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份江晟的日程表,我要在他最近的闲暇时间亲自问个明白。”

“可您明明在抱怨着江晟先生的较真和敏感,却选择和他见个面。”海拉整理着裙子的下摆,“我不太清楚您的动机。”

“因为米西奥亚·卡珊德拉的情报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洛萨从打印机中取出苏燕邱的档案,粗略地翻看着,“而这个男生,不过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遗忘者。”

“可上川的初期检查中已经将卡珊德拉确定为‘诅咒之子’级,对于她的检查也已经达到了‘诅咒之子’级别的一贯标准。无论是她的血脉程度,外貌特征,性格品质,甚至是她早上吃什么,什么时候睡觉,睡觉朝向哪边睡,夜里说不说梦话,磨不磨牙……”

“等等,暂停一下,你不觉得这些检查已经侵犯到个人隐私了吗。”

“一切的检查统统都由我来进行,所以并不会有人真正侵入到她的生活中,况且对于这种级别的遗忘者来说,她的这些特点被监察本就是在合理的范围内。”海拉疑惑,“对于不同级别人员的监控标准不是您制定的吗?”

“好吧,我忘了。”洛萨耸耸肩,“我不是在怀疑你的判断,也并不是在怀疑她入学时期的检查档案,正因为如此,我需要再认真地检查一次。”

“按照原有的体检标准吗,洛萨先生。”

“不,上调一个级别。”

海拉的眼睛瞪得老大,她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向后跳了一步,“校长先生,您是认真的吗。您是不是忘记了您当时制定的监控级别设置?”

“我没忘记。”洛萨面无表情地举起了苏燕邱的档案报告,只有寥寥几页的文件在他的手里略微褶皱,“最低级是非遗忘者,依次向上,普通遗忘者级别,‘诅咒之子’级别,和……”

洛萨的声音降低了几个分贝,他以极小的声音念着。但海拉并不是人类,她能用声音探测器捕捉到房间内的任何窃语。

“疑似魔王级别。”

“可是……”海拉调用着她过去的一切检查报告,“您之前从未使用过这种标准。”

“按照我说的做吧,我不喜欢强迫你,海拉。”洛萨缓缓站起来。

“是。”

洛萨推开门,他的身影匆匆消失。房间中的少女闭上了眼睛,灯光关闭,海拉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融于空气之中。

“我讨厌这种充满了消毒水和药液的味道,这简直让我想吐。”

两个人走在清晨的校医院走廊上,医生几乎都还未上班,时钟指向六点一刻,一般这个时间苏燕邱都还在床上,打着呼噜美美地睡觉,但今天不同,昨天那个童颜学生科主任找到自己并要求他在第二天完成体检手续。

“为什么要这么早呢,简直理解不能。”苏燕邱打着哈欠,他随便地坐在了走廊旁的长椅上,这里的气味浓郁而厚重,将他的睡意驱赶殆尽。

卡珊德拉则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谁知道呢,反正通知是这样没错。对了,你吃过饭了没。”

“没。”

“嘿嘿,我就知道你大概是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就过来了,我给你带了。”卡珊德拉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来几个小面包,又翻出两瓶水,“给。”

“谢谢。”苏燕邱这般说着,可他并没有伸过手去接,“我不用了,这味道太重,我没什么胃口。”

味道是其中一方面不错,但还有其他的方面。

苏燕邱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份好意,他的心里在摇摆。

他昨晚上持续着失眠状态,只要闭上眼睛,卡珊德拉身着淡红色长裙的身影总会踏入他的视线之中,她伸出雪白而柔软的手,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于是他便醒了。

苏燕邱翻下了床铺,他从床底下拎出了他许久没再碰过的“回忆”,装着大批过去事物的纸箱。他打开灯,不管顾宿舍管理人员的责罚,在灯光之下他不停地翻找着。他将原来穿过六年的阿伦戴尔校服随意丢在一旁,又将整理地整整齐齐的明信片和信件扔在床上。

