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香饼缓缓将手指戳向邮箱栏,那里有洛萨在几天之前发送给他的消息。

是个短小的视频,连一百兆都不到。热香饼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小的东西了,他印象中用高清摄像机拍摄的画面,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长就能突破一百兆的容量。

但洛萨也许是个顽固的旧物爱好者。

热香饼没有犹豫,他打开邮件,点开视频,视频很快便打开了。

昏暗的镜头里面只有一个人,他直着身体盯着时钟咔咔作响,房间中没有开灯,皎洁的月光从窗口透入,照亮了男人的半边身体。

男人手上戴着一枚铜色的手表,那只手表的式样颇为奇特,并不是常见的设计结构,大概是某种仿古的撞针式定制款。

也只有那个人会用这种老东西,这种连回拨调时都做不到的仪器。

“滴答。”

墙上挂着的摇摆时钟大幅度地摇晃着,一秒,两秒,玻璃质的镜面后黑色指针一划一划地移动着。

视频似乎陷入了静止。

“那是?!”

热香饼惊呼出声。

时钟钟摆以极快的速度回摆着,黑色的指针在向后跳动。

一切都在静止之中回溯,只有那只手表还停在原位,细小的黄金秒针轻轻晃动着,发出尖细的摩擦声。

视频被自动删除,洛萨在发来的视频上设置了单次播放的限制。他认为热香饼并不需要第二遍播放就能明白。

热香饼闭上了眼睛,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时间的倒流,尽管只是几秒钟的分别,但这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比如,他一直不愿意确认和相信的事。

密涅瓦还活着。

他明白他错在哪里了,当时他和王毅杀红眼了,把密涅瓦的肉体揉成了碎片,两个人躺在雪地之上累瘫到几乎无法动弹。

是的,密涅瓦的肉体都是假的。

它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孤独可怜,却无比强大的灵魂。

热香饼站了起来,他深呼一口气,走向门口。

“坐了这么几分钟就又要走了吗。”波多问着。

热香饼深深地低下了头,他沙哑的嗓门中充满了怒火,“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波多先生。”

“突然这么严肃干嘛。”波多漏风的嘴巴微笑。

“我要出一趟远门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请您保重身体。”

“什么?你要请假?”

横棂手中把弄着一支钢笔,他疑惑地盯着来访的学生。

“现在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什么?”横棂问着,“别误会,我不是要盘问什么,按照学校的规定,只要你们能完成每学期的学分要求,别说了请假了,就是不申请休假,旷课一整个月也是不成问题。”

苏燕邱微笑:“不需要那么久,大概有几天就够了。”

“你想回去看看?”横棂扯出一张请假条,“可这不是才刚刚开学一个多月?而且现在交通并不算太安全,从亚斯特尔到江陵的路线最近时常会出现虚龙。”

“但我真的想请个假。”苏燕邱低下头恳求着。

“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准。”横棂摸摸他的头,苏燕邱直起身,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人摸头的感觉有些怪。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横棂关心地看着他。

“只是突然想回去一趟而已,教授。”

“我就知道你会选择回到江陵。”

少年笑了笑,在苏燕邱面前做着鬼脸,不过苏燕邱只装作没看见,他翻着手机,回复着卢逸珞发来的消息。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提,我本来打算找个更合适的时间告诉你的。】

【那就是说,是真的。】

【只是失踪了而已,不要这么紧张,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失踪,只是有一段时间失去音信消息而已,不一定会是死掉了。抱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没事的,卢逸珞,谢谢你。】

……

……

【我马上就要上车了,大概过几天我就会回来。】

【你不打算跟卡珊说一声吗。】

苏燕邱抬起头,看着渐渐驶来的列车。他深呼一口气,像是要把脑海完全放空,然后他对着屏幕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你去跟她说一声好了。】

“说什么啊?”

清脆而俏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啊……啥?”

