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淺溪在參天古木與其伸出地表的粗壯樹根之間穿行流淌。

森林戴着茂盛厚重的樹冠,有無數藤蔓纏繞其上。烈陽被篩成一縷縷金色細柱,落在溪水之上,隨着清脆的水流聲在水面碎成無數的耀眼金斑,在林中不過前行了數十溫尺就被樹榦盡數攔下,在長滿青苔的厚重樹皮上畫成一片片金色的水波圖案。

小小的嚙齒類帶着蓬鬆的尾巴在光紋之間快速攀行跳躍,滑翔乃至飛行,移動間時不時摳下一些樹皮間藏匿的潮濕土塵,落在厚實的落葉地面上發出細碎的簌簌聲。

尖銳的碎石塊與巨大岩床鋪就的河床順着河流與山勢向下延展,在平緩處漸漸細碎成柔和細密的鵝卵石子鋪滿河面。肉眼難以辨析的透明甲殼類帶着水流在卵石之間穿行覓食,靠近溪水邊的一片茂密鋸齒草叢稍微發出了一些摩擦的響動,這些小蝦小蟹瞬間就警覺的消失在河床之下,再也不肯露臉。

帶鋸條一般邊緣的枝葉顫抖着擠出一條通路,露出後面一對大大突出的眼睛,一隻輕羚鹿悠悠的走了出來。向頭后延展的筆直雪白還帶着透明質感的一對長角下稍顯巨大的耳朵撲閃着傾聽周圍的動靜。這隻輕羚鹿就帶着一身漂亮的淺棕色毛皮走出了鋸齒草叢,低頭一口一口地舔着清冽的溪水。

鋸齒草顯得有些深綠的鋒利邊緣在那看似柔軟的毛皮上劃過,平素要是有飛鼠不慎從樹上落下,碰到這葉子只會被切作片片碎塊變成鋸齒草的肥料,這次這鋸葉卻連一根毫毛也沒有刮下,暗示着這頭鹿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柔弱。那雙有身長一半以上的白色長角上縈繞不散的幾縷氣旋更是昭示了這輕羚鹿的不凡。

“不凡”這個詞用得稍微有些不恰當,不如說,在這個世界,這才是“平凡”。

科沃索巨山脈是這片大陸上最富盛名的地區之一,這片綿延數幾千溫里的山脈坐落在大陸的中央偏東的地區,除了威爾峰過高被積雪覆蓋之外,幾乎全部是極端茂盛的密林。無可計數的各種神奇植物和危險野獸生存其中,構成了一個自洽又封閉的生態圈。

在這片巨大的氣候適宜,光照充沛,食物豐富的原始森林之中,生存競爭極端激烈,以至於弱小的生物根本無法存活。在不知道多少年的鬥爭中,存留下來的生靈都不是易於之輩。這頭輕羚鹿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這裡只是科沃索巨山脈的邊緣地帶,接壤着東方的廣袤平原丘陵,林木沒有中央那麼茂密,地勢也平緩了許多。比起神秘莫測的山脈深處,在這裡生活還算得上輕鬆。

這頭鹿喝夠了水,抬起頭看向小溪流向的方向,那裡已經快到森林的邊界。樹木慢慢變得稀疏,山坡也徹底化作平原,它知道,在那個方向存在着一些掠食者,對自己也能構成相當的威脅。於是這頭鹿不再停留,轉身消失在森林之中。

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灌木叢之後悄無聲息的看着,直到這頭身形輕佻的雄輕羚鹿消失在茂密的樹叢之中。過了一會,一個人影從灌木叢后慢慢站了起來,帶動灌木颯颯作響。

