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绵正传 一 发端 吃过了中饭,阿绵又回到了桌子前。 重温一遍《让子弹飞》之后,阿绵对着他的专业书籍开始发呆,他伏案的地方距离他睡觉的床只有五十公分的垂直距离,每天他要在桌子与床之间至少上下三个来回,直线到曲线的距离,就像宿舍到图书馆之间遥远。 就在刚才,他发愁地对我说,不知道论文应该怎么写,我问他你们这学期多少论文,他向我比出一个手掌。 “五篇?” “没错,每篇至少三千。” 我告诉他,我们专业的老师对论文字数的要求是至少四千字,就在上星期,老师在群里说,某个写了不到四千字论文的学生是在“欺负他”。 “这可怎么办啊,一点头绪都没有。”阿绵走在去澡堂的路上向我抱怨,他忘了上次去洗澡的时候,把中国历史对我侃侃而谈,字句之间犹如亲历,而今日他的烦恼,证明了就算知道这么多东西,仍旧没有什么用处,在宿舍只剩下我二人之前,他经常和另外一个同专业同导师的人交流,也和另外一个同样被论文所困扰的同门聊天,字句之间都是一些诗楚之流,他还笑着说,导师说过了,这些都已经被前人研究烂了,想要研究出新的东西,要么等新文献出土,要么就去瞎说,只要不怕被老师看出来。 他说,真羡慕你们这些学写作的,只要写故事就好,不像我们为发论文犯愁。我说你还真别羡慕我们,我期末的作业是一篇一万字的非虚构写作,你们论文才简单呢,摘录文献一千字,解释一千字,自己的理解一千字,加上绪论结论注释参考文献,刚好凑成一部学术巨著。他哈哈一笑,说 “这么说咱们应该换一下专业。” 停了一会儿,他问我,你们非虚构写作让写什么啊。 我回想了一下班长在微信群的群发消息,然后回答说:让写底层民众,或者边缘人的生活。 他说,要不你就写我吧,我觉得我就是底层群众。 我想想他昨天在吃饭回来的路上和他一起对着一些人一些事破口大骂的样子,然后说:好吧。 事情就这样成了。 我想了想,如果是写他,应该怎么给作品取名呢。“边缘研究生”好像挺贴切,但是太直白了,一不小心还会得罪人,打扰到阿绵的正常生活就不好了,“养殖场”又太过,伤敌八百自损一万,后来想想,我所要记叙的,是一个人,一个名叫阿绵的人,那便叫做《阿绵正传》好了,就写一写阿绵的故事,我所认识的阿绵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要足够真实,真实且不失可读性,而且它必须要以大团圆作为结尾,那我就开始从他的出身开始写起: 阿绵是来自南方,比我们小一岁,入学时以本专业翘楚的成绩拔得头筹,后因时运不济和我选到了一个宿舍,又几经辗转,拜入了本院名门之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学霸——我本是这样以为的。 ——这样写恐怕结尾不会大团圆吧,按照这个语调,故事只会越讲越低沉,那就换个套路,从低往高讲,因为在我心里,我希望阿绵可以一直走在上升和前进的路上。 因此,我先给这篇文章下个别名——“一个硕士吠舍的意外死亡”。                             二 聚餐 阿绵在我决定为他立传之前,得到了一个贯穿他整个研一生活的称号,那是在某一天,我透过阿绵手机一个叫做“独孤门”的群聊,看到他伸手在上面打着什么,慢慢吞吞打了几个字之后,又迅速按了退格键。 “这是什么群聊啊。” “这是我们导师的弟子组的群聊。”他说。 “今天晚上要师门聚餐。”他又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师门”两个字,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研究生阶段是用这样的形式来完成导师和学生的捆绑关系的,阿绵的导师姓“独孤”,所以拜入他门下的弟子,便以“独孤门弟子”自称,以及相称。我想起了两个上级同学,他们导师弟子的群聊分别是“谷门弟子要努力”和“段门弟子要加油”,据说后者是模仿前者所做的,颇有一丝江湖门派之气息:“我等拜入XX门下,以尊师之名冠以我名,行走江湖,非我族类皆闻风而丧胆。”