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伊甸镇,依旧是活力满满的。

构成小镇的活力的一份子,名为李·沃特的少年,正在忙碌着。要问他在忙碌着什么的话,那当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采购。

就在几天前,久违的有了订单光临了木匠铺。在怀德·沃特不多的清醒时间里,总算是赶完了订单,在昨天拿到了报酬。

依旧是和煦的春风,吹在少年的身上。

凌乱的碎发乱舞,有些枯黄,那是营养不良的原因。春风如同细腻的情人的手,悄悄吹开少年的衣袖,露出了少年干瘦的身躯。

天气虽然回暖,但毕竟还是早春,更别说不久之前还来了一次倒春寒。只穿着单衣的少年在依旧和煦的春风吹拂下,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冷。

但他的心情,却十分之好。

经历了艰难的冬天,春天已经来到,一切都只会变得更好,不是吗?

从木匠铺到镇子中央,需要经过广场。而伊甸镇上唯一值得称奇的“建筑”也就在那广场中央。

“真是好高呢……”

不论看到几次,那被作为日冕一部分的“石柱”都让人觉得真是宏伟啊。

在李·沃特眼里,那就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了吧。

毕竟小镇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而镇上的建筑,甚至没有超过三层的,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能力所以造不出来。

在连个小土包都没有的大地上,有这么一截突兀的突起,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奇观了。偶尔都有临镇的体面人家远足到这里,就为了看一看这石柱。

很奇怪,对吧。

“哦,小沃特,又来了啊?还是老样子?”

相熟的摊位老板招呼起了少年,少年伸手挠了挠脸,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老样子。”

“好嘞。”

采购,也是要有技巧的。这不是指挑拣果蔬主食等的好坏,而是更重要的问题——时间。

一大早过去,刚从农场里采摘来的应季果蔬虽然新鲜,但是很贵。而在下午快要收摊的时候再来市场,不管是因为急于卖出商品的摊主,还是因为已经被挑拣过,已经剩不下什么好的果蔬,亦或是因为可怜少年,价格总是会比早上低一些。

总之,少年可以从好心的摊主那里得到一个近乎成本的价位来买走他想要的食物。

不是没有更低的价格,但是少年往往会婉拒掉。

不可奢求更多,他人的怜悯不是放纵自身的资粮。

这是《圣典》上的教导,虽然不聪明,但是从神父那学来的道理,少年在以自己的理解,去践行着。

很多年以后,李·沃特才明白他从《圣典》中,从神父那里学到了什么。不是那种大而空的道理,也不是那些晦涩难懂的读写,而是更直接,更本质的东西。

那是——做人的尊严和做人的道德。

是人性和兽性,高尚者和卑劣者的,分界线。

早春的时节,天黑的比预想的要早的多。而且他毕竟是赶着市集要关门歇业的点去采购的,所以当少年结束采购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失算的少年,走着夜路。抱着有些陈旧的,看上去快要坏掉的菜篮子,少年往家的方向走去。

早春的天气,早晚依旧是如凛冬般寒冷,少年的身躯被寒风照顾的瑟瑟发抖。但是,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温暖。

只要怀里抱着这些食物,就仿佛抱着火炉一样温暖。

珍贵的,食物。

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给自己以勇气。

有钱人家,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坐在火炉甚至是壁炉面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餐吧。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想起了托德。

很羡慕你呢。

托德·巴德莱。

从街道的角落里传来了放肆的笑声,远远的还有什么摔碎的声音传来。

大概又是哪家的人喝醉了再胡闹吧,那破碎的声音太耳熟了,每天都能听见好几遍——那是酒瓶摔在墙上,碎开的声音。

想到那些酒瓶,少年就有些心疼。那可都是可以拿去卖钱的啊。

少年的脚步不由得开始远离那片街角,酒鬼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所以,他的父亲才那么被街坊邻里讨厌吧。

但是,伴随着寒风,有着某些奇妙的语言片段传到了少年的耳朵里。怔了一下,少年的脚步,改变了方向。

“喂喂,这不是巴德莱家的那个小鬼吗?哈哈哈,不对,我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觉得我要放尊重点。巴德莱子爵大人家的臭小鬼,要这么叫,对,就这么叫!”

为什么会陷入这种状况呢?看着面前这个一身酒气的“贱民”托德·巴德莱不由开始觉得头疼。

因为是难得的休息日,不用去教堂里上课,所以想要出来到镇子中间的市集来,给过几天就要过生日的贝拉米选上一件礼物。但是在草地上演算数学问题,却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就已经快到到晚上了,真是头疼。

硬着头皮不去想之后回到城堡里肯定要接受的父亲的责骂,托德·巴德莱以碰运气的心态来到城里,万一杂货店还没关门呢?

毕竟明天开始又要去教堂里学习,他的时间可不够啊。

“你这个傻小子发什么呆呢?”

回应着这位醉鬼的,依旧是淡漠,似乎带着一丝不屑的表情。

“话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这小子的表情,很不爽啊!”

“你们,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托德·巴德莱,褪下了属于巴德莱家的光环之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被两个醉鬼纠缠,话语中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颤音。

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呢?

