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就视野而言是如此。
强烈的失衡感袭向身体——怎么回事?
站在高处过长时间,积攒的恐高要素一口气发作了吗……
“不对……这是!”
脚底在颤抖。
并非感官的幻觉,因为耳畔呼啸着“吱吱嘎嘎”的残破声响。
整栋楼宇悲鸣着。
率先崩坏的就是少女原先位居的那根钢筋。
它倾斜着向上翘起,在最高点骤然断裂,轰然坠向无底的沙海。
“啧!”
我用力拖曳少女的手,将她的身躯扯向天台。
虽然本人并未抵抗,但似乎也毫无避险的自觉——好在少女的体重轻得不可思议,仅仅是一瞬间的发力,她就飘然落向我所处的方位。
“不要紧吧?”我扶着少女在天台内侧站稳。
然而她身披的那块绿色篷布则在这一激烈的迁移过程中翩然飘落,继钢筋后同样朝着沙海坠去,篷布的边缘似乎还连着些许白色的丝线,在沙风中卷出螺旋的轨迹——那块布原本究竟是作为什么用途的?
但那同时也意味着……
“呜喔噢!”我赶紧脱掉夹克给少女披上。
她依旧一脸茫然,动作僵硬得像玩偶。
“可能会有点汗味……”
现在顾不上那么多。
我把夹克的拉链扯上的瞬间,楼宇迎来了第二次悲鸣。
“见鬼!”
沙海中不会有地震。
沙海中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不存在水,不存在动物,不存在植被,不存在希望。
有的只有遗迹和沙蜃。
而能够引起这种震撼的毫无疑问是后者,而且是……
庞然的影子像是要撼动天地,原本空无一物的楼宇一侧,遮天蔽日的黑影破沙而出。
砂砾组构成棱角坚硬的头颅,粗大的四肢支撑起浑圆的躯体,其上再披覆着厚重的甲壳。
沙蜃·陆龟型。
“异常种!”我从牙缝中挤出低吼。
我终于明白这一切诡异现象的缘由。
体型堪比大楼的陆龟从沙海深处凸显,而它上浮的地点像是玩笑一般选择了遗迹底部。
一击就造成了楼宇的倾斜与轰动。
我身前的这位少女根本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握住我的手,而是在视野动荡的那一刻,连同楼宇、钢筋一同倒向我这一侧而已。
陆龟扬起硕大的头颅。
“叽——嘎!”刺耳、嘈杂、尖锐,令人不快到足以怀疑其是否真实存在于世间的可怖咆哮。
它将前足抬起。
“糟糕——!”
我将身前的少女紧紧搂住。
地板的触感愈发松软,下陷。
“咚轰!”临终巨响宣告楼宇的寿命走至尽头。
无数的碎块铁片四溅飘散,而鸢尾花吊坠则在我眼前,试图向上方飞舞。
我们在下落。
躯干传来沉重的冲击,长达数十秒间,视野一片漆黑。
“呜——呃!”
我拼尽全力才维持住意识,没有让自己昏厥过去。
顷刻间,原本历经“风化灾变”都残存下来的遗迹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废墟,而我们似乎幸运地夹在碎片堆砌的空间里。
身躯虽然隐隐发痛,但四肢依旧能够正常活动。
“没被压住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你……没事吧!”
我侧着支起上半身,透过瓦砾缝隙透入的光线、试图确认少女的状况。
她身上连擦伤的痕迹都没有,我稍稍松了口气——那件夹克的耐磨性能可谓相当优越。
但是,为什么直到方才为止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女会在颤抖?
光线的欠缺让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滴答——”
某种液体在少女的脸颊上晕开。
是……从我肩上滴落的?
犹如铁锈的味道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
右肩此这时才开始隐隐作痛,或许是下坠过程中被碎片撕裂了。
少女娇小身躯的起伏弧度愈发剧烈——最起初是战栗,而后发展为颤抖,此时此刻,她在我身侧挣扎着,狂乱般地挥舞着手臂,试图在空中抓取不存在的某物。
“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试着关怀,却依旧得不到回应。
或许少女真的是听力障碍或者言语缺失的不幸者吧?
