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美迎着澄黄的夕阳站在草原斜坡上看着眼前高台顶端熊熊燃烧的壮观篝火。

「总觉得有点怀念呢……」

底下往来交错的细长人影令她回想起了过去国中时曾经参加的童军营队,类似的团康活动在最后一天的晚上总是会弄出了像这样子的篝火。虽然跟以祭典节日为由而特地设置的庞大火堆无法相比,但在过去第一次亲眼目睹时还是感到十分惊奇。

而在这样微寒的傍晚,篝火所带来的温暖氛围总是会让人们开始做些不经大脑的事情。

某个男人单膝跪在地上,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气将探心枝呈现在心仪对象的面前……不过看女方的表情八成是没戏了。

惠美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然后朝另一头望去,几个半大的孩子赤裸着上身,一边发出怪声,一边穿梭在高台下来往的工人之间。

「那边的小鬼给我停下来!很危险的!」

在高台上监看着祭典工程收尾的村长儿子乔治气势汹汹的瞪着他们。

少年们张着嘴巴互相看了看,接着将刚刚拿在手上挥舞的衣服给揉着一团,用力地扔向高台的篝火之中。

乔治见状慌乱地用长棍取出几个卡在木头之间还没完全燃烧起来的衣服后随即转头大声怒吼:

「你们竟然──」

他突然收声,因为那群捣蛋鬼们早已经逃得远远的了。

「葛多先生你们也帮忙一下好吗?这群小混球已经妨碍到其他人工作了。」

乔治不太高兴的看着正靠在高台支柱边的几名警卫队士兵。

葛多与他的同伴们罕见地没有穿着那身邋塌无比的兽皮套装,一身笔挺的制服上又套了几件装饰精美的皮甲。

惠美瞪大着眼睛望着他们──简直就像是平日见惯的原始人突然进化成能够沟通的生物一般。

不过伟大的圣王大人发下来的制服的确是为难了这群乡巴佬,惠美不得不稍微收回一点自己以前对于那群巡逻士兵的评价,因为那身以白色为基底,淡绿色为点缀的正装真的是太容易沾上脏污。

「嘿,乔治,就让他们放松一下也无所谓吧,今天可是我们帝国一年一度炽火祭吶。」

葛多维持着那种与身上制服丝毫不相配的站姿这么说着。

「……至少在他们扔衣服的时候阻止一下吧。」

乔治不满的表情没有太大改变,这个情况令葛多抓了抓下巴上那束难得经过整理的胡须。

「因为“那个”的关系村里的气氛,连带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们也都被吓坏了……村长先生不也是因为这样子而决定继续举办这个祭典的?」

「就算是这样……」

乔治用木棍敲了敲他脚底下的高台。

「对于火之上神象征本身的祭火做出不敬的行为是会招来恶运的!」

他这番较真的言论令士兵们愣了一会儿,然后纷纷发出了大笑声。

乔治莫名的看了看他们,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被取笑的村长儿子的脸渐渐地发红起来。

「乔治。」

惠美讶异地看着不知道在何时到来的洁西卡,她还以为依对方当时的伤势是是肯定没办法过来的。

「父亲有事找你。」

对于以缺乏起伏的语调这么说着的洁西卡,乔治像是得救了般然后从高台一旁固定住的梯子爬了下去。

「谢谢你,洁西卡,我立刻就过去。」

回到地面之后乔治面对自己的妹妹摆出了一副兄长的姿态。

「不过话说回来你似乎又忘了……」

「父亲没有其他的话要我转达给你了──」

洁西卡微微歪着头,语气快速的回答后又接着补上了一句:

「乔治。」

乔治脸上强撑着的从容笑容爆出一道裂痕。

「叫我哥哥呀……洁西卡。」

「法尔斯也在父亲那里等你。」

「……嗯。」

乔治就这样僵着一张脸穿过人群离去。

望着这副既无奈又生气的背影惠美不由得窃笑了起来,没有兄弟姐妹的她对于这样的亲人互动总是会感到很有趣,可以的话她也很想要一个弟弟来让自己欺负呢。

不远处的洁西卡似乎发现了惠美,她打开了背在侧边的背包取出一迭纸后便随即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杂货店的常客巴拉那。

相较之下巴拉那就显得无精打采许多了,这名像猩猩一般强壮的男人甚至低着头不敢望向惠美。

啊啊,麻烦死了……明明隔天就把折断的棍子还给他了,怎么到了今天还是这副蠢样呀?

依照惠美的经验,像这样会一直消沉下去的笨蛋是最缠人的类型,就像是──

嗯……胜男应该还活着吧……惠美突然担心起了这一位上次跟她告白的同学的安危,还记得当时就是他跟自己一起被吸进树里,然后……

惠美摸向自己的左手臂,当时上头传来的温暖直到今天都没有消散。

她神情落寞地垂下头,喃喃自语:

「你也一定不会有事吧?」

就在这时,身穿青绿色民俗风味长裙的洁西卡闯入了她的视野之中。

惠美猛地握紧双拳,指甲陷进皮肉的刺痛让她瞬间摆脱了刚刚一下子涌上来的负面情绪。

她抬头看向对方,或许是刚刚靠近篝火的关系,洁西卡的脸上看起来红红的,往常总是挂在脸上的冰冷表情也显得比平时还要可爱。

原本跟在身后的巴拉那则停在稍远的地方,没有继续跟着自家小姐。

「真是不可思议呢,那个什么母神教的魔法……」

惠美看着只是在手肘上绑着绷带的友人,毕竟那时她可是亲眼见到受到泥土巨人攻击的洁西卡的四肢因为冲击而扭曲成各种不自然的角度。

「是神术,不是魔法。」

洁西卡的纠正完全没有进到惠美的脑海里,她正在以毫不客气的视线上下扫视着对方。

「老师他是说过你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简直就是连现代医学都无法比拟的奇迹。

就算这样的治疗方式在游戏中都已经是定番了,但是实际出现在现实中还是让人觉得惊奇到荒唐的程度。

「惠美,谢谢你。」

安静地站着不动的洁西卡突然说道。

「谢谢?啊……那天的事情呀。」

惠美神色不自然地搓起脸颊旁的发尾。

「也没什么好感谢的啦,毕竟是我们一起搞出来的麻烦,总是要有人负责收尾……虽然那个人也不是我就对了……」

她的视线在纠结一阵子之后快速地转向另一头村长及法尔斯所在的灰色棚子。

「不过你爸也太过份了吧?一直不让我们跟你见面……虽然不是不能够明白他的心情啦,自己的女儿被坏朋友带去禁地还因此受伤什么的,啧啧……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也好歹让我们知道你的状况嘛,一句没有生命危险……还是会让人很担心的好不好!」

