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逸珞发觉自己一个人站在漆黑的世界里。

“你好啊,小姑娘。”

一道声音传来,她感受不到话语传来的方向,那声音像从她的脑海中凭空出现的一般。

“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的,你,和那个人一样,都一定会到这里。”

四周亮了起来,青色的光覆盖了整个世界。无数雕像静静地立在两侧。卢逸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宽广的石路上,每走一步,光亮便更明亮些。她看清了天花板,那是无数的星辰与天体。

“哪个人啊。”

“没想到你还对这个问题有所疑问吗?太让我失望了,你的灵智看来根本不配呆在这条星辰之路上。”

“我知道了。”卢逸珞说。

其实她根本没猜出这个声音中说的“那个人”是谁,卢逸珞只是觉得自己被人说智商不高而单纯地不爽。

“你没有其他问题吗。你走在只有被选定的神灵才能走的路上,这是世上唯一一条成神的道路。”

“神已经不存在了,你这是哪门子的幻术吗。”卢逸珞嗤笑,“你说这些废话干嘛,我想回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家伙,也懒得知道。”

“那些人类以为神灵不存在了吗,真是讽刺。”

“不然呢?你觉得这个命题怎么回答?如果神存在的话,是那种看着人类被怪物蹂躏当做餐后娱乐的神吗?”

“没错。”声音的主人怪笑着。

“如果可以我真想臭骂一通。”

“神知道魔王的存在,也知道整个世界中的苦难。神一切都看在眼里。”

卢逸珞说,“哦,那还真不错。需要我给这神端上一套爆米花可乐套餐吗。”

“那倒不必了,神多数都是闭门不出的死肥宅,过分摄入高能量食物只会让他们变得更臃肿。”

“你倒是关心的够仔细的,你是神的管家吗。”

“差不多吧。”

斑点星光在她的身旁闪烁,一具完美的躯体凭空凝聚而成。卢逸珞只觉得她无与伦比的美丽,她两只修长的鹿角修长而对称,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喜悦。

“我靠,鬼啊。”卢逸珞吓了一跳。

“准确来说,我是魔鬼的一种,但单纯用鬼来形容貌似不太准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卢逸珞惊魂未定。

“正如你刚刚所说的,我是神的管家。”自称神管家的女子微微躬身。

“这是什么白日梦吗,我只记得我被那头虚龙吓了一跳,然后貌似就晕过去了,失去了意识。”

女子挺起身,她头上的鹿角轻微摇晃,“你只是太过于伤心而已,至于晕过去,那是我抽走了你的灵魂。”

卢逸珞圆睁双眼,“你说啥?”

女子回过头,不在看着卢逸珞。空荡的厅堂中只回荡着管家在地面上踏步的声音。卢逸珞才注意到管家的脚也是异于常人的鹿蹄,她坚硬的蹄骨叩在石质的回廊中,似叩在了卢逸珞的心脏上。

“看来你并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卢逸珞说:“这不是废话吗,我连怎么到这里来的都不知道。”

鹿角管家突然转过身,她拎着一条铁质锁链,突然向着卢逸珞挥过来。卢逸珞大叫着急忙躲闪,却发现锁链从她的身体中一穿而过。

“你干什么?!”

“这样你就会明白,你现在只是灵魂在这里。”

卢逸珞吃了一惊,她迅速后退着,身体却从宫殿的台柱中穿过,只有那只镰刀被台柱卡住了,镰刀没穿过去。卢逸珞没用多少力气去握手中的东西,她甚至惊讶到了连自己手里握着东西都没察觉到。

“这果然是白日做梦吧……”她摸着全身,像是被人看透了一般紧张而恐惧。

“我等到您了,您终于来了。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十年,也只有您能让我感到温暖。”

“可你不是刚刚对我指手画脚,分外不满?”

卢逸珞不解地问着,没有得到回复。但之后她就不再抱有疑问了,那只长有鹿角的神界管家从地上将镰刀捡起来,并将它贴在胸口反复蹭着。

“啊,您是多么温暖。像极了赫拉克勒斯的炉火。如果可以我真想抱着您一辈子。”

“如果有人把镰刀天天揣在怀里只会让人觉得神经病吧?”

