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抉择的时候了,路易!”

有人在我耳边叫嚷。

“简单的二选一,快点快点!”

确实。

前路只有两条——

诀别,与否。

并非多么复杂困难的分支,仅仅只是各自单向的道路而已。

“为什么……”

“嗯?快选啦!”

为什么我会如此难以下定决心呢?

“啊,在下和哀姐就都那么有魅力吗?路易你这家伙在磨磨蹭蹭什么啊!”

唐川幸扑了上来,挂在我一侧的肩膀上。

沉重的压力迫使我中断思考。

“喂!路易!你刚刚该不会是在思考‘在下很重’之类的念头?你这失礼的家伙。”

“我选哀小姐这边。”

从刚才起就闹腾不止的唐川幸像是一条毛毯,从肩膀沿着我的手臂滑落,期间稍微扯到绷带,最后在地上瘫成泥团。

“啊噗在下……输了啊噗唔啊。”

“失礼了,我们出发吧,哀小姐,”长濑轻松地架起唐川幸,像是晾晒肉干一般将她挂在挑行李的担子一端、取代原本的箱子之一,作为平衡的负荷。

“‘那个’就拜托路易先生了,多谢。”

“好的,不客气。”

地上安置着唐川姐妹行李箱的其中之一,那是长濑离开前所示意,请求我代为携带的物件。

分别在客房内安顿、修整一段时间后,闲不住的唐川幸就撺掇姐姐外出执行邮递任务——也就是芙兰达派给的两项寄件工作。

“要一起来吗?”那时,唐川哀对我提出邀请,“闷在房间里多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顺道出去转转?带上麦茶一起。”

尔后则是一如既往唐川式的“姐妹选项”。

正如刚才决定的结果,长濑跟随唐川幸一道行动,而我和麦茶则是与唐川哀结伴同行。

“那鄙人等也差不多该出发了。”

我提起那只木质箱子——重量比想象中要轻许多,里面似乎连衣物等日用品都没放。

“目的地分别是?”

“和小幸不同,鄙人的投递是一日一次,因此只需要跑一趟就够了,不会劳累到路易先生的。”唐川哀朝我眨眨眼,“精明的选择。”

“我不是那个目的……唔。”

她冰山般的容貌上,似乎泛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为我着想而特意开的玩笑吗……真是多谢哀小姐顾虑了。”

“不客气,之后的行程还请多关照。”唐川哀迈开步伐。

“我这边才是……”我正准备跟进,又突然想起什么。

“麦……茶,跟紧我,不要乱跑。”

“知道了。”助手乖巧地追随了上来。

将凌乱的思绪留在森然的院落中,我踏出圣狄安娜的院门。

我与唐川哀并肩穿行于水巷上的桥道之间。

从离开孤儿院大门起,一路上就只有沉默为伍。

在圣狄安娜孤儿院摄入饮食、外加被我言语规制的麦茶总算是扮演着乖孩子;另一方面,和积极过度到让人头疼的妹妹不同,唐川哀那份沉静而压抑的气质则一如既往。

思绪依旧一片混乱,一片混乱的同时又无法停止思考。

更糟糕的是,我仍旧无法解明自身困惑的核心。

“要做抉择很难,对吗?”

“咦……”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然而唐川哀仅仅只是在前面大步走着。

雪蓝的浴衣肆意摇摆,她的步伐没有丝毫减缓的意思。

“鄙人能理解你的困顿,是鄙人让你陷入了如此艰难的境地之中。”

“啊——”

又被额外关怀了。

唐川哀并不是像看上去那样冷漠的人,至少在她对待妹妹的时候,那份关怀与温柔很轻易就能够感受到。

现在置身于那份善意的冰山一角中,我却有些局促不安。

“这不是哀小姐的错……不,这根本就不是错误。”

我低头凝视身旁的助手。

麦茶一直抓着我的左手,并以夹克为中点时不时向各个方向晃荡——就像是被链子拴住的小犬。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扬起脸。

依旧无法捉摸她视线的落点,但应该可以认为是在与我对视。

“对于麦茶来说,哪边才是幸福呢?”

疑问被丢出。

对象是——麦茶、唐川、抑或……我自己?

不可能指望麦茶的回答。

我不知道……曾经作为“娜尔嘉”生活在这座都市的女孩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的麦茶失去了记忆,甚至可能连情感都处在相对异常的状态。

她能够理解我的疑问吗?

同样的——那也是我犹豫的要因之一。

对于麦茶而言,作为邮递助手的生活和过去的生活哪一边比较幸福?

这是无论如何求索都难以获悉答案的无解之问。

那么,从今后的角度看待又如何呢?

圣狄安娜孤儿院的环境清幽,从萨沙那些孩子们的脸上也总是能看见笑容。

倘若就此告别沙海,她应该能作为“娜尔嘉”,就此过上安逸的生活吧。

能否将那份安逸……直接定义为幸福?

而当下的麦茶……幸福吗?

助手正扯着我的夹克袖子,一路优哉游哉地注视着沿途水景。

直接向她本人询问能够得到答案吗?或者说……能够得到我愿意接受的答案吗?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明明度过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对于谈不上朝夕相处至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助手,我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此刻的我感到恐惧……

对于麦茶的未知感到恐惧,因而无法客观评判。

对于自身面临的决断感到恐惧,因而无法冷静思考。

对于她的想法本身都感到恐惧,因而连询问都无法进行。

在犹如无尽漫长的思考尽头,有人回答了我的问题。

“鄙人能理解面临决断的痛苦。”唐川哀轻声低语。

“唐川小……”

“但是,能坦诚地思考,并遵从自己的内心而行动,鄙人认为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咦?”

唐川哀舒展身体,伸着懒腰。

浴衣的袍袖纷乱着、白纹舞动间,仿佛下起了细雪。

“因此,纵然鄙人认为是己身直接招致了你的苦恼,鄙人依然不会道歉。”

“所以说,我不觉得是唐川小姐的——”

“嘘。”

唐川哀竖起一根手指,紧接着,在那犹如细玉的指尖后面,我看到了——

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微笑了。

“这件事是鄙人的责任,因此鄙人会负起责来见证到底。”

足以融化冰川的暖阳——古籍中的比喻在此处引用堪称绝妙。

“路易先生你可以尽管困扰,尽管纠结,尽管思索,鄙人都会见证下去——见证由己身意志做出选择之人的幸福。”

我有些恍然。

蓝底白雪的浴衣在逆光中明灭,仿佛要融入唐川哀身后的水渠天径之中。

“哀小姐——”

“到了。”哀小姐眨眨眼,最后的一丝俏皮伴随着微笑从她脸上消散无踪。

她又回到了那个不苟言笑的唐川哀,双胞胎中冷峻的姐姐。

我抬起头,目的地的建筑有着相当大的规格。

在古朴的木质大门上方,悬挂着鎏金的铭牌。

在铭牌中央,以苍劲有力的字迹书写着四个大字。

“龙……涎……温、泉。”麦茶一字一顿将其诵读而出。

“那么,先陪鄙人投个件吧。”

唐川哀径自踏入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