惠美愈说愈火大,她猛地瞪向洁西卡。

「还有你!为什么不叫那边的巴拉那来跟我说明你的状况,我们就算不是朋友,但也好歹算是一起闯祸的伙伴了吧?」

洁西卡微微睁大眼睛,彷佛对于某件事情感到意外,但在转眼间又恢复平静。

「我也被禁足在房间内,平常只能跟女仆见面,直到今天父亲才肯让我出来。」

区区一介小村长家里竟然还有女仆!

村长女儿没有理会惠美脸上夸张的惊咤神色,她紧了紧抱在胸前的那迭纸说:

「关于之前我们提到的那个魔法阵──」

「魔法阵啊……」

惠美打断了洁西卡的话。

「法尔斯已经警告我千万别再画了,除了那件事之外,也因为我是魔……呃……因为在禁地私自画上魔法阵会受到魔法协会的责罚,即使只是尚未进入岛内学习的学徒也必须在被告知后遵守,所以……」

她尴尬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望着洁西卡垂下的眼眸。

「……我明白了。」

洁西卡说着这句话的同时将那迭纸张收回了背包内。

惠美瞄了一眼对方的动作后接着自信满满的说:

「反正我也不用着急,未来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能够成为魔法界中顶尖的存在了吧。」

没有错,有了魔女力量的她在一年之内就会搞定一切,然后开心的回到现代文明的怀抱之中。

她已经在这座新手村停留太久了……

久到让她逐渐习惯了这一切。

「洁西卡,你那些纸是做什么用的?」

洁西卡在走过来之前特地拿出来却又在自己的眼前放回去这点让惠美十分在意。

「这是我整理出来关于村民自警团的巡逻路线,在交给父亲前必须先检查一下。」

「喔……」

惠美怀疑的看着对方的表情,但这只是在做无用的功夫,因为洁西卡仍然完美地维持着冰冷的面具,只有脸上的红润消去了不少。

洁西卡似乎感受到了惠美的不信任,她伸手摸向侧身的背包,上前一步说:

「你想要看看吗?或许你能够提供给我一些改良的想法……不过依我对你的理解,你应该一点忙也帮不上就是了。」

「你这家伙……」

惠美暴出青筋扬起了小拳头,但在下一秒又放弃似地吁了一口气。

「算了,看到你还能够这么有精神地惹人生气我就放心了,本来没打算过来的。」

她厌烦撇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垂着肩膀的巴拉那。

洁西卡拨了拨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流淌在胸前的长发说:

「我也很意外你会来到这里。」

「没办法,老师说这就是我今天的课程。」

惠美无奈的耸起了肩膀。

「他原本说过要放我一天假的。」

洁西卡回头望向高台上的篝火。

「嗯,因为是今天。」

不知在何时已经完全消失的夕阳让这片草地中央的火光又显得格外夺目。

「法尔斯平常虽然不会参与村里的活动,但是每当到了节庆时他总是会出现。」

惠美回想村民们提起法尔斯时的态度,那副亲切的模样对于一名时常埋首于研究,只有必要时才会外出的人而言实在太过于奢侈了些。

「尽管这么少露面,老师他也十分受到欢迎呢……」

的确,法尔斯是个十分尽责的人,个性又亲切平和,没有人会讨厌他,除了……某人的爸爸之外。

「嗯,村子里几乎每个人都得到过他的帮助,他们都很感谢他,但是却没有人试着去了解他。」

洁西卡半张脸孔隐藏在阴影底下,被晚风吹拂的栗色发丝在身后火光的映照之下带着耀眼的梦幻感。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那群洗衣服的姐姐们比我们都还了解他也说不定,我可是从她们那里听来了不少关于老师的趣闻。」

对于皱着眉头这么问的惠美,洁西卡摇摇头,伸手抚向自己的胸口。

「不是外面的世界,我想知道的是住在里头的他。」

就这么想要把别人隐藏的一面挖掘出来吗?

「原来是这样子啊……所以你之前才会要我──」

惠美敏锐地瞇起了双眼,她从洁西卡的话语中注意到了某种讨厌的东西……

她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双手叉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请别再牵扯到我身上了,更何况我觉得这种事情不主动出击的话,到头来会吃亏的还是自己喔。」

虽然就只是个漂亮话而已,但如果能少点麻烦的话,她倒是不介意再继续随口胡诌。

「我不行。」

洁西卡干脆地回绝了惠美的建议,脸上甚至找不到一丝害羞的迹象。

「而且,你也不像是会反悔的人。」

像是为了强调这句话般,洁西卡靠近一步,锐利的眼眸直视惠美。

「哼……」

真不可爱吶。

惠美摊开双手,露出无奈的苦笑。

洁西卡紧了紧背包的肩带。

「我没有魔力,没有办法站在跟法尔斯对等的立场。」

「立场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吧……」

「我会去邀请法尔斯跳舞。」

「诶?」

惠美被洁西卡急转弯的决定打得措手不及。

「呃……啊……去吧,跳得开心喔,不过法尔斯有给你探心枝吗?」

洁西卡直视惠美的眼睛。

「试炼之舞任何人都能够跳,并不限定于新生的恋人。」

她说这句话的同时,脸上的神情似乎柔和了几分。

那如果试炼没有通过的话会怎么样?