苏燕邱吃了一惊,他的手机滑落在地面上,他慌忙去捡拾,但有个人比他伸手要快,他只看到那个人白皙的手腕翻起,手机躺在她的手心。

“哦,嘿。”少年吹着口哨,对着苏燕邱笑个不停,“你的妞来了。”

“真粗鲁,什么叫妞。”苏燕邱脸色微红,他不耐烦地回应着。

“怎么了,苏燕邱。你在跟谁说话啊。”

苏燕邱机械地转过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米西奥亚·阿勒·卡珊德拉同学。”

“叫这么正式怕不是有鬼吧。”

“没有,绝对没有。”苏燕邱站直,光速回应着,“卡珊今天怎么会到转接站来,莫非是来接什么熟人?”

 “算了,懒得跟你多废话。”卡珊德拉撅起嘴,在苏燕邱的行李上一拍,“你去哪儿?”

“我回家啊。”

“你哪来的家……”卡珊德拉眉头紧皱。

苏燕邱叹口气,“好吧,我回去看看。”

“我知道。”卡珊德拉摸出一张纸,上面清晰写着苏燕邱的请假声明。

“你这是侵犯别人隐私吧。”

卡珊德拉不以为然,“横棂教授给我的,你如果想诉讼去找他好了。”

“好吧,那你是来送送我的?”苏燕邱心头一暖。

“不啊。”卡珊德拉摇头。

“那就改日再见吧,我不会误了北极之旅的。”苏燕邱扬起手做个道别的手势。

卡珊德拉则鼓着嘴笑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卡珊德拉嚼着花生干,她侧过头,“什么消息?”

“我除了跟卢逸珞提起过,和所有人都是保密的。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打算离校啊。”

卡珊德拉露出一个自信的表情,“你觉得学生请假之后是谁去通知代课教授的,是学生会长。”

“你们学生会管的还真宽。”苏燕邱往座位上一躺。

“不过,卡珊。”

“什么?”

“你根本没有来陪我的必要吧。”

“理论上是这样。”卡珊德拉摇摇头,“但作为学生会长我有这种义务来确保学生的安全和监督学生的所作所为……”

“说人话。”苏燕邱翻白眼。

“你不愿意我陪着你吗。”

苏燕邱摇头,“没有……我只是,根本没想到你会来。”

“那好吧,看来你并不希望我陪着你。”卡珊德拉站了起来。

“我很开心,真的。”

“我也很开心,苏燕邱,所以。”卡珊德拉的金色瞳孔中放射出强烈的光芒,苏燕邱只能模糊地看到她拎着一把银色的匕首,直冲着他刺过来,“死吧。”

……

没有预想中的伤痛,也没有热血滚烫流淌的感觉。

苏燕邱大口喘息着,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骗你的,苏燕邱。”

光影流转,“卡珊德拉”的身影变得虚幻,模糊的混沌之中,和他一模一样长相的少年显露出身形,“怎么样,还挺像的吧。”

“你不怕把我吓死吗!”苏燕邱怒不可遏。

少年则并不把苏燕邱的愤怒当回事,“你的小妞刚刚出去给你买水去了,所以我就随便演了演戏,好不让你感觉到无聊。”

“谢谢你,我一点都不无聊……”苏燕邱重又闭上眼睛。

他刚刚似乎睡着了。

“而且,告诉你件事。”

“什么啊。”苏燕邱十分不耐烦。

“别人是看不到我的。”

“你不是之前就说过了么。”

少年笑的开心,“对啊,所以你刚刚是被周围的人当做傻子一样看的。”

苏燕邱脸色变得潮红。

“不过我能够确认了,你是真的喜欢你的小妞。”

“你什么意思?”苏燕邱小声询问着,他扫视四周,似乎那种疑惑和鄙视的视线都变淡了,没有人还在刻意地看着自己。

“没什么意思啊,我从你的心理活动中读出来的。”少年悠闲地躺在苏燕邱的旁侧,“很喜欢。”

“你越是这么讲我越是觉得难为情。”

“但你刚刚明显很高兴,在你看到她的时候,你的心脏似乎都短跳了一瞬间,那明显是恋爱的意味。”

苏燕邱捏捏脸颊,有些烫,“也许吧,但我总有些觉得对不起她。”

“什么好对不起的,喜欢就去追啊。”

苏燕邱挠挠头,“我懂啊。”

少年撇嘴,“你不懂。”

“……”

“算了,反正那个妞也喜欢你。”少年坐起,“好好珍惜你的小幸福吧。”