没有,真的没有。就连读起那些信起来,他都不像是在回忆,而是在偷偷翻阅着别人的珍宝。

苏燕邱抬起头,早上医院的灯光亮着,白色的天花板上布满淡黄色的灯影,那颜色像身旁女孩的眼睛中的一样。

他看的出神,并未注意到在灯光的暗影处有无数光点凝结,俏皮而小巧的少女从空中跳跃而下。

“两位,久等了。请依次到地下一层的大房间里进行体检。”她的靴子点在地板上,对着两人微微一笑,便瞬间消散,一道淡蓝色的荧光在地面上画作一条直线。

“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这医院还有地下一层。”卡珊德拉将面包囫囵吞下,“走吧。”

“进来。”

江晟没好气地应着。

“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执行部主席的办公室空空荡荡,除了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台交互机器,其余的一无所有。

“我每次到这里都感觉像是进了班房。”

江晟瞥了他一眼,“不然呢,就算摆的再华丽也不过是间豪华班房而已。”

“你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工作吗。”洛萨踱步到他的面前,他的身后跟着小巧的AI拟人体。

“少装人生导师了,洛萨,你难道不是相同的看法。”江晟站了起来,他伸展着手臂,“还是说,你变了。”

“我可以看做你在侮辱我吗。”

江晟笑了,“那你擅自对卡珊德拉进行检查的事,算不算对我的挑衅,或者说大一点,是对于整个执行部的挑衅?”

“我没这种意思。”洛萨还以微笑。

“那就好,我希望你是来解释清楚的,洛萨。”

“你的消息还真灵通,这份决定还是我昨天才下的。”洛萨说。

“对于执行部里任何一个人的一举一动,我都不能当做空气。”江晟撇嘴,“这里不是学校,不比你那种地方,还能管管住学生的野性,这里是野性的天堂,当然,他们必须戴着枷锁跳舞,而不是可以让他们胡作非为。是的没错,卡珊德拉也是上川学园中一位优秀的学生,但你要知道,她在入学之前就已经是一个执行部的成员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干了什么,伙计,你居然让一个堂堂A级的执行部成员去当个灯光师,而且居然还是露天的?”

洛萨皱眉,“我靠这种事情到底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拉会按时间将这些同时拥有两种身份的学员的动向发给我。”江晟说着,“时刻保证这些学员身上的枷锁不会掉落是必要的。”

“你觉得什么样的枷锁能够困得住猛兽。”

江晟摇摇头,他深绿色的眼睛眨了眨,“这不是我所研究的课题,还是说,你又打算给我卖什么关子。”

“传说中存在一种魔兽,那是头曾经一口吞掉了主神奥丁的猛兽。”

“魔狼芬里尔罢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江晟不耐烦地回应着,“而且这根本不是传说,它的妹妹海拉甚至曾经就在这片大陆上出现过,就在几十年前。”

洛萨嘴角上翘,“这种甚至能吞噬天地的魔兽,生性凶残而暴烈。为了束缚住这头魔狼,神灵用了莱汀和多洛米两条铁链,可都均宣告失败,直到他们造出了格莱姆尼尔。”

“这都是些只要是有些心便能随意寻找到的典故而已。”

“没错,我也不是单纯想讲故事而已。假设,莱汀能封印住绝大多数的遗忘者,多洛米能束缚住魔王的真正血裔,但我们目前为止没有格莱姆尼尔。唯一也许接近制造出格莱姆尼尔的人现在不仅不在人世,也并未给我们留下这条锁链。”

“没错。”江晟叹口气,“但王毅他已经不愿意再回到上川,甚至连和我们再交流的欲望也失去了。”

“那么我们又怎样才能束缚魔兽呢,没了格莱姆尼尔,我们只不过是些血裔,挑战不了真正的恶魔。”

“……”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不在这头魔兽没长成的时候杀死它。”

