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我按照木枍学姐发给我的时间和地点,来到了文学院行政楼的三层会议室,你们可以从我上面的叙述看出,木枍学姐已经和我互通了联系方式,这是在昨天晚上回去临熄灯前发生的事情,昨天凌晨,我即将睡去的时候,被脑边手机的震动惊醒,我看到社交软件上有一个好友申请,为了避免打广告就不具体说是什么软件了,总之,我看到一个名叫“山有木兮”的人请求加我为好友,我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同意”键。而正当我犹豫是打招呼还是不打的时候,对方先发过来一个动态表情:一个看上去很可爱的海马吐出两个字——哈喽。

出于礼貌,我回了一个“学姐好”。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出于礼貌就是出于礼貌。那边很快回过来一个“不用客气”。

我就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想了想,觉得就这么终结聊天吧?我就发过去一个“学姐晚安。”然后把手机甩到一边,闭上了眼。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睡意上来,这时手机又震动了,这次的震动将我的睡意赶了一半。

在凌晨的宿舍里,窗帘半遮住了外面透来的灯光,只剩下一条线一样的光辉映在手机屏幕上,我坐了起来,打开手机:

“你也快睡吧,记得明天晚上七点到院行政楼三楼会议室开迎新会哦。”

一看时间,和上次发的消息间隔了半个多小时。

我打了一句“晚安”,又删掉。长按手机电源键,关机,躺下。脑海里都是乐见凛说的话:

——“我没有资格对你的事情指指点点,不过出于好心还是要提醒一下,就当是还你一半人情吧,总之,注意一下你的前辈,我说的是注意,不是留意。”

——“祝你实现梦想,抱得如意郎君。”

她一脸坏笑地转过身,走了,鞋子在地上发出踢踏声。

“应该是抱得美人归,当上如意郎君吧……”我嘀咕着,卷上了被子。

“接下来是小千时间,thousand`stime!”

今天的她似乎格外有活力。

“当然啦,为师的活跃度和小娃陈的状态可是息息相关呢。不知道为什么,为师今天感觉特别有精神,特别开心,现在正坐在一片花丛中看蝴蝶飞舞呢。哎,小娃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师今天格外元气十足呢?为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

“你过来看看呗,真的好惬意啊!平日里,这里都是又闷又湿热,天空的云黑得像碳,可是今天,澄澈透明,云淡风清。小娃陈,原来你的内心世界也可以让人这么舒服啊!”

“总觉得你不是在夸我,还有,不要擅自在别人内心世界里跑来跑去。”

“没办法嘛,小娃陈的意识是为师的大本营嘛,虽然阴沉一点更适合为师生存,不过偶尔这样也不错。小娃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今天如此地心——花怒放呢?”

小千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脑海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切身感受到了小千所形容的风景。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盲人第一次来到草原,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似乎感受到了吹在脸上的风,以及和煦的阳光——

“呐,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小千依然没有放弃她的追问。

“说了我不知道啊。”

“怎么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为师可是知道的哦,为师可是全知全能的哦,你知道的为师也知道哦,你不知道的为师也知道哦——”

小千就在我的脑海里聒噪着。

“哎,你好烦啊。”

“没——有——办——法——啊,为师也是受了小娃陈的影响才变成这样子的。现在,你的潜意识里都是兴奋剂,为师就像是吸毒一样,被你的荷尔蒙弄得像个神——经——病——。”

“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就在小娃陈的内心里——”小千唱了起来。

“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小千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膜,一阵眩晕感随之而来,我感到这情形似梦非梦,整个人似醒非醒,似乎有一万个声部在我脑海里二重唱,歌声一浪高过一浪,聒噪,聒噪,全都是聒噪。

“吵死了——”