鹿角管家抬起头白了她一眼,“这里是神界,我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人能看到神经病一样的我。”

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她哭的是那样伤心,那样动情,鹿角管家趴在地上,四周的雕像突然碎成粉末。

“神已经不在这里了,对吗。”卢逸珞望着这空荡荡的厅堂,她猜了个大概。

大理石雕刻的王座上空无一人,璀璨的珠玉在王座前散落一地,碎作两段的宝剑静静地躺在冰凉的青石砖上。

她大概确信这恐怕是某个人的恶作剧,或者就单纯是一场梦。

总而言之,这不像是现实。但梦总是有凭依的,人不能只靠想象来构筑梦境,那样的梦会在几秒钟之内崩溃。梦只有和现实有着这样那样的连接点,才能让人的思维在梦中顺畅地展开,不至于迅速察觉到异样。

但她从不记得自己来过这种雕栏玉砌的豪华宫殿。

更没见过这种张着鹿角的怪物。

“帮我。”

“啥?”卢逸珞决心配合出演。

“我的意思是,你来帮我,成为我的同盟,弑神的同盟。”

“等等,你不是神的管家吗,现在突然要跟我说,杀掉神?”卢逸珞摇头,“这是什么中二病展开。”

如果这是梦,大概这么扯淡的剧情就算她被打了几针安眠药也该醒过来了吧?

卢逸珞睁大眼睛望着她,想要从中找到几分破绽,但那个女人的眼神很坚定,虽然很讨厌,但她在那一瞬间回想起了关上车门走出去的王毅。

鹿角管家抬起了头,她灰白色的眼睛中闪烁着星辰的光辉。

“没错,弑神。”

“不,我拒绝。”卢逸珞不假思索地说,“我对和神经病合作完全不感兴趣。”

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鬼剧情。

“我将给你无与伦比的力量。”

“可我不需要。”卢逸珞摊开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

“流着堕落之人血液的人类?”

“随你怎么说,不是人类,也罢。”卢逸珞摇着头走远,“我不在乎。”

卢逸珞真的不在乎。

“神也好,魔王也好,这些跟我这种只能再活将将十年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十年前,有个人跟你说的话差不多。”鹿角管家笑了,她的笑容中透着忧伤。

卢逸珞停下了脚步,她无法不对这个对话感兴趣。

“他从我的手中拿走了神赐予我的武器,却没完成约定。”鹿角管家在她的身旁踱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对你来说世界第一重要。”

“爸爸。”

卢逸珞咬着牙关,轻轻地吐出两个叠音字。

接着鹿角管家拍着伫立在两旁的巨型立柱,光滑的立柱上突然显露出图案。映在立柱上的画面上只有一个人,他手里举着一把镰刀,在劈砍着无穷无尽的虚龙。

她认出了隐藏在无数怪物中的那辆凯迪拉克,它拉风的加长喷气烟筒分外突出。

“看看这里。”

鹿角管家指向壁画的角落。那里只有一片粗壮的树而已,卢逸珞想。她的心里很乱,根本无心多费心思看这些。

等等。

卢逸珞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瞬。

那是一个人,不,不是人类。她的下半身像腐烂了一般干瘪,整个人躺在树木的阴影中。这个时候卢逸珞注意到这个明显比人类高大一圈的女人身旁还有两个低矮的仆人。

“那怪物身旁的两个人名叫缓慢和迟钝。”鹿角管家说,“而在中心的是他们的主人。”

鹿角管家直视着卢逸珞的眼睛,“死神海拉。”

“你什么意思。”卢逸珞缓缓问着。

“杀死你父亲的人不是普通的虚龙群,是被海拉指使的。”鹿角管家说,“海拉并没有真正醒过来,但她的灵魂投影就可以操控整个虚龙群。”

“你的意思是神杀了我的父亲?可,为什么?”

“那个男人连这些都没告诉你吗?”鹿角管家的话语中藏着些许不快,“他在想什么,什么都不说?”

