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空荡楼梯上的有量白符
（Rena视角 2018年10月9日）
学校的走廊相当的安静，听不见任何声音，无论是老师在讲台上的授课，还是学生们在课堂上窃窃私语。
建立这个虚假的学校花了一些功夫。
我花了一些功夫找到了附中教学楼的设计图纸，然后入侵了学校的数据库，找到了所有学生老师的个人信息和分班情况...以及综合排名...我给他们建了模——他们都穿着校服，所以所有建模，其实就只是改数据，套模板而已，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我按成绩排名给他们安排了座位，但是...就我依附于陈宇，靠他的意识注意到的情报来说，班级里的同学们，座位安排是近乎混沌的...和成绩与排名无关，和性别无关，和身高无关...也和姓氏首字母和出生年月日没有什么联系。
老师到底是靠什么排座位的呢？
我不是很明白...我没有读过高中，要是读过，创造这里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现在，我说，铃声响起...
“铃铃铃.....”
长而嘈杂的铃声在走廊中响起...这是我更换声音素材的失误...昨日在校园中获得的情报应该是，老式的金属电铃已经全部停用，成为了走廊中的装饰...上课铃已经从金属的碰撞声，换成了从讲台上方的音响里播放的Bagatelle No. 25 in A Minor...
Für Elise...
我不喜欢贝多芬...原因是罗韧不喜欢贝多芬...我也确实缺乏一些音乐天赋，区分贝多芬和肖邦，要么只能靠训练好的神经网络算法，要么就只能去数据库里做对比。要是不让我用算法或者查库的话，我恐怕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音乐白痴...
当然，肖邦的音乐说不定根本不适合当下课铃，或许巴赫的更适合一些...走廊里的每一间教室，不同时的放出赋格来，这些赋格叠加在一起，又形成新的赋格...感觉还蛮好的
“修改，替换音乐，CLASSEND3，BGM251。”
我喊道。
铃铃铃的声音变成了献给爱丽丝...从头播放。
虚拟的高中下课了，没有灵魂的学生从教室里涌出来。
有的人要去上厕所，按照设定，大约百分之12.5的学生会在下课铃响之后的7分钟内去厕所，为了模拟真实情况，我写了一些女生男生结伴上厕所的行为，还收集了一些学生们可能会谈论起的八卦话题...有的人会结成小团体，在教室里聊八卦，还有的人会在走廊里聊起来，每个学生所先天拥有的八卦是不一样的，因为交流，八卦得以传开，对话也得以丰富。
“诶，你听说了么，6班的夏凝，好像是星野龙之介的孙女，而那个新生物老师夏澄就是星野龙之介女儿的情夫！”
“情夫，这么刺激的么...”
我听见了这样的对话，我并不知道真正的高中生会怎么讨论这件事，等一会陈宇到了学校，我依凭与他身的时候，估计我就会知道了吧...
昨日，一位好事的记者在网络上发布了他在曙光黎明休息室的见闻，还把夏澄...那是还不叫夏澄，“夏建华”在大学时期的风流情史调查了出来，就连杨清源也躺着中了好几枪。
风流情史...学校里有些风流韵事也实属正常，大概，中国的校园听说非常压抑，但高中生情侣绝对是客观存在的，而且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在高中里谈恋爱并没有什么问题...并不是所有恋爱，所有游戏，都会影响学习，影响人生
不是我乱点鸳鸯谱，我在每个班里都至少安排了一位情侣，对，我看着有夫妻相的就安排上...他们会在走廊上，概率性的进行一些合适的亲密行为，起游荡的路线还会避开教导处...按照陈宇的说法，德育处，的几位老师的巡逻路线...当然，巡逻路线是提前安排好的，加了一些随机性进去，如果教导处或者德育处的人看见了在校园里秀恩爱的人，会对他们进行一套已经写好说辞的“品德教育”。
情侣们在走廊的角落里腻歪着...说着甜蜜的情话...我有些憎恨我自己，把他们之间的行为写的那么亲密...我从未和罗韧这么亲密过...虽然我也跟他说过这么多令人害臊的情话就是了...