像是有人突然“turn off the switch”一样,一切重归于寂静。

我似乎和小千离得远了,和那个云淡风轻的内心世界也离得远了,整个人漂浮在黑暗中无处落脚。眼睛上好像蒙了一层浆糊,黏黏地睁不开,透过眼缝隐隐看到一丝光芒,我费尽力气想要让它睁得大一些,然而并没有如我所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我,让我愈来愈喘不过气来,我突然感到了恐惧,像是被人按在地下,像是要掉进深渊之中,像是死神正在靠近我的肩膀一般,无手无脚不知道要如何挣扎。

鬼压床。

我就卯足一口劲,尽力叫出声,在梦里“啊——啊——”地喊,同时调动头部神经,挣扎,挣脱,睁开眼睛。

以我的经验,这一招挺好用的,只要你能在梦里意识到自己鬼压床了,用力挣扎,就会噌地一下醒来,如果你们再遇到鬼压床,可以试试这一招。

我成功地睁开了眼,看到了一片树林横在面前。

哎,难道我昨天晚上睡外面了?

我就站在树林的外面,这是一片针叶林,里面是清一色的青松,地上积着枯黄的松针,细长而粗大,比我们平时见到的松针还有粗一圈、长一拃,踩上去松松软软,很有弹性,我一只脚在上面踩着,感觉它要将我弹起来,于是另一只脚也准备踩上去。

蓦地,从林深出飞出一个东西,迎面撞在了脸上。

我被这个东西撞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地身处双手,接住了它。

毛茸茸地。

鸟?

那只鸟就躺在我的怀里,我把目光移向这个小东西。

不,不是小东西,它一点也不小。

一颗桃子大小的头,一颗圆圆的头,一颗细皮嫩肉的头。睁着眼睛,看着我——

分明是婴儿的头!

与婴儿头连接的,是鸟的身体,上面附着着羽毛,鸟身上还有一对粉红色的翅膀,那对像刚出生小蝙蝠一样的翅膀,还在我的怀里扑闪扑闪地——

我的眼睛无法聚焦到它的眼睛上,但我清楚地看见了,它的嘴动了动。

然后婴儿头就对着我笑——

“我艹这是什么!”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又在梦里逞英雄了……”

回过神来,我看到了宿舍半开的窗帘,以及,聚集在床下看A片的舍友。

“额,原来还是梦。”

“又梦到什么了?”工寿从人堆里探出个脑袋。

“没什么,鬼压床。”

“牛逼啊!”他喊道,“我听见你喊了一句‘我艹这是什么’,你看到鬼啦?”

“算是吧……”我掀开被子,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

“哎,工寿。”

“怎么了?”

“能不能从我衣柜里帮我拿一条内裤?”

“可以。”工寿说着打开了我的衣柜,翻找着,然后将内裤递给我。就在我伸手要去接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说:

“陈师言,你小子不会是?”

“啊,好像是。”我略带难为情地回道。

“我艹!”他喊。

“嗯?”

“你特么在梦里把鬼给日了?”

工寿话音刚落,其他舍友便一哄而出,拍开隔壁宿舍的门,大叫:

“我去,陈师言做梦梦见自己在日鬼——”

“我去真的?!”

“还日出了个小鬼,你们听到他喊地那句话了没?”

“我好像听到一句‘我艹这是什么’。”

……

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应该向前看,那么这段我就略过去不讲了啊,真的不讲了啊。我们就接着讲我们的主题:我在晚上来到行政楼三层会议室——你们不要在纠结这个事情了,后来,没有后来啊,顶多是又多了个绰号而已,顶多是再被更多的女生疏远而已,对我而言没什么损失,就像倒数第一从来不会退步一样。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的人出乎意料地不是很多,由此推断新生要么都不知道这个规律,要么对学生会主席没有兴趣。入部人数在我看来属于正常发范围之内,其原因也都显而易见:体育部是干“体力活”的部,鲜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在搬桌子搬椅子上,尤其是大一。“做好被当苦役使的准备吧,不过报酬还是非常相称的。”这是乐见凛的话。

会议室里的灯格外耀眼,我看到木枍学姐在讲台前站着,而金钊最在讲台上。

“来啦?”她向我打招呼,“来,签个到。”

