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都邮局的外形像一座城堡……

不不不不,现在没工夫像导游一样慢条斯理了。

我载着麦茶一路疾驰,径直穿过大理石拱顶的正门,将单车停靠在院子里的角落车位上。

“你……自己……回房间。”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叮嘱麦茶。

她点点头,应该是听懂了。

就算没理解也没空再和她多解释。我冲向塔楼式的建筑,推开木门,沿着螺旋式的石梯直冲向楼顶。

局长室的雕花木门出现在我眼前。门上没有挂着表示外出的木牌,说明局长还待在办公室里。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强行压下紊乱的呼吸。

“咚咚。”在门扉上轻轻叩击两下。

没有回应——

就是默认请进的意思。

当局长不想接见你的时候,成员们就会收到一个简洁、有力、情感饱满、信息量丰富的单词。

“滚。”

也许能理解为局长现在心情还算不错?

门没有上锁,我轻轻推开。

任何人一踏进局长室,都会被一件东西首先夺取注意力。

书。

全是书。

密密匝匝的书。呈圆形大厅的局长室周遭围满了书柜,上面摆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作品。广口矮花瓶里没有花,而是堆积着满出来的小绘本,窗台边没有盆栽作为装饰,而是整齐砌着两行诗歌选集,几乎要完全阻住投入房间的阳光。

木制地板上同样散落着一地的珍本古籍,只勉强留下一条道路通向房间正中。

正中央坐落着漆成褐色的白杨木办公桌。

桌后是一把扶手旋椅,椅背上雕着郁金香的纹路。

局长背对书桌静静坐着,散发出威严肃穆的气场。

我被那份沉重感压得抬不起头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迟到而感到心虚。

“局……局长?”我试探性出声。

没有得到回应。

没办法,这里只能主动出击。

“抱歉局长我迟到了!非常对不起!”我弯腰鞠躬,将路上构想并烂熟于心的致歉词流利说完。

局长依然沉默着,没有回答我。

是对我的态度不满意吗?看起来又不大像。

“局长?”我试着提高音量。

局长似乎突然动弹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局!长!”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人影从椅子上弹起,但下一秒就没法再捕捉到那个动作了。

局长举起右手,示意我住口。

完蛋。

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里更是“咯噔”一声。

难道是正在看书沉思,结果被我冒冒失失地惊扰了?

不但没能好好道歉,这下勘称罪加一等。

填充房间的不仅是书本,还有无休止般的沉默。

郁金香雕纹的椅背缓缓旋转,扶手椅转过正面来,露出端坐其上者的真面目。

那是一名约20岁出头的女性。

她全身上下充斥着冰冷的色调。

黑色大檐帽在面容上落下阴影,其下漏出的黑长发散落于肩头,如果与帽子相配套的工作服也整齐穿戴,想必会给人留下笔挺利落的印象。

但她只是将制服披在身上,其下是黑色的无袖背心。

就算如此也依然透露着领导者的淡淡压迫感。

戴着黑皮革手套的双手交叠于胸口,黑框眼镜下的眼瞳也同样深邃幽暗。

除了黑背心缝隙间偶尔能瞥见的肌肤外,双臂与脖颈同样洁白如雪,和那身黑色装束形成鲜明的反差,而在脖颈之上,松垮垮地挂着一个破旧的大号耳罩,似乎是旧时代留下来的产物

局长以锋锐的眼神盯着我,像是在打量砧板上待宰的肉块。

我感到死亡爬上了我的脊背。

接着就是等她张开嘴,下达对我的审判……

嗯?

话说,那是什么?

我注意到局长的嘴角好像有些什么。

与浑身的黑色调相违背,似乎还在闪着晶莹的光泽。

局长留意到我的眼神,她以缓慢的动作举起手套,在嘴角利落一蹭,期间盯着我的目光依然锐利。

“锐利个鬼啊!你刚刚明明睡着了吧!”