這是一個身形頗為健壯的中年男子,充滿滄桑的臉上帶着茂盛的大鬍子。身上穿着陳舊亞麻襯衣,用一條簡單的皮帶系著,白色的衣服已經髒的變成了灰色。外面套着一件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的雜灰色毛皮。下半身是一條簡單但是結實的粗麻長褲和一雙邊緣已經磨得有些毛糙的棕色皮靴。腰間系著一隻帶着皮刀鞘的短匕首,還有許多裝的鼓鼓囊囊的小布包。身上斜背着一把簡單的短獵弓,弓弦在毛皮背心的胸前位置磨出許多條白痕。手上帶着幾隻死兔子,用繩子系著脖子提着。

喬治是一個獵戶,與其他無數一樣生活在森林周圍靠山吃飯的獵人沒什麼區別。已經將近五十歲的他是一個經驗老道的獵人,自然能判斷出這輕羚鹿不好對付。這種生物看起來不是很強壯,一旦奔跑起來,那速度快的嚇人。要是被視作敵人,以自己的腳力根本躲不開那靈活的攻擊。更何況那雙白色長角可不是好惹的,在輕羚鹿的全力催動之下可以變成撕裂性的氣旋纏繞在角上,一旦刺中,急速拉扯的風可以輕易在身上攪開兩個大洞。幸運的是,那雙大耳朵看起來非常靈敏,其實只不過是個擺設。它的感知並不算優秀,只要老老實實藏着別動,就不必擔心會被這輕羚鹿發現。

喬治快步在已經開始變得稀疏的樹林里穿行。今天還算幸運,逮到了一窩土刺兔。這種兔子能夠有限的控制土壤偽裝自己的巢穴入口,非常難以發現,屬於比較難找的香餑餑。唯一的自衛手段就是從背上刺出幾根土岩形成尖刺來自衛,但是這種攻擊手法恰恰是土刺兔最大的弱點,只要掰斷這些和器官無異的尖刺,土刺兔就會因為脫力而死。在喬治這種狩獵了幾十年的人手下,是只要看到了就能如同摘果子一般輕鬆捕獲的獵物。而且幸好,這種方法不會見血,不然要是被那隻輕羚鹿聞到味道,那可討不了好。喬治心裡慶幸着。

前面稀疏的巨木在進入平原之際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普通的矮樹。這裡已經脫離了森林的範圍,沒有了厚重的樹葉枝幹遮擋,顯露出的是遼闊無垠的碧空。一些灰色的線條從不遠的土坡后升起,被輕柔的微風吹散,緩緩地消散在高空之中。那是晚飯時分的炊煙。

魯瓦恩村是一個幾百人的小村莊,“魯瓦恩”在塞倫語中就是“小山坡”的意思,顧名思義,這個小村坐落在一個草地覆蓋的小丘陵上。這裡的村民大都是獵戶,靠山吃山,靠打獵和伐木滿足基本的生活需要,也和附近的走商保持緊密的貿易關係。科沃索森林豐富的自然產物養活了無數這樣的小村莊,稀疏的圍繞着整座山脈,形成了一條獨有的生活圈子。甚至有不少村子在此存在的年月,能向上追溯數百年之久。

走近了村莊,能遠遠看見一道棕色圍繞在山坡之上,那是環繞村莊的近兩人高的粗木圍牆和無數的木製拒馬樁,這是為了防備從森林裡出來掠食的野獸而做的措施。對於森林邊緣的居民來說,這算不上有備無患,因為即使做了如此完善的防護,每年還是會有幾頭野獸悄悄地溜進村子,帶走幾隻家畜甚至是村民的性命。

順手拔一根路邊的狗尾巴草叼在嘴裡,喬治慢悠悠地走到了村口。木製圍牆在這裡留了一個兩輛馬車寬的缺口,用一邊釘死在圍牆上,另一邊可以搬動的厚木板當做城門。門口沒有哨兵,他走進村子,只有幾個村民正在村口的大水井上取水,提着裝滿清冽泉水的木桶,帶着一條淅淅瀝瀝的水痕,回到自家的菜地上勞作着。儘管森林裡鮮肉應有盡有,但是人吃多了肉還是會希望來點蔬菜,加之森林裡的野菜味道糟糕透頂,所以村裡人往往會在自家附近的空地上種上點菜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捲心菜,蘿蔔和南瓜帶着青翠的葉子,是這個簡單又樸素的村莊里難得的亮色。