我就照做了,并向她说了一声:“学姐好”。

“随便坐。”背后传来了金钊最的声音,我刚准备应,才发现他是在向我身后进来的两名女生说话。我就签了字之后,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找了个四周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

人渐渐来得多了。

木枍学姐挂掉了电话,一会儿,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了进来,他没有签到,而是直接走上了讲台,我看到金钊最向一边挪了挪,看来他就是体育部正部长无疑。

“大家好,我是体育部部长谁谁谁”,这是他说得第一句话,至于是谁谁谁呢,我也没记住,因为自那以后就基本上没见过他,就算在各种庆功宴上见了面他也再没自我介绍过,所以,请原谅我用“谁谁谁”替代他的名字。

“欢迎大家加入体育部,这个大家庭。”这是他说得第二句话。他说完这句就有人在下面带头鼓掌,然后大家一起鼓掌,然后我鼓掌,最后是金钊最鼓掌。

“希望你们在这里玩得开心,下面有请副部长安排今后的工作。”这是他讲的第三句话,也是最后一句。他说完这句话,就在大家的掌声中坐在了靠门的位置上,就在金钊最说出“大家好我是体育部副部”的时候溜出去了。

“多的话就不说了,刚才部长也说过了。”金钊最说着扫了一眼靠门的位置,发现正部长出去之后,声音立刻提高了几个分贝。

“这周六开始,文学院要开始校级广播体操的训练,训练对象是大一新生,也就是你们。”他说,“教练就是体育部的副部和干事,也就是我们。”

“加入体育部的,不仅要完成正常训练,还要在这基础上比别人干其他的活,这是你们入部的第一个考验,虽然广播操比赛是自愿参加的,但是,我在此说明啊,体育部全员必须参加,男生我就不说了反正咱们院男生少你们都逃不掉,女生谁要是不想参加训操的,就上来划掉你的名字,以后就不要来了。”

——

“开个玩笑而已哈哈。”金钊最瞬间换了个嘴脸,“我知道你们都会来的哈哈,别那么严肃跟我欠你们几十万一样。”

底下就有人带头干笑起来,接着大家都干笑了起来,金钊最看到他的玩笑成功调动起了气氛,面露得意之色。你们应该想到了,没有人比我更能体会到当时的气氛了,尤其是姓金的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对了,我说过要用“姓金的”称呼他来着,我怎么给忘了呢?

总之,这个见面会开得不是那么舒坦,至少我不是很舒坦,散会之后新生们纷纷上前和金钊最交流,相谈地好不热闹,金钊最和他们说着说着,从讲台上拿起一根粉笔,写下一串数字,指给他们看,他们就掏出手机记了下来。

我想离开这里,由于我选了一个十分靠里的位置,而会议室的后门没有开,我只好硬着头皮从谈笑的他们中间穿过,说几声“劳驾借过”,就有几只屁股往里缩了缩,腾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空隙,我见缝插针地从中穿过,不抖动他们的裙摆。

“陈师言!”

木枍学姐在后面叫住了我。

“怎么了?”我转过身。

“明天见。”

“哦,哦……再见”

其实我走之前是在纠结要不要和她打招呼的,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不用”,但没想到她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了,也就是这个“招呼”,催生出了后来的诸多事端。

木枍学姐打完招呼,向我挥了挥手,她的皮肤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加白皙,头发上的卷也泛出黄色。

我从会议室出来,下了楼,穿过半昏半明的过道,一边走,一边纠结。

下面开始第二次集体会议时间——

列席代表:我、陈师言、对门卫大爷有性幻想的变态、恋妈陈、日鬼者,共计五人一狗列席,无缺席请假者。

大会的议题:“为什么木枍学姐会主动向我打招呼?”

这一点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不重要是因为打招呼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是社交的一部分,是向他人展示自己友好一面的证明;重要是因为,为什么木枍学姐要在我走的时候叫住我,“特地”向我打招呼呢?