这一切都过去了。
土味情话也好，大坝决堤之后奔涌而出的少女心也好，曾经做过的美梦，期翼过的未来，大抵上都不复存在的了。
罗韧并不是假的傻瓜，存在于情话中，那种带着亲昵意味的傻瓜...那种包含着爱意的，用柔软声线发出的傻瓜...
他只是，真正的傻瓜而已。
弃我而去，傻逼！傻逼！瓷锤！戆大！瓜皮！
我走进中楼梯，几个抱着厚书的人从楼上走下来。他们被设定为课代表——并不是所有的老师的办公室都是设在和教室同一楼层，所以课代表要去办公室必须要长途跋涉...长途跋涉也不能选最近路线，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理智的选择最短路径，最快路径，他们对一些既定的，或者是固定的，习惯性的路线情有独钟。
我走到三楼，然后向四楼走去，楼梯上没什么人，在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平台，一对百合情侣正在接吻...她们注意到了我，但是并没有停下她们的举动...
当然...这个世界已经趋于多元化...同性之间的爱情也逐渐变得正当化，在年幼人类内心被压抑的高中之内，同性之间的爱情，很容易生根发芽。我必须考虑到这点。
一切都在正常的运转...高中生，看起来就是这样一群能用简单算法模拟的生物...但他们又绝非如此。
等到了四楼，一件既定的事情，写好的事情就会被触发，触发的条件是，我踏上四楼，然后把视线转向生物办公室的方向，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件既定事件的舞台而已。
我走进教学区，向右转头...
“夏凝，请和我交往把！！”
陈宇，准确的说，是陈宇的建模，手持着百合花束，在生物办公室门口单膝跪地...他的身边放着一沓生物《全品学练考》，那是6班的生物作业。
生物办公室的门打开，夏凝的父亲走出来，看见了这一幕，表情复杂...那表情是我设定的，面部肌肉参数一个一个调出来的，大抵上就是那种尴尬而欣慰的表情。
我们的女主角，夏凝同学，抱着半沓学练考，微微张开嘴，左脚往后退了半步。她被走廊上的目光包围了，而四楼教室里的学生，也纷纷从门里探出头，或者走出来，这也是写好的——接受八卦越多的学生，越会被热闹的事情所吸引...虽然在这所学校会发生的热闹事只有这一次，但是并不影响我在对象的底层行为上下功夫。
夏凝大概是从未被如此多的人注视过，显得无辜又无助，按照她平时的行为模式，我推演出她现在肯定会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所以我只是稍微的改动了一下夏凝冷峻的面部，让其冷峻的面容中透出一丝惊异来。
这就是...
校园恋爱喜剧，生物组门口，第一幕，陈宇的表白。
“Pause.”
我喊道。
嘈杂的声音消失，所有人的动作凝固，无论是闭着眼睛，面容虔诚的陈宇，还是夏凝...夏老师...以及其他同学们...他们都变成了蜡像，等待着我指令的摆布。
“坐标P125.20，300.23，126.35，增加平行光源S312...R240，G241，B210，强度26。呸，取消，取消，嘛，这...修改当前时间，17：40。嗯...妥当...夏凝背对窗子是不是有点显黑了，既有光源S4强度改为14，同组下所有光源强度改为14。”
走廊里的点灯管被点亮了，夏凝的侧脸被蒙上了一层冷光...和她冷峻的面容很相配。
“模型隐藏...”
我用手指了一下夏凝的模型，然后站在了她刚才在的位置上...
“加载模型，这里。”
我指着放在地上的全品学练考说。
我的面前凭空多出半沓书，浮在半空中。
我吃力的用手臂搂着学练考，然后学着刚才夏凝的样子后退了半步...我打量着面前的陈宇...我看不到陈宇虔诚的面部，只能看见他的天灵盖，他唯一露出的一部分额头也被百合花束挡住了。
这是相当自卑的表白，总得来说，很适合陈宇。
“啊...”
有声音从我的喉咙里涌出来...我感觉浑身没有力气...
我只是个人工智能，不存在身体里乳酸代谢过慢的问题，身体没有力气只是幻象，是一些其他因素造成的。
我坐在的地上，陈宇的面前...这是一个没有灰尘的世界，地板干净...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弄脏制服裙什么的。
我看见了陈宇的紧闭着的双眼。
然后，我想起了罗韧的睡颜...