“因为神怕脏了自己的手掌。”江晟回应着。

“但我们知晓结局,所以神怕脏,我们不怕。”洛萨拍手,“没有格莱姆尼尔,可我们不怕脏。”

江晟却投过怀疑的目光,“魔王不是那种在历史中被描述成智力低下的野兽,没那么简单。”

“哦,要开始了。”洛萨拍拍手,他身后的女孩心领神会地在白墙上开始投影。

“不是说医院里面禁止安装摄像头么。”江晟揉了揉眼睛,他定睛看着,“原来都是骗人的。”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本来医院区域就只包括地上,而地上范围的区域里面隐私保护是非常到位的。”

“拉倒吧,洛萨。在这学园里面没什么是隐私的,这种台面上的话就免了。”江晟不屑一顾。

洛萨则并没再回应,他默默地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划出一条黑色的线,“百分之五十。”

“什么百分之五十,血脉浓度?”

洛萨点头,他稍稍整理了下领口上的皱褶,“我怀疑这个女孩的血脉浓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你在逗我,你不可能忘记了,百分之五十是遗忘者永远到达不了,同时更不可能超越的界限。遗忘者的血脉浓度会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而上升,直到普遍情况下接近二十五岁的时候到达无限接近百分之五十的阈值,然后会一口气突破界限,失去人性,变成怪物。”

“我比你了解更多,江晟,我杀的怪物比你想象中的都要多。”洛萨的眼睛暗了。

“莫非……你是在说?”

“世界中只有一种生物可以不遵从百分之五十的界限。无论是流着魔王血液的人类、精灵、龙裔,甚至是不具灵性的野兽、飞禽,都无法逃脱掉魔王的诅咒,都将失去理智和意识,化身为魔王的忠实走狗和爪牙,无法避免。”洛萨灰暗的眼睛中闪烁出一抹亮光,这光亮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转瞬而逝,“魔王本身。”

“洛萨,我想这不可能的,我在她进执行部的第一天就已经严格对她检测过。”

“伙计,任何从其他领域着手的测试都不能和对他们直接进行血脉的检测相提并论,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可信度级别的检测数据。”

“可对于诅咒之子的检测内容只有这么多,每一项都在数据库里躺着,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魔王在苏醒之前,不过只是渺小的生物而已,它们的血液中隐藏着某种力量和罪恶。”洛萨咬着嘴唇,他缓缓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在魔王觉醒之前我们完全观测不出,但现在它睁开了半只眼睛。”

“……”

“江晟,密涅瓦醒了,它大概无意之中改变了整个世界的时间轴,但它还没完全醒过来,它只是当做一场梦,在这场梦里面它没有顾忌和隐晦地使用了自己的力量,当它真正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洛萨,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凡事是要讲证据的,不是说随随便便你就能把一个看起来很正常,甚至有些太过于正常而顽皮搞怪的小女孩当做魔王候补来看待,更不用说,我们根本没办法确认这个假设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我们目前的机器不支持进行如此精密的测试,我们所能够使用的机器只能够精确到20%的等级,你要知道,大多数魔王血裔在出生的时候他们的血脉浓度就接近50%,所以他们在出生下来就和那群被注血产生的劣等种族完全不同……”

“不,我们有。”洛萨不由得自信地笑了,“你还记得我在进上川之前在阿伦戴尔待过吗。”

“你不要提你的黑历史了,伙计。要我再帮你重复一遍吗,‘蚁贼席尔瓦’?”江晟挥手回绝了洛萨递来的雪茄,“我早就戒了,你知道,在有些战斗场合一点不合时宜的烟雾就可能导致任务的失败,甚至是伤亡。”

“黑历史有时候是有用的,你知道什么叫黑历史吗?”

江晟说:“出自机动战士高达里面的一个设定,指被TURNA高达毁灭的不合格人类文明。”

“我没问这么多,你看起来一本正经地居然还是个爱看几十年前老动漫的怀旧死宅?”