这个问题就很难了,如果陈师言是一个很有个人魅力的同学,且平时也不乏桃花运缠身,那么它就一点也不难,而偏偏,他的前半生是和桃花运无缘的,有的只是纯洁的友谊,以及尝试捅破窗户纸之后的尴尬。那就这样想吧:只是一个平常的招呼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在里面。

那万分之一呢?或许,陈师言真的有自己从未注意过的闪光点呢?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我再想,不修边幅的陈师言到底有什么能吸引异性的特质呢?答案是没有,但是,我似乎若有若无地,希望会有那么一点点,哪怕是一点,比如善良,比如安静,比如自恃清高,或许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真的有一个人会沉迷你身上的每一个特质,你的每一个习惯在他看来都是具有魅力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臭味相投”。如果你扮相不行,又懒得去改变,你就会希望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重口味的异性,专门喜欢你的缺点,就像是温泉会所里那些爱吃人类脚皮的鱼一样。

如果你破了相,那你就去找一个瞎子,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回到主题上,以我的人生阅历,能在二十多岁就遇到一个瞎了眼的人的概率是多少呢,这个人又十分可爱的概率是多少呢?答案是零,无限趋近与零。

不要被眼前的表象蒙蔽头脑,不要觉得自己能够好运到“遇到唯一的他”这种事情,爱情是在谎言中发展成婚姻,而婚姻又是在凑合中过完一生的。爱情是欣赏,而婚姻是忍让。

与其从沸点走向冰点,不如从零度开始让它慢慢回归它该有的温度,这就是陈师言的爱情观。

因此,不要把你的生理冲动和爱情划上等号,因为若不是生理原因,大多数男生还是喜欢和同性玩耍。

那要如何确认二者呢?

我提供一个思路吧,你可以试试化学阉割,再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情,那个时候你就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真爱”了。

但是我又听别人说:“做爱做爱,有得‘做’才有得‘爱’。”爱不能和性划等号,但也不能将两者割裂开来。

难道你现在还相信纯洁的爱情吗,你怕是活在三十年前年代吧。

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比现在可开放多了,不要小看我们的父辈。

那意思是现在还不如以前了?

谁知道呢?

——

经过集体商讨,常委会全体成员做出如下决定:

暂听从乐见凛的话,对木枍做以“不怀好意的接近者”的判断,保持警惕,提防阶级敌人的糖衣炮弹。

同时,根据今后的表现,决定是否将其接纳为统一战线成员。

闭幕!

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到了图书馆大门前,此时的图书馆灯火通明,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人稀稀拉拉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就像是玻璃展柜里的展品一样,我仰望着他们,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热流从我腿间划过,留下一部分在我背上撞出一个坑,将一片拍散的口琴声送进我的耳朵里。

我循着声音望去,楼下黄色的路灯下,一个影子坐在马路边吹着口琴。

我就顺着影子的方向走过去,故意从他的眼前穿过,影子的主人依旧在演奏,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而我却看到了他的样子,他的装扮——清洁工服。

他是这里的清洁工。

澶贾大学果然是百年名校,连扫地的大爷都这么富有人文气息。我有些自豪,身处江湖之中,今日终于得见隐匿的高人,他吹奏的样子,像是一个饱含故事的流浪者。

我就站在他一边静静地听着,他吹的曲子很奇怪,不是我们平常听的调子,总是在平淡的地方突然大起大落,破坏听众的审美,又在大起大落之时突然婉转,如同一颗皮球从山坡上滚下,被刺骨的石头颠地东晃西摆;又像是有人从你的手腕里拽出你的手筋在上面打个结一样。总之,很诡异,很难听。他在那里吹着,将口中的呼吸一下一下送入琴里,我在一旁听得全身汗毛倒竖,我觉得我应该走,可偏偏像着了魔似得迈不开步子,整个人怔在那里,任凭那诡异的音调吹进我的耳朵。他的节奏加快,我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他的节奏放慢,我就想要睡过去。

口琴越吹越慢,我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将我的眼皮慢慢合上,就在我即将睡去的时候,口琴突然发出一阵短促尖锐的巨响,我一个机灵,回过了神来。

口琴的主人慢慢起身,他的夜光工作服将他的正脸衬地更加漆黑。

我看到他的正脸,一个瘦弱的,年近半百的——

大妈?

