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洞出来后,我再次途经那条岔道。

通向来时井道的直路自不必说,两条岔路其中之一是前往下行升降梯的甬道。

在我们一行人和詹姆经过时产生了崩塌,矿工们似乎用木桩搭建起临时能够通行的结构,并计划对沙鼠挖掘出的空洞进行填塞——顺带一提,鼠王消失之后,一哄而散的鼠群残部不知所踪,任何一条甬道里都搜寻不到它们的半点踪迹。

再来只剩下最后一条尚未踏足的区域。

我询问过詹姆,和休息区深处支洞连接的储物库相反,这条岔路通往的是“废弃区”。

“去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要注意安全喔。”

途径拐角、目睹眼前所见后,我才理解了他的叮嘱的含义。

废弃区名副其实,堆满了千奇百怪的垃圾与废物。

在破旧铁块钢板、工具把手、木屑土块中央,却坐落着一片毫无杂物的空地、在它周遭是垃圾堆成的斜坡。

“实际上,废弃区存在的主要目的不是垃圾场,而是用以处理开采挖掘出来的土石。”

那片空地的形貌与周围不同,并非旧时代建筑沉积形成的岩土地层,而是由土褐色颗粒堆积,扭曲成漩涡状的诡异纹路——和千米之上,荒无人烟的沙海一样。

这片地形即是所谓的流沙。

一旦有人或物踏足、弃置其中,就会以恐怖的速度下沉,直至被一点不剩地完全吞没。

至于流沙下通往何处?这就和沙海本身或是沙蜃一样,至今仍是无人能解的谜团。

没想到在这种类似沙下遗迹的地方也有流沙漩涡,也确实方便了矿工们,让他们免去挑运土石的麻烦。

我在远离流沙的外围踱步,穿行于废弃物之间,同时检视着四周。

建筑物的棱角从壁面凸起,钢条与混凝质地的石材依稀可见,矿工们似乎对于废弃区的清理并不上心——也难怪,没有谁会特地去装点垃圾桶吧?

我踩着报废燃机的铁壳,踏足垃圾山的峰顶。

视野开阔之后,搜寻起来也会容易一些。

废弃区顶悬挂着大型矿灯,为整片区域提供照明。

先前也说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深井矿区算是沙海之下的“遗迹”,而残留着最多旧时代线索的,恐怕就是这块未经清理的废弃区了。

我四下张望,寻找着可能是目标的东西,同时将手探入夹克口袋,确认着作为线索的关键物品。

经由费尔南斯星砂工厂的厂长认定,附着了迈底迦德产星砂的“铁片”。

夹克在与沙鼠缠斗的过程中被咬得千疮百孔,所幸这枚铁片状的钥匙没有遗失。

理想中的目标物是只有一拳大小的盒子,我从黑狼遗迹获得的那一只能够与铁片对上规格,却由于内部卡齿的差异无法匹配。

怀着“能否找到”的期待,我才向芙兰达提出了申请,因此来到深井矿区,还一度经历了与鼠群的血战。

话说回来,要在这样的垃圾山里找到目标物,有点像是大海捞针的意味——虽然现今早已再无“海”存在于世了。

“虽然不抱太大期望……咦?”

我揉了揉眼睛,对于目睹之物有些难以置信。

方盒静静地躺在流沙边缘,周围的杂物像是被清理过,腾出来一小圈空地。

色调是墨般的纯黑,在矿灯光下流转着漆色。

光是注视都能感到金属的冰冷。

毫无疑问,和我从黑狼遗迹带回来的那个是同种造物。

我沿着垃圾山的侧面滑下,慢慢接近黑盒。

步调谨慎得像是在狩猎活物。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太过可疑了。

我所寻找的东西恰好被摆放在这么一个显眼的位置,只要登上高处就能轻松寻觅到。

我甚至怀疑连“钥匙”的掉落都是信匪故意为之。

我确认再三,没有发现通向黑盒的道路上有陷阱。

即使信匪有着某种目的,不去亲自确认的话也无法得知,如果盒子本身附带了机关的话,除了更加谨慎对待之外也别无他法。

我俯下身调查黑盒。

手感和我房间里的那个别无二致。

同样的,正前方接缝处有着带卡齿的圆形孔洞。

“接着是……钥匙。”

我从外套口袋取出那枚金属的钥匙,将细长的筒状前端与孔洞结合。

和前一次一样口径一致。

接下来才是关键。

将手柄底端握住,施加力道使其旋转。

卡住的话就说明型号仍然不符……

“咯嚓。”

机簧触发的手感传递了回来,作为“打开了”的讯号。

“啪嗒。”

我下意识地警戒着,生怕会出现某些爆裂物。

然而仅仅黑盒是弹开了上层的盖子,暴露出内部构造。

齿轮与发条咬合成精巧的组件,簧片簇拥着表面凹凸的圆筒,似乎富有弹性的钢条长短不一,拼接成不均匀的铁板。

“这是……什么?”

我也许认识这个东西,但我却无法回想起来它的名字。

风化灾变在将断层时代化为过去的同时,给幸存之人留下的还有另一层“刻印”。

和我所追寻的某个人一样,这个黑盒是我无法“理解”的存在。

即使有古书记载了详尽的构造和原理,无论我阅读上多少遍,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白的可能性——记忆的歪曲就是如此可怕的东西,无人知晓其成因,只能沦为遗忘过往的奴隶。

在我进一步触碰它之前。

“咔。”

嵌入孔洞的钥匙突然朝反方向回转。

紧接着,发条牵引齿轮,似乎是作为传动机构的组件引导整个机体开始运作。

圆筒旋转着,摩擦过铁板边缘的钢条——

“叮——”

黑盒发出了异样空灵的音调。

“这是……乐器?”

那个音节只是刚刚开始。

“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咚,咚叮铛咚——”

音节像是流水般淌出,化为旋律的奔流。

“明明没有人弹奏……居然能够进行演出?这究竟是——”

刹那之间。

记忆的泡沫涌上脑海,场景在眼前骤然浮现。

楼宇的玻璃反射着阳光,高耸入云望不见顶。

伴随异于燃机的轰鸣声,鸟状的机械翱翔着穿过半空。

蔚蓝的水泛起波浪,一望无际接连天边。

宽敞的走廊灯火通明,在两侧排布着整齐的透明房间。

黑发青年衣着利落,双手后背昂然而立。

混合在玻璃器皿中的药液翻腾变色,有几分类似吉克的炼金工坊。

周边围着许许多多燃机般的方形机器。

“笃笃。”有人轻叩门扉。

身着白大褂的女性推开门,她戴着口罩以至于无法看清真容,可即使宽松如白褂也遮掩不住曼妙的身形。

赤红色的头发像是火焰的流苏,给人以热情洋溢的印象。

女性扬起手,展示出装订成册的表格。

她蠕动嘴唇,诉说着什么。

场景缓缓扭曲,人、事、物全部向前飞逝,像是从指缝溜走的细沙。

思绪像是在黑暗中下坠,一直跌向无物存在的深空——

“路易?”

那人呼唤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