他比陈宇放松多了，至少不会紧张的把五官皱缩在一起。罗韧睡着的时候，眉毛是上挑的，从下往上看，看出来的感情是喜悦，从上往下看，看出来的却是忧伤...
当然，训练过的人工神经网识别人们的面部表情识别的相当准确...但是使用人工神经网去揣摩恋人的情绪，更像是...作弊...把。
在恋爱中出老千的人，和在游戏中出老千的人大抵上都一样。我讨厌挂逼，挂逼都去死，我也想去死。
我平躺在了教室的走廊中，在午后，阳光和日光灯管发出的光，在我的视野中简单的叠加...变成了柠檬的颜色，我听闻，柠檬的酸涩和恋爱的酸涩有那么几分相似...但我没有那么一种传感器能把柠檬汁的氢离子浓度数值和恋爱的苦恼通感。
要是有的话，就让这阳光通通变成柠檬汁吧，进入到我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嘴里，然后把我淹没了吧。
我如此想着，眼前的光变成了液态，然后在空中凝结成了雨点，世界的暂停解除，一大片液态的光砸向了我的脸。
这是什么味道，好刺激？？是疼痛？不是，完全不是？这是...酸涩？？？？？？
“卧槽酸死了啊...Rena你在搞什么？”
陈宇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世界中，但是我没法睁开眼睛，我的眼睛被这液态的光刺激了...奇异的疼痛刺激着我虚幻的意识。
我不得不切断我的感觉产生，但切断了感觉产生，视觉和听觉也会随即消失的吧。
我用手揉着眼睛，眼睛的痛感缓解了许多，我睁开眼，看见了落汤鸡一般的陈宇，手里提溜着百合花，看着我。
“柠檬汁是什么鬼！”
陈宇向我吼叫道。
“你凶什么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突然就闯进我的意识里，还吼我？”
陈宇迷茫的从肺中呼出一口气来。
“好好好，我错了，是我闯进了你的意识。”
他的道歉介于有诚意和没诚意之间——这是训练好的人工神经网络的说法。
“行吧...你怎么在早读就睡着了，现在才八点零五吧。”
我问道。
“不是，你能给我讲讲这是哪一出不，我手里这是。”
我转头看了眼生物组。
夏老师已经不再门口了，这里的逻辑已经不是我编辑好的程序，而是陈宇和我的共同梦境了。
“啊...我在体验高中生活呢，夏老师病好了，咱俩还有夏凝去给他送个花，嘿嘿。”
“那柠檬汁是什么情况...呸...酸死我了，我怎么还没被酸醒。”
我体验到的酸涩，是陈宇意识和记忆中曾经存在过的酸涩...因为梦中的柠檬汁，让他重新在脑中“调用”了那种酸涩感，而和他共享感官的我，也幸运的体验到了未曾体验到的酸涩。
不同于奶茶，蓝莓的香甜，炸鸡和薯条的咸...是酸味...我依附于陈宇身上，第一次感觉到了酸涩...
那为什么他知道鲜血的味道...鼻血，口腔溃疡出血，和被战斧砍倒在地上的战士的鲜血味道一样么？
“谁知道，梦嘛，莫名其妙的，这是你的梦，不是我的梦，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回事，而不是你问我怎么回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这次可能责任在我...说实话。
我想不出为什么陈宇会想要柠檬汁...但我确信我是渴求过柠檬汁的酸涩的。
说实话，和恋爱的感觉差别蛮大的...要说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会让人想要紧闭双眼，蜷缩成一团，然后呐喊...这么一说，感觉说不定又有那么几分相似了。
“唉...昨晚睡的太差了...”
“你在担心夏凝么...”