怎么看都是大妈啊。

她的长发,以及她脸部被岁月雕刻过后余下的几丝女性风韵,让我做出了“她是女性”的判断。

一个女性,还是大妈,还是清洁工。

一个老女清洁工,在夏季的夜晚,坐在大学图书馆下面吹着奇怪的曲子,传出去绝对是一个校园怪谈。

曾经我在书里看到过,有一种妖精,幻化成人类的形象,在夜晚的树林里等候行人,只要有人经过,就唱歌将他们勾引到树林里,待行人昏昏欲睡之时,下面的内容就不可描述了。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担心会被不可描述,而是,就算要不可描述,这个妖精也应该幻化成一个妙龄少女才对,变成大妈来勾引人,换谁都会死不瞑目的。

看来现代社会的妖精越来越缺乏常识了,好歹与时俱进一点啊。

当然,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神仙妖精,总归一处,若论本来,其实没有。

这个大妈,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在旁听,她站起身来,一只手拿着口琴,看着我。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啊?”我率先提问了。

她还是没说话,我只好自己打圆场:

“以前没听过呢。”

“你,有兴趣?”她说话了。

“额,有点好奇。”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之书协奏音律》,第五十一章第二小节,邪神安睡曲。”

“……这是什么曲子啊?”

大妈的解释让我更糊涂了。

在我还在默默回想长长的曲名时,大妈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她将脸凑到我眼前,盯着我的眼睛。

“唔……”

“啊?”

如果是被一个美少女这样盯着,我一定会小鹿乱撞,而此时眼前这张脸,是一个人老珠黄的大妈,看着她蜡黄的脸,我实在是撞不起来,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露出破绽被她给掳走。

“安心吧。”

“啊?”

“邪神已经睡着了。”

“什么邪神?”

她别过脸去,将手里的口琴递到我面前。

“这个,拿去。”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那个……不是,什么意思啊?”

“拿着。”

“初次见面就收礼,怪不好意思的。”我只好打马虎眼。

“以支配者信女的名义,命你收下。”

突然间,传进我耳朵里的她的话充满了威压,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服从欲从后背涌上心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大脑像是被什么占据了一般,剧烈的不适感夹杂着一股冲动,我感到整个大气圈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我的天灵盖上。

手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嗯,这就对了。”大妈看着我从她手中接过了口琴。

“不必多礼。”

头上的威压消失了,我抬起头。

“新生的邪神已被安魂的笛音安抚,邪神使者暂时重归人间。”她说,“吹奏的管弦已经送达,信女的使命完成。”

“……威胁度从高下调为普通,暂时撤销对其心灵监视,期限为三十天,相应的警戒度将在明日实行。”她自语着,面无表情。

“什么?”

“我什么时候被监视了?”

大妈已经走远了,留下一句话顺着夜风飘来。

“不用谢我,谢神。”

我拿着口琴,摸摸头,活动了一下身子,确认它还受我控制。

这个大妈,一口一个神和使者,倒向是一个宗教人士。“澶贾大学是禁止外人来传教的吧”,难道说,她为了带福音,不惜混到学习内部,每天在这里守着,拉人入教么?

不仅澶贾大学禁止传教,全国所有的高校都禁止传教,虽然国家尊重宗教信仰,提倡信仰自由,但是,对于那些本来就不信的人,也没有必要逼着人家信吧。

可是,就算大妈是宗教人士,她看着不像是来传教的。

一般的传教者,上来就是一句:你相信神吗。要么就是:你相信地狱吗。

“不相信神就会下地狱哦。”

“我又不相信神和地狱,怎么会下地狱?”

“神是爱着我们每个人的。”

“是吗,那他也爱不相信神的人吗?”