“噫噫噫!”局长发出银铃般的悲鸣。

虽然这个形容很奇怪,但她的声音确实清脆悦耳,就连惨叫都堪比鸟鸣。

“明明是局长却在上班时间睡觉吗?”我乘胜追击。

“咳咳,嗯哼,咳。”局长别开眼神,望向窗外。

“给我直面现实啊!刚才那是口水吧?毫无疑问是口水吧!再说了一脸正经地销毁证据是怎样?”

“我——这个——那个——嗯?”局长的目光几乎要穿过玻璃逃到庭院里去,可在那之前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嗯……”我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路。易。”局长以悦耳、清甜的声音呼唤我。

“明明是你迟到在先吧?”糟了!她理解现状了!

“啊,那个那个,这个这个。”本来想乘着局长迷迷糊糊刚睡醒的状态下抢得先机以求脱罪,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察觉破绽。

这下子不是一转攻势了吗?真不愧是局长!

在心里夸她大概也不会得到原谅的。

“真不愧是局长!”

“就算在嘴上夸我也一样不会得到原谅!”

你这局长是会读心吗?

但虽然是在被训斥的状态,不得不说的是,局长的声音悦耳依旧,与她那身黑色制服给人留下的冰冷印象相去甚远。

“别试图用我声音的事岔开话题!”

你根本就是读心超能力者吧!

“我有强调过守时是邮递员的必须准则吧?”

“是的……”

“你已经迟到整整30分钟了!”

“那个,是因为我们在路上遭遇了沙蜃,被耽搁了……”这可不是谎言,我在实话实说。

“遇到那种东西只会让你骑得飞快,而且在麦茶手底下也根本走不过两回合!”不愧是局长,深谙手底下人的行动与水准。

“啊,我们是准时回到央都了的——”虽然并没有,但我还是在扯着谎。

局长究竟是否读心能力者就在此一搏——不不不,根本目的就错了。

“只不过麦茶她非要闹着吃烤馒头才耽搁了而已。”这部分可以算是实话,虽然耽搁的仅仅只有数分钟。

应付读心的手段就是虚虚实实,虚实结合以混淆视听!虽然在这里对不住助手,不过实际上局长不可能会去惩罚她的,就决定是你了!麦茶替罪羊!

“哈……”局长闭上眼叹气,然后坐回扶手椅里,“意思是全是麦茶的错?你没吃烤馒头吗?”

“我……”虽然确实是吃了一个,但我肯定既不是发起人也不是主使者,在这里坚持脱罪是没错的,“我没吃!”

“异议!”局长猛一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以手指戳着我的鼻子,“那你嘴巴边上的甜酱是哪来的?”

糟糕!因为太匆忙而露出破绽了……吗?咦?

我用手再仔细地摸了第二遍。

明明什么都没有,倒是绷带蹭着皮肤的感觉有些不太舒服,是不是缝隙间进了沙子……咦?

“喂,根本就没有好不……呃。”

局长眯起眼睛,露出得意的微笑。

“对不起芙兰达局长!我错了!我不该迟到更不该撒谎骗你!请你原谅我!”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额头贴近地板高声道歉。

芙兰达·歌璐,央都邮局的总局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

如刚才所见的,她精明而睿智,思维敏捷逻辑缜密,有着强大的气场和读心……这个话题暂且搁置,以及与外表气质完全不符合的甜美嗓音。

“哈……”芙兰达叹了口气,又慢慢坐下。

“你又到遗迹里去了吧。”她拄着脑袋皱起眉头,露出困扰的神情。

“……”

“我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您是读心超能力者吗?”我伸长脖子提出问题。

“我不是!说好的搁置这个话题呢?而且别岔开正在谈的问题!”

