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变暗了。”

洛萨拧开装的很死的咖啡罐,从里面慢慢地倒出一点点,可力度总没那么好把控,磨好的咖啡粉末散落在桌子上,杯子里现出一个粗糙的颗粒斜面。

“唔,所以我都很讨厌出门啊。”洛萨无奈地挠挠头,把铁罐置在桌面上,用手拂着边角的细末,“那家伙,海拉总是会把这一切安排好,虽然那只是个出色的AI系统。”

他转过身,望着突然变得灰暗的天空。夕阳在这片视野中开始消失,光明和黑暗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而这界限慢慢移动着,逐渐只看得到漆黑的一片,车厢中的灯光亮起,视线悄然灰暗,像是进入了长段的隧道。

但这段路是没有隧道一说的,而且……

现在按理说应该只有下午四点钟。

洛萨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作言语。

这世界似乎在一瞬之间变了样子,从光明到了黑暗,时间从正向流转开始凝滞,接着倒退到了神所想要的时间里。

所有人都并未意识到,这片无声的领域侵蚀人的视野的同时,也侵蚀着人的意识。而只有这块已经开始带点铜绿的老表还抵抗着逐渐扩张的意识,表的主人也已然察觉到了世界的变化,他轻轻推开列车窗,夜风呼啸,一股带着些许刺鼻和铁锈味的风浪从列车的前路传来。

“请减速停车……算了,直接加速吧。”洛萨摇动着手中的车厢内部电话。

“校长先生,到底是加速还是减速……”

听着电话的人似乎也是早已熟悉了洛萨的做事风格,这个人虽然机敏而智慧,但不到关键时刻,他做出的指示总是一贯的含糊不清。

“加速,加到最高的速度,有多快要多快。”

“这辆列车可能承受不住如此高速的运行,据我的推测可能两个小时之后锅炉就会过热……极有可能报废。”

“不需要两个小时了,胡……”

“叫我小胡就行了,校长。我是您的第二届学生,您当时在课上点名就是这么称呼我的。”

“好的,小胡。”洛萨说,“到达江陵不需要两个小时那么久,这辆车顶得住。而且,最关键的是。”

他转过身,牵着电话线的同时,拎起了那把长筒的老猎枪,“这辆车就算不过热也要报废了。”

洛萨推开车厢门,望着几个兴致盎然打麻将的教授,“伙计们,我命令你们在五巡之内解决这盘对决,不然我会扣掉你们下个月的奖金。那些鬼一样的东西来了,做好准备。”

“那还有什么好打的。”雷吉宁第一个响应,他推开摆在他面前的十不靠的烂牌,站了起来。

“好的,你去通知前段所有的行动人员,叫他们起来干活了。”

“哦,好。”雷吉宁应着,“奇怪……天怎么黑了……打了这么久吗……”

天穹漆黑,金色的光束从这黑压压的夜空中投射着,周围猎猎的风作响,偶尔听得到像鹰隼一样的尖鸣声,这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渐渐地聚拢,向着天空中唯一怪异的物靠近着。

“不要害怕和担心,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害怕不担心个鬼啊!”卢逸珞骂着,“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指着外面那群盘旋在周围的鸟儿,说着。她从未见过这种鸟,它们的翅膀是纯黑色的,羽毛像钢铁一样嵌在身体的边缘,眼睛中冒着紫色的火光,像万圣节中点缀的乌鸦,却又不像,它们叫起来的声音并不似乌鸦那般低沉和沙哑,而是尖锐急促,无数鸟儿的叫声叠加起来,让卢逸珞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讲什么。

“是虚龙群。”男孩很快下了定义,但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开枪可以吗。”卢逸珞说。

“您手里这把枪的有效射程还打不到那些死尸一样的鸟。”

“我知道啊,妈的。”卢逸珞有点急眼,“可是我不开两枪心里有点些许发慌。”

她提着手里的武器,紧紧地攥住了枪柄,“你可没告诉我会这样。”