他沒有往自家的方向走,而是走向了村子的一個僻靜的角落。離着圍牆不遠,矗立着一棟顯眼的高大建築,在村莊這些木色的矮房中顯得格外的特別。

那是一座純白的神廟。

通體是灰白色的堅固粗石,是這附近難得一見的建材。近三層樓高的高度比附近的木屋高出了許多,四周有攀藤沿着牆壁繞着兩側一扇扇的長窗向上生長。藤蔓已經爬滿了建築物的一半,看起來好像在牆的下半刷了一層翠綠的色彩。即使離着遠遠的,也能從其他房子的頂上窺見那漂亮的拱形屋頂,還有其上延伸而上的小尖頂鐘塔。尖頂下放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銅鐘,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綠色的銹跡在邊緣慢慢開始浮現蔓延。太陽緩緩地沉浸到地平線的另一邊,昏黃的日光照在鐘塔之上,老鐘好像鍍了一層金子一樣閃耀起璀璨的光芒。伴隨着漸漸消失的太陽,被拉動的銅鐘發出了洪亮悠揚的鐘聲,一聲一聲回蕩在天邊的火燒雲下,驚起許多停在附近屋頂上休息的小鳥,齊刷刷的飛起,逃到村子的外面去了。

神廟的正面那扇厚實的大木門敞開着,但是喬治並不打算從正門進去。他沿着建築的外面走着。儘管茂盛的藤蔓葉子已經遮住了牆壁,但是細看還是能從縫隙中看到下面的牆壁,石材的縫隙已經開始崩碎化作粉塵,表面顯現出一副被歲月侵蝕的凹凸不平的樣子來。繞過半圈,喬治來到了神廟的後面。那有一個從神廟主體延伸出來的,石頭圍牆圍成的後院,牆上開了一扇小小的木門。從圍牆的後面隱隱約約傳出來有節奏的響聲,好像是砍木頭的聲響。

獵人走到那扇小木門前,輕輕地敲了敲門。

“馬上就來!”

一聲清脆的聲音回應道。很快,木門打開,一個純白的身影從門後面冒了出來。

這是一個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少女,看起來不過是剛剛脫離“小女孩”的年紀。身着一件乾淨白色的麻布祭祀長袍,看起來經過常年的穿着已經有些褪色,下擺對少女不高的身高來說有點點太長了,拖到地上的部分被磨的毛毛糙糙的。亞麻色的長發微卷,搭在肩膀上沒戴上的兜帽上,順着肩膀滑落到胸前,遮住了胸口的木製項鏈。儘管寬大的長袍遮蓋了少女纖瘦的身形,還是能看出少女的身材未免有些太瘦弱了。

可以看出本應當是可愛的小圓臉,由於輕微的營養不良也被瘦出了直直的線條。大大的亮黃色眼睛上掛着細密纖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地看着,小小的鼻子抽了抽,呼吸有些不自然的沉重急促,頭髮和身上的袍子都沾上了不少的木頭碎屑,看起來說不出的狼狽。

看到面前的人盯着自己身上,少女好像注意到了什麼,連忙開始用小手拍打了幾下自己身上的木屑,隨後禮貌的說道:

“你好,喬治叔叔,您從森林打獵回來了?”

“哈莉,你又自己砍柴了?”

