叶莎并没有按着顺序将之后的取出来观看,她拿出2000年的册子递给飞鸟后,自己又拿出另一本,说道:

“我和高川看奇数年的册子,水谷学姐就和飞鸟一起看偶数年吧。”

我点了点头,叶莎提出的方法倒是一下子就把各自的职责划分好,并且也满足我刚才提出的交叉阅读。随后,我们开始了各自的查阅。

地下室不同于充斥着暖气的楼上,毕竟热乎乎的空气只喜欢往上,只有冰冷的空气喜欢往底下跑。当然关键还是在于,这里的空调并没有打开,并不是我们忘记它的存在,只是在尝试打开它的时候,发现开关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也许是因为这里长时间没人来,空调坏了也就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上板、上板……”

飞鸟不断低声重复这个姓氏,注意力完完全全地投入在册子当中,手指对照印在其间的名字列表,一丝不苟地从上往下滑落。我收拢起分散的思绪,从柜子中拿出第三本册子开始翻看,结果还没过一会儿,飞鸟忽然喊道:

“找到了!”

“找到了?”

“上板梨世。二零零二年的毕业生。”

这所学校果真有姓‘上板’的同学令我放心不少。我在心中默念几遍,又凑近瞄了眼名字的写法,再望向旁边对应的毕业照片。虽说照片中只能看见她部分身影,不过倒是让人觉得挺有精神,但她那夺人眼球的眼角泪痣,却不由得让我看了一眼被幽灵视为目标的飞鸟,而且她们同样都是越过肩膀的长发,盖住额头的刘海……若说这是偶然,未免有些牵强。

不过此刻还不能下结论,我朝着将册子合拢的高川和叶莎说道:

“先继续查,预防还有其他人也姓‘上板’。”

事实上二十年来,这所学校这有这一位同学姓‘上板’。又经过一段时间后,我们最终确定了这件事,然后才一同观看这本零二年,也就是十六年前的册子。

再一次看向这张照片的时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违和感,好似有一层薄雾在我面前令我始终瞧不真切。以为是糟糕物的残余,我甩甩头,把注意力看向其他地方。

因为先前得出‘幽灵生前很可能是老师’这个结论,随即我用笔将记录在旁的班主任以及其他老师的名字,摘抄于我的笔记本。不过因为声音的缘故,我将重心放在了中年男老师的身上,在‘贺川老师’名字前,标上重点。她的班主任因为是女性的缘故,被我排除在外。

关键的信息就只有两点,一个是我们知道了比较具体的时间,还有一个就是确定了名为‘上板梨世’的学生存在。觉得没有其他信息后,我先是用手机将照片拍摄下来,然后开口说道:

“现在就是得弄清楚十六年前在上板梨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们三人没有人应下我的话,大概是对于应该做什么有些困惑。于是我继续说道:

“如果当时的事件影响比较大的话,网络上也许会有一些线索。而且,就算这所学校的老师经由每隔五六年的交替,不清楚当时的事。但学校附近的一些老式商铺店,是有可能还记得十年前的事情。除此之外,与其他毕业生取得联系也是一个途径。”

一次性说了一大堆话,我喉咙稍稍有些难受。在与调查员相处的时候,我其实很少说话,因为大家的行动规律几乎一致,不需要我来解释说明,顶多来为他们查漏补缺。

我瞄了眼他们三人,钦佩的目光令我心中涌现出名为退缩的想法,不过立马就被我踹去一边。

与此同时,一阵广播突然从远方传出——

【同学们,图书馆即将闭馆,请大家带上自己随身物品,有序离开。】

“已经这个时间点了么。”我看了眼手机,距离六点不到十分钟。于是我询问他们,“今天的调查就到此结束如何?”

叶莎率先朝我点了点头,回应道:

“嗯,回去后我会在网上查一查当时的新闻。”

“这样最好不过。”

我首先站起身,同叶莎一起开始将散落在地的相册给放回原处。这个时候飞鸟忽地做出决定,说道:

“我等会就去附近的商铺,打听一下。”

我刚才提出的三种方案,好似他们三人要没人接下一种,高川也随之说道:

“那我……明天再去问问看老师有没有毕业生的联系方式?”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决定,反倒是提出调查方案的我,有些困惑我还能做些什么。没有继续多想,我们重新关上门,将门后的事物重新归于锁的保护之下。

无论怎么说,今天差不多也得到此为止。作为学生,他们被家中门禁所限制,而我则是并不想在晚间进行调查,时间想必还没有紧迫到需要争分夺秒的程度。

在休息归还钥匙的时候,松本老师已经不在,但他有留下一封道歉信。飞鸟他们也释然了,毕竟这封道歉信也可以当做他的罪证,而且女老师也说她愿意当我们的证人。不过决定原谅她的飞鸟,并不打算继续追究。

“最后,能麻烦您向其他老师帮我们打听一件事吗?”

“请说。”

“十六年前的上板梨世,这位同学身上发生了什么?”

“没问题,我也想知道松本老师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话就此结束,随即我们便与这位老师告别。

六点的天空,已经完全地黑了下来,天色乌黑的云朵仍没有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将它蕴含其中的雨雪抛洒大地。

“需要我送你们回家么。”

我轻声询问身旁的叶莎,不过回答我的却是高川,他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应该是我送你回家才对吧,水谷学姐。”

或许是因为调查得到了些许线索,令他宽心不少,连带言行举止比起最开始给我的印象轻松了许多。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稍慢一步,叶莎也跟着反驳。

我也没强求,这个结果差不多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那行,明天再联系我。”

名为冷雾的气体,正借助夜色从四处围拢。与他们并不同路的我,在学校的大门口便得与之挥手告别。

“水谷学姐,明天见。”

“明天见。”

告别的话语,混夹在从口中流露而出的白色雾气中。我望着他们逐渐远离的身影,直到从学校的大门再也瞧不见他们,我才转过身,迈出步子踩踏在沥青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

路过章鱼烧店的时候,这家店铺一反常态没有营业。停留在路旁的警车令我有些在意,只不过意识到无法买到章鱼烧后,我便在未曾停歇的冷风追逐下继续赶回家。

刚进大门口,就见到房东神情慌张地抱着‘雪糕’往外跑,不等我出声打招呼,他就‘咻’得一下,似风一般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