“我以为您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些非常识性的东西。”

“接受,跟容忍,是两种东西啊,小老弟。”卢逸珞皱皱眉头,扒开保险栓,“把这些鬼东西全打下去,你把飞机往里面径直开。”

“好。”

卢逸珞吹起了口哨,她像是变了个人,手里提着冲锋枪的她完美融入了这片天空中的战场,她开始倾泻着子弹,在夜中闪烁着光点的弹幕洗礼了整片群鸦的天空,受惊和愤怒的鸟儿开始向着这异物靠拢,而卢逸珞则一个不拉地将这些过于靠近的怪鸟从天空中驱逐。

她一把抓起放在身边的镰刀,威胁般地挥舞着,银色的光在暗夜中闪烁,将鸟兽的利爪一刀斩断,看着四分五裂的野兽从空中坠落。

“这玩意,数量有点多啊。”

“毕竟是野兽。”男孩站在她的旁边,这样说着。

“对啊,毕竟是那种成群结队的野兽……”卢逸珞只是盯着弥漫在天空中的黑影,“等下,我靠,你不开飞机跑后舱干嘛。”

“这直升机有自动导航系统。”

“你不早说!”卢逸珞一拍枪杆,将驳杂的弹夹清出。

“用这个。”男孩伸手将弹夹塞在卢逸珞的手里,“效率更快。”

卢逸珞顾不得说什么,她提起发热的枪膛,龙晶子弹从野兽的身体中毫无障碍地穿过,那坚硬的物体打在钢铁一般的骨骼上居然砰然作响。

“下面也有些脏东西,请让我先为您清扫道路吧。”男孩手里提着一把黄金般的长刀,刀光如水,在这夜晚恍然如镜。他没有再听卢逸珞说什么,只是径直从缓缓下落的直升机上跳跃了下去,厚重的围巾在坠落之中发出猎猎的响声,像涨满的船帆。

“我靠……你想让我死吗……”卢逸珞无奈地撇撇嘴,直升机缓慢地降落,几乎能看得到地面上的星点光辉,而她无暇去看什么风景,沐浴在弹雨中的兽群在寻觅着卢逸珞弹药射空的机会,即使是对虚龙而言必杀的龙晶子弹,也总是有所限制的。

在这种情况下放着女孩一个人选择先行告退简直是像对着女孩说:“你去死吧”一样的话语,但那个男孩似乎知道些什么,他的动作几乎没有犹豫,即使是他曾经表示要保护和支持这个女孩。

“你几乎要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啊,小屁孩……”卢逸珞大口地呼吸着,她调整着气息,单手将镰刀拎起,紧紧地攥在手中,又将冲锋枪随意地丢在一旁,“这玩意还是省着点用算了……我可受不起这么败家的挥霍。”

她拎起镰刀划向夜空,一刀挥去,银白色的光闪过,群鸦坠落。金色的眼瞳燃烧着,燃烧着,像太阳升起般耀眼,在夜空中点燃,照亮了周围的一切,炽烈的火焰从已死的野兽身上燃起,像无数星点的孔明灯升腾。她一个人在空中狩猎着,目标是无穷无尽的野鸟,她几乎已经超过了那个她一直仰望的人,不,应该说,是已经超过了才是。在她的手掌中,死神的镰刀迸裂出黄金和幽夜的光,像是刚被发掘的辉石。

几乎失去理性的少女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杀戮的意志,那是从她的心底升腾而起的,数秒钟就支配了她全身的意识。她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杀伐的意识,更不是第一次被这种凶暴的意识所掌握。但距离上一次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长到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如何去唤醒它。就算是在那次雨夜之中,她直到哭到没有力气的时候也并没有使用这种力量。