“当然爱了。”

“那为什么他还要我们下地狱呢?”

“……”

“既然神是万能的,为什么他不能让我信仰他呢?”

“……”

“神刚才对我说了,说我不信也行,仁慈如他,永远爱我,阿门。”

“哦……好吧。”

大学开始,在校园里遇到过几个这样的传教徒,都被我用高中政治必修一上的知识打败了。

“宗教嘛,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是不反对人信教的,如果人必须要有一个可以称之为信仰的东西来指导他们的言行的话,宗教是一个选择,但是,宗教只有一个存在意义,就是为人的善行提供理论依据,让善良的人能理直气壮。人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创造人存在的意义,因此宗教是应时而生的。而宗教之所以叫宗教,是因为他们信奉的神虽然能够指导他们的言行,促进社会的进步,可归根结底是不现实的,不正确的,只是他们现在还在对社会起着积极影响才得以保留而已。“宗教”是和“信仰”并称的,人必须要相信一点什么东西,才能让他们不会无意义地死去。

“归根结底都是谎言啊。”

说起来,宗教信仰这个词,是名为“科学”的东西给他们取的,那么科学的本质是否也是一种信仰的。

“是,也不是。”小千曾经如是回答。

“小娃陈,你知道人类为什么会进化吗?是因为他们想要进化。当现有的条件不足以支撑他们的生存时,强烈的生存欲望会让他们的身体产生变化,人是凭自己的欲望进化的。”

“这么说吧,如果人类想要飞翔,只要他们日复一日地在悬崖上扑棱双手,想象自己进化出翅膀的样子,过上个亿把个年,人的手就会进化出来翅膀,骨骼就会变轻,相应的,脑子就会退化。如果人类想要回归海洋,那就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常年累月泡进水里,过上亿把个年头,就会进化出鳃。”

“但是人类并没有选择这样,而是选择了进化脑子。可以说,人类现在的生存之路是自己选择的。”

小千如是说。

“从这一点出发,神也是同理,只要人们在心中相信神,坚信神一定存在,如此过上个亿把个年……”

“神就会出现?”

“不然,为师是怎么来的呢?”

“意思是,信仰你的人很多?”

“不不不,为师才不是什么宗教信仰,为师只是一个集合体,一个集体意识所产生的观念的集合,而让为师具现的契机,就是你小娃陈。”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啊。”

“……好吧,对了小千。”

“怎么了?”

“如果全人类都有相信同一个东西,或者说、信仰,然后如此过上亿万年,现有的体系就会按照人类的意愿被改造吗?”

“这一点为师就不知道了,不过为师可以推测,如果全人类开始拥有同一个信仰,比如说……信仰魔法,然后过上足够长的时间,可能地球就真会迎来魔法时代,当然,魔法只是表象,归根到底,是用‘大脑’的意念去操控‘能量’的转移和流动,现在很多奇人拥有过人的精神能量一样,这就是魔法世界存在的可能性,只要人类学会了用意志控制能量流动,魔法时代就会到来。”

“照你这么说,无论是宗教还是魔法,归根到底都是科学?”

“对,另一种科学。”

“宗教典籍上的东西,都可以通过人类的想象实现?”

“可以,不过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就是人类的能够存在到迎来进化的那天。”

“你觉得人类能活到那天吗?”

“我看悬。”

……

拿着扫地大妈给的口琴,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这段对话。

……

“谢神……神经病啊。”我扫了一眼周围,寻找垃圾箱。

“还是算了吧。”虽然感觉此物甚是不祥,不过擅自丢弃也是不好的,现在我这里保管着,等明天还给她吧。

“先确认一下她是不是学校里的人。”我走到后勤处的院子,借着手机的灯光,在值班表上寻找着。

“有了。”我看到值班表上一张同样蜡黄的脸,正是刚才的大妈,上面职位写着:保洁员。

“叫什么名字啊——”我顺着向下看,大妈微笑的头像下面是她的名字:黄玄。

怎么都不像一个大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