喬治皺了皺眉眉頭,有些半惱的說道。

“都跟你說了,你讓那些半大小子幫你弄這些體力活。你每天忙東忙西的,身子骨又弱。那些混賬小子每天就在村裡遊手好閒不幹正事,小小年紀就知道去打打鬧鬧,摸鳥窩摸小魚,說了多少次讓他們來幫你,我們也好省點心。”

一邊說著,喬治一邊從手上拿出兩隻死兔子遞向這個被稱作“哈莉”的少女。

“給,難得能弄到這一窩土刺兔,你拿兩隻回去。”

“啊,謝謝喬治叔叔。”哈莉一手接過了兩隻兔子,另一隻手在空中虛畫了一個標記,隨後握住胸口項鏈上掛着的相同標記,低頭默念了兩句,隨後抬頭笑言道:

“感謝您的供奉,女神會知曉您的善意。”

停頓了一會,她又補上了一句。

“不過下次您還要供奉的話,還是從正門進來放在神壇上,這樣比較符合規矩。”

“哈哈哈,我這大老粗可沒有那麼講究。”喬治哈哈大笑,“你幫我跟女神念叨念叨就好了,就跟平時一樣保佑我打獵順利吧。”

說完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只背對着少女招了招手權當招呼。

哈莉有些無奈的看着獵人大叔遠去的背影,還是輕輕鞠了一躬,隨後關上了木門,回到院子里。她提着兩隻兔子穿過了院子,走向神廟的後面。拉開門走進神廟,清冷的石牆上掛着提燈,散發著有些搖晃的光芒,穿過過建筑後面給牧師吃穿住行的地方,少女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哈莉有些無奈的發現,身上還有不少細碎的木屑,她想了想,還是握住了胸前項鏈上掛着的象徵神明的徽章,輕聲祈禱道:

“你的心靈純潔,化污物於無形。”

柔和的光芒從握住項鏈的手中散發,輕柔的掃過少女的全身,衣服上的木屑和灰塵隨之消失不見,連帶着手上提着的死兔子上沾染的土灰也一併消散。哈莉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然後推門,走進了正廳。

大廳里充滿了清冷的氣息,無數拳頭大小的光點漂浮在空中,代替黃昏的太陽照亮了整個房間。大廳中沒有放置椅子,顯得有些空曠。最裡面放了一張大石桌,石桌的後面放置着一尊清澈少女的神像。

神像通體由雪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本體有大概六標準尺高,加上下面的石質檯子,讓人要仰着頭才能看到神像那低垂的臉。這是一個身披輕柔布料的年輕女子,長發及腰,頭上戴着一個樹葉做成的頭冠,裸露的雙臂垂在身體兩側,這是清澈少女緹娜最廣為人知的形象。神像背後的牆壁上掛着一塊白色的大幕簾,上面用金粉和綠色顏料繪製着一片漂浮在水波上的樹葉,這是她的徽記。

哈莉從石台兩邊的階梯走上石台,將兔子放在檯子上,跪在神像面前,開始向女神祈禱。伴隨着少女輕柔的聲音,神殿內漂浮的光點開始緩緩的,有節奏的閃爍與移動起來。神像也開始緩緩地散發著光華,照耀在哈莉的身上,彷彿是微風一般,輕撫着少女的面頰。

“......您與您的母親一樣有豐盛的愛與誠實。您說,信徒以財物和一切初熟的土產與獵獲供奉,於是他的道是安樂,他的路全是平安,但願如此。”

伴隨着話語,祭壇上的兔子閃過了一道亮光,一陣光芒像是水波一樣向四面八方散開,隨後消散,房間里遊走的光點也不再閃爍,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懶洋洋的漂浮在空中。少女拿起祭品,走下祭壇,向神廟的後方走去。

清澈少女的使徒與牧師接受信徒的饋贈,並不能直接納為己用。必須進行一次向女神的祈禱儀式,意味着這個供奉是要獻給女神的祭品,是信徒的善意和虔誠,隨後女神會給予回應,象徵著再次將祭品賜予給自己的信徒,等到這個步驟完成,神職人員才能享用這些祭品。哈莉作為一個虔誠的神官,做起這個儀式自然是駕輕就熟。

把兩隻兔子放到院子里的木桌上,走到旁邊,坐到木樁旁的矮凳上,拔起插在木樁上的斧子,從旁邊的柴垛拿起一根木柴。她的木柴才剛剛劈了一半,再不劈一點,可不夠一會燒飯要用的量。

太陽又向下西沉了一些,這個季節天黑的稍微早一些,少女抱着一摞劈好的柴條回到神廟後面的廚房裡。將木柴在灶台邊放好,拿起幾根放到灶膛里,哈莉舉起手掌,對着木柴低聲念道:

“Mos(火)!”