俨然一副要掀起腥风血雨的样子。我想想我的“陶门”既没有群聊,也没有聚餐,势小力微,不敢与江湖大派相争,只好拱手说声:“多多包涵。”一个人散步去了,出门的时候,我看到校门上口大学的名字熠熠生辉。 我上过独孤老师的课,他是一个满怀才气的文人,对尊师重道的礼仪十分看重。我想起独孤老师以前给我们带课的时候,有一天课间领着一个人进来,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关门弟子。后来他的“关门弟子”便入职文学院成为了一名讲师。想到此我甚喜:这次阿绵赴宴,会不会成为他的新关门弟子呢?若是如此,那便是喜事一件了,毕竟以独孤老师在我省文艺界的名声,可以保阿绵前程无忧,这是我十分乐意看到的。 将近凌晨的时候,我回到了宿舍,看到阿绵躺在床上,和另外一个同门——我的对床在轻声聊着什么,他们的表情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轻松。 “哈喽,师门聚餐怎么样了?”我坏笑着问。 二人便不说话了,气氛诡异地可怕。片刻,阿绵又对着另外一个舍友补了一句:“我觉得他说‘菜狗’这两个字……” “菜狗?谁是菜狗?”我惊奇地问。 气氛又一次陷入了诡异。 “菜狗”两个字是聚餐上独孤老师说的,准确地说,是独孤老师对阿绵二人说的,我是没想到,那个有着古人之风的独孤老师竟然会口吐“菜狗”一词,这个词只有我们在打dota对喷的时候才会用到。阿绵后来对我描述道:“师门聚餐上,气氛十分热烈,很多学长学姐,还有一些已经毕业的前辈,都和老师坐在一起,有的还和老师勾肩搭背,我俩是新人,又怯生,只能坐在末席怯生生地扒饭吃……然后菜过五味,独孤老师大手一挥,说出了如下这般句子: 现在一些年轻人,做事畏畏缩缩,畏手畏脚,尤其是一些男生,缺乏男人应该有的气度,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这放在我们那里叫什么?叫菜狗! 说完独孤门的饭桌上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有前辈给我们圆场,说他俩刚入师门,人都不熟,而且今天这么多人在,还没进入状态,有些拘谨也在情理之中。 独孤老师什么也没说,又开始了新一轮三巡五味。” “对于这番话,你是怎么想的呢?”我问阿绵。 “我们觉得老师说得有道理,于是后面我们尝试着去插老师的话,融入气氛之中。”阿绵说着,仿佛那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我想起我的另外一个同学在见导师之前,要去图书馆阅读大量的书籍,才敢敲导师办公室的门,我说你是不是害怕导师骂你啊?他说,要是导师骂就谢天谢地了,我还希望他骂我呢,骂你说明你还有救,要是什么都不说,说明你在他心目中已经完蛋了。 这样想来,阿绵好像确实还有救,不过自那天起,“菜狗”二字便成为了阿绵的梦魇,无论他吃饭、睡觉、亦或是玩耍,都会看到一个“菜狗”的幽灵附在他的身上。他时常魂不守舍,提到这两个字便哭笑不得,说:菜狗怎么了?咸鱼都能翻身,何况是菜狗!我知道,这是他说出来激励自己的话,既是激励,也是调侃。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导师门下的学生也是有看不见的等级制度的,分为以下几种:硕士婆罗门、硕士刹帝利、硕士吠舍以及硕士首陀罗。硕士婆罗门是硕士阶级里最高贵的阶层,他们拥有和导师称兄道弟的特权,往往还在院里的行政机构担任要职,导师的项目和肥差都会有硕士婆罗门的参与;硕士刹帝利的权力比婆罗门稍小,他们往往可以得到导师的亲自指点,成为导师的关门弟子,有的还会负责导师的饮食起居,跑腿什么的,换来的是可以跟在硕士婆罗门身后蹭一点肉皮吃;以此为分界线,硕士吠舍就比较惨了,平时一年内见不了几次导师,每次电联都会被导师百般推诿,到了不得不见的时候再象征性地对着设计提一些意见建议,最后还要在开题和预答辩的时候被百般指摘,不过吠舍最终能在导师的督促下将毕设完成得差强人意;硕士首陀罗是最惨了,他们只有研究生开学时能见导师一面,第二面就是论文答辩当天了,一般硕士首陀罗见了第一面导师,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吃喝中等待如死刑宣判般的答辩,刑期一到,不是延毕就是重修。