刚要开口这么问的惠美被周遭人群的骚动吵杂的声音打断,惠美抬头望去,看到了不知在何时登上高台的祭司。

祭司缓缓地张开手,底下的村民们随着这个动作渐渐地安静下来。

肥胖的祭司一边环绕着篝火一边以与他体态相符的浑厚嗓音开始发出祈祷,以母神的宽怀慈悲为开头,接着祂数不清,名字又格外绕舌的儿女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祷词之中。

早已无心去听的惠美朝着洁西卡做了一个鬼脸,后者平顺的眉毛稍稍抖动,似乎也颇感认同。

「最后,在火之上神达法恩特及水之上神莉芙尔达的祝福之下,炽火祭……正式开始!」

随着祭司的宣告,高台底下传来了数种乐器合奏的音乐。

以澎湃的鼓声做为开场白,明快洪亮的拨弦乐器及巨大长笛交织出热情的节奏。

虽然是首简单的曲子,却能让人心情愉快起来呢。

一向热爱音乐游戏的惠美瞇眼哼着曲调,不由得脚底打起节拍,幻想自己正踏在体感互动的怀念大型机台上的她开始舞动了起来。

附近村民们纷纷对这样陌生的舞蹈投以异样的目光,不过早已习惯群众注目的惠美仍然面不改色的又跳了一阵子,直到洁西卡靠近她的身旁。

「就算是同情也好,记得去找巴拉那。」

栗发少女轻声的说。

「我又不会跳什么风烛舞!」

沉浸在音乐之中的惠美在跳完最后一段后睁开了眼睛。

「走掉了……」

洁西卡背着她,直直地朝着那座灰色棚子走去。

惠美先是看了一眼巴拉那落寞跟着洁西卡的身影,接着又转头望向数对爬上高台正在往篝火里扔进紫色木棍的男女……想起了对方平日憨厚模样的她心情烦躁地又跳动几下,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她一把抓住那条多毛的手臂。

「巴拉那,要不要一起过去跳舞?」

就当作是在学习新的舞步吧。

巴拉那颓丧的双眼愣了愣,紧接着双眉紧闭,面颊狰狞泛红。

「不……不要可怜我!」

他奋力地甩开惠美,神情阴郁的继续向前走去。

惠美呆了一会儿,然后不屑地哼笑一声。

「猩猩就是猩猩,穷得只剩下自尊心的家伙。」

从来没想过会被拒绝的她不快地将地上的石头狠狠地踢开。

「喂!在干什么啊!」

激愤的斥责从一旁传来。

有点耳熟的声音。

惠美抬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着紧绷皱纹,咬牙憋着疼痛的扭曲老脸。

……

在高塔上不停摇摆的暗黄光芒底下,惠美及弗瑞恩两人正随着欢腾的人群在舞池上以顺时钟的方向跳着华尔兹──

当然,这个世界并没有华尔兹,他们现在正在跳的是某个名字叫做『风烛舞』的祭典舞蹈,而这个舞蹈跳起来就像是没有那么优雅的快活版华尔兹。

惠美扶着弗瑞恩的肩膀,随着曲调的节奏配合对方动作不停地左右旋转,并且在舞步的连接之间适时地融入摆动、倾斜以及重心的升降,而这三种技巧的变换会因为乐器主角的更动而改变,分别为大鼓、拨弦乐器以及长笛。

据说炽火祭的祈神曲每一年的主旋律都是相同的,但是在乐曲的许多环节中却会改变节拍以及演奏的主乐器。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祭典的主轴环节之一的风烛舞也自然就显得凌乱不堪,不过却也让大多数人都能够带着欢笑,甚至就连惠美这样的初学者也能够自然溶入其中。

但她的脸上可就没有周遭人兴高采烈的笑容了。

她的蜡烛熄了。

她才刚刚发下挑战宣言,但在舞蹈开始不到三秒钟内就被弗瑞恩一口吹熄了。

「我不能背叛自己过世的妻子。」

说着这句话的弗瑞恩难得地露出严肃的神色,但却也让惠美的拳头更加地想烙印在对方装模作样的脸上。

惠美不满地望着他们此刻正共同提着的一座烛台,那是一个以木制握把连接两端的特殊道具,她伸直的右手握住一端,而弗瑞恩的左手则握住另一端。

传说中,如果在跳风烛舞的期间彼此提着的蜡烛没有熄灭的话,那么这对恋人的婚姻将会受到火之上神永远的庇护,远离风之上神的破坏。

「因为风之上神是一名无拘无束、脾气急躁又忌妒心强烈的神明,同时也是火之上神当时与水之上神相恋的情敌。所以在接受了温暖祝福的同时,狂风的考验也将会伴随一生。」

当惠美问起传说典故时,弗瑞恩笑着这么回答她。

鼓声传来,惠美转过一个圈,同时摇摆腰肢。

「听起来还真不划算呢。」

她神情轻松的说。

「哈哈,跳得不错嘛,孩子,只比我老婆还差一点。」

弗瑞恩引导着惠美完成了下一个转身。

「没有任何一对夫妻是永远幸福美满的,如果真的存在没有争执的婚姻的话,那也是他们只爱对方,却不爱自己。」

「所以『风烛舞』也只是做为传统的一部份,不会当作真实存在的祝福啰?」

「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老人带着促侠的笑容看向惠美的后方,感到好奇的她在下一个转圈时撇了一眼,那是一对神情紧张,双手僵硬,舞步跳得格外认真的男女。

「他们应该是信徒吧。」

惠美注意到了他们握住特制烛台的手正在发抖,就像是捧着一台万能许愿机一般。

「跟是不是信徒没有关系,当你有一天真正地爱上了某人,并且互相真情告白之后就会像这样子为了彼此的幸福而拼命努力,就像是我跟我的妻子──」

「你知道吗?我对你甜蜜又一帆风顺的爱情故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弗瑞恩皱紧眉头,没好气的往惠美无趣的脸上喷了一道大大的鼻息,甚至还夹带着几粒沾着粗毛的鼻屎。