这种烙印在她身体中的力量被人们称为诅咒,是几乎独属于魔王的禁忌之力。使用它是有代价的,这代价或是理性,或是智慧,亦或者……是生命。

在这世界上,只有被诅咒的人才会拥有黄金色的瞳。当这黄金瞳亮起的时候,疯狂的意志会将周围的一切连同自身一起绞碎。螺旋桨飞速转动着,直升机笔直而降,少女瞳光闪烁,如同融化般的光辉流淌,光束闪过,振翼的野兽纷纷坠落,像被夺走了本就不存在的灵魂。而卢逸珞只是无神地盯着远方,神造的镰刀闪着亮色,被她牢牢抓在手心。

暴雨突然在这座城市倾泻而下,飘荡在空中的雨与凝结的灵魂交织在一处,被站在制高点的魔王随手拢来,添补到少女渐渐形成的新躯体之中,苏燕邱无声地作业着,这片城市静的让人害怕。但,拥有这种情感的人类都已经失去了意识,任凭钢铁般的虚龙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尖利的牙齿从肉体中穿过,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这个时候在他的正前方有什么东西从天空中坠落下来,那东西展开一双漆黑的翅膀,在这暴雨的夜晚肆意地燃烧着。他随手撕开靠近的野兽,一步步走向魔王的位置。

他似乎是能感觉到得到这股气息的,不偏不倚地走着,直冲向苏燕邱所在的高台。

“密涅瓦,密涅瓦·斯凯尔。”隔得很远,苏燕邱却也听清了那个叫声。

“他不在了。”苏燕邱回答,尖利的银色长枪被他握在手里,他望了一眼刚生出羽翼的女孩,向着远方看着。

“是吗,那你是谁。”

“我是……”

直觉告诉苏燕邱,正在和他对话的人很危险。他不再多话,而是将长枪掷了出去,银色的长枪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无数紫色的神术刻印在长枪经过的地方绽开,如同蜿蜒的长蛇,裹着雷电和炫光,直压向声音的源头。

长枪将那个身影穿了个巨大的洞,原本应该迸出鲜血的心脏中并没有如预想一般鼓出血雨,那个家伙像毫发无伤一般拖着长枪走着,步伐和最开始一模一样,几片洁白的羽毛从被穿透的胸膛中飞出。

“我是人偶,死神海拉做的人偶。今天和你对决的人并不是我,我没有杀掉魔王的能力,连这把枪……等等,记忆和时间之神并不用这种兵器,可这把枪上却沾染了神的血。”

“我闻不到。”苏燕邱抬起双手,肉眼可视的灵魂洪流从各处涌入,通过他的引导穿入卡珊德拉的胸膛。

“快要完成了,对吧。”迟钝歪着头,他的表情很怪,明明露出一副悲伤的神态,却僵硬地像个没有灵魂的人。

“……”

“对吧,新的王。你知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吗,是即便你以为能拯救心爱的女孩,可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过去的王是这样,现在的您,也会是这样。对于世界之心的争夺并不需要更多的神存在,可您却妄图制造新的神。”男孩一步步地穿过苏燕邱设置的屏障,他穿透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屏障如同刺过一片塑布。苏燕邱停下了动作,他明明只剩一点点了,却不得不停下手来提防不速之客的来犯。

“我对那什么世界之心既不清楚,也不关心,更不想要。”苏燕邱说。

“没有人会拒绝世界之心的,那是能逆转一切的力量。那是能令万神都疯狂的东西,每个人都想当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幸运的贼。”迟钝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盯着天空,“而您是这场竞争中唯一的作弊者,您能制造新的魔王。”

“我不想这么做。”

“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尊敬的新王。您并不是想与不想的关系,只要您能,那就是您所怀的罪孽。即使我主没有对您产生敌意,想必也会有其他的魔王来夺去您的生命。您本应该像上一代的王一样,在即便魔王和人类掀起巨战时也隐去自己的光辉,只在接近两败俱伤的时候出现,这样才是明智的选择。而现在这场战争已经结束……”

“我只想……”