一般来说,硕士首陀罗里女性居多,一些女研究生,还没面见导师便被打入首陀罗之列,永世不得翻身。还记得有一年,一个硕士首陀罗在答辩中表现良好,某导师激动地问:“这位同学观点很不错啊,是哪位导师的高徒啊?”该首陀罗哭笑不得:“老师,我是您的学生。” 阿绵虽然被斥为菜狗,可他到底还是一个硕士吠舍,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只是一只硕士首陀罗。                   三:同门 在被冠以菜狗之名之前,阿绵参加了上一届的答辩,作为观摩人员之一出席。 回来之后,一个人名就经常出席在我的耳边:夏刚。 我便问他:夏刚何许人也?答曰:学长也,毕业也,研究生论文之典范也。 看来阿绵在毕业答辩观摩期间又受了些许刺激。 毕竟能让“那个”独孤老师说出“填补了学术研究空白”这句话的夏刚,是阿绵的同门师兄,能获如此评价,他必不是等闲之辈。 又一次,我们去南门外吃面,听闻这家面店文苑学子经常光顾,阿绵指着墙上一副隶书写成的“请勿吸烟”说:这幅字一定是夏刚学长写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因为夏刚学长的毛笔字写得倍儿棒。” 原来爱上一个人,看到什么都会觉得是他的影子。 从那时起,阿绵看书更加努力了,后来传出了一两个硕士首陀罗因为论文太差被延迟毕业的事情,老师和同学们都在公共场合说: “那个真的没办法,写得太差了。”接着就是一番分析。 当每一个人都在向我们谈起这位首陀罗的时候,阿绵和我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变成首陀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毕业论文没有通过,因为前者只会让你存在感变低,而后者却会让你在全院里出名。 一朝成名天下知。 所以阿绵为了不变得知名而努力着,可是他说他找不到方向,很迷茫,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独孤老师再次说出“填补了学术空白”那句话,他说,他本科是学哲学的,后来受不了哲学院的氛围转到文苑,以为换了个环境天空就能明朗一些,我说你还是图样图森破,没听过“文史哲不分家”这句话么?他说这也适用啊,我说是的。 文人圈里好吟诗作对,尤好在朋友圈里吟诗作对,大家赠答酬唱不亦乐乎,阿绵经常会在夜晚咏唱导师独孤先生的诗作,并为之点赞,阿绵也擅文,常在朋友圈里作诗,我也经常会在夜晚咏唱他的诗作,并为之点赞。他每次发诗作之前都要仔细斟酌,生怕哪里不合韵律,让导师贻笑,也有损独孤门之名,我问他,你的导师给你的诗作点过赞吗?他说:“没有,我导从不给任何人朋友圈点赞。”看来阿绵的导师在网络上也一个极具傲骨的文士。 因为阿绵的存在,我们宿舍门庭若市,经常会有他的同门从其他宿舍纷至沓来,和阿绵一起探讨学术问题,他们滔滔不绝地向阿绵宣泄着自己最近阅读文献的新发现,有的还和阿绵斗两句诗,或者尬尬球技,这个时候,宿舍里就充满着欢快的空气,他们询问着阿绵的论文进度,互相示弱并打气,然后满意地去了,约阿绵的人一茬接一茬,先约到阿绵的人欣喜若狂,后来的人看着阿绵空荡荡的座位惋惜而去,末了还不甘心地再次推开们探出小脑袋,确定阿绵没有藏在床上才失望而归,足见阿绵在同级生中的受欢迎程度了,从这一点来看,阿绵是被大家爱着的,他爱着大家,大家也爱着他。就像一首歌里唱到的那样:“千金难买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多少新朋友,变成老朋友。” 