「喂!脏死了!」

惠美嫌恶地撇过脸,脚底下的方形步跟重心摇摆仍然维持着,没有停下,然后在这一个瞬间,他们跟洁西卡与法尔斯擦身而过。

「她笑了。」

惠美呆滞的望着友人逐渐远离的脸庞,就连舞步也停了下来。

「谁?」

「洁西卡啊!第一次见到她这么开心的模样。」

惠美的两根手指挤着自己的脸颊。

「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顶多只能笑成这种弧度而已。」

她的手指滑到嘴角旁不到半根指节的地方。

弗瑞恩挑起一边的眉毛,他转头望瞭望不远处正在跳舞的两人,将洁西卡拉离不断旋转的舞池。

「那才是洁西卡原本的样貌啊,惠美。尽管平时看起来冷淡了点,但是她直到两年前都还是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突然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严肃模样。

「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是喜欢听那种感情交错复杂的悲情故事……」

「怎么?你是想说洁西卡也曾经上演过那种你爱我我不爱你他恨你你可怜他的闹剧吗?」

惠美环着胸口斜眼看着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头。

「呃……其实也没到那种地步……不对,不要打断我的话!」

弗瑞恩气哼哼的警告完后又继续说:

「洁西卡将会在明年中嫁给葛雷利尔领领主家族的末子。」

惠美瞇起了眼睛。

「我想你不用再说下去了,反正又是某个品行恶劣的贵族看上漂亮村姑的老戏码吧。」

「……真是个阴沉的孩子,人家可是被称为千年忠仆的葛雷利尔家族的人喔?真想知道你是成长在怎样的家庭下才会变成……」

弗瑞恩的表情忽然僵住,因为惠美正恶狠狠的瞪着他,不是开玩笑的那种。他尴尬的清了清喉咙后又接着说:

「虽然跟实际情况有出入,不过你的确是说对了一部份。那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情了,过去几年的收税官可不是前不久那个浑身沾满黏油,说话又目中无人的死肥猪,而是一名外表温和又有礼貌的青年。当时身为收税官的他在──」

「他在村子里偶然遇见洁西卡,然后就立刻陷入无可救药的恋情之中了吧。」

「就说过别再给我插嘴!让我好好说完故事行不行?」

惠美吹着口哨,视线飘到别处。

弗瑞恩闷哼一声。

「这下好了,你猜对了,故事变得无聊了。」

「嘻嘻……」

惠美无良的笑着问:

「那家伙当时几岁啊?」

「不知道,但是看上去也是大不了你们几岁的小鬼头……话说回来洁西卡那年只有十五岁呢,她当时的模样也比你还像是个女人。」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惠美下意识地遮住自己的胸口。

「在看哪里啦,色老头!」

她是承认洁西卡看起来十分有魅力,但是在那个年纪……

「十五岁……那不就是在犯罪的边缘了吗!」

「我的女儿在十四岁就结婚了。」

惠美不可思议地盯着挑眉的弗瑞恩发出了呻吟,因为她突然想到,即使是在现代中也有某些国家的民情是不会在乎年龄的。

「总而言之,那个收税官──卡罗就这样爱上了当时负责接待他的洁西卡,硬是在这个小村子里多逗留了几天,然后在他即将要离开前便向洁西卡坦白了这份爱慕的心情。」

「哼……真是年轻啊。」

被告白无数的她以前辈的姿态如此讽刺着,这令弗瑞恩撇了撇嘴巴,面露不屑。

「嗯,的确是太冲动了,那是最笨拙的追求方式,虽然依他收税官及背后家族的身份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他在跟我们交谈时一直显得很聪明,但在洁西卡的面前却显得十分笨拙呢……哈,这就是真爱吧。」

说到这,弗瑞恩脸上挂着莫名的微笑,若有所思地望着惠美,但后者却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这令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唉,难怪你能够跟洁西卡处得这么好……」

「结果呢?洁西卡怎么回答?」

「她说这件事情重要的程度已经无法由自己来单独决定,让卡罗跟她的父亲商量。」

听到这样的回答,惠美的脸不禁一歪。

「……不会吧?」

弗瑞恩摇摇头。

「洁西卡那番话令卡罗兴冲冲的直奔村长的家中……这个状况是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不过这样也好,卡罗可是一名贵族啊,葛雷利尔家族虽然屈居于希伯尔特家族底下,但好歹也是掌管了一块领地,以后波特村肯定会变得比现在更好的,所以这个村子里大部份的人都抱着祝福的心情。」

「什么祝福……」

惠美愤怒地咬紧牙根。

「明明就只是群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默不作声的混账!」

她想起了村民对于惠美的态度,起初还以为那些人脸上的犹豫跟尴尬只是因为洁西卡本人性格冷淡的缘故,现在看来就只是单纯的愧疚而已。

惠美望向帐篷的方向,捏了捏拳头。

「不行,我得去跟那个蠢货村长说一说……你们一定没有人去确认洁西卡真实的想法。」

对于惠美的指控,弗瑞恩好笑地摊开双手。

「他的父亲早就问过了,洁西卡本人可是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不就代表没有同意吗?那种垃圾败类一定是仗着自己用身份得来的权势来逼迫洁西卡的,那种状况下她当然没办法说什么。」

「喂喂……人家可是贵族大人呀,这种话要是传到谁的耳里……」

「哼,你真的尊敬他们的话就不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讲了。」

弗瑞恩愣了一下,然后大笑出声。

「哈哈哈……被你看穿了呢,不过啊惠美,这个村子里也只有像我这样的老顽固才会有这种要不得的想法哦。」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嘛……老顽固。」

对于惠美玩笑似的嘲讽,弗瑞固拉了拉脸,不计较地继续说下去:

「说到底,人家卡罗也不是什么坏家伙,而且也绝对不是什么依赖父母的无能之辈。他虽然是由妾所生的末子,但因为本人聪明干练,人格及信仰上又受到肯定的关系,已经在今年进入曦光骑士团从事分队队长副官的工作,正所谓前途一片光明的好青年……像这样的对象有哪个地方好挑剔的?」

曦光骑士团?那个法尔斯一直挂在嘴边的援军有这么了不起吗?