书本上,没教过啊。

父亲也,没说过啊。

啧,头疼。

“呃——!”从自己的嘴里发出了闷哼,为什么会这样呢?啊,自己被人拉着领子,撞到了墙上了吗。

很痛啊……

这个醉鬼。

明明只是平民,怎么敢,对贵族动手?

他可是巴德莱家的独苗,未来的子爵大人。

“住……住手!”

开始带着一点颤音,但是马上变得坚定的呵斥声响起。

是谁?

是镇上的治安官吗?那个平时只知道吹嘘的家伙意外的有用啊。

托德·巴德莱向着声音的来源满怀希望的看去。

呈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威风凛凛的治安官。而是,抱着菜篮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干瘦少年。

这个脸,有点熟啊。

哦,是那个什么,里克·沃特来着吧?

随后,托德·巴德莱内心涌上了浓浓的失望。

这种人,一点用也派不上好吗。

“嗯?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沃特家的小鬼头啊。”

“嘿嘿,小沃特,你老爸什么时候出来跟我们喝酒啊?”

李·沃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还有瘫坐在一边的托德·巴德莱。不由得感叹起酒精的威力。明明平时看着还算和善的人,喝醉了之后竟然会变成这样吗?

“马丁大叔,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不要醉了之后在外面骚扰别人啊,托德都受伤了吧!”

“你说谁醉了啊?!”

醉汉马丁松开了揪着托德的手,转身向少年走去

“我才没醉,你这个小鬼,还敢教训我?没大没小的!”

托德·巴德莱看着面前的醉汉松开自己的领子,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勉强靠着墙站住,托德才发现,原来,他的腿已经发软了。

什么啊,原来他们认识啊。

这样,就没问题……

“什么?!”

托德·巴德莱刚刚站稳,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醉汉飞起一脚,干瘦的少年被这一脚踹的飞了起来。

“这才够劲!小沃特,对长辈要尊重懂吗,多大了,还没大没小的。”

马丁的面孔在面前扭曲,李·沃特摔在地上,菜篮子被他牢牢地护在怀里,但还是有着食材掉在地上。

“……马丁大叔?”

为什么会对他动手呢?

但是下一刻,李·沃特看见了,醉汉又抬起了脚,狠狠地踹了下来。这位往日的街坊似乎变得勇猛百倍,毫不介意将他那平时耕种时锻炼出的力量以暴力的形式施加给一位少年。

“大叔,别打了……”

“马丁大叔,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指手画脚的,”

“大叔,别打了,菜篮子,要坏了!”

托德·巴德莱看着少年被醉汉踩在泥里,依旧赔笑着的脸,不由得觉得恶心。

但是,脖子上火辣辣的痛感突然点醒了他,谁才是更可笑的人。

在他被醉汉纠缠时,那个干瘦的少年挺身而出,想要帮助他。而那个少年现在正在承受这份“善意”带来的恶果。

而我呢?

托德·巴德莱在做什么?

在看着。

仅仅,在看着。

住手。

平民,快住手。

再这么打下去,会出事的!

给我住手!

托德·巴德莱发现了,他不如那个少年的地方。

他,没有勇气。

“给我住……”

必须得帮他啊,托德·巴德莱。不然,你也配做巴德莱家的男人吗?!

啪嚓!

在混乱中,少年依旧听到了,那旁人忽略掉的断裂声。

哪怕保护的再好,菜篮子,还是坏了。

木质的提手,从边上断裂开了,从少年的怀里掉出,砸在泥土里。

“cnm的我说了别打了!给我滚!”

托德·巴德莱鼓起的勇气突然消散,因为他看见了,他看见了突然怒吼着暴起的干瘦少年,狠狠的一拳砸在了醉汉马丁的脸上。

“cnm!畜生!死酒鬼!cnm!”

伴随着污言秽语,干瘦的少年,又怒吼着一头撞在了酒鬼的鼻梁了。

“你对我的菜篮子做了什么?你这个老畜生!”哪怕醉汉马丁已经哀嚎一声栽倒在地,但是那个仿佛变身了一般的暴虐少年依旧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发出了咆哮:“你们这些酒鬼,怎么不都去死啊!”

李·沃特的脑海里充斥着愤怒。

那个马丁做了什么?搞坏了他的菜篮子?畜生!那可是,他父亲送他的,唯一的礼物啊!

看着惨叫着逃走的醉汉,干瘦少年作势就要追下去,但是却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

疼!

好疼!

迟来的疼痛感和实实在在的伤势阻止了这冒失的追击。

“你这家伙……真有种。”

干瘦少年一怔,然后费力的在地上翻了个身,看向了托德·巴德莱。

托德·巴德莱被少年注视着,突然咧嘴笑了笑:“就是之前,像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呢,托德。”

“你还有精神反驳可真是太好了。”托德·巴德莱坐在李·沃特旁边,丝毫不在意污泥弄脏了他昂贵的裤子:“刚刚……谢谢你。”

“你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吧,托德。”少年费力的想要爬起来,托德·巴德莱毫不犹豫的搭了把手,少年看着伸来的干净的,白皙的手,露出了笑容:“朋友,就该互帮互助啊!”

“嗯,朋友!”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沃特,是木匠家的儿子。这次,可不要记错了啊,托德。”

“李·沃特……我是托德·巴德莱,巴德莱家的儿子。这次,不会记错你的名字的,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