“嗯。”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很希望你赶快按照我的计划快些回江陵,我很期待你得知真相之后会怎么想,怎么做,不过我现在却有些许的后悔了。”少年翘着二郎腿,吹着口哨,“算了,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我只不过是将这个时间略微提前了些。”

“我只想知道,姐姐真的,死了吗。”

“你问这问题不是很蠢吗。”少年吐着舌头。

“是啊,所以我才想回去确认一下,我是挺蠢的。”

少年则站了起来,看着苏燕邱,“算了吧,你在想什么,瞒不过我。你只是想找一下童年的温暖而已,想捕捉些属于你姐姐的影子。”

“你知道又何必拆穿。”苏燕邱无奈摊手。

“你对自己的内心,都要戴上一副面罩,不是活的很累吗。”

“我习惯了。从那个苏家走出的人哪个不是戴着面罩生存。”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笑笑。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

黑漆漆的走廊中走出两个人,一个略微瘦一些,穿着黑色长袍,另一个则只是普普通通着一身夏衣。

不过似乎在这种低温下的环境中,夏衣显得略微单薄,就算是体质明显要好过普通人的遗忘者来说,也会冻得哆嗦。

“到这种冰窟窿里来,你不早说?”

“你觉得保存遗体需要什么样的环境。”

洛萨打了个喷嚏,“我都快闻到福尔马林的味道了。”

“你扯什么鬼,这种珍贵的试验标本怎么可能会用那种劣质的东西。”江晟面色明显不快,“你如果在开这种玩笑咱们就此返回吧。”

洛萨则陪着笑脸:“我只是觉得这空气冷得吓人,如果不开点玩笑感觉连嘴巴都会被冻住。”

“那只希望你过一会儿不会因为惊讶而冻掉了下巴。”

江晟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高举着手中的手电筒,照着墙壁上的绿色树形花纹。

“你居然用密道连通到了这里……”

洛萨停下了步伐,他手中的灯柱略微颤抖,地面上的无数枝条状镂刻反射着白色的亮光,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深处。

这是一座宏大的建筑,无数的工匠在这祭坛中工作了数年之久,在这地下构建了一个死亡的世界。

“很奇怪吗,你不会以为上川汐亚当年造出这座坟墓的时候真的什么通道都没留下吧。”江晟露出一丝笑容,“就算内部核心的地方是完完全全封闭掉的,但她总会给前来参拜的后人留下一个入口。”

“好吧,但我根本没想过这入口居然就开在执行部主席的座位底下。”

“这是个由生命力和死亡力量交织形成的洞穴,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安放遗体了。生命力给予了它抗拒腐烂的力量,而死亡力量则剥夺走了那些试图惊扰安眠的小动物的生命。”

“即便其实尤克特拉希尔并非还在这里,我们也能享受到她留下的遗产。”洛萨称赞道,“就算我们已经攀登上了物理和化学的高峰,可相对于这些,炼金术永远才是我们无法完全掌握的神的力量。”

“我们到了。”江晟拍手,一扇掩着的暗门悄然打开,“希望你不会太惊讶。”

“这是?”

洛萨举高了手电,他想确认周围的一切。

流水声响起,细小的水流在地面上无数镂刻的树枝花纹中流淌,汇聚在这房间正中央的小小水池之中,那水池中飘着一片黑色的叶子,随着波纹轻轻摇动。洛萨试着将手中的光芒直直照射在叶子上,但叶子却悄然碎掉,无数飘散的星点在水池对着的高台上凝结,呈现顺时针缓缓流转着。

一座虚幻的树形影子照耀着,这房间变得明亮而温暖。树木和高台交叠的地方闪烁着鲜红色的光,在那光芒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侧躺在高台上的身影。

“这是我前几天从北极搬来的。”江晟说着,“但,不是在格陵兰,而是在北冰洋中央。”

“这不重要,老兄。”洛萨像朝圣一般慢慢靠近那个身影,那是个女孩。

周围的亮光散去,自动为他让开道路,而高台之上的光亮却愈发凝聚,仿佛在为这女孩祝圣。

可这女孩死了。

她白皙的脸庞上毫无血色,漆黑的头发细腻柔软。

洛萨记得这女孩的模样,就算过了几年时间也是这般。他从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学生的样子,更不用说,这是他心底的痛苦之一。

“苏烟。”

他哭了。

江晟从来没看到过这个没正经的青年哭泣的样子,他哭的很难看。

“她,怎么了?”