惠美之前曾经听过法尔斯提起过,但是除了魔法之外对其他事物都不怎么感兴趣的她很快地便忘记了。

见到惠美不吭声,弗瑞恩接着说:

「而且卡罗.葛雷利尔这个人,光是他的贵族姓氏就有的是方法让我们没得挑剔了,但这个小伙子即使在得到了村长的认可之后,仍然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停询问洁西卡本人的意愿……你说说,像这样善良为他人着想的纯情男子又有哪一点不值得受到祝福的?」

惠美扭起了好看的双眉。

可恶……给我好好照剧本演啦!所谓的贵族不就是应该要我行我素地强抢民女跟伤害无辜吗?

对于贵族的认知大多来自于游戏中反派角色的她不由得如此抱怨。

「……我还是不能接受,像这样将自己的未来交给其他人来决定什么的……真的是太奇怪了!」

惠美决意已定,立刻起步动身。

「我要过去骂醒那个村长,这一次你不要再阻止我。」

「喔,很好呀,去吧。」

「就说了……诶?」

惠美傻眼的望向脸上挂着无所谓笑容的弗瑞恩。

「其实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也只是基于吟游诗人的立场,以我个人感受而言倒是支持你去跟村长吵架的,只要能够看到他头痛的模样。」

说到最后那句话,这个老头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微笑。

惠美不屑地哼了一声。

「要是洁西卡也像你一样不要脸就好了。」

「哈哈,这可是岁月推迭……咦?发生了什么事吗?」

围绕在篝火旁的舞池中突然传来了骚动,惠美皱眉探去,发现似乎是刚刚那群在高台下胡闹的孩子们调皮地闯入了其中。

「呵,刚刚那群溜掉的捣蛋鬼又回来……」

她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在一片骚乱之中,那三个孩子就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惊慌失措的一边奔跑一边发出尖叫……这叫声听起来可不太像是在玩闹。

在惠美还在疑惑时,一道矮小的身影逐渐靠近火光。

喀喀喀……

那是一名似曾相识的少年,是跑进舞池的孩子们一同捣乱的同伴,他单手拖着一根黑色细长像是长枪的物体,微微低垂的脸上一片平静,嘴巴不停动着,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不过没有同伴们所表现出的恐惧,而身体周围不知为何正散发着诡异的淡淡黑雾。

惠美讶异的瞪大了双眼,她想起了之前在森林里所见到的魔物。

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少年周身的黑雾猛然爆发,激起了一阵惊人的旋风,将附近围上去关心的大人们都吹倒在地上,就连在稍远处观望的惠美及弗瑞恩两人也一时睁不开双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瑞恩不解的瞇眼嘶吼。

惠美紧紧闭着嘴巴,同样不知道答案的她感到十分烦躁。

狂风过后,少年身上散发的黑雾出比先前还要浓郁许多,但眼前的场面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少年手上的黑色长枪不知在何时深深埋进了一名倒地男子的胸口!

人群在一瞬间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沉默,几秒后更加尖锐的惨叫从某个女性口中发出!

村民们慌乱地远离少年,但还来不及观望,下一秒无法控制的恐惧窜上所有人的心头,各自奔命!

少年背后幽深的黑暗纷纷冒出了无数的魔兽,牠们灰白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地邪恶。

魔化?附身?

在惠美还在惊疑的猜测时,附近守卫的警备队一边吆喝一边迅速地围拢上去。

「母神在上……」

弗瑞恩摇了摇头。

「我们也快逃吧,我可不想再遭遇到像上次那样的事情。」

在森林里命县一线的奔亡似乎在他的心底烙下了不愿回首的惨痛回忆。

惠美望了他一眼,然后又皱眉转向稍远处一触即发的对峙。

那群被她嫌弃如同山贼般的警备队在此时显得格外坚毅,平常总是不正经地消遣她的葛多也展露出了一副如同使命感般的英勇神色。

「啧,在耍什么帅啦……」

惠美不悦低语的同时眼前的战斗也随之爆发。

数头顶着尖锐獠牙的魔猪首先发动攻势,仗着魔化后更加庞大的身躯以惊人的气势冲了过来。

面对如此绝境的十余名警备队不慌不忙地掏出了一个奇怪的小瓶子,将里头带着微微银白光芒的液体洒在枪尖上,训练有素的展开枪阵。

在魔猪那对锋利獠牙尚未造成伤害前,受到银白液体沾染的枪尖轻而易举地刺进牠们的肉体。

一阵阵凄厉刺耳的嚎叫从魔猪流满唾液的口中吐出,牠们身上飘缈的黑雾顿时一阵抖动,伴随着魔猪逐渐瘫软的躯体徐徐消散。

「哦哦哦哦──!」

警备队发出了胜利的战吼,但是魔兽的攻势没有被阻断,除了正面的魔猪外,其余的魔化生物分作两股战力,从警备队围成弧形阵的两侧袭来,双方在转眼间陷入了混战。

这时,法尔斯匆匆赶到,他一边吃力的喘气一边蹲在警备队的身后画起了魔法阵。

「惠美?」

弗瑞恩再一次催促。

惠美没有理会,她瞇着眼睛紧紧盯着法尔斯所画的魔法阵……

不能犹豫,不需要犹豫。

「……我过去帮法尔斯!」

不等弗瑞恩阻止,惠美快步奔往战斗的方向。

『冰封晶圆』──这是现在法尔斯所勾画的魔法阵名称,也是那时在森林的袭击中救了所有人一命的强力魔法阵。

她能够帮得上忙,就像是之前那样!

惠美回忆起法尔斯所教导过的辅助水之魔阵,希冀自己能够回到当时的状态──

咦?

在奔跑途中惠美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她顺着目光疑惑地望了过去,发现是那名浑身散发着浓厚黑雾的少年,对方并没有加入战局。

少年空洞的眼睛宛如黑夜中大海的旋涡,一时之间惠美停止了脚步,彷佛有种熟悉的事物在旋涡的深处向她招手一般……

就在惠美觉得自己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什么的同时,少年忽地头一歪,小小的嘴巴突然裂出一道诡异且足以称之为变态的狞笑。

不妙……

受到惊吓的惠美直觉感觉到危机,就像是为了印证一般,少年举起了手上的黑枪──

完了。

少年沸腾的杀意令惠美宛如煮熟的青蛙一般僵直着四肢,如同她发丝般毫无光泽的枪尖在那一剎那间的失神便放大了数倍,突现她的面前!