苏燕邱打断了他的话,他侧过头,金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丝迷惘。

从那双眼睛中能捕捉到什么呢,是对于这一切的默然接受,或是对于不速之客的厌倦和敌意。或者只是单纯的,有些疲乏。

“我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也许没有别的方法。”

“死亡不是终结,死亡是轮回。”

一声巨响从地面炸开,遮蔽了苏燕邱的视线,混杂着水泥和混凝土的大块碎屑被震开,向四面纷飞。无言的少女从那片狼藉中走出,她的眼睛燃烧着太阳般的光辉,手中的镰刀带着紫色的火焰。

淅淅索索的声响从火车的顶端响起,仿佛骤来的暴雨,但这声响更急促些,带着钢铁划过的刺耳尖鸣。

“来了。”

洛萨一把推开车门,带着腐朽钢铁味道的风暴卷入,他逆着风射出一发照明弹,巨大的火花在天空中绽放,在那光亮之下他能分辨出每只野兽的獠牙。子弹装膛,上川学园的校长一改之前的形象,他两步跳上火车的顶端,将子弹送进爬上火车的怪物口中,被龙晶弹命中的怪物很快化作了飘荡的粉尘,被风卷走。

被血脉强化的身体能够使原本人类之躯无法完成的动作变得简单便可做得到,而此刻那个站在火车顶端的男人在顶着巨大的后坐力支撑身体,射出火雨一般的弹幕,向着黑压压的野兽群投射而去,而那个男人还不忘记将咖啡末搅拌均匀,使它完全融入还在冒着热气的清水之中。

“校长,低头。”

“开什么玩笑,你让我向那些鬼一样的怪物低什么头?”洛萨优雅地笑着,慢慢转过头,想要最近距离的给几个还扒在车上的学生上堂课,但很快他便失去了这份独有的优雅,他不仅低下了头,而且迅速在车厢上卧倒。

列车以极快的速度穿入了隧道,这辆马力十足的动车居然开始有些懈怠,似乎是被穿过隧道的风暴所影响,在铁轨上摩擦发出刺啦的诡异声响,混凝土隧道似乎完全抵挡不住这狂风,开始慢慢有些剥落。

“离江陵还有多远。”洛萨趴在火车顶上,这般问着。

“这是到达江陵地区最后一节隧道了,大概只需要五分钟就能抵达江陵城。”

“不用了,伙计,减速停车吧。我们恐怕没法开着火车过去,否则,我们会被风暴挤压地和这车厢一起变成碎片。”洛萨一枪爆掉离他最近的虚龙的头部,抖了抖衣服,从车顶上翻滚下来。

“仪式已经开始了。”热香饼望着远方,扶着刚刚翻滚下来的校长,“恐怕我们什么都要做不了了。”

“那我们就去中断仪式就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江晟微笑着提起了自己手中的双发左轮,“还是说热先生已经厌倦了这么做了。”

“不如说我还真的不太愿意想起来啊。”热香饼吐了口气,大步向前跨着,“那次我和王毅见到的那场风暴比这个还要壮观得多,那可是在雪原之上,整片视线之中全是白色的碎片,就像是纷纷扬扬百年难遇的大雪。”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由魔王引起的风暴漩涡比百年难遇要更稀奇的多,虽然大多数看过这片漩涡的人都已经死掉了。”

“看过的人不会很多的,伙计。从历史的记载中来看,这种事情一共只发生过三次。第一次发生在旧历的1925年,发生地点在这片大陆另一边的美利坚大陆,那一次被称为‘三州龙卷风’,越过了密苏里州东南部、伊利诺伊州南部和印地安那州北部,在那次龙卷风的中央位置,有人曾经捕捉到了一个漆黑的人影,那家伙全身被透明的光影笼罩着,身边漂浮着晶莹的花朵,他在天空中漂浮,又在吟唱着什么歌谣般的咒语,那一次一共死去了六百多人,是第一次有记载的,关于时间与记忆之魔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