一陣微弱的白光從木柴上一閃而過,隨即青煙伴隨着火焰升起,數息之間就穩定的燃燒起來。哈莉接着添了一些柴火,等到火焰夠大的時候,將一個裝了中午剩的冷湯的小鐵鍋架到了爐台上面。隨後回到院子里拿來了兔子和板凳,坐在廚房的角落,打開水缸盛了一勺清水,摸出一把發亮的小刀,開始熟練的剝皮分塊清洗,然後將兔肉丟進已經沸騰的湯里,開始慢慢地燉煮起來。

事實上,神官的生活本不該如此清苦。雖然魯瓦恩並不是一個很富裕的村子,打獵又是一個不確定的活計,有的時候能拿到比較多的供奉,有的時候全村都在餓肚子。不過,即便如此像是哈莉這樣清貧的牧師也不是正常情況。

想到這裡,少女不禁嘆了口氣。

清澈少女緹娜,並不是一個信仰傳播廣泛的神祗,甚至只能算一個小神。緹娜是森林神辛達的女兒和從神,司職不多,行事柔和。基本上只會在這些山野地區才會有清澈少女的信仰並建立神廟,但是獵戶大多信仰狩獵神拉瑞斯以求獲得更多的獵物,大一點的村子會選擇直接建立森林女神的神廟。像是清澈少女這樣的從神,一般會被設立在主神像的身側,在正式祈禱儀式過程中被連帶提及。至於日常活動中,幾乎沒有存在感。如今像是這樣的獨立廟宇,如果不是靠附近城邦的森林女神教派的幫助,連維持日常維護和神職人員的生活都有些困難。

如果不是如此,也不至於偌大一個神廟,只有哈莉一個牧師。清澈少女的牧師大都和他們的女神一樣,行事柔和為人內向,傳播信仰比起其他激進的神明更加困難。在很久以前,清澈少女在信仰在科沃索森林周邊頗為繁茂,但是自從森林女神教派的發展,森林女神的從神增多,加上連年的戰亂,擠壓了這些原本的從神的生存空間。數百年過去,清澈少女也只剩下寥寥幾個神廟在森林的周圍,其他的都已經成為了荒野中的遺迹,甚至早就被拆除,不留片瓦。

就像是村中村民的供奉,事實上也只是看少女可憐,以供奉為名義的幫扶而已。真正談得上虔誠的人,也是老人居多,年輕人和小孩大都沒有將村中的這座神廟放在心上。因此平日里,神廟也顯得非常冷清。

這倒也符合女神保持靜謐的教義,哈莉有些自嘲的想到。

突然,空氣微微一顫。

哈莉手上的動作為止一停,她好像感受到了什麼,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好像多年前她曾經感受過一樣的感覺。這感覺柔和舒緩,又帶着一股偉大的聖潔,讓人忍不住想要跪下祈禱。哈莉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聖潔的氣息,就連森林女神神殿的大神像都遠遠不如,這種感覺簡直。

如同神明降世。

從神殿的方向傳來的波動,震動了空氣,拂過少女的身體。

哈莉一顫,手中的湯勺掉進了鐵鍋里。不過少女並沒有在意這件事情,因為就在剛才,她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那聲音直透心靈深處,又像是母親一樣的柔和,這是女神的神諭。天可憐見,哈莉當了這麼多年神官,也只收到過兩次女神的神諭而已。當然現在不是回憶往事的時候,她收斂思緒,開始仔細聆聽女神的聲音。