如果无形财产也要报税的话,阿绵可以养活一个省的财政。                       四 下乡 在观摩上一届答辩之前,阿绵加入了本级学生的组织的“三下乡”活动,“三下乡”这个东西,说简单点就是借着下乡的名义镀金,说复杂点不会说,毕竟我也没去过,因为在形式上的面试之后就被刷下去了,这是我的事情我们按下不表,单说阿绵,阿绵认为“三下乡”活动是一次见识祖国大好河山的绝佳机会,于是在不知道什么力量的撮合下,加入了一个女生为主体的“三下乡”小组,课题是考察八水绕长安还是什么来着,我想完成这个课题应该需要院上拨一台时光机。                              在阿绵的牵线搭桥下,这次的三下乡企划又加入了两名全新的成员,分别是阿绵的好友一号,以及阿绵的好友二号,可能是受到了阿绵的感召,他们也成为队伍的一员,总之这个项目是成了,有了完备的企划表,上面详细地写着每一个成员的名字、联系方式以及分工,还有经费预算,各种费用大概五千大洋,其中门票小一千,书费一千,交通一千,吃饭一千,其他一千,乍一看好像滴水不漏的样子,企划后面列了两页的参考文献,还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和应急预案以及后勤,场面上像是皇上要南巡一样,就这样一个科考小队俨然整装待发了。 不过阿绵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他和二位好友经常围绕着钱啊行程啊人员分配啊种种问题进行深入讨论,有一次他回宿舍一副颇为生气的样子,貌似是和女生那边沟通出了问题,文苑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女生虽然在导师辈中地位低于男生,在同辈中却是比男生要高的,在阴盛阳衰的大背景下,男生的话语权确实比女生要少,听阿绵说,他们男生认为应该先确定主题再搜集资料,而女生那边却认为应该先搜集资料再确定主题,两边为此不太舒服。 后来呢,后来的事情就可以用一句话概况了:院上看了企划书之后,表示我们只给你拨款一千,然后暑假到了,团队里的成员陆陆续续买了回家的车票,于是这个项目就散了。 我就很奇怪,难道他们不是真心去考察八水绕长安才组建的团队么? 这件事情黄了好久之后,我在阿绵的桌子上看到了这本企划书,上面有阿绵做的笔记,它被压在阿绵的日常起居下面,起了皱,变得像是被千万人翻看过一样,此后的日子里,无论我什么时候去阿绵的书桌,都能看到这本企划书被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首页上是成员名单,联系方式,我就拿着它端详一番,再指着一个女生的名字向阿绵调侃一番。这次我又去了,我说,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他说,没了。我又说,我记得三下乡名单上有她的手机号码来着。他又说,是有,不过我早撕了。 我就回到了座位上,片刻,我想了想,走到他座位前,看到他的左胳膊死死地压在那本企划书上面,我坏笑一声,伸出手来便要夺。他抽手躲过,很快将第一页撕下,揉成团,放进垃圾桶里,对我一摊手: “没了。” 没了,就是没了,如同字面意思所说。 “唉,那算了。” 在写这一章之前我原以为我会有很多话要说,结果写完不过寥寥数语,可能是有些失语,就像我之后无意中看到阿绵盯着垃圾桶看一样,我竟也没了再开他玩笑的兴致了,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吧,用一句“不知所语”作为结尾。                          五 情感 在进行三下乡企划之前,阿绵有一段时间经常为了感情上的事情而烦恼。他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什么事情不避讳地说,包括自己的感情和一些在别人看来不轻易为外人道也的事情,阿绵都会说,而且,他仿佛天生有一种倾诉欲,比如他喜欢一个女孩子,他就逢好友便说,然后说着说着全年级都知道了,这样的好处就是,阿绵不会憋得难受,不像我们寝室另外一名同学,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变成梦话。 