「惠美!」

某个耳熟又陌生的声音嘶吼着她的名字,然后在下一刻,惠美就像是遭到公牛冲撞一般猛地飞到半空中,紧接着感到呼吸一窒,浑身上下不停传来痛楚,整个人在草地上翻滚了数圈……

惠美猛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就像是被摩托车撞到的她摇了摇涨痛的脑袋,缓缓地站了起来……

嗯,没有问题……虽然身体各处不断传达着麻木的疼痛,但是她还能够活动四肢的关节,似乎也没有骨折的现象。

虽然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但是此刻的惠美愿意将自己辛苦打工赚来的游戏机附赠所有的片子都送给对方!

就在惠美略微放下心来时却又在下一刻注意到了胸口衣服上的暗红血渍!她不由得惊惧的掀开衣领查看胸前的小巧起伏,但是并没有发现到任何足以造成这样大片血迹的伤口。

也就是说……

她吞了一口口水,抬头望向前方的救命恩人,渐渐露出了无法置信的神色。

被长枪贯穿心胸的躯体有着如同猩猩般壮硕的上身以及长满茸毛的双臂,此刻的他侧身倒在地上,四肢无力的屈起,失去焦距的瞳孔直勾勾地望向惠美。

巴拉那……?

怎么会是他?

一拥而上的纷乱思绪塞满了惠美的脑袋,这令她一时之间忘记自己的危险处境。

「快跑呀!惠美!」

弗瑞恩焦急的声音传来,下一秒,对方充满老茧的掌心一把抓住惠美的手臂,拉着她一起跑了起来。

惠美恍然地跑了一会儿,后方传来的喝斥声令她又回头望去,不远处那名刚刚杀害两个人的少年被三名警备队的士兵所阻挡,但或许是害怕伤害到同村的孩子,士兵们将长枪反握,以没有枪尖的那一头对准敌人,但是……

士兵们只阻挡了短短数秒钟,少年以粗暴简单的手段狠狠地放倒了他们,细瘦的拳头上鲜血淋淋。

全身缠绕黑雾的少年没有停顿,追赶惠美的步伐迅速又扎实,如同疯狂般的奇异目光闪烁着追逐偶象般的狂热光芒。

惠美头皮发麻,暂时放下前不久的纠结,脚步迈得更大了一些,她真不明白自己是哪一点惹到对方了。

这时,惠美感到手臂上传来了一阵力量,将她整个人又甩到了地面上,熟悉的疼痛再次随着翻滚传来。

「唔……」

她捂着额头的伤口,头晕目眩的慢慢起身,然后,在视线清晰的瞬间她整个人征住了。

深沉无底的暗黑长枪倒插在前方数米的位置。

拜托……不要……

惠美脸色苍白的缓缓转动脖颈──

「还愣着干嘛?要我拉着才肯跑吗!」

弗瑞恩的斥骂令惠美不由得松了口气,在她下意识的想回嘴时急剧的危机感窜上了她的背脊,一粒粒疙瘩浮现在细腻的皮肤上。

骗人的吧……明明刚刚还离这么远!

惠美意念一动,感受到存亡危机的她双手燃起了黑焰,此时此刻已经不是顾及法尔斯忠告的时候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就是了……!

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的惠美捏紧了拳头,她扬起手臂,一个旋身,打算给如猛兽般突进的对方一个惊喜──

本该是这样的。

惠美急转的视野忽地被少年病态的笑颜所占据,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上。

失去行动力的恐惧令她惊慌地举拳揍向少年恶心的颜脸,但在击中的瞬间她却感到指节一痛,对方竟然一口咬住了她的拳头!

「给我滚!」

眼眶湿润的她捏起了另一边的拳头,本能地燃起了更加旺盛的黑焰!

啪!

拳头毫无疑问的击中了少年,黑焰理所当然的顺着对方的皮肤灼烧──

少年开怀的笑着,惠美的拳头就像是儿童玩笑般的嬉戏,他仍然毫发无伤,一动也不动,黑焰彷佛是惠美主动分享的美食,从他咬着嫩白拳头的缝隙间不停地吸入。

惠美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流失,逐渐感到如同激烈运动后的深层疲惫。她喘着气息想要收回黑焰,但是她做不到,就连本应该无力落下的双手也都像是被黏住一般停留在少年的脸上。

还不是绝望的时候、失去了勇气就失去了一切、逆境是造就强者的完美途径……诸如此类的大道理在瞇起眼睛,渐渐感到愈来愈寒冷的惠美心中变得一点价值也没有……不……不对!是真的好冷!冷死人了!冷得未免也太奇怪了!

惠美颤抖着牙齿,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恢复了一点的她睁开眼睛,眼前入目的是少年宛如凝结一般的张狂笑容,紧接着,对方浑身满布的洁白冰霜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冰封晶圆』?」

惠美呆滞般自语。

「我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混战里施放『冰封晶圆』,那会伤害到许多无辜的村民。」

法尔斯快步走了过来,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颗泛着黄光的玻璃球,接着将它移近惠美被寒冰波及的双手。

好温暖……

黄光在瞬间驱散了寒意,松了一口气的惠美缩回了双手,立刻从已经成了装置艺术的可怜少年身下爬了出去。

「谢啦……老师,又被你救了。」

尴尬笑着的惠美不好意思直视法尔斯,因此她将目光转向少年,由于先前都在逃命的关系,她现在才注意到对方身上散发着的浓厚黑雾原来是一身套装齐全的黑色铠甲,虽然由于少年身材矮小的关系,每一个部件都像是玩具般小了一号。

「话说回来老师你这招又是叫什么?虽然没有『冰封晶圆』那样夸张的声势,不过看起来也很实用。」

惠美好奇地这么问着,但是法尔斯摇摇头没有回复,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他看着少年的目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这里没有你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快点跟弗瑞恩先生一起离开吧。」

他嗓音低沉的说。

惠美不悦的鼓了鼓脸颊,走向在不远处的树旁担心观望的弗瑞恩。她不知道法尔斯接下来要怎么处置少年,但是依她的推测,法尔斯肯定不会选择伤害对方,不过战斗还没有结束,像这样温吞的想法很危险……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像是冰霜碎裂的声音。

「不好……」

听到法尔斯惊呼的惠美下意识的回过头,她立刻看到原本应该僵直不动的黑甲少年开始如同机器人般一抖一抖的伸展着四肢。

惠美转身就跑,不过不是弗瑞恩的方向,而是朝着警备队战斗的地方。

虽然警备队的成员有几名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但是从魔兽减少的数量看来,获胜是迟早的事情。

「老师你快让他们叫一些人过来……」

惠美话说到一半就惊觉到不对劲──法尔斯竟然没有跟她一起逃跑?