“你……是在害怕吗?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
我的声音逐渐低沉。
无法知道对方能否理解或回应,而且,在现如今这种状况下,我恐怕无法做出具备说服力的保证。
“咚、轰!咚、轰!”
陆龟钝重的足音在周遭闷响。
那家伙还不打算就此离去……更糟糕的是,从响声来看恐怕在一点点接近我们所在的位置。
“得准备……武器……”
身体状况糟糕得像一块破布,而且对上那种异常种,赢面原本就渺小得可怜。
“咦?”
所谓的雪上加霜就是这么一回事——吉他盒不在我的手边。
“下落的时候掉到哪里去了!”
我慌乱地在四周摸索,令人感到“理所当然”般地没有寻回吉他盒。
少女仍在无声地狂乱挣扎着——她的恐惧或许已经满溢到如此程度,可我根本没有余暇去安慰她。
吉他盒的丢失意味着里面的武器无法被使用;而不找回那些信件同样难逃芙兰达的追责。
更关键的是,我恐怕无法坚持着活过当下的麻烦了。
“哈……结果最后只剩这玩意了吗?”
我举起唯一找到的铁质圆筒——原本放置在吉他盒侧袋的两只水壶之一。
“简直像是在嘲笑我,说着‘最后喝一口然后安心上路’一样……”
我轻轻拧开壶口。
清新的麦香味逸散而出。
“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吧?”
我仰头啜饮。
香甜的液体沿着喉咙灌下。
果然只要接受到甜度人类就能轻松地感受到幸福——即使是在绝境中亦是如此。
陆龟的足音已经接近耳畔,那家伙还要多久才会把这片残砖碎瓦的废墟彻底踩碎呢?在那之前不知道我还能喝下多少……
“唔?”我突然注意到一丝异样。
少女不知何时停止了狂乱与躁动。
她头一次主动向我凑近——
近在咫尺我位置,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
废墟堆中的光线极其昏暗,然而我却在她浅茶色的双眸中,第一次看到了能被称之为光亮的事物。
她在看着,在注视着,在端详着。
而目标毫无疑问——我百分之百能够确定——是我手中的圆筒。
“要喝吗?这个麦茶。”我轻轻晃动水壶。
“麦——茶?”
完全意料之外听到的声音令我一时间惊愕无比。
原来她会说话啊?
而且声音轻柔悦耳,像是乐器奏出的音调。
“嗯……路易·李特制,大量加糖款式,请用。”
我将水壶递给少女。
“咕嘟——咕嘟——咕嘟。”她没有丝毫的推脱或是犹豫,那狂饮的气势简直像是沙海中遇难多日的旅人——虽然现实之中这样的家伙多半葬身蜃口了。
而我们接下来恐怕也在劫难逃。
从缝隙投射进来的光消失了。
是阴影。
某种巨物与我们仅仅隔着一层碎砖瓦的墙壁。
我能感受到——那种存在本身即为压力的庞大。
瓦砾开始颤抖。
接下来会是什么?
第二次坍塌,被巨足径直碾碎,还是由巨口吞噬殆尽?
无论如何我都接受了现实。
无法回避或逃开……那么麻烦的尽头终将是结束——仅此而已。
非要说还有什么不舍的话……
缠满绷带的左手握紧鸢尾花吊坠。
果然还是想要回忆起来啊,那个人的相貌、声音……与存在。
除此之外。
“对不起,没能救到你。”
在我自言自语着阖上双眼之前。
银白色的光芒撕裂黑暗。
接着,肉眼可见的茶色粒子汹涌着,泛滥开视野的每一个角落。
“尘咬(DustBiter)。”
低语回响,宛如音符。
下一个呼吸到达之前,她斩开瓦砾。
斩开碎石。
斩开钢筋。
斩开铁柱。
斩开天花板。
斩开楼宇。
斩开废墟。
斩开陆龟,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