“什么意思?”卢逸珞询问。

鹿角管家并没有立即回应她,只是在原地踱步着。她的眼睛紧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或许,是我弄错了。他根本不是想把你当做弑神的后继者。”

“后继者?”卢逸珞忍不住反驳,“王毅他是那种能和魔王厮杀的最强遗忘者之一,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角色,是个被他偶然拯救了的小角色。他甚至根本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

她甚至可能一步也没有踏入王毅的世界中,直到今天。

“可,他把这把镰刀留给你了。”鹿角管家点着头,她轻轻抚摸着漆黑的镰刀,像在抚摸着婴孩,“所以,他也将使命交给了你。”

“那把镰刀……不知道是不是弄错了,他从来没说留给我过。”

“那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我……我只是被捡到镰刀的人硬塞到我手里,还要我做决定。”卢逸珞突然慌了,她就像在跟一个出招诡异的人在弈棋,她按照章法走着,可对面的家伙却直接将所有棋子搏命一样压了过来。

“什么决定。”

“我要把镰刀埋了,埋到王毅和杨月的墓里。”卢逸珞回答,“所以这把镰刀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法定的继承人而已,我现在拒绝继承这件武器。”

她百分百会把这镰刀扔的远远的,不再去看。

鹿角管家突然变了个表情,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冷酷,“你居然想要把海拉的神器埋到那种被污染的土地里面?”

“不然呢,我总不能一辈子背着把镰刀过日子吧,何况,我对那些纷争战斗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想无忧无虑的过完我十几年的快乐生活,然后跑到石碑外面等着什么时候变成怪物。”

“不洁,不敬,无礼。”

鹿角管家将手臂搭在卢逸珞的肩膀之上。卢逸珞还在惊讶为什么她能触碰得到灵魂,下一瞬间她就被管家提了起来,在神的厅堂中狂奔。

“喂喂喂!慢一点!”

鹿角管家推开了厅堂的门,来到了外界。卢逸珞突然感受到一阵阴沉的风暴袭来,银色的树枝和树叶在风中飘荡。她看到喷涌着冰蓝色冰块的泉,流淌着刀锋般形状落叶的河流,甚至是在黑暗中哭泣的巨蛇。

她被管家径直带到了河流的上方,一条黑色的绳索吊着一座通体晶莹的水晶桥上,金色的花纹萦绕在桥上,她曾经不止一次看到过那种神秘的花纹,那是每个遗忘者在使用力量时眼睛中会闪烁出的纹路。

蛇形环绕的花纹中心似一个不知名的古老图腾。

管家落在桥上,但卢逸珞却没有,她还在被管家提在手上,悬空在河流之上,挣脱不得。卢逸珞往下仔细看着,那是一条清澈无比的长河。正因为如此它里面的东西才格外清楚。

那是无数条真正的刀锋,并不是她刚刚以为的碎叶。

这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玩过的手机游戏,那是以神话为背景杜撰的小型网游。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并没有怎么用过心去研究过。但她多少能记得那里面一个活动中最终boss就是北欧神话中的海拉。而决战的地点,在一条满是刀剑的河上。她当时还在吐槽说这种河流怎么可能存在,就算存在,也一定是静止的死河。

如今她见到了真正的实体。

埃琉德尼尔宫殿前的河流,斯利德。

“你不会真的要杀了我吧,那个……”卢逸珞放弃了挣扎,她仰面朝上,这里的天空是灰色的,不是阴天的那种灰色,也不是雷雨将至那种近黑的灰色。

而是万物凋零的灰。

她曾经记得自己在雪天间溜出去上网,回来的时候正是半夜,自己在宿舍楼门前冻得哆嗦。

她鸡贼地把薇薇安当时备案的试卷偷了两叠出来又在街角点着了取暖。

她还记得当时燃烧着的灰色纸屑在透亮的雪中纷飞。远处燃放的烟火像是海里升起的水母,淡金色的余光下四合院的屋檐上似一道灰色的勾芡。

是的,灰色的。

“我不杀你,这河杀不了人。”

卢逸珞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她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神仆。

“你在逗我吧?你也不看看这河里流的是什么?刀子啊!成吨的刀子啊!”卢逸珞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么多凶器。

“那里面每一把,都是悲伤凝结的刀刃,只能割肉体,不能割灵魂。”

卢逸珞松了口气。

“除了其中最为锋利也最为悲伤的那唯一一具刀刃,它是被海拉用自己的悲伤凝结的,带着神才独有的锐气和哀伤。”