那么我们便做以调剂,说说阿绵的感情生活,阿绵的感情生活既丰富又单调,单调是因为他的故事里来来去去就出现这么一个女人,丰富是因为这一个女人使他的心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女人在阿绵的世界里跑来跑去,阿绵和她相识于初中,彼此都是要好的朋友,偏偏男女之间不存在纯洁的友谊是这个世界上的定理,于是阿绵情窦初开时,此女却不识风雅,对阿绵并无爱慕之心,于是漫长的拉锯战便由此展开了,女人想继续和阿绵做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但已经动了凡心的阿绵如何能将二人的关系修复如初呢,于是便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如同太极中的推掌一般,阿绵示好,她就退缩曰不合适,阿绵漠视,她就上前求和—— “难道我们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做好朋友吗?”她如是想。 得嘞吧您,虽然我没见过事主,但凭她的言行我就知道阿绵遇人不淑了,每每和阿绵吃完饭走在夜晚的大道上,阿绵便向我娓娓道来他二人的最新进展,又是他删微信了,又是她打电话了,说着说着便发狠道这次真的一刀两断了,结果过不了一个月又主动给人家打电话了。我问,你不是删了她的电话号码么?他说,我已经记到心里了。我说她都这样对你了,你怎么还这个样子,他说,我这人,就是贱呗。 唉,阿绵傻吗?我觉得不尽然,虽然我于感情一窍不通,不过我还是想抒情一番:有一种男人,对待感情真的就是非某人不可的,尽管这世间还有那么多艳丽的花朵,可万紫千红,都不及他青春里遇到的第一朵。     阿绵也曾经想过用一段新的恋情去代替旧时的念想,希望能用这个忘记那段没有结果的故事,然而造化弄人,他最终还是原地踏步,或者说是退步,放不下一个人,就是用几个月去忘记,然后用一通电话去想起。     阿绵的情感可以忠实地反应到他的精神世界上,阿绵以前不喜欢听女生的歌,后来《前任3》出了,他开始在寝室里唱着“我敢给也就敢心碎”,阿绵的听歌喜好比较固定,不太容易去接受新事物,听歌如此,爱人亦是如此。     真希望这个世界上能多几个像阿绵这样的男生,这样就会少一些背叛和离别。                         六 运动     在卷入情感纠葛之前,阿绵是一个热爱运动的少年。篮球是他的擅长,和他平日里的好好先生形象不同,球场上的阿绵一点也不绵,相反还很硬气,一运一投有一种不想输给任何人的气势。     嘛,这是受伤之前的他。 阿绵在他最爱的运动场上受过三次伤,都起源于他不服输的性格,对,在生活中他习惯于迁就,但在运动场上他执拗地让人叹为观止。 有一天,我们晚上扔玩篮球走在回家路上,看到一个高高的单杠横在马路边上,我问阿绵:你能上去做几个下来吗? 他说,可以。 眼见他做单杠,眼见他人摔了。 从单杠上一个漂亮的空翻,后仰到地上,把周围打水的情侣都吓了一跳。 送去医院,回来敷药,修养了一个月。 自那之后的三个月,宿舍里时常弥漫着一股药味,不是因为阿绵的腰伤一直没好,而是,每当他的伤接近康复的时候,都会出现以下对话: “阿绵,下午去打球吗?” “让我活动一下腰,嗯,感觉差不多了。” 然后他就带着新伤回来了。又过了一个星期。 “阿绵,下午去打球吗?” “让我活动一下脚,嗯,感觉好得差不多了。” 然后他就带着新伤回来了,伤在了同一个地方。然后自言自语: “不行,这篮球场和我有仇。” 而后我只要回宿舍闻到药味,我就知道阿绵又添新伤了。 就是这样的阿绵,也有着健身的梦想,他成为健身房的荣誉会员之后,将我成功忽悠过去,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之后决定暂时远离运动这项事业,但并不影响他拥有一副傲人的胸肌,以及线条优美的侠胆柔肠之大腿。 