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廊道上,胜男缓缓的跟在小白的身后,每当对方犹疑担心的回过头时,她都会带着鼓励的眼神朝他微笑点头,帮助他建立信心……就像是夏瑞莎修女那样。

不过这个走路速度也真是令人感到着急呢,她看向小白那对勇健的长腿,明明都已经达到她胸膛的高度了,迈出去的步伐却比孩童还不如。

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呢?对于这名有着马戏团经历的高壮男子,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对方会有什么胆怯的理由。

啊,又转过头来了,快装出成熟的笑容敷衍一下……唔哇……别露出那种像是被主人教训后的笨狗表情啦,你不蹲下来的话我就算是跳起来也摸不到你的头喔?

眼看着走廊尽头的门把愈来愈接近,胜男快步越过小白,替他转动了门把,为自己省下了不少时间。

「加油。」

她小声的这么说之后便一把将小白推了进去,全然不顾对方惊恐的神色。

门的另一端随即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胜男隐藏在小白的身影底下,一直以来时常被捉弄的她现在觉得当坏人的滋味也挺不错的。

「小白,请过来这边,让大家看看你的模样。」

夏瑞莎修女温和的声音从礼堂中央传来:

「请不要害怕,即使我国与你们部族之间发生了许多的不愉快,但并不代表你就是我们的敌人。在这段日子里,我与祭司大人都感受到了你的努力以及诚意,所以不管你是打算要暂时待在这里,还是就此定居下来,布拉诺村这个大家庭都会接纳你的。」

听到这段话,小白整个人僵硬地转了回来,露出像是随时会逃跑的哭丧表情朝着胜男发出紧急求救信号。

胜男露出彷佛周遭都绽放起花朵的笑容,她挥了挥手,然后后退一步关上大门,无情的断开了两人之眼的视线交流,村民们之间哄闹的交谈声在途中化做一阵低沉的嗡嗡声响。

「呼……」

终于解决了那几个孩子的莫名委托,接下来的麻烦事情就交由神殿来处理吧……不过她还真想知道夏瑞莎修女与小白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敢这么笃定的保证小白的人格──自从奴隶商人来到这座神殿以来小白就被安排进孤儿院的仓库之中,为了隐藏他的存在,所以不让知情的孩子靠近,唯独只有修女跟祭司能够接触。

而在那个时候,就连她也被禁止离开孤儿院,约瑟夫甚至用「脏东西」来形容奴隶商人,似乎这个职业非常的不受到欢迎。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胜男伸了伸懒腰,做着伸展肢体的动作,突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最近接连发生了各种烦人事情吧?最近都一直感到腰酸背痛的……胜男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松懈的气息之中,而就在她变更姿势踏出弓箭步时,她微瞇的余光在瞬间发现到了两个目瞪口呆的身影……

就这样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身为领主私生女的胜男在呆愣了数秒钟后便以符合身份的语调这么说道:

「上课的时间到了吗?两位辛苦了,我马上过去。」

她的声音轻柔有礼又带了点上位者的气息,即使是身为教导者的约瑟夫在现场也是无话可说──只要她的脸颊不是那么像是一颗熟透了的苹果的话。

上午的课程是地理跟历史,原本专注在说明领主家族及其他贵族势力之间关系的约瑟夫在发现到胜男对于这两方面一无所知时便紧急加开了这两堂课程,并且在教学途中时不时地穿插所在地区的贵族轶闻。

「……邻近现在正受到污秽侵害的贝达斯特村的领地是由葛雷利尔家族所治理,这个家族与希伯尔特领拥有上百年的情谊,两大家族之间的联姻不断,现今领主大人的夫人就是葛雷利尔家主的正室所生下的长女。」

约瑟夫说到这顿了顿,口气直白的说:

「领主大人不喜欢她,她在葛雷利尔家族的地位并不高,甚至有些不好的传闻,所以您之后如果遇见她的话,只需做出相对应的礼仪即可,不要有任何想要与对方增进关系的举动,那只会令您陷入不利的境地。」

胜男默默点头,觉得约瑟夫真是用心良苦,同时也讶异于对方竟然敢这样说出自家领主的私事……不过或许也代表着这件事情是领主认为必须让家族所有成员知道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可怜了,那位夫人的待遇似乎比她所联想到的政治婚姻还要窘迫。

「……您是不是在同情她?」

胜男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

约瑟夫摇摇头说:

「没关系,许多人都这么想,包括我也是,不过……」

他弯下腰,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请把这些都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千万别显露出来,尤其是在领主以及家族的其他人面前。」

胜男双唇微张,呆滞的望着对方认真的眼神,她真不知道双方当初为什么要结婚了。

……

隔天中午,胜男在孤儿院用餐时坐在一旁的萝瑞娜突然跟她抱怨起来:

「还好朱莉姐姐走了,不然等等又要过去照顾她不能去睡午觉了,而且她又都不说话,比大姐姐你还要闷,还一直摆臭脸……」

胜男心里笑了一下,脸上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问:

「那怎么我每次经过时总是看到你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呢?」

萝瑞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对于常常脸红的自己每每看到这副光景时都忍不住觉得有趣,也稍稍明白过去那些喜欢捉弄自己的人的心情……但是,身为受害者的当下可完全不觉得有趣。

「那是因为有索非亚姐姐在呀,她都会跟我们聊天,不像朱莉姐姐,只有索非亚姐姐来的时候,话才会多那么一点点……她一定是看不起我们。」

「你想太多了,朱莉只是有一点无口属性而已,不要这样说人家嘛。」

「才没有!还不是朱莉姐姐开口的时候都不是在说我们的事情,每次都弗兰特、弗兰特的,我超讨厌那个人……诶?无口?」

萝瑞娜疑惑的歪头。

「朱莉姐姐明明就有嘴巴啊。」

「呵呵,我不是那个意思啦……话说回来,萝瑞娜,其实你是不是很喜欢朱莉姐姐呀?人家都离开了好几天了,怎么还整天把她的名字挂在嘴上?」

萝瑞娜皱着眉头,嘴巴张了张,最后才憋出了一句话:

「才没有!」

她气呼呼的一把抓起自己的餐具走人了。

胜男望着她小小的背景耸耸肩,心想对方这种不坦率的个性在长大后肯定会很辛苦的。

修女在这时走了过来。

「他们都是寂寞的孩子,所以每当有其他地方过来的哥哥姐姐时总是会特别开心。」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是吗……」

胜男不太关心的随口回复,然后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修女期待的目光。

「这些孩子们一直待在村庄里,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出去,所以对于外面世界的许多事情都会感到好奇。」

「嗯……」

现在想起来,莉莉跟萝瑞娜她们在之前似乎也很兴奋的跟她说些北境的事情,只是她当时心不在焉的,不记得是什么故事了。

「不过也不是每一个外地人都能够讨他们的欢心,像是萝瑞娜刚刚提到的弗兰特先生就很不受欢迎呢,」

胜男顺着修女的话问道。

她跟朱莉还有索非亚这两个奴隶并不熟,之前也被约瑟夫要求过尽量不要接触他们,与朱莉也只在离开前才说过一次话,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而那位叫做弗兰特的人更是只有在远处望过他的身影而已,对他的印象也只留下那一头让人想好好修理一番的杂乱长发。

夏瑞莎修女听到胜男这句话后苦笑了一下。

「都是因为约瑟夫先生吓唬那几句的关系……弗兰特可不是他们口中那种会强行掳掠他人的可怕奴隶商人,他与您的年记差不多,是一个老实又十分关心别人的好孩子,不过可能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些。」

说到这,她突然多看了胜男两眼。

「……可惜约瑟夫先生不喜欢见到您与奴隶商人相干的他们交谈,不然我觉得您或许能够跟弗兰特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那个孩子跟法尔斯有点相像……抱歉,我想您还不认识他……嗯……怎么说呢?就是那种看起来很擅长照顾别人的好哥哥,却也是很容易让周遭的其他人为他操心的苦劳类型。」

「那他还真的是被冤枉了呢……」

不过「一定能够跟弗兰特成为好朋友」是怎么回事,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像是时时刻刻需要别人帮助的柔弱小动物吗?胜男含着汤匙,感受着清爽甜汤在味蕾散开,心里无奈的想着。

修女脸上泛起微笑,继续说:

「弗兰特之所以会在奴隶商人的手下做事似乎也有些理由,他在神殿里休养的时候也不忘请我帮他寻找他的两位朋友,说是一对黑发的男女跟他在旅行中意外走散了的样子。」

喀啪──

从嘴边滑下的汤匙落在盘子,飞散的汤汁在桌面四溅。

夏瑞莎修女惊讶的看着突然失神的胜男。

这、这有可能吗?立友?真的是他?他在找我跟惠美?迟钝的思绪在瞬间快速运转起来,但在转眼间她又突然意识到现在并不是一个能够慢慢思考的好时机。

胜男低头看着耸起胸脯上明显的几处污渍,心里一阵慌乱,毕竟衣服的主人就在旁边,如果是平常的话她早就开始语无伦次的道歉了吧?不过现在却因为另一件更惊人的事情让她迅速地冷静下来。

「对不起,夏瑞莎修女,衣服……」

胜男立刻起身并且真诚的致歉,她还记得夏瑞莎修女留下来的这几件衣服都是珍贵的回忆,不过对方接下来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

「没事吧,费娜尔小姐!有哪里烫着了吗?」

夏瑞莎修女一只手搭上胜男的肩膀,眼神关怀的上下查看。

「没事、没事,汤已经凉了,倒是你的衣服弄脏了……之前听你说过,这件衣服是你父亲在你第一次参加达法恩特炽火节时送给你的礼物……」

夏瑞莎修女摇头。

「只是沾上一点点汤汁而已,这件裙子在庆典时还被调皮的孩子烧出了一个洞,当时我都没有追究了,那现在就更不可能会在意的哦,不过为了尽量不留下明显的痕迹,还是快点让塞尼丝为您清洗吧。」

胜男点头,将剩余的食物分给其他孩子之后便与夏瑞莎修女一同回到自己的寝室。

正在擦窗户的塞尼丝神情意外的回过头来,然后双眼在一瞬间就被胜男胸前那几点污渍所吸引,灼热的目光就像是在瞪着纠缠自己一辈子的宿敌。

「这个……呃……不小心被汤洒到了。」

感到不好意思的胜男扭捏的说。

「质料这么好的衣服可不能就这样子浪费掉……费娜尔小姐!请把手举高!」

「……是!」

胜男抬起手,任由塞尼丝动作利落的将这身行头卸去,接着迅速地抱着脏污裙子离开。在一旁笑咪咪观看的修女顺势接下女仆的工作,开始替胜男换上另一套衣服。

夏瑞莎修女挑上的是一件看起来样式较为正式的服装,上头有着许多圆形的钮扣,就连肩膀的袖口都是可拆卸的类型。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紧了?」

「不会,谢谢。」

不得不说,夏瑞莎修女明显比塞尼丝还要温柔许多,虽然替她穿戴的方式就像是在对待小孩子一样。过程中,她逐渐重整了之前被打乱的思绪,继续两人先前的话题──弗兰特。

在从夏瑞莎修女口中确定了弗兰特所做过的事情及外表的特征之后,胜男双眼一亮,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当然,这仅限于内心的小剧场里。

是他,只会是他了!冲上脑门的兴奋感转眼间就带走了多日来的疲惫,在这片陌生的异世界之中能够与熟识的友人一同闯荡的话就太棒了,但是──

刚刚燃起的热情瞬间又冷却了下来,她的外表已经不是当初的她,连性别都转换的现状说是人体改造也不为过,虽然她相信自己的外貌不管有多大的改变立友都不会介意也肯定会伸出援手的,但是现在最大的障碍并不是这个。

她──费娜尔.希伯尔特,前领主的私生女──只要还顶着这个身份,她就不能够随意的行动,即使是再怎么努力的要求,身份还未受到认可前也是绝对不会被那个约瑟夫所接受的。

是要完全向他们坦白吗?但是听约瑟夫说又很像会影响到这一整个村子的安危,唔……想一想就好可怕……

而且,当初的那番「实话」也被斐洛赫那个老头直指是谎言了。

「费娜尔小姐?」

到底该怎么办?胜男焦躁的抓着头发,茫然的看着光滑的地板。

「费娜尔小姐?」

向约瑟夫坦白的话会让布拉诺村被降罪,即使是乖乖的扮演下去也不知道在哪一天会被揭穿……神呀,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面临到这样的抉择?之前又怎么会没有想到?