洛萨轻轻抚摸着学生的手臂,失了温度的手上还留着无数的刀伤和剑痕,深到能看得见雪白的骨骼。

他闻得到女孩身上的松香和碱盐的气味,掩盖住了女孩原本的桂花香。

“但她总是要死的。”

江晟慢慢接近,他将手轻轻扣在高台的边缘。

“你来这边。”

他呼喊着洛萨,招呼他到这高台的另一个方向。

那是少女同样伤痕累累的背部,一道从脊背一直延伸到腿部的狰狞刀伤几乎割开了皮肉。

但江晟和洛萨的视线却并不在这道致命伤上。

“这是……”

洛萨发出细微的惊呼,他却没有继续在说话。

少女的脊背中央伸展着一对小小的翅膀,几片白色的羽翼已经脱落,掉落在少女的身旁。白皙的骨骼边缘晶莹剔透,软骨齐齐断裂,如同一件水晶做成的艺术品。

“她身上只流淌着神的血液,一切源自于人类的血和肉已经被净化完成。”江晟叹了口气,呼吸被凝结成飘散的雾,“她死的时候已经不是遗忘者了,洛萨,她是魔王。”

“但我们的学生是遗忘者没错。”

“是的,曾经是。”江晟补充道,“这伤痕我检测过了,需要我告诉你结果吗。”

“不需要了,江晟。”洛萨沉默了很久,又慢慢开口,“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错怪热香饼了,还有王毅。”

“是他们动的手,但可能事情发生在我们头上的时候,我们做出的选择没有区别。”洛萨笑的勉强。

“而且我们要做的事情会更为残忍些,洛萨,这是个与魔王本身没什么血脉区别的遗体。”

“我们是在犯罪,同样,也是把我们的人性抛弃地无影无踪。”洛萨盯着女孩的脸。

“你还在讲什么人性?别开玩笑了兄弟,我们做的事情里面抛弃人性的事情还少吗。”

洛萨摇头,“可我总还是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回过头来,或者,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们被送上绞刑架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被人诵读的罪名能少一些。”

“拉倒吧,能不能见到那一天都是个问题。”

“我觉得已经见不到了,江晟。”洛萨双拳攥紧,“我找不到任何的办法能对密涅瓦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我们还能用那东西。”江晟眉头紧皱。

“但愿用不上。”洛萨说。

江南的河流明显多了些。

列车停在了战争之前就已经建立的车站站台上,周围环绕着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银光的河流,几朵淡黄色的小花从草丛中钻出身影,在烈日下摇曳着身躯。少年先行跃下列车,对着少女伸出手掌,少女却吐吐舌头,无视了这温柔的举动。

“到了啊,感觉这里没什么区别呢。”卡珊德拉戴着草帽,抬起头看着列车前方。

那是块巨大的人造岩石,在风吹日晒之下剥落了表面的遮掩层,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岩体。如果说这世界上论什么东西接近于完全透明的话,那龙琦华晶是比水晶更为准确的答案。也许正因为如此,有的人会将这种神奇的岩石称为“神的眼泪”。

这种称呼方式充满了美感和幻想性,而且由于龙晶所具有的特性,“神之泪”这种设定变得更加深入人心。这种虚龙真正的天敌所承载的战略意义是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如果没有这种龙晶巨墙,也许战胜了魔王的人类种群会在很快的时间内被虚龙毁灭。

“墙之外本来就没人管理,说是荒郊野外也没什么问题。”苏燕邱说。

“没错,不如说整个墙外的世界都是荒郊野外了。”卡珊德拉眺望着,“在这里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城市里面的建筑物,尤其是那栋最高的钟楼。”

苏燕邱点头:“嗯。”

为了最大限度的提高安全性,列车的建造都选在了山坡和山脊之上,同样,列车站也是如此。绕过高墙的视野中能看得到很多标志性的古城建筑。

但其实列车的安全性实在难以保证,就算从卫星中能判断出虚龙群的大概位置,可真正到了列车启动之后,又谁能保证那些非理性的怪物会不会直冲到轨道上来。在这战争结束,世界慢慢复苏的时节,能保持这种基本的交通已经实属难得。

“我们进去?”卡珊德拉问着,她很自然地挎过了苏燕邱的臂弯,苏燕邱知而不语。

“嗯,不过我还有个小麻烦。”

“怎么了?”