阿绵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对于我的挑衅,他总是笑笑说:你说得都对。大师风范跃然于脸,后来他也开始抱怨了,说自己运气不好,遇事不顺,我觉得他在说笑话,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说得都是心里话。                    七 吃饭 在过度运动导致受伤之前,阿绵是一个连饮食都充满情趣的男人。 他对我们说,他来到陕西之后没吃过一口米线,因为除了他们那地方之外的米线都做得太差劲了。 我没有去过他们的家乡,所以不太明白他说得话,他说,就像你出了陕西就不想吃面一样。 我说我懂了。 他是南方人,爱吃米饭;我是陕西人,爱吃面,于是我们给他常去的盖饭起名叫“绵盖”,他给我常去的那家面起名叫“泽面”,阿绵在饮食上也很迁就人,出了米线之外,其他提议都会被附议,我们不太容易在中午吃什么这件事情上有争执,如果有,就通过猜拳解决。大多时候,阿绵都会说“都行”,我就说,既然你说都行,这可由不得你了。然后经过一番思索,我最后都会说:我们还是去“绵盖”吧。 一说到绵盖,我们总会扯一些其他的,比如说他家是什么当地大户,绵氏家族把持他们省的经济命脉之类的,还说他们那里的人吃孔雀肉,每天要吃掉一万只孔雀,每当我们说这些不着边的话时,他都会说:“对!没错!你们说得都对!” 阿绵有的时候,在吃饭上比较讲究,此讲究不是说精致的讲究,而指的是“多花钱”,一个常态就是,一边哭穷,一边吃着价格相当于我一天伙食费的饭。而且有的时候,明明要穷得买裤衩,下午一有人说:“走吃炒菜。”他依然会高兴地附议。 阿绵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喜欢吃自助的人,他不只一次给我们诉说“千家粗粮王”的好,并提议众人去吃,我们终于去了一次长安区的千家粗粮王,回来的路上他说:“这家不如小寨的那家,我们明天再去小寨那家吧。”足见他对自助之热爱,他还经常提到“巴西烤肉”的自助,并将其形容为一个酒池肉林之场所,当我对其昂贵的价格叹为观止的时候,总会看到他理所当然的神情。 作为一个精致的人,阿绵对水果有着执念般的需求,和我无所谓不同,若是吃饭归来路过水果摊,他必要进去采购一些回来,如果是路过大型超市,那么就会大买,阿绵喜欢吃芒果,可讽刺的是,他本人对芒果过敏,在我的记忆力,他只吃过两次芒果,第一次是天助他,没有起过敏反应,第二次嘴边起了一圈泡泡,好几天才消散,后来他再也不碰芒果了,每次到超市里只是拿起一块,像是珍宝一般捧在手心里,深情地重闻一口,然后恋恋不舍地放回货架,于是我就经常在他面前吃芒果,并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他还自诩厨艺高强,不过至今为止我还未得机会让他展示,我决定将它列入之后的计划当中。                           八 交际 在贪食芒果过敏之前,阿绵是一个在宿舍里十分活跃的人,说是活跃,不如说他十分乐意配合表演,有一个舍友曾经说:我们宿舍的神经病,只要一个就好了。那一个指的就是我,有趣的是,阿绵也经常成为别人捧哏,有一段时间宿舍掀起了复古运动,我将其称之为“文艺复兴”,喜欢用二十年前的电影台词或者小品对白作为桥段,于是我们经常会在微信朋友圈下面疯狂地玩梗,今天用赵本山系列,明天用周星驰电影台词,目的就是为了污染对方的朋友圈,面对大部分人在朋友圈里的无病呻吟,我们自是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予以批判,于是便用这种无厘头的戏谑来冲淡这层严肃的味道,我们固然是无病呻吟的同流合污,但在宿舍内部的世界里,我们尽情地消解着、讽刺着,在某个舍友的朋友圈贴上《红高粱模特队》的全本台词,或者将对方过去无病呻吟的朋友圈翻出来贴到下面供众人视奸,就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每一条严肃正经的朋友圈都会引起宿舍内部的一次狂欢。 