“人人都有童年,洛萨,我的童年只有这些。”江晟手臂环抱,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好的,我不跟你多废话了。”洛萨夸张地噘着嘴,“你自己看就是了。”

江晟盯着在墙上显示出的画面。那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大约有四个篮球场大小,在地下室的角落里摆着数不清的黑色设备和仪器,而在中间则只有两台不太起眼的设备和三台电脑,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但江晟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中的一台设备上,那台设备现在用双向网线连接着PC端,精密的涡轮在慢速地预旋转着。

“洛萨,你这家伙。”江晟不禁倒吸一口气,“这东西你是怎么从阿伦戴尔实验室偷出来的?”

“横棂帮我的。”洛萨得意地点燃了雪茄,吐出一个无比规则的烟圈,“倒是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能记得这是什么。”

“我怎么会记不得,每一个见过它的人都不会忘记这到底是什么。”江晟激动地站起来。

“请继续向前走就好了,卡珊德拉同学。”

“好的。”

“放轻松。”

“嗯。”

卡珊德拉应着,但双脚仍有些抖动。

她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四周是灰白色的墙壁,里面嵌入了密密麻麻的砖瓦,缝隙之中流淌着些许的水滴,照明只有冷光,是那种用看起来颇复古的蛇纹线缠绕起来挂上的节能灯泡,只有淡淡的白色光亮。

卡珊德拉脚步不由得变轻,她宁愿什么都听不到,也不愿意时刻被她自己的脚步声吓到。这里就像是某个只有在小说中才存在的军事基地,隐藏着什么核弹头或者生物武器之类的,但卡珊德拉会本能地否认掉,上川不可能存在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如果存在于执行部倒是还差不多,那些里面的人都是些真正的疯子,而这所学院,只是把遗忘者分为疯子和普通人分开教育罢了。

她注意到慢慢地,越往下走,墙壁上的水便越少,湿气慢慢退去,这明显是反常的。卡珊德拉不经意间抚摸着墙壁,确认着自己状态良好,她发现这下面的砖瓦结构和上面的不一样,下面是由生铁浇筑的严实墙体,铁片上还传来温和的触感。

“下方的仪器都是不能经受潮湿和低温的,所以会有专门的加热系统。”海拉在她的面前漂浮着,不远不近。

“是吗?”

“像冬天的时候,医院部门的某些教授还会专程跑到地下来休息取暖。”海拉微笑着,“不仅仅是因为这里面永远保持着适宜的温度,而且在这地下打牌,搓麻将没有什么人会来干扰。”

“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转过头来就发到子午坛上吗。”卡珊德拉也笑了,她摇摇头,步伐变得轻快了些。

“不怕,你不会这么做的,你是学生会长,知道什么东西不能曝光。”海拉俏皮地吐吐舌头,摇晃着小脑袋。

“喂,海拉,我问你一个问题。”卡珊德拉停下了脚步,她仰起头,盯着海拉虚幻身体上的那枚蝴蝶结。

“怎么了?只要是不超过你们学生能够知道的机密权限,我都可以回答。”海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摆出一副机器一般的脸,声音也变得异常平淡,“当然,你还有一个身份是执行部的成员,我会额外开放一些权限,不过你目前主要身份还是上川学园的学生,所以我开放的权限会很有限。”

“我不问那么多无聊的问题,光一个学生会长我都当不好,哪有那么多问题来问。”

“请提问。”海拉抬起小手,做一个请的手势,她的黑色大眼珠变得虚幻,瞳孔中漂浮着的是无数的代码和数字。

“你,是谁创造的啊。”卡珊德拉脚后跟轻轻地踢着阶梯里侧,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问题大概不难回答吧。”

“席尔瓦。”海拉面无表情地回复。

“果然……不认识。”卡珊德拉嘟嘴不满,“我还以为是学校里面哪位教授。”

“卡珊德拉同学,还请稍微快一点。”

“哦好,没问题。”阶梯似乎接近到底了,卡珊能看到在阶梯底面上白色的方格瓷砖,瓷砖上看不到灰尘,只反射着她的身影。于是她加快了脚步,她的脚步声在无人的阶梯上律动,她只当做没听见。