苏燕邱挠挠头,“我该叫什么呢。”

“什么?”

“‘苏燕邱’这个人已经死掉了。”

卡珊德拉坏笑:“哦,是啊,幽灵苏燕邱先生。”

“还是别这么叫了,搞得我像是个死人一样。”

“呜呼呼呼。”

苏燕邱听得旁侧有人在捂着嘴偷笑,那是一脸愉悦的灵魂体少年。

“死人,有意思。”少年扬起嘴角。

苏燕邱则选择彻底无视这个家伙,既然其他人都看不到,那自己也装作看不到为好。

“那就幽灵先生好了。”

“你能不能认真地,负责地称呼我啊。”苏燕邱抱胸抗议,“至少和以前一样就好了。”

“不好。”

卡珊德拉微笑拽着苏燕邱向前走,“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就在这下面。”

于是苏燕邱放弃了抵抗,任由卡珊德拉拖着。他突然觉得这蛮像约会的,当然,第一次他和卡珊德拉去CD店去听歌,最后去跳舞也像是约会,但是最后的收尾却有些差了,不过本身来讲,中间的过程也并没那么美好罢了。

不过他还能感受得到卡珊德拉手掌传递来的温暖,那种如同阳光般的触感。

阶梯很长,他不由得担心卡珊德拉蹦蹦跳跳的,是不是有可能一脚踩空。但似乎卡珊德拉很适应,在上面跳跃地开心。

如果我在这里发条帖子告诉那些人卡珊德拉是这种能跟孩子一样玩耍的人,那些崇拜学生会长的家伙会不会下巴都惊掉了。

不过苏燕邱只是笑了笑。

“是不是感觉她和你原本心中的那个人不一样?”少年的声音传来,而他却并未出现。

“我觉得……”

“你不必说出来的,我能听得到,你只需要用脑子想就够了。”

“那你不早说,觉得我在大庭广众面前出丑很开心吗。”

“是的。”

少年的声音中充满了愉悦。

“所以,你觉得她充满了童真,又调皮,就像是个孩子,一个迷恋上你的孩子对吧。”

苏燕邱嘴角微微上翘,“也许吧。”

“和你之前想象的那个学生会长不一样吧,之所以想象,我觉得是因为你在入学的时候根本没跟学生会长打过交道。”

“我没那么多兴趣。”

“是啊,苏烟心中的那个苏燕邱小弟弟就是这样的。”

“你突然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感慨一下。”少年继续说着,“所以,让我告诉你吧,每个人都披着些许不希望别人看得到的面具,她也是,你也是。”

“可我不觉得我自己有什么面具之类的东西。”

“哦,抱歉,可能你是唯一一个没有面具的人。”少年道,“这一点是我没想到。”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

“都不是,我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好吧,随你。”苏燕邱觉得跟这家伙争论没什么意义。

少年却似乎来了兴致,“你觉得如果你看透了别人的面具会怎么样?”

“既然是面具怎么可能让人随便看得透。”苏燕邱努嘴表示不理解,“那样的话还叫什么面具。”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像之前在奶茶店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就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别人的面具下面的脸,当然,就像隔着毛玻璃看对面的东西一样,模模糊糊,这是当然的,因为她的血脉很弱小。”

“她跟我的血脉很相近的。”

“是啊,所以你现在的血脉也是如此的弱小,甚至还不如她。”少年发出轻微的笑声,“所以你现在看不到别人的面具,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

“你会看透所有人的伪装,将一切的东西从灵魂深处牵出来,像展柜一样陈列在你的面前,你可以随意翻阅,甚至随意破坏。”

“你在讲什么笑话吗。”