阿绵曾经说过一个很发我深省的话,是在我给他起名叫“阿绵”之后,他说:哎呀,我这真是,换一次宿舍就换一次绰号。一句话说得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或许是一句玩笑之言,但从我这边却看到了人际关系的虚无,就像我叫他“阿绵”,但除了阿绵之外,他还同时拥有三个绰号,是除我之外的人叫的,每个人都想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印记,并使他人予以承认,就像我们换个环境就换个别称一样,人就这样被“割裂”了,朋友之间为表亲切起昵称固然没什么问题,但是一个人同时拥有很多昵称在我看来是有问题的,太刻意了,似乎朋友之间只有以昵称相称才会显得关系好一样,这样起昵称反而让人感到内在的华而不实。 有一段时间,来找阿绵探讨人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来人敲门,未等答复便推门而入,我怕长次下去对财产安全不利,且不堪其扰,于是做了一个牌子,正面书写“阿绵不在”,反面书写“阿绵在”,欲挂在门上提醒来客,阿绵笑着说:“你这不但是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我的朋友。”我一听惭愧至极,立刻将牌子扔进垃圾箱。后来我反思了一下自己,也许我这样做是出于对阿绵的嫉妒,也许我也有着一颗想要受欢迎的心。 阿绵总是这样给人启迪,发人深省。 也许正是阿绵的好,才在他身边聚集起了这么多人,也许正是他对谁都很坦率,所以才会受每个人喜爱吧,就像我这次将他写进作业里,他也没有意见,反而还向我提供资料,所以,在此特别向他表示感谢。                      九 结尾 我提着沉重的行李走进宿舍门,隔着门上的玻璃,我看到宿舍的三床上爬上去一个干练的小伙,除了他之外,宿舍里还有两个人在闲聊,分别是他前面的一床和后面的五床,他加入了他们的闲聊,三个人高兴地有说有笑。 我在门外提着行李,看到门里的光,知道里面有人在,舍友们已经先到了,我推开们走了进去,向大家问了好。接着转头开始收拾自己的床铺,我发现我的床位就在他的临床,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我们就要头对头或者脚对脚一起共度时光了。 在我准备铺床的时候,五床的哥们,也就是后来他的另外一个同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亦或是鼓起了什么勇气一样,对我说:“可不可以和我换一下床铺,我们三个比较熟悉。” 我一看另外一边空空如也的三个床铺,想了想,说:“好吧,可以。反正我和另外两个没来的也认识。” 谢谢。 不客气。 我就这样收拾好床铺,躺在床上听着他们谈论,哈,他们开始相互比赛诗歌储备了,他们开始互相吹捧了,他们开始笑了,其中两个对另外一个人说: “你可是咱们专业第一名。” “厉害厉害。” “不敢当不敢当。”床上被夸赞的那个人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从他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十分享受正处于人生巅峰的这种感觉。 事实上他也是,可以想象他将会在导师的赞赏以及周围人羡慕的眼光中度过三年的研究生时光。 我身边的两个床铺还是没人来。 我想起一个月选床位的时候,我兴奋地对那两个人说: “这下咱们三个又在一起了。” 事实也许证明“又”字或许是多余的,“在一起”也是多余的,甚至“咱们”也是多余的。你以为有缘的,也许有的时候它并不存在,而你认为无缘的,也许会在将来莫名其妙地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