依赖魔法阵来发动攻击的法尔斯怎么会选择在近距离与敌人对峙?

难道他打算牺牲自己?为了我?

在惠美想要出声提醒的时候,少年却在这时摆脱了束缚!

来不及了……!

无法想象身板瘦弱的法尔斯会受到怎样伤害的惠美停止了呼吸,但是,在下一刻,这份为他人担忧的心情却化做为自身不幸遭遇的悲鸣──

「喂────!」

此时此刻,这个矮小的黑雾混账已经荣登惠美过去所遭遇的变态排行榜第一名的宝座。

「你给我再差不多一点!」

少年完美的忽略了法尔斯,带着如小丑般浮夸笑容,再次踏起整齐的步伐直直奔向惠美。

「唔!」

惠美冒着冷汗不停后退,接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到地面突然开始摇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

在她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少年已经张开双臂,朝着她飞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将双手挡在自己在面前,但是预料中的攻击却没有来临,只听见咚的一声,飞扬的土块及细碎的石头忽地溅了她一身。

满脸尘土的惠美狼狈地抹了抹嘴边的沙粒抬头望去,一根倾斜竖立的尖长土柱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另一头,穿着黑色全身甲的少年似乎受到了突然冒出的土柱攻击,呈大字型躺在地上。

这个魔法是……?

心中的疑惑只存在一秒钟,因为这个村子里只有一个人能够施展出魔法,不过……

惠美望向不远处的法尔斯,对方不知为何正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依她这段时日以来对于魔法阵的理解,就算是最快成型的元素辅助魔阵也不可能画得这么快才对。

在还在思索之际,她错愕地看到少年像是没事般直起了身子,然后面露嫌恶地看向法尔斯,这是他的目光第一次从惠美的身上离开。

「很痛吶……真是没有教养的乡巴佬……」

一阵略带鼻音,充满撒娇意味的女声唐突地从少年的口中发出:

「像你这样在淑女享受美食的当下不停纠缠骚扰的失礼行径可是全世界都无法容许的重罪哦。」

你还有这个脸说啊!

同样被『少年』不停纠缠骚扰的惠美不由得地在心中吐嘈,虽然对方的甜腻女声令她感到十分恶心,但是像这样毫无廉耻的发言更是让她难以接受。

被单方面冠下罪责的法尔斯皱着眉头望向少年,沉声说:

「果然是魔族吗?」

「呵呵,如此明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特地说出来?果然是人类吗?」

魔族模仿法尔斯刚刚的语气说着最后一句话,接着自得其乐地笑了几声后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像是狗一般略微抬头地嗅了两下。

「这个气息是?」

少年清秀的眉毛微微皱着,像是要滴出水般的湿润眼眸不停闪烁,接着……他的嘴角渐渐也勾勒出一种妩媚的角度,这令惠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你吶……真的是个坏孩子呢。」

他说话的同时抛了一个媚眼给法尔斯,令后者不自在地退了两步,而惠美则是在偷偷远离对方的同时不停地在心中咒骂,虽然她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少年带着令人极度不舒服的视线在法尔斯及惠美之间游移。

「这下子让我好奇起来了吶,明明种子都还没有发芽呢……呵呵,不过看来今天是没有机会了,可怕的跟踪狂大哥哥们要来找我了。」

少年话音刚落惠美就听到了远方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

得救了?惠美稍做联想,猜测应该就是弗瑞恩刚刚提到的曦光骑士团,他们就像是电视剧里的警察一样,总是在解决问题后的最后一刻才姗姗来迟……呃,依现在的状况,其实应该说他们来得正好才对。

此时,少年身上由黑雾凝结而成的铠甲突然不稳定地颤动了起来,接着突然又像先前一般爆散开来,刮起了一阵刺目的强风。

惠美伸手遮住脸庞,在张开的指节间看到少年阖上双眼缓缓倒下,而全身缠绕的黑雾则在转眼间于半空中化做一团像是大狗般的四足动物──

不,不是狗……

强风过后,惠美露出嫌恶的目光看向眼前的由黑雾组合而成化做实体的四足怪物。

第一眼看过去,有着三只眼睛的怪物的确是与她丰富游戏经验中的地狱犬有些相像。

如同狡诈狐狸般瞇起的双目及额头上竖直细长的眼眸是如此的邪恶,但只要仔细察看,虽然对方由浓郁黑雾所组成的身躯就如同四足动物般站着,但是四肢却缺乏了关节,跟长管般平顺,就像是背上那对像是触手般的结构一般……惠美恶意地示想对方在水里的模样,那肯定会像是一只畸形的章鱼。

「六爪魔犬巴恩菲特……」

法尔斯低声说出了跟惠美第一印象差不多的名字。

「真过份吶!」

六爪魔犬狭长的眼睛嫌弃般瞇得更细了些,牠的嘴巴微张,露出了那一长排不规则的狰狞獠牙。

「人家才不叫什么『六爪魔犬巴恩菲特』呢!你们人类最喜欢的就是帮别的物种取一些莫名奇妙的称号,明明我们都是不同的个体……」

不等法尔斯的反应,魔犬闷哼了一声后又朝着惠美露出欣喜的妖异笑容,接着牠的视线微动,由上而下地扫过了惠美娇小的身躯,目光饥渴地就像是在看着一道极为诱人的高档盛宴一般。

「那么,为了下一次美好的相遇,我们不得不分离了,不过你不要感到难过,因为我已经在你的身体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呵呵,我们会再见面的。」

带着恶作剧般的甜腻女声如此宣告之后,六爪魔犬迈动全身的爪子,以一种奇异的律动消失在幽深的黑暗之中……

惠美身体摇晃了几下,紧绷的神经在瞬间松懈,她的双腿发软,不停打颤。

刚刚在被魔犬的三只眼睛盯住时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深层恐惧笼罩着她,这种感觉她只有在过去玩着以困难闻名的动作游戏时才遇到过,当选择无法复活的模式对上隐藏BOSS时!