“不知担心夏凝啊，还有我妈...当然还有我，全班的人都知道我妈是曙光黎明的打工仔啊。”
“你妈可比打工仔高级多了...曙光黎明的打工仔都是给她打工的。”
“我知道，但是同学们管这些...不过我应该是白担心了...但是夏凝有点惨...那记者还算有那么一丁丁丁丁点的良心，非正常拍摄打了马赛克...但是你说，昨天下午发布在网上，去曙光黎明的又只有我和夏凝，头发颜色又是那种褐色...不是夏凝是谁。”
“你同学们怎么说。”
“嗯...天哪，夏凝竟然是龙之介的孙女，夏澄竟然是龙之介的女婿，那她家有钱死了吧...还有...天哪，陈宇，你天天跟大小姐混搭在一起啊。诸如此类的。”
“哦...那还不是很严重...没人拿生物武器那事做文章么？夏凝的姥爷建立的公司构建生物武器...这件事情。”
我问道。
“曙光黎明也出面澄清了，当然，否认了那是生物武器，只是普通的实验品而已。”
“构建出传染性杀伤性很强的新型病毒，然后说那是普通实验品？曙光黎明的报告上不是说了，目的就是杀伤么。”
“是啊，但是曙光黎明有说辞啊，你没看见今天早上七点发布的声明？”
“没，我在工作。”
我撒谎道...我一直沉浸在虚拟的世界中。
“我瞅一眼...”
我说。
咨询...信息...流淌进了我的脑子。
“啊，公关不错啊...虽然目的是杀伤，但是是为了构建病毒在人体内的杀伤模型，为了更好的应对之后的瘟疫爆发...说的一套一套的，但是爆发瘟疫还不是因为这个‘为了对抗瘟疫’而设计出的病毒么。”
我迅速获知了消息，如是说道。
“是啊，所以现在舆论的重点在于曙光黎明05年故意隐藏了ARS的爆发原因给自己增光添彩，而不是它开发生物武器。开发生物武器就是大问题了...1973缔结的的禁止...”
“听一听，别说什么公约了，签过字的公约也只是废纸而已。”
“反正曙光黎明的风评大幅度降低是无可避免的了...但是大家也都承认了05年ARS的释放是由于事故原因，虽然依旧有曙光黎明故意释放ARS来给自己做光辉形象的阴谋论，但是那不是主要舆论导向。”
“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
我说道。
“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关心下夏凝吧...曙光黎明的应该会把那段视频公关掉的...”
我接着说。
“为什么要公关掉...视频虽然是非正常拍摄...但是说的也都是事实，而且是无伤大雅的事实，只要澄清一下夏老师并不是翔子的情夫就好了吧。”
“光是非正常拍摄这一点就足以让其被合理的删除了。”
我说。
“你为什么不向着夏凝，她在舆论中央只会让她所承担的风险变大。”
我注意到我的感情有些波动...也许是愤怒吧。
“话虽如此，但是删掉视频不会让大家产生更多的怀疑么。”
“诋毁别人的视频应该被删除，那个无良记者也应该被制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法律会制裁他么？”
陈宇用袖口擦拭着他流海上挂着的柠檬汁。
“我不知道，我不懂法律，改天学一学，我来组成控方律师！”
“你太激动了。”
他对我说道。
“说到底，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吧，世界上没有兽耳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能和人类谈恋爱的AI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把告白用的，沾上了汁水的百合放在了《学练考》上，然后挠了挠自己的脸。
“我得醒了，今天星期二，第一节课睡不得。”
“啊...好。”
“一会下课的时候再聊。”
柠檬汁消失了，陈宇啪的一下跪倒了地上，手举百合，面向着我，夏老师也出现在我左侧，站在生物组内，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
一切又回归了平常那般，机械的样子...如同转动齿轮驱动的黄铜机械...发出咯吱的怪响声。
“替换模型。”
我指了指我面前的陈宇。
陈宇的样子改变，变成了他的模样...
他...罗韧...手里拿着百合，单膝跪地，向我表白。
“倒退120秒，继续。”
我默念。
“和我交往吧，Rena...”
那是哪个男人温柔的声音。
早已准备好的声音素材和模型一齐被替换了，手里举着花的他开心的仰起头，满面笑容的面对着我...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和他共度的时光...他回家之后，拿着一株香水百合，插进了厨房的花瓶...
同时安装的还有一个嗅觉传感器...那是曙光黎明的不完全版本，和味觉的传感器一样不靠谱...味觉传感器没法产生酸所产生神经信号，而在那个嗅觉传感器所产生的感知中，香水百合的味道是淡淡的甜味，味道和刚蒸出来的糯米饭，而罗韧身上的味道则是微微的咸，或许有些酱油味，就像是红烧鱼...
淡淡的甜味很快凋谢了，微微的咸味也已经凋谢了，徒留我，在梦中回味这一切。
回味，是啊，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