底部的瓷砖踩起来会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卡珊德拉轻轻推开门,里面的灯光明显亮得多,照亮着成排的机械仪器。

“这里面的东西还请不要乱摸,大多数都是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古董了,有的甚至会因为时间太长导致线路的老化和干裂,触摸容易导致永久性损坏和短暂地触电。”

“哦好的。”卡珊德拉下意识地躲避着。这里的东西都沾着一层有历史的灰尘,满是颗粒状尘埃的屏幕几乎不再反光。

当然自己会离得远一点……她又不是什么喜欢研究老古董的怪胎。

“当然,这是因为里面在清扫……等到清扫完毕之后还是会把这些仪器搬回到最里面去的。”

“可我看不到清扫的人啊。”

“担任清扫工作的都是执行部的精密干部,这段时间是到别的城市出公差了。”海拉讲的理所当然。

“哦。”

“好了,穿过这扇门就可以了,辛苦你了,卡珊德拉同学。”海拉笑笑,“胡尔克教授和秋田教授在里面等你呢。”

“好困。”

苏燕邱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手里拎着卡珊德拉的背包。可他哈欠连天,脑袋随着呼吸上下摇晃着,睫毛带着细碎的眼泪,慢慢地沾合在一起。

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上的力度,背包在他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于是苏燕邱被惊醒了,他慌忙跳起来,迅速将背包拿起来,手掌拍动着背包的背面一侧,不过这里的卫生条件不算差,掉落在地面上的背面也完全看不到灰尘。

苏燕邱发现地面上躺着一个小巧的梳妆镜,是用树脂塑料做的粉色版,他曾经在校外的商店中看到过类似的款式,这种小镜子的最大优点便是里面有个透明的夹层,可以在夹层中任意放下大小合适的照片。

不过苏燕邱目前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他拿起梳妆镜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不对了,本该浑然一体的镜子好像坏掉了,他轻轻摇晃着镜子,能够感受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完了。

苏燕邱小心地打开镜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片错位的镜片。

“所以,你需要帮助吗,苏燕邱。”

他听到了某种声音,这声音不远不近,不大不小,苏燕邱很快就能判断出这声音的方位。

来自他的身体之内。

苏燕邱曾经在几天之前听到过这个声音,不过他当时并未觉察,自己站在了路口附近,人来人往,他并不觉得太过在意。

但这个时间,除了端着葡萄糖经过的护士,没有其他人。

“不要想了,我就在这里。”

他面前的空气像溶解了一般,扭曲成不同形状,将对面墙上的花纹也扭曲作诡异的画卷,而之后,空气开始凝聚,一个穿着与他完全相同的人形渐渐浮现,苏燕邱盯着最后才变得清晰的脸。

他只觉得熟悉,因为跟他的脸大概一样。

“你是谁?”

“我?”少年微微一笑,“我是你。”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如果是用某种能力来开玩笑的话,那请你走开,我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开玩笑。”

“是的,毕竟你刚刚才熬夜,现在又困又累不是吗。”

苏燕邱仰起头,他瞪大了眼睛,“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啊,不是刚刚回答过。”少年手托着腮,微微思考,“哦,这么说好像也不太正确,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是你的灵魂。”

“什么鬼东西。”苏燕邱一掌打过去,他觉得这大概是种幻象,如同那个人形AI海拉一样,是某种投影或者是能力产生的虚像。

但并不是的,那个少年有实体,他打过去的一掌被少年用掌接住,但苏燕邱并没感觉到温度。

“很正常,不是么,你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时候,也同样感受不到温度啊。”少年盯着他看,他笑着,“我们是一体的。”

“你为什么能听得到我心里的声音。”

“准确说,是能读取你的思想啊,苏燕邱。”少年摇着头,“我是你的灵魂,而你是我的身体。”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我不觉得身体和灵魂能分开,起码至少,灵魂离开身体之后身体还能说话这件事充满了诡异。”

苏燕邱站了起来,他忍不住大吼,“别再戏弄我了,你到底是谁!”

