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反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芒,亲吻着人们的眼睛。”

她回想起她小的时候曾经读过的句子,那是她读过的第一本中文小说,但她已经记不清是谁写的,也记不清具体写的是什么故事了,不是因为她记忆力出现了偏差亦或是时间太过于久远。

而是因为她已经流了太多的血,大脑已经浑浑噩噩,完全没有再能去回想的精力了。

她的故事就要在此终结了。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想要在这短暂的弥留时间内将这片美丽动人的雪原最后在拓刻在她的脑海里,但她发觉她已经几乎做不到了,她充血的眼睛像是失了焦距的相机,什么都分辨不清。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腿脚在第一时间就被打断了,这使她几乎丧失了一切反击的能力。

她还记得在武斗课上那个和蔼的教授轻轻在她的膝盖敲打着,向她演示着如何在感受到威胁时做出最为有效的反击方式。她记得很清楚,也做了大量的训练。正因为如此,她能够在众多志愿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这项计划的一员,但她没想过她不仅是这光荣伟大事业的其中一位先驱者,也同样,是第一位献身者。

但与被后人景仰和悼念的献身者不同,她的献身大概是毫无尊严和价值的。不会有人举着鲜花对着她的画像鞠躬,不会有人为她流泪,甚至不会有人记得她,她只会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雪地上,这里冷地让人止不住地颤抖,甚至连乌鸦也没有。

“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杀死她吗?”

“我确定。”

两个男人在女孩旁边交谈着。

“我无法想象居然能这么轻易而简单的……”

“你想象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王毅。”其中一个男人费劲力气点燃了嘴里的雪茄,“毕竟你是个‘死神’,而我是‘教授’。”

“不要摆架子了,热香饼,你难道还打算回上川做你的教授吗?”

“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回不去了。”热香饼吐着乌色的烟圈,他的貂皮大衣蒙上了一层雪沫,“我做了件很抱歉的事情,这件事情足以让我下炼狱了。”

“我要把这件事如实汇报。”

“你不能,就算是为了学生你也决不能开口。”热香饼突然钳住了王毅的脖子,他并未用太大的力气,但语言中却透着威严和胁迫,“她已经死了,你不能让她再死一次。”

“……”

“你知道吗,我曾经在一部小说中看到过这样的话。”热香饼在雪中挪着步子,他的长靴踩在雪面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会死三次。第一次是断气了,人的身体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人在社会中宣告了死亡;第三次是当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将你遗忘,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可我们的学生恐怕无法举办葬礼,她没有第二次死亡的机会。”王毅叹着气,他一步一步走向扑在地上的女孩,“她就连第三步也会进行的很快,她和我很谈得来,我知道她根本没什么朋友。”

“也许这就是她上当的原因,当一个人感受到孤独时,如果有人给她温暖,她会失去所有的判断力。就算那温暖是虚幻的,它的提供者是个魔鬼。”

“所以,她到底犯了什么错?”王毅大吼着,“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问我是没用的,你是伦理和教育学的专家。”

“可我觉得我全都学到狗脑子里面去了,我现在就像一只完全不知所措的丧门犬。”王毅慢慢地靠近了女孩,他盯着女孩看了许久,女孩蜷缩的手掌张开,她流着血的手臂在往前慢慢挪动着。

于是王毅补了一刀,女孩不再动了,她的手臂被锋利的刀刃笔直切断,鲜红色的血液在雪地上流淌,仿佛和田玉中的糖色。

“我会永远记得她的,她永远都不会真正死亡。”王毅一把夺过热香饼的雪茄,大口抽着。他平常很少抽烟,这种浓烈的烟气直冲他的鼻腔,让他止不住地咳嗽。

“可你又不是永生的,你还能活个几年呢?”

“我会到墙外去,在那里我也还能有几年的残喘时间。”

“但你总会死掉,而且,你恐怕根本没办法提起勇气向别人谈起这件事,你不能像个老英雄一样,下面有一群瞪着眼睛的小朋友,然后你在台上谈起你当年的这些事……”

“是的,你说的对。”

“你还有我陪着,老兄,我们是共犯,总比一个人扛着这罪恶走的强。”

“那你会在地狱前面等我吗,伙计?”王毅苦笑着。

“不会,我比你年轻。”热香饼指着在远处清晰可见的船,那是一条巨大的破冰船,它此刻响着轰鸣的马达,慢慢地避开暗礁,向着岸边行驶着,“还是让船上的那个人陪你吧。”

“那还是算了,我希望杨月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很……善良。”王毅拍拍身上的碎雪,他最后再深沉地看了一眼已一动不动的女孩,还有这寸草不生的雪原,踏了踏脚,迈着步子向船的方向走去。

女孩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的耳朵中捕捉不到任何的声响,人的话语声,风声,她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雪慢慢地堆砌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塑着天然的墓棺。

可她还没有死透,明显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孩还哆嗦着张着嘴,用如蜜蜂尖鸣一般的声音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斯凯尔……”

这素白的世界中没有人回应她。

她感觉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