「费娜尔小姐?」

「噫!」

胜男后退两步,被突然出现的脸庞所惊吓,夏瑞莎修女突然蹲在她的面前。

「还好吧?刚刚一直叫您都没有反应,是在烦恼什么吗?」

她关怀的眼眸里映照着胜男蓬乱的头发。

「我……我在担心弗兰特……他为了帮助别人而受伤,却有可能会面临到终身残废的后遗症……关于神术方面我还不太了解,但是要让高阶祭司们施展神术就一定需要这么多钱吗?教会在这种时候就不能通融点吗?」

在得知友人的下落之后,胜男不由得又为对方紧张起来。

夏瑞莎修女讶异的看着有些激动起来的胜男,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然后,她渐渐露出一张有些落寞的无奈笑容。

「费娜尔小姐,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需要母神的照耀,但是祭司们所拥有圣辉有限,在施展神术之后,他们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够重新掌握神迹,所以教会不得不严加控管使用,以确保在真正需要的时候能够有足够的圣辉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圣辉是……?」

「那是施展神术时所必须拥有的力量,母神的恩赐。」

「嗯……类似魔力的概念吗?」

胜男自然的联想到,毕竟都有魔法师这个职业了。

「是的,您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这两种力量是截然不同且无法共存的奇迹……至少在斐洛赫大人的研究完成之前是如此。」

「他是在做什么研究呢?」

「是一个能够守护世界和平的研究哦。」

……志向太远大了反而让人觉得意义不明呢。

夏瑞莎修女看着露出疑惑表情的胜男微笑着说:

「您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也可以直接去问斐洛赫先生,那位大人的研究似乎需要您的协助,希望您能够在近日前往他的住处。」

不,请饶了我吧,就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为什么会找我呢?我对于魔法完全不了解。」

「听说是需要有圣王一族的帮助才能够进入到研究的下一个环节……原本他是打算找个时间前往萨尔克洛城的,但是您就在这个时候恰巧来到我们布拉诺村,所以……您也知道,斐洛赫大人的个性有些急躁……」

说实在话,这种强硬的邀约只让胜男感到不悦,她的确对于魔法感到好奇,但是这样听起来像是人体实验的说法还是让她难以接受。

更何况,她才不是什么中二的圣王一族!这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完完全全就是个天大的误会!

胜男在内心中抱头苦恼,怎么办?好想拒绝呀……但是她刚刚才把人家的衣服弄脏了……

「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像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要去询问一下约瑟夫先生呢?或许……会有什么禁忌也说不定?」

适当地找个挡箭牌好了。

听到她这番话,夏瑞莎修女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灿烂的笑容令胜男感到格外心虚。

「您不介意的话就太好了,至于约瑟夫先生那边也的确是还要再仔细详谈,等会儿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夏瑞莎修女在整理好胜男的发型后便带着她前往了约瑟夫的临时办公室。

「费娜尔小姐,我明白您想要帮助他人的心情,但是关于圣辉方面……您是圣王一族,我想约瑟夫先生在之后会再跟您解释清楚的。」

在路上,她突然回过头来有些沉重的这么说。

胜男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然后突然想到对方可能是以为自己要去学习神术帮助别人之后便没有再细想,模棱两可的点点头。

两人在通报了约瑟夫的手下后很快的便与对方见面,接着夏瑞莎修女如实的向对方告知斐洛赫的实验要求。

约瑟夫紧紧地皱着眉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又接着追问夏瑞莎修女关于实验的几个细节,胜男原本以为修女肯定会回答不上来,但是意外的,对方竟然有条有理的叙述起来了。

在听到竟然还要用匕首在自己的手上划上一刀时,胜男苍白着脸心想为什么刚刚夏瑞莎修女没有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

约瑟夫面有难色的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

「赫弗里德大人不在这里,不过既然是那位斐洛赫法师的话……」

请你振作一点,拿出你上课时的威严!胜男在心中吶喊,她真的不想去见那位古里古怪的老法师。

「但是这似乎听起来有些危险,夏瑞莎修女,我必须让我的两名手下陪同前往,如果有任何危险的状况发生时请容许他们介入中止。」

……

下午,胜男与夏瑞莎修女走在前往斐洛赫法师住处的路上,身后跟着两名身着轻甲的士兵。

久违的出门令胜男感到有些紧张,她下意识的来回望瞭望周遭,寻找可能存在的人影。

「怎么了吗?」

修女关心的问。

「没、没什么。」

胜男勉强自己笑着,她在看到了后面那两名跟随的士兵后不禁暗骂自己是个笨蛋。

摆脱了这份疑虑后,她接着又开始担心起斐洛赫法师的实验了,毕竟她真正的父亲百分之两百不会是那名以好色出名的前领主大人,所以她也绝不会有什么传说圣王一族的伟大血统。

就在这样重重的心事之下,众人很快地穿过了村子中心的热闹地带,来到了斐洛赫法师邻近森林的住处,路途中与修女熟识的村民们在士兵严肃的姿态下只敢在远处观望,没有过来攀谈的意思。

屋外,那名老法师正在门口与一名穿着兽皮背心的人交谈,而他们则在一旁等候。

只见斐洛赫法师脸上的皱纹微微紧绷,一副不满的模样。

「怎么晚了这么多天?」

那名模样粗旷的男子干笑着说:

「法尔斯先生那边的事情似乎不少,他在收到之后的第三天才把回信交给我……」

斐洛赫啧了一声,扔了一小袋东西给他,在那名男子接住的瞬间发出了硬币独有的清脆声响。

「下次记得帮我提醒他:村子里的那些狗屁事情都没有我们的研究还要来得重要。」

「呃……您应该知道波特村那边也有魔物出现了吧?」

老人斜眼看着男子。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哈、哈哈……没事……没事……」

那个男子朝着斐洛赫法师鞠了鞠躬后便朝着村子里的方向走去,在看到胜男身后的那两名士兵时似乎吓了一跳,他整了整衣装,脚下的步伐又更快了一些。

胜男不禁奇怪的多看了他几眼。

「一个酒精的奴隶罢了,有什么好看的?」

老法师招招手,示意他们进入屋内,然后又突兀地笑了一声。

「不过再过一阵子你就很难见到这样的家伙了吧?倒是也可以趁现在尽量见识一下底层人物的小丑姿态。」

胜男心情复杂的抚了抚手臂,默默走进老法师的家中,心想自己在这个法师的眼里就是一名幸运钓上金龟婿的无脑模特儿吧。

在所有人都进到堆满杂乱物品的室内后,斐洛赫法师随手点了两个椅子,示意胜男跟夏瑞莎修女坐下,而自己也一屁股地坐在一张舒服的躺椅上。

「你们坐一会儿,让我先把信看完……海蒂!」

「是!」

数秒后,红头发的海蒂从另一个房间中紧张地探出头来,在看到胜男他们几个人时又急忙的站出来朝他们鞠躬。

「去给我泡一杯弗兰伦花茶过来,我有预感,等等这些人会让我生不少气。」

不是你请我们来的吗?胜男忍住内心的不满,强行维持脸上温煦的微笑。

「是!」

海蒂简短有力的响应之后瞄了胜男他们一眼,然后又怯怯的问:

「客人们也需要吗?」

老法师向他们投以询问的眼神,就在胜男下意识的打算接受时,对方突然又说道:

「你们可要把握机会呀,弗兰伦花的产地在南大陆,是平常这个乡下里绝对看不到,是只有春天才采得到的珍贵花草,它闻起来不仅带着清淡蜂蜜的芳香,口感上又十分的甘醇美味。」

胜男期待的点着头,才刚要开口时却又被斐洛赫给打断。

「唉,这次也是我一位南方的老朋友特地带上来给我的,因为他知道这玩意儿可以舒缓我身体的一些老毛病,还能够让人心神专注,更容易进入冥想的状态,进而让魔法的施展事半功倍……但是,这些功效只有“魔法师”自身透过魔力的运转才能够发挥,对于“一般人”而言,即使喝再多也只是浪费而已……」

听到这边,胜男明白自己该怎么回答了。

「不用了,谢谢。」

话都说成这样了他们还有可能会接受吗?夏瑞莎修女及两名士兵在之后也纷纷拒绝了。

「嘿,我只是小小的驻村法师,跟我客气什么?不过你们在大太阳底下走这段路过来口也渴了吧?海蒂,先去给他们弄点凉水过来。」

「好的!」

在海蒂离开之后,斐洛赫法师又继续看着手头上的信,过了一会儿,这位魔法学徒端了一个上面放着四杯水的盘子过来。

胜男接过杯子,讶异地多看了几眼海蒂身上满是补丁的黑袍,之前还没有注意到,而现在近看之下这件衣服尽管像是洗干净了,但上头附着的各色污渍却是多不胜数。

在又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老法师突然皱起眉头来。

「不是黑发的?」

他似乎对于信里的某件事情感到非常意外。

这个时候,海蒂双手捧着那杯热腾腾的弗兰伦花茶,小心翼翼地走向她的老师,然后……

「啊!」

少女发出了短促的惊叫声,胜男在同时也见识到了传闻中的「平地摔」。

「海蒂!」

在胜男还呆坐着的时候,修女动作迅速的从椅子上起身,将惊慌失措的海蒂从地上扶起来。

海蒂茫然的看着夏瑞莎修女翻弄着自己的衣服,对于对方关心的询问不停慌乱摇头的模样令胜男想到了前不久的自己,因此不禁对这个红发少女产生了些亲近感。

「哈哈哈……没想到呀……」

斐洛赫在这时唐突地大笑,他看向地板上那滩还冒着烟的紫色弗兰伦花茶渍。

「真不愧是我的好学徒。」

在场的其他人都不解的看着他,胜男瞄了一眼老人脸上的假笑,下意识的扭了扭身子,让背脊更加贴近椅背。

斐洛赫走到夏瑞莎修女跟海蒂的身旁,他举起手中的木杖敲了敲地板。

「好啦,你们两个不要再黏在一块儿了。修女,你看看她这身破衣服,这个小傻瓜平日里打翻的玩意儿可是比这杯花茶还要吓人多了。」

接着他转向海蒂,脸上竟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去拿你之前调配的柯林药水过来吧,被弗兰伦花染上的色彩是没办法用一般的手段来清除的。」

「嗯嗯……」

海蒂快步走向房间一角的柜子上,从琳琅满目的玻璃瓶中取出其中一瓶。

「你确定是这一瓶吗?怎么感觉色泽有些怪怪的?

斐洛赫注视着玻璃瓶问道。

正要打开瓶盖的海蒂急忙翻转瓶身。

「应该没有错,上面有贴纸条……」

「哦?那你确定刚调配出来的时候就是深蓝色的吗?虽然说含有水元素的药水颜色会随着时间逐渐加深,但是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是深色的话可就不太妙啰?」

「我、我……」

海蒂驼着背仔细察看瓶身──

「我有贴纸条……」

最后,她可怜地重复了这句话。

斐洛赫冷眼看着他的学徒轻笑一声,接着又坐回在那张躺椅上。

「算了,反正那个柜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练习后的产物,是不是能用的玩意儿你自己知道……还傻站着干嘛?快做事呀!」

「啊……是!」

海蒂颤抖着圆滚五指紧紧抓住瓶身,就在她正要打开瓶口上的木塞时斐洛赫突然怒吼:

「咒语!」

这一声警告吓得海蒂差点丢掉手中的瓶子,她连忙点头后开始如同吟唱般念着胜男听不懂的语言,但即使如此,就连她这样的大外行都听得出来海蒂这段咒语念得有些打结。

身材有些圆滚的少女在低头吟唱的途中时不时会抬起眼来用小动物般的目光瞄向胜男他们,似乎非常不习惯有人在一旁观看。胜男在内心中含泪点头,她能够明白对方此刻的心情。在这种突发的状况下被要求将平日所练习的事物展现给不熟识的他人面前一定感到很难堪吧。

不过,她是不会移开视线的,毕竟魔法呀咒语什么的,对于多年沉浸奇幻小说的她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景象,所以……对不起!胜男睁大着双眼,期盼的目光丝毫没有移开的打算。

就这样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海蒂手中装着深蓝色液体的玻璃瓶随着咒语的吟唱开始渐渐发出淡淡的蓝色光晕。

哦?哦哦哦……这样超自然的现象令胜男惊叹不已,紧接着……惊恐不已。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玻璃瓶里头发光的液体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在里头上下翻腾,下一刻,栓紧的木塞出现在半空中,里头的药水如同猛兽般凶狠地扑在海蒂的口鼻上,将她整个人撞翻在地上。

红发少女在地上翻滚,表情狰狞,双手十指疯狂地在双颊抓挠,想要将盖在口鼻上头的深蓝水怪扯开,但是对方没有实体,指甲穿过深蓝色的水液,在胖白的脸颊上划下一道道血痕。

胜男猛地站起来碰倒了身后的椅子,而受命保护她的士兵们则拔出长剑站在她的身前。两人紧握武器,如临大敌般地盯着眼前的怪物。

「斐洛赫大人!」

夏瑞莎修女朝着老法师发出求救,在注意到对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学徒时又大声地喊了一次,声调比先前更加急促。

「好啦!听到啦!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

斐洛赫法师站起身来,厌烦地挥挥手,他一派轻松的模样令胜男感到不可思议。

老法师口中快速念着咒语,一边举起木杖指向躺在地上无声挣扎的海蒂,片刻之后,失控的深蓝怪物彷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使命,从少女满是抓伤及泪痕的脸上缓缓离开……

胜男看着深蓝液状物在地板上移动,这个莫名奇妙的东西就这样慢慢蠕动着,滑过紫色弗兰伦花的暗淡茶渍,清洁了地板,然后回到了自己玻璃瓶居所之中。

没有难缠的战斗、没有突发的意外,斐洛赫法师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自己的学徒所引发的事件,这简直就像是──

「竟然连区区几滴水元素的意志都能够胜过你……哼,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海蒂。」

斐洛赫冷眼看着被夏瑞莎修女扶起来的海蒂说:

「尽快习惯他人的视线吧,你如果能够去到岛上的话,第一天你就得在几百人的眼珠子底下施放他们教给你的第一个魔法。」

「斐洛赫大人,我能够明白您的立意,但是您不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有些太过份了吗?」

夏瑞莎修女在确认海蒂的伤势之后朝老法师投向责备的目光。

「对待一个空有天赋的蠢货用身体去记忆一向都是最实在的做法,而且来检收的巡回法师再过一个月就会跟赫弗里德一起过来这里了,到时候不止是她去不了岛上,就连我去魔法协会时也会被人消遣。」

他抬起一边的眉毛转向海蒂。

「你也不想给当初发掘你的理查德见到这副丢人的模样吧?」

「呜呜……嗯……呜……」

海蒂一边哭着一边点头,硕大的泪珠仍然不停浸染她的黑袍。

夏瑞莎修女叹了口气,然后熟门熟路地扶着海蒂走进屋内的另一侧房间之中。

斐洛赫啧了一声,细声碎念一句:

「要是法尔斯也有她的魔力量就好了……」

法尔斯?还站在一旁不敢乱动胜男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在稍稍思考一会儿后才记起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大受夏瑞莎修女好评的另一名驻村法师。

什么呀?原来是放不下过去的学生?这样子对海蒂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费娜尔小姐,请坐。」

解除警戒的士兵帮胜男扶起了椅子,她在道谢后随即坐下。

斐洛赫在夏瑞莎修女及海蒂离开后便自顾自的开始在中间桌子的另一墙脚翻找着什么,最后从里头取出一把样式精致的匕首以及一卷看起来至少有一米宽的毛皮纸。

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向其中一名士兵说:

「你,过来把桌子挪到另一边。」

胜男回头看向那名士兵,对于这样命令式的语气,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皱紧了眉头望向另一名较年长的士兵,在对方点头之后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前帮忙。

胜男尴尬的露出苦笑,觉得士兵会询问自己意见的她真的是太天真了,看来即使在这段时间因为上课的关系频繁出现在士兵的面前也没有办法让她产生一丁点威严。

在士兵脸色难看的回来之后夏瑞莎修女也独自一人从房间中走出来,看来海蒂还没有平复刚刚受到的惊吓。

斐洛赫法师在原本桌子的位置上铺上那张羊皮纸,上头画着令胜男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魔法阵,只要一想到自己要被「血祭」她就无法控制地联想到某些秘密结社的黑魔术。

老法师在将手中的空玻璃瓶放置在魔法阵中心时说:

「差不多了……夏瑞莎修女,帮她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是要把我的衣服扒光光,淋满山羊温热的鲜血吗?胜男看向摆满魔法阵四个角落的蜡烛,突然好想不顾一切的逃离这个地方。

「不要紧张,费娜尔小姐,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夏瑞莎修女一边解开胜男肩膀上的数个钮扣一边温柔地说道。

胜男站在魔法阵的前方,眼神死的注视着自己裸露的臂膀,心想原来夏瑞莎修女在替她挑选衣服时就知道自己肯定会答应了。

不过……其实仔细想一想,自己似乎也很不擅长拒绝别人呢……这是缺点,一个很大的缺点,她得发起抗议、强烈反抗才行──

「手伸出来。」

斐洛赫像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般这么说道,而胜男也不禁下意识将这当作是过去学校为他们安排打预防针的情况,乖乖地伸出了手臂。

老法师默不作声,一把抓住胜男光洁的手臂,另一只手举起看起来像是古文明祭祀用的小刀,然后……

「噫!」

胜男发出短促的惊叫声,这个死老头竟然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在她手臂接种疫苗的疤痕上头狠狠地划上的一刀!