“哦……”我乖乖地缩回地面。

芙兰达拨弄着自己的发梢,像是若有所思。

“哈……算了,”在长久的沉默后,她叹了口气,“你非要去做的话我也不可能阻止你。”

“啊哈哈哈哈谢谢局长,局长您真是心胸宽广。”我趁机讨好芙兰达。

“……”

啊,糟糕。

一个不留神触犯了禁忌。

明明才刚刚脱离死亡的边界,转眼间死神的镰刀又一次架在我的脖子上。

身材高挑,外表冷艳的芙兰达局长除了嗓音之外,还有另一个“缺点”。

那就是xion——呜咕!

读心能力者用凶狠的眼神盯着我,在一瞬间我似乎被她在意识领域中杀死了三十次。

咳。

虽然助手麦茶只能用贫瘠来形容,但她身材娇小,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因此也不会显得违和。

芙兰达局长跟麦茶相比则是另一种意义的极端。

豪放!硕果!巨大!

光是听到这一系列形容词就能想象到具体的规格有多夸张。

问题在于,芙兰达局长虽然高挑,身材却有些显得过于纤长了。

甚至曾经被人称为奶牛——当然那个人最后的下场相当之惨。

总之,跟气场格格不入的嗓音相类似,芙兰达局长的胸前区域同样与身材格格不入。

而且其本人极度在意这件事。

所以NG。

所以是禁句。

所以我只能说到这里了,再多谈及半个词汇,在场的所有书本恐怕都会染上我的殷红色。

要爱护书本对不对?

果不其然,拥有“读心能力”的芙兰达没有对我下杀手,而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布丁。”她说出一个词汇。

“啥?”我又不像她一样优秀,没法从这么稀缺的情报中读取他人的意思——我的脑子好像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两个布丁,一个是迟到的责罚,另一个用来换你的命。”

邮局局长做出了监狱署长般的恐怖发言。

“明天早上之前我要在办公室看到,我不想多提后果。”

“是是是是是是!我明白了!”我将头点得像鸡啄米,生怕下一秒芙兰达就出尔反尔改变主意。

仅仅是跑腿代购就能够获得原谅真是太好了。

虽然跑腿也是麻烦事,但可以说是惩处选项中最轻的了。

芙兰达局长最大的爱好就是宅在办公室,她向来不喜欢踏出邮局,就连平日里的饭菜也由兼保姆兼女仆的门卫一起送上来。

这回也是想要吃布丁而不愿意亲自去买才拜托我的吗?对了,说起来,5点是门卫的下班时间,自然没办法再拜托那边了。

“啊,差点忘了。”

被小插曲的拌嘴搅和,险些忘了正事。

我平举右臂,将虎口抵住前胸。

这是央都邮局的行政礼仪。

“芙兰达局长!邮递员‘全型’(Omni),送递任务完成归来,信件总计86封,全数送达,无一遗漏。”

芙兰达抬起大檐帽,微微颔首,向我表示慰劳与肯定。

“那……我现在先告退了?”汇报的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有亡羊补牢的工作要做呢。

“去吧去吧。”芙兰达捧起书本,沉浸到她自己的世界中去。

书本的名字叫做《黑鲸》,是我没读过的作品,大概是旧时代流传下来的小说?

“是主人公驾驶飞行船在空中追逐稀有生物的故事。”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摆了摆手。

再待下去怕是要被彻底读取思维,真是可怕的家伙。

我对芙兰达毕恭毕敬的根本原因,是她有权解除我的邮递员任职。

虽然她大概不会那么做,但我也并不会因此就有恃无恐。

说得夸张一点,即是是丢掉性命,我也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

倒不是因为待遇优厚。

与被巨虎追逐的恐怖相比,那点薪水根本就微不足道。

只不过在沙堤前方,存在着我所追寻的事物——不厌其烦,历经艰险也要企及的存在。

我是因此而成为邮递员的。

或许央都邮局同样是因此选择了我

对于这一点,谁又能轻易下结论呢?

我退出局长办公室,轻轻带上雕花木门,将芙兰达与书留在她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