少年没有回答他,他只是指着走廊尽头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

苏燕邱定睛去看。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间小小的卫生室,护士提着一个装着针管的袋子匆匆从卫生室里走出来。

唯一的疑点,只是她并没有移动,而是仿佛静止在原地。

“没错啊,时间被静止了。”少年摇晃着腿,他不知何时坐在了苏燕邱的旁边,相同的容貌看着他。

“啊,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变成其他的样子,我只是觉得,既然我是你的灵魂的话,不变成你的样子就太奇怪了。”说完少年的身影突然变得暗淡,像被揉成一团的山水画,而画面重新清晰之时,苏燕邱只觉得心头微颤。

“卡珊德拉”在盯着他。她黄金的瞳孔中闪烁着光亮,里面能倒影出苏燕邱慌乱和不解的神情。

“算了吧,还是老样子更好。”少年重新变回原样,“我觉得冲击力略有点大了。”

“时间,被静止了?”

“是啊,这本身又不难。”少年微笑着,“只要不改变什么实体的东西,时间就算永远静止在现在也是轻而易举的,不过你不要想着去突然改变静止的现状,毕竟,我想帮你,如果你捣乱,我就果断放弃。”

“我不懂。”

“其实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你不记得而已。知道前几天你和你的小女友去舞厅跳舞吗,那时候是我帮了你。”少年摇晃着脑袋,像跟读的小书童。

苏燕邱咬紧嘴唇。

事情是很蹊跷,他是这样认为的。当时他只记得卡珊德拉有些娇弱地哭泣着,她坐在地上,而他只是将卡珊揽在怀里,他只是想安慰下她……

毕竟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希望这样,也不喜欢这样,但他只是个连能力都很废物的遗忘者,连体能测试都达不到B的普通少年。

“是的,那个时候,我醒了。”

少年的眼神很严肃。

“因为我真的听不得你这么想。”他的眼睛中含着些许的光亮,那是被强行压回眼窝的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毕竟按照预定,我还不到醒过来的时候。”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也不坏啦。”少年移开了目光,“差点你就死掉了,如果你死掉了,那我几乎也会跟着死掉的。”

“灵魂怎么可能会死掉,你在骗我。”苏燕邱不信。

肉体总会有一天腐朽,但灵魂却不会。

“是真的哦,不过,不是自杀,是会被人干掉啦。”少年嘴角上翘,“所以,也不坏。我不觉得那两个教授能及时赶得到现场,估计到了现场你们两个就已经被火活活烤死啦。”

“我还得谢谢你?”苏燕邱略带嘲讽。

少年摇头,“我没这么要求,因为我醒过来了,你就要遭殃啦。当我真的完全苏醒的时候,你就会死,所以你没有道谢的理由。”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啊。”

“如果你是为了卡珊德拉而发谢的话,我会欣然接受的。”少年笑的很开心,但他的笑容很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但我会不开心,因为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而感谢我,这会让我很不愉快。”

苏燕邱不说话。

“糟糕,聊了太多都快忘记正题了。”少年敲着自己的脑袋,“我说过会帮你。”

“我跟你不熟。”

“是的,我跟你也不熟。”少年故意撅撅鼻子,“但算我卖你个人情吧,算了,人情也不值钱,就当我免费了。”

“我拒绝。”苏燕邱转过头。

“免费的东西都不要?”少年摇着头,“反正要不要看你自己。”

少年开始了某种吟唱,他的声音很陌生,苏燕邱从未听过这么复杂的音符,可他却止不住想要跪倒在地下。少年的嘴唇微微开启,一串连续的音节从他的嘴中唱出,阴阳顿挫,字正腔圆。

它高昂的部分如同高山上流动的清澈溪流,低沉的部分却似地底下碰撞的滚烫熔岩。

“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