胜男错愕的看着长达手肘处的伤口,虽然不是说非常痛,但是那在转眼间布满整个手臂的鲜血仍然让她感到头晕。

「叫什么叫,有需要这么夸张吗?又没有割得多深,而且被这把匕首划上的任何伤口只要再涂上相对应的药水就能够迅速复原了,不会留下任何你们女人在意的难看疤痕……啊啊,不要捂着,弄脏了衣服才麻烦。」

斐洛赫手中不知道在何时正举着木杖指向胜男,嫌恶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怎么可能没有弄脏!胜男心急的看向裙摆但却意外的没有看到任何血迹,紧接着,她注意到手臂下方原本滴落的血珠不可思议地停留在半空中,正缓缓地向前漂去,就连伤口处的鲜血也是,它们就像是被吸引了一般,逐渐集中进入魔法阵中央的玻璃瓶中。

斐洛赫在确定胜男理解了状况之后便以不屑的目光扫向她的后方。

「还有你们,真是大惊小怪,这个不知道从哪个深山里跑出来的野猴子也就罢了,两位好歹也是从萨尔克洛那里过来的吧?怎么连这把随处可见的魔法道具也不知道?」

站在胜男两侧的士兵们急忙收回战斗姿态,尴尬的将武器回归原处,其中一位外表较为成熟的男子尴尬的咳了一声后说道:

「不好意思,我们反应过度了,不过还请斐洛赫大人您对费娜尔小姐……温柔一点,至少在措词上也……小姐虽然还未受到正式的认可,但好歹也是由前领主所生……」

老法师哼了一声,没有回应的打算。

那名士兵在退回去时望向胜男,眼中带着明显的歉意,而她也无所谓地苦笑点头,反正什么「山里跑出来的野猴子」也只是这个死老头给她的方便设定罢了。她不禁暗叹一声,然后继续望着自己的血液从上臂漂向地上的玻璃瓶……等等,如果有这样便利的魔法的话,那不就只要弄个像是打针一样的伤口不就行了吗?

想到这,胜男怨怼的望着斐洛赫,而后者似乎也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大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有这种魔法的话,何必把创口弄得这么大?」

胜男含泪点头,又惹得斐洛赫无良的讥笑几声。他放下了手中的木杖,「吸血魔法」也在同时停止。

「唉,人老了,就没有那个耐性去慢慢等候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你得知道,这个魔法操作的难度就在于创口的大小,如果我看在你的漂亮脸蛋上稍微怜惜你一点,那么就得多花费我数倍的时间跟精神来完成这个魔法。像这样的赔本生意我可不愿意去做。」

胜男低下头,撇了撇嘴巴,心想这个老头真是有够直白的。她无奈的看向手臂上的伤口,发现上头连一点血迹也没有了,只留下一道粉红的伤疤。

「嗯……斐洛赫大人,请问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不过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挨了一刀也是着实让人不爽快,至少……最低限度的,她也要知道自己的牺牲是否值得。

「问吧。」

「您现在正在进行的是什么研究呢?又是为何需要我的血液?」

听到胜男这么问,老人的脸上露出诡异至极的爽朗笑容。

「孩子,你相信有神的存在吗?」

然后突然反问她这个讨厌的问题。

胜男快速扫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修女,觉得自己没有选择。

「相信。」

她以虔诚的语气这么说,实际上以现在的经历而言就容不得她说不信了。

「嘿……这个世界有很多神,你信哪个?」

这个人烦不烦呀。

「母神以及她的儿女们。」

「哈哈,真是个标准答案……你住在教会里,科夫祭司跟夏瑞莎修女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大部份的人们曾经信仰着另一个神明?」

「呃……」

……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这个魔法师对于宗教未免也太上心了吧,我又没有没什么兴趣,而且人家修女就在旁边……

「斐洛赫大人,邪神瑞佩德是上千年前的传说,早已经被母神从这个世界驱离,而费娜尔小姐是圣王一族,同时也是我们的客人,关于这方面的历史在之后自然会有教师替她解说。」

夏瑞莎修女及时开口拯救了陷入无语的胜男。

斐洛赫脸上笑了笑。

「也只有你们这些边乡的教会还这么爱戴所谓的圣王一族吧……算了。」

他转向胜男继续说:

「听到了没?“邪神”!这就是与母神作对的下场。说到底,瑞佩德教的教义就是“平衡”两字,在过去曾经受到各国的推崇因而维持了长久的和平,只是在某天,世界各地出现污秽的异变之下,曦光教“恰巧”拥有能够克制的力量,因而从某个小地方的信仰开始崛起罢了。」

所以这跟我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

胜男抿唇看向修女,后者的神情如同往常般和善,但是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而斐洛赫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神迹”,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跪倒在地哭着喊出这句话,不过奇怪的是,母神以及底下那群名字难记得要死的儿女们却从来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过。根据历史记载,持有名为“圣辉”力量的,净化世界各处污秽的都是人类。」

听到这,夏瑞莎修女踏步上前。

「神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个选择,创造的每一样事物,都是经由祂们的引领。」

斐洛赫认真地盯着她数秒钟,放声大笑起来。

「是呀,神就存在于人类的心中,所以到处都能够见到祂们的存在……不过你也别误会了,我的心里面也住着神,祂们就在安全的地方悠闲地观赏这个世界,每当事物的发展与祂们所期望的不同时就会出手去干涉、操弄,将其捏造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斐洛赫大人……」

似乎明白老法师在说些什么,夏瑞莎修女的表情有些担忧。

「我的研究是什么?就是在众神的脚底下扔块石头,看看祂们会不会从天上滚下来。」

斐赫洛漫步走向屋内一角。

「“圣洁光辉”──拥有这份白色力量的祂们总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无可或缺的存在,甚至开始出手伸向不应该触及的地方……而我──斐洛赫.巴迪恩斯会让祂们回忆起自己的本份,不再让这片大陆重蹈百年前的悲剧。」

尽讲一些听起像是阴谋重重却又让人听不懂的话,这样有回答跟没回答还不是一样?所以她才讨厌这种人。

胜男无语的看着老人一副自得意满的模样停在刚刚夏瑞莎修女出来的房间门口,接着,他猛地用拳头敲起门来。

砰、砰、砰。

「喂!海蒂!休息够久了吧!还不快滚出来帮人家上药!人举圣王大小姐的身上要是留下疤痕的话,把十个你卖给你的初恋情人马修都不够赔!」

啊啊……这个人的态度真是让人受不了,话说回来,马修又是谁呀?