“到了那个时候,苏燕邱,你就会明白,只有我会永远站在你身旁。”少年听上去很开心,“我们是一体的。”

在这所学校里面很难体会到乐趣。

这里太过于普通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里教过的大多数东西我都早已经熟识在心,更何况这种并无法真正因材施教的教学模式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

这里的女孩也并不对我产生什么引力。我能看得出有些女孩对我有些意思,无论是我的家世还是学业,甚至是性格都带有着不可避免的磁力。

但我懒得解释,我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是在嘲讽和鄙视这些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不够的家伙。

对于那些跟我差不多的人来说,我并不是这种冰山脸。不过这种人太少了,普通家族跟苏家的差距就像是星辰和月亮一般。

但有个女孩让我很在意。

那个女孩好像叫做卢逸珞,粉色的头发,大大的金色眼瞳。

但她吸引我的并不是相貌,而是身份。我见过无数的女孩,却很少见到遗忘者。遗忘者和人类之间多数会隔着一道很深的沟壑,他们之间很少会互相交流,更不必说他们在同一个学校之间上学。

如果我此时去揭发她,大概她会被立刻从学校中驱赶出去吧。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我不能确定她确实是遗忘者,而是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必要让我非要跟她过不去。

这学校中曾经目睹她觉醒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个,我想,如果还有其他人,那么那个人将必定会把这个秘密马上公开,然后卢逸珞会被那个随手一百万的男人领走。

那是在一场下着暴雨的夏夜,卢逸珞戴着一对造型夸张的复古耳机在暴雨之中走着,时钟指向了午后两点。我泡着杯咖啡,站在宿舍的窗台前,看着那个女孩周围的雨幕在顺时针地转动,雨点揉成一道水柱,在凌晨的灯火下反射着柔和的金光。而女孩在这金色的水柱之中静止不动,她的雨伞跌落在地面上,但并没有雨点落在她的肩头上,她就像是圣洁的精灵,驱赶着周围的一切。

“有意思。”

我还是第二次见到有人觉醒了遗忘者血脉,但这一次并没有人在她的周围,没有人因此惊呼,没有人恐惧和不安,更没有人会指着女孩口里喋喋不休地喊着,“妖怪!是妖怪!是丑陋的遗忘者!”

我其实对这些是抱着排斥心情的,没有人喜欢把自己姐姐说成怪物的人,即使是我的亲生父母。

但我当时很快也加入了这个队伍之中。

因为苏烟当时真的很可怕,她就像是跨过了地狱之门的修罗,火焰覆盖了她的脸颊,让人看不到她姣好的面容,火焰凝聚成她的眼睛,赤色的烈火直直冲上穹顶,将横在顶部的横木点燃,噼啪的声音在这礼堂之中响起,又很快被慌乱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掩盖。

我被不知是谁拉着出了礼堂,在我的视线之中,那个燃烧着的女孩昂着头,一动不动。

她的金色眼眸总让我想起曾经见过的可爱女孩。

这让我很惋惜,因为我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孩了。我试过将卢逸珞作为那个女孩的代替,但很显然的不可能。她和那个女孩的共同点只在那双眼瞳和遗忘者的身份,性格方面则完全不相同。

卢逸珞同样是那种孤独而拒人千里之外的人,和我这种缺少同类而故意“隔离”并不同,她是真正的独行者。出于兴趣,我调查了她的过去,她似乎和现在的遗忘者父亲并不是真正的亲生父女关系,但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个男子遗忘者的身份。

世界上唯一一个杀死过魔王的遗忘者。

对于这种身份下到底能说明什么我其实并不是非常明了,对于魔王的记载在苏家里少得可怜,毕竟一个极端排斥遗忘者的家族并不可能对这种低劣的种族有多少兴趣。但“唯一”这个词汇则并不会简单,无论是什么事情,只要和唯一挂上勾,那便不会太简单。

于是我又想,或许那个男人早就知道卢逸珞是遗忘者,他是故意让她上这所学校的。打断别人的举动并不是我所喜好的,而相反,我更愿意做个旁观者和记录者。

但我从没想过,我自己就是个遗忘者。

这是几天之后的事情,在我即将毕业的几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