“你不是说神是肥宅吗,吃爆米花喝可乐的神跟普通死宅的哀伤又有什么区别。”卢逸珞不由得吐槽。

鹿角管家的眼神暗了,“你不懂。”

“我是不懂啊,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是我自己想进来的啊。”

“你不想知道那把刀刃去了哪儿吗。”

“我觉得这些事情跟我不应该有太多的联系,我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重,我不想知道那么多,我想做个普通人。”

笑话,为什么我要知道。

卢逸珞心里念着。

不跟你们这种有通天神力的怪物们牵扯上才是我最该明白的道理。时间宝贵,岁月如梭,何况是这种先天就薄命的物种,更是要珍惜时光,大把挥霍。

卢逸珞笑了笑。我连必修课都能逍遥翘掉的一介刁民,怎么可能去抢盖世英雄的生意。

鹿角管家松开了手,任凭卢逸珞垂直落在桥面上,说也奇怪,虽然管家说过她在这里只是一抹灵魂,可灵魂摔在桥上也会很痛。

“那把刀刃就在这里。”

鹿角管家并没有理睬卢逸珞的抱怨,她自顾自地讲述着。

废话,在河里凝结的刀刃不在河里难道还能在桥上?

卢逸珞抬头。

是的,没错,这鬼刀刃真的在桥上,它的紫色光芒大盛,如同天界的霞光坠落。清脆的金鸣声响起,如清晨的寺院撞钟,神造的兵器颤抖了一下,光芒尽敛,只剩下一道流金淌在通体如雪的银色刀面上。

“哦。”

她没有过多的惊讶。刚刚鹿角管家就告诉过她散虹是神的兵器,神的兵器上有神做的刀刃,这好像是句废话。

“你真的不帮我吗。”鹿角管家似在挽留。

“不帮,你找别人。汲汲于力量的人这世界上有的是,但可惜我这个人怕死。”

“可海拉之泪已经选定了你。”

卢逸珞觉得这个名字比起散虹简直没品位。

“那让这东西再选次就行了。我是个有意识有自我评价的人,我知道我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她努力从脑海中驱除掉那个雨夜,从心底漫出的雪被她强硬地压紧。

“你不想给那个男人报仇吗。”

“想啊。但我又能做什么,你总不能说我去和那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神拼个你死我活吧?”

鹿角管家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卢逸珞提高了音量,她的声音几乎被河上飘荡的风撕碎,“你不是海拉的仆人吗?这里不是海拉的宫殿吗?你居然说让我去杀掉你侍奉的那个肥宅神?”

“用你们的语言来描述,海拉已经成为了魔王。王毅在我这里拿走了海拉之泪,不过他没有完成任务,他被海拉驱使着整个扬子江流域的虚龙绞杀了。”

整个江域吗,卢逸珞想起那天她看到的漫山遍野的紫色妖火。那确实是从未在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过的数量。

“他做不到的,我也做不到。无数遗忘者才能惨胜的魔王,不是我这种无名小卒能解决的。”

“他其实可以跑的,没有人能奈何了拿着神刃的家伙。不过他没有跑,那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我当时就在思索为什么,但后来我清楚了,他走了,就没有了你,那些失去了目标的虚龙会将怒火倾泻在无辜的对象上,那样你就会被迅速撕成碎片。”

鹿角管家自顾自地说着。

“他很明智,留下了对抗海拉的火种,就算他死掉了,也还有你。”

卢逸珞突然失了力气。她瘫倒在地上,长泪流淌着,从桥面上的裂隙中滴落在河上。她看到自己的泪水聚在了一起,渐渐变得凝实,那是一柄带着淡金色的刀刃,打着旋欢快地跑到了她再也寻觅不到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王毅很自私。或许他收留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许多,说不定王毅在一开始就打算让卢逸珞去继承他的一切。

但她并不是在怨恨这些,她只是想问为什么王毅把一切瞒得那样密不透风,就算把一切都告诉她,她估计也会全盘接受。而不是被现在这个非人的家伙把句句话刺在她的心中。

“我还有个问题。”

“请问。”

“为什么他要答应你。”

“因为他想救他妻子。没有这把镰刀,他们就都会死在北冰洋的冰面上。”鹿角管家说,“我们公平交易,他帮我搞定之后的事情,我帮他搞定他面前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