那神諭指引她去祭壇。

哈莉當即跑向神廟,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碰倒了多少東西。到了主廳的跟前,少女直接撞開了門,心急之下甚至忘記了保持靜謐的規矩。門撞在牆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嚇了少女一跳。

不過馬上,她就被更加令人驚訝的事物奪去了心神。

清澈少女的神像散發著強烈的光芒,無數的光華在神像的周圍盤旋碰撞,一個巨大的光球在石台之上升起,猛烈的風暴和波動在這大廳里肆虐,讓人睜不開眼睛。

一個耀眼的身影從神像上浮現,緩緩的漂到光球之上,伸出雙臂,輕輕的抱住了光球。哈莉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幕,感受着那少女身上熟悉的氣息,一如她多年的日夜祈禱中感受到的一般。

這是神明顯聖。

歸家的獵人突然發現自己那原本風塵僕僕的衣服看起來沒有沾染一點塵埃。打水的村民疑惑於今天這水井打上來的水怎麼這麼清澈。村裡的本來在嚎啕大哭的嬰孩都停止了哭泣,展露了無邪的笑顏。森林中的樹葉無風自動,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而在神殿大廳的半空之中,清澈少女緹娜的虛像對着哈莉微笑。

年輕的牧師不自覺地跪倒,雙手緊握在胸前,想要張嘴祈禱,但是早已泣不成聲。女神濕潤的眼睛流露出一股特別溫暖的光芒,彷彿在哈莉的心中注入了一股令人振奮的力量。

“我最虔誠的信徒啊。”

神明張口,聲音如同清泉般清澈優雅。哈莉連忙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

“我一直在注視着你,如今我的僕從降世。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裡去,你的神必與你同在。”

“我無法在此停留,你且聽好。你從前在一切事上怎樣聽從我,現在也必照樣聽從他。惟願你的神與你同在,像與他同在一樣。”

“他是我的神眷者,誓言騎士。”

“你所吩咐我們行的,我們都必行。你所差遣我們去的,我們都必去。”哈莉當即應道。

靜謐少女笑着對少女點了點頭。

她張開雙臂,光球緩緩的沉下落到石台之上,內里顯現出了一個身影。

如同一陣清風拂過,大廳里的風暴止息,光芒盡數消散。少女獃獃地跪在地上,神明的身影早已消散不見,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哈莉有些迷迷糊糊地,神眷者她當然知曉,那是受神眷顧的信徒,但是誓言騎士是什麼,她怎麼沒什麼印象呢。

就在哈莉還在苦思冥想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了一些響動。少女嚇了一大跳,她這才發現,石台上還有一個人站在那!

那是一個身着和哈莉類似的純白長袍的身影,半跪在石台之上。人影好像也發現了面前有人,慢慢地站起身來,少女有些緊張地退後了一些。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看着大約二十五六。身形瘦削欣長,一件純白毫無裝飾的長袍遮住了全身。直挺的鼻樑,修長的下巴上帶着一些胡茬。黑色的眼睛平靜,又略帶一絲輕煙一樣的惆悵,就這麼在兜帽下靜靜地看着少女。

長得還行,哈莉獃獃的想着,又為自己的思緒感到害羞起來,趕緊離開了目光。

“你好,初次見面。”

男子的聲音有些沙啞,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叫布萊克。”

他走下石台到少女的身前站定,分開長袍的衣擺,伸出手來對着哈莉。

“是一個誓言騎士,從今往後請多指教。”

“啊...布,布萊德先生,您好...”

少女有些怯生生的伸出手來,和男子寬大的手掌輕輕的握了握。

太陽最後一縷陽光也徹底沉入了地面,清冷的神殿內兩個人的身影相對,男子平靜,少女好奇。

這就是誓言騎士布萊德·萊德和日後的女神主祭哈莉·苔·里弗值得紀念的初次會面。

傳奇就這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