马蹄声愈来愈来接近,甚至能够听见骑士们的呼喝声。

惠美缓了缓情绪,开心地望向声音的来源,直到这时她才有那个余力将注意力放在周遭的状况。

及时的援兵,传闻中的曦光骑士团阵势颇为惊人,在远处的黑夜之中,惠美首先注意的是位居队伍最前方高举着一支发出白色朦胧光芒旗帜的骑士。

骑士身穿全套的白银铠甲,在漆黑的草原上被旗帜的白色光芒照得晶光璀璨,颇有种神圣的气息。

在那面旗帜的背后则是约莫超过百名以上的白马骑士,在靠近到一定程度时,他们以熟练的搭配分出了数条长流,纷纷奔向祭典篝火的各个方向。

惠美目光跟随着中间的长队,也就是有着举旗骑士的队伍。此时,那名骑士稍稍退后至队伍中央,由另一名个头高大,全罩式头盔上有着圆形装饰的骑士领头前进,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在队伍中唯一穿着白色长袍的女性。

那队骑士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奔向惠美等人的方向,在行经他们身边时没有停留,似乎目标明确的直接进入魔犬消失的森林之中。

「第三分队啊……这下子可以放心啦,领主大人看来也很重视这件事情。」

弗瑞恩的感叹没有引起惠美的注意,她此刻难以置信的目光都放在了数队骑士奔往的地方,祭典的其他地方……那些上演着悲剧的地方。

魔兽并不仅仅以手持武器的警备队为目标,狡诈的牠们时不时从火光外的黑暗中袭击了起初逃亡各处的村民们。

惠美看到了祭典开始前才取出探心枝下跪的男子的残缺尸体,他的心仪对象则像是失了神般坐在他的身边;看到了做着洗衣工的瑞丝阿姨右手捂着左侧的断臂在不停的哀嚎;看到了先前被污秽感染现在已经接近痊愈的布鲁大叔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生死不明,像他这样的人在草地上至少有数十个,而且从衣着打扮看来,大多都是刚刚正欢快跳着『风烛舞』准夫妻们。

穿着装饰着金亮纹路华丽盔甲的曦光骑士团第三分队的确如同弗瑞所说,他们以精湛的骑术扫荡四处涌现的魔兽,闪耀着夺目银光的各式武器每一次挥动都能够净化被污秽黑雾感染的动物。

然而,此刻的惠美却激不起任何一丝振奋,她缓缓走过草地,看着地面上一具具带着骇人伤口的熟悉面孔,突然一股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情绪一下子就占据了惠美的思绪。

所谓的污秽,所谓的魔物是这么可怕的事物吗?

她突然有好多问题想要请问法尔斯,但是在不远处,她的老师正疲于与愤怒激动的村长应对。

这个时候,追寻魔犬踪迹的骑士们折返了回来,那名像是队长的高大骑士一边召集分散于各处的骑士,一边脱下了有着圆形装饰的头盔,露出了一头剪得极短的银白色头发。

而那名举着旗帜格外醒目的骑士则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不停地在草地上四处奔走,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发现目标一般笔直地朝着惠美的方向过来。

回过神来的惠美惊讶又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在对方靠近时,她很快就发现到这只是单方面的误会,因为这名骑士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不知在何时出现她附近的洁西卡。

骑士在洁西卡的面前拉住了缰绳,然后像是有些慌张的脱盔下马,露出了一张皮肤略黑的年轻脸孔。

他似乎是洁西卡的熟人,表现出了焦急关切的态度,但是后者望着对方的目光却十分淡漠,以几乎感受不到温度的话语来应对。

看着两人的交流,惠美觉得自己不用猜想也知道这名骑士是谁──葛雷利尔家族族长最小的儿子,曦光骑士团分队队长副官,有着高尚品格的优秀青年,洁西卡的未婚夫卡罗。

以洁西卡朋友的立场看来,惠美对于卡罗的外表不甚满意,她实在想不明白,顶着这么多头衔的他为什么会长得这么的其貌不扬……嗯……甚至还有些猥琐。

这名骑士的长相与他所背负圣洁白色的旗帜完全不搭调。

那张皮肤粗糙的微黑脸庞十分削瘦,显得颧骨格外凸出,一对单眼皮的三白眼隐藏在阴影底下,在略微歪斜的鹰勾鼻及厚实双唇之间,一粒恐怖的大黑痣点缀在法令纹上面,然后……最令她无法接受的就是对方那头像是马桶盖参杂着少年白的棕色头发!

从另一层意义上,惠美彻底明白了村民们愧疚的原因。

卡罗一再确认洁西卡及其家人的安全后便又骑上白马,举起旗帜,回到那名队长的身边。

洁西卡在卡罗转身的瞬间就不再将丝毫的注意力放在未婚夫的身上,她几步走到惠美的面前,秀丽的眉眼露出了以本人而言已经富含十足感情的担忧神色,令惠美再一次确认到这是一场可悲的单恋。

「太好了,你也没事。」

她平淡的语气之中微微发颤,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沉默了几秒后接着又问:

「你有看到巴拉那吗?从魔物出现之后他就在寻找你的身影,然后就没有再看到他了……」

「他……」

惠美抿了抿嘴唇,双眼微闭,想起了对方有力的长臂及胸口上的黑枪不由得心一沉,黯然的低下头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禁回忆起过去和平的生活,那些平日的摩擦跟不愉快与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色完全无法拿来相提并论。

果然……祭典什么的,从来就不会有好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