海蒂看起来像是很害臊似的默默地从房间出来,快步走向那个摆满瓶瓶罐罐的柜子,脸颊两侧多了一块白色布巾,让她的脸看起来又更大了些。

她很快地拿了一个小罐子过来,然后在胜男旁边蹲了下来。

「别再失败啦!」

被这么一吼,海蒂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开始细声念起咒语来。

胜男低头望着红发少女红肿的眼睛也不禁开始紧张起来──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幸好,这一次海蒂非常普通的打开了瓶罐,开始为她那一条粉红疤痕涂抹土黄色的药膏。

「斐洛赫大人,海蒂都快要离开村子了,您为何……」

夏瑞莎修女怜悯的望了海蒂一眼,示意斐洛赫跟她走出屋外。

「哦!又要开始唠叨了吗?省省吧,你们曦光教最擅长──」

「齐利特可能没有办法再过来了。」

「嗯?」

斐洛赫对于夏瑞莎修女突然抛出的这句话错愕地张开了嘴巴。

「最近弗尔格农场那边需要帮忙,农场主人一直都很照顾孤儿院的孩子,所以……」

「你不能这么做,那个孩子已经是我的得力助手了。」

「我们每一年到了这个时节都会过去,而且这是齐利特自己向我提出来的要求。」

「那个混小子,还亏我对他这么好……修女,你也知道我这边的研究有多么重要,就不能阻止他一下吗?好歹你也是他们的院长吧!」

夏瑞莎修女坚定的摇头。

「农场的工作十分繁重,齐利特也是出自一片善意,不想要让其他年幼的孩子太辛劳……」

「哈哈……哈哈哈……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可能需要私下好好沟通一下,你刚刚不也说是“可能”没办法来吗?就让我们以正面的态度来探讨更美好的未来吧。」

「斐洛赫大人,我还以为您不太喜欢听我“唠叨”。」

「那怎么可能,你可是……」

吧嗒一声,胜男就这样子看着两人并肩关上门走向屋外,同时心里暗叹一口气,虽然利益交换这种事情无所不在,但是发生在自己的面前时仍然让她感到不太舒服。尽管她并不喜欢齐利特。

「这个混账老头,竟然敢这样污辱领主……」

「闭嘴。」

嗯……胜男决定装作没听到士兵的抱怨。

「好了……」

海蒂小声的说。

「谢谢。」

胜男朝着她微笑一下,接着转头仔细地察看手臂上的疤痕──真的不见了。

今日真是充满奇幻要素的一天呢。

胜男望向海蒂,对方正认真地将木塞塞回瓶口,那副笨拙的模样令她忍不住开口搭话:

「海蒂。」

「是!」

海蒂突然用像是面对斐洛赫法师时的语气响应,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对、对不起!费娜尔小姐,请问……有什么有么事情吗?」

胜男看着海蒂包着白布的圆滚脸庞,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沉默也是一种表明态度的方式。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刚刚涂药时弄痛您了?还是说疤痕没有完全消失?」

海蒂紧张地想要察看胜男的上臂,但却在蹲下的途中左手不小心撞到了胜男的手指。

「唔……」

「啊……」

胜男不禁痛苦的发出了呻吟,在她身后的两名士兵动了一下,但之后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似乎对于这样的状况也感到不知所措。

真的是个冒失娘呢。胜男看着海蒂痛得蹲在地上将手塞进怀里的模样,不禁又笑出声来。

「海蒂,你可以跟我说你的老师在研究什么吗?」

胜男重复这个问题,没办法,被那个老头像是神棍般糊弄过去之后她又更想知道答案了。

「老师的研究?老师他不常跟我说这些,我也大概只知道一点点而已……可以吗?」

海蒂面有难色的眨眨眼。

「没关系,请你说吧。」

「嗯……我记得他说过……很像是要不依靠神术的力量,只利用魔法阵来净化污秽之地的样子。」

「喔……」

虽然她不太懂,不过听起来很像很厉害的样子。

「哈哈……真不愧是传闻中的疯子。」

对于后方传来的声音胜男再次选择无视。

「魔法阵呀……你也会帮忙吗?」

「我……我不懂魔法阵,所以帮不上老师的忙。」

「他没教你吗?」

胜男讶异的说,身边有能帮上忙的人不是很好吗?

海蒂摸着头发说:

「老师说我太笨了,不适合学这个。」

想起刚刚发生的惨剧,胜男不禁又问道:

「所以他就让你学魔药?」

「嗯,他说这个是最简单的,几乎每个人在测验之后都能去玛切克岛上学习。」

看着海蒂笃定的眼神,胜男勉强起笑了一下。

「你应该很开心吧?再过一个月就能离开你的老师了,他真的是很过份的人。」

想到过去某个针对自己的老师,她不禁感同深受,更何况那个斐洛赫法师给人感觉又更难搞一些。

「我是很期待能够去岛上,但是关于老师……我没有空去想那些,光是练习魔药学就花了我所有的时间了……」

海蒂低头搔着后颈,诶嘿嘿的笑了起来。

看着对方无所谓的模样,胜男苦笑说:

「但是斐洛赫大人他真的……很不体贴不是吗?像刚刚那样粗暴的对待方式应该也是常态了吧?我不太认同这种作法,傲慢的打骂教育对双方都是伤害。」

「打骂教育?」

「啊……」

都忘了这里是异世界了。

「就是用言词辱骂你或让你的身体受到伤害。」

「……这样子有哪里不对吗?」

海蒂睁大眼睛,似乎无法理解胜男的话。

「我的头脑不好,手脚又迟钝,常常搞砸老师交代的事情……他因为这样子而惩罚我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诶?这个发展似乎不太像是自己想象中的拥有共同敌人的「拉近关系大作战」。

「那个……费娜尔小姐……从我懂事起我的爸爸妈妈就不太理我,他们将大部份的注意力都放在我的姐姐跟弟弟身上,就连每年初芽祭的时候也没有收到礼物过,肉也是最小的一块;过去我们一起闯祸时也只会责备姐姐跟弟弟,几乎每次都无视我,把我凉在一旁……嘻嘻……以前我还因为了这样子得意了很久呢……所以我觉得老师很好,因为他在乎我,很认真的看待我,因此才会生气,才会大声的责骂我。」

海蒂的脸上挂着傻笑却说着令人伤感的话。

胜男缓缓地开口说:

「……这之中应该有什么误会才对,或许他们只是太爱你,因此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

「以前我在院子里一个人玩回来的时候常常都会看到妈妈已经在洗盘子了……所以我后来都不敢玩太晚,每一次在妈妈去叫姐姐跟弟弟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坐在椅子上了,因为这样才有饭吃……嘻嘻,我很准时哦,如果费娜尔小姐要找我出来玩的话我一定不会迟到的,不过要等我测验合格之后才有空闲吧……」

海蒂眼神茫然的看着手上的药膏发呆了起来。

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胜男的心头上彷佛压了一块石头──又要当一回心灵导师了吗?明明自己才是需要喝鸡汤的那位!

「费娜尔小姐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话呢?」

红发少女突然这么问道,然后又像是感到不好意思般吐了吐舌头。

「对不起……我这样讲很像……很像会冒犯到您,像我这样的……嘻嘻……都怪我太久没跟人聊天了,请当我没问过吧。」

胜男难过的看着海蒂,心想如果是在过去的话自己肯定会塞给她几部激动人心的神作,然后带领对方一头栽进死宅的领域吧……

「因为我们很像。」

因此她吐露了心声,说出了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少数的实话。

海蒂的眼睛瞪得很大,非常大,原本有些细长的双眸几乎撑成了圆状。

「说是一样,但其实你比我厉害多了……你既有魔法的天赋也有为此尽上全力的梦想,而我却还什么都不会,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胜男真的很羡慕对方的天赋以及成为魔法师的志向。

回过神来的海蒂似乎还处于某种震惊的状态,她低下头来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偶尔抬起眼来瞄了瞄胜男的脸庞及衣服……

胜男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脸上保持着有些困惑的微笑。

最后,海蒂突然后退一步,像是为了躲避什么。

「谢谢……费娜尔小姐,我觉得这个笑话挺有趣的……嘻嘻……」

她看着地上,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双手局促地交握摩搓,与先前傻呵呵的模样有着明显的不同。

胜男不解的皱起眉头。

「我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这时斐洛赫法师跟夏瑞莎修女回到了屋内,打断了胜男。她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发现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比出去时还要温和许多的笑容。

「哦?看来是没问题了,夏瑞莎修女。」

斐洛赫看了地上的魔法阵一眼朝着身旁的夏瑞莎修女点头,而后者则转头望向胜男,深邃的眼眸里不知为何充满了喜悦与惊奇。

现在是什么状况?胜男也困惑的看向魔法阵,然后在瞬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块儿。

「虽然这个魔法阵只能测出大概的纯度,不过既然有这种程度的圣辉的话,那不管她是哪一个神明的眷属都……嘿,那边的菜鸟新兵,如果想多多见识那些头衔很长的大人物的话,记得回去之后赶快跟约瑟夫那个小胖子提出正式的专属护卫申请,还有……唉,你们的嘴巴可以闭上啦,是要我把一整瓶柯林丢进去吗?」

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的胜男还在呆愣着瞪视那个玻璃瓶……老实讲,看着自己的红色血液在短时间内变成了隐隐闪着晶亮光芒的白色液体时真的是让她感到非常惊悚。

……

回程的路上胜男陷入沉思。

她当然不是在想自己被魔法吸血跟血液突变成不明白色液体的事情,那种东西太奇幻了,而且她也不是某些故事里的那种时时刻刻把逻辑跟科学挂在嘴边的理科怪人。

她现在只想着海蒂,脑海中满是对方的身影。

当然不是恋爱的那种。

惠美充满自信又有点坏坏的笑容仍然在她的心中占据重要的地位。

那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只是不断的在脑子里回放海蒂说过的话跟最后那张奇怪的笑容。

她在那副僵硬的微笑里感受到了强烈的拒意。

「费娜尔小姐,请抬头看看您的前方。」

夏瑞莎修女温柔的声音闯入了她的思绪。

「小白现在的模样跟先前完全不同了,这都是多亏您的帮助才有这个美好的时刻。」

胜男茫然的望去,黄昏之下,小白高大的身影在村民之中格外显眼。此时这个从北境来的白色巨汉一改先前颓丧的气息,挂着满脸憨笑的他在几名赤裸上身的男子笑闹簇拥之下朝着村子里走去,那条格外粗壮的手臂正夸张地单独扛着一根尺寸惊人的圆木。

她落寞的望着,完全高兴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为小白开心,因为在不久前她才将对方当做工作的一部份丢给了夏瑞莎修女他们,事后完全没有想到要去关心。

她有帮到小白什么吗?或许那些孩子们直接将小白带进神殿里也能够有现在的结果。

她是发自内心想要帮助对方的吗?不,她只是无法拒绝莉莉那对纯真含泪的眼眸。

她只是不想被别人讨厌,害怕别人对自己感到厌恶。

但是就连为了这点而拼上全部的努力她都做不到。

她只是个半调子。

一直以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