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

校史馆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其之于澶贾大学,如人民英雄纪念碑之于共和国。历史是活下来的人书写的,准确的说是由最终活下来的人书写,不管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要你最终活下来了,那么你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就是怎么活下来的。听起来有些拗口是吧?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只要话是从人嘴里出来的,那么它就不可信。人的话不可信,那么什么东西的话可信呢?照片?不存在的,照片的场景捕捉、拍摄角度、光影等因素会影响到人对照片反映内容的价值判断。视频?Naive!视频的剪辑手法也会影响到人对事件全貌的了解。总之资料只要经由人手都会打上各色烙印,追求完全客观地还原真相是徒劳的。说到底人本身就是主观的生物,为什么还要冠以客观的外衣呢?我想,主观的东西是利己,客观的东西是利他。让主观披上客观的羊皮,就可以方便地给他人进行思维植入,从而让他人变成自己,建设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试想:当一个群体对一个事物有着相同且坚定的认知的时候,群体中的个体就会像工蜂之于蜂王的信仰一样,他们凝结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发动席卷大陆级别的宗教战争——听起来有点渗人,不过换个角度想,强调自由实际上也是一种“共同信仰”,所有崇尚自由的的人凝聚在一起,也会是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所以从来不存在什么自由,自由也同其他思想一样,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套上的另一道高明的枷锁。

主观就是客观,客观就是异观。因此,只要能找到“客观”的就行,符合我们“主观”的“客观”,无所谓“客观“有多么“主观”,我们只要属于“主观”的“客观”。

听起来有些拗口是么?

“是有些不明所以。”乐见凛小心翼翼地穿过绿化带。

“我的意思是,我们只需要找到史实就行,不要管其它带有倾向性和煽动性的文字。

我两步作一步尾随其后。

“那你直接这么说就得了,干嘛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显得你很博学?”

乐见凛左右张望,确定道路的安全。

“哦,难道说我刚才让你感到博学了?”

我觉得她似乎掉进了我的语言陷阱里,于是这样不怀好意地问她。

“不,没有,我只觉得你有病。”

如同一个从井底泛起的皮球,乐见凛以刘皇叔跃马过檀溪的气势反败为胜。

于是乎,我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到了距离夫子庙只有一街之遥的澶贾大学北门,虽说只隔了一条街,可这条街却也十分地宽敞,像银河一样分隔着天界和人间,不,应该是牛郎与织女。我看到的是牛郎们牵着织女们从天界跨过银河走向人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按照他们的理论:只要心中有爱,猫节狗节都是七夕节。

澶贾大学有三座入口,南门、东门和北门,南门多学生进出因为宿舍楼和生活设施分布在那,东门供教授老师进出因为家属楼在东门对面,北门供重要人物和外来使节进出因为进门就可以看到澶贾大学图书馆和博物馆,十分拉风。

澶贾大学博物馆贴着北门门墙静静地蹲在一边。澶贾大学校史馆就在澶贾大学博物馆四楼。以及,坐落在一楼的地理馆,二楼的历史馆,三楼的生物馆,他们共同构筑了澶贾大学博物馆这一宏伟建筑。

“我们需要做什么呢?”乐见凛饶有兴味地看着展柜里的矿石。

“先去四楼吧。”我这样说。

“……”乐见凛看起来没有想要离开的样子。

“怎么了你,之前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

“我也是。”我承认也属于不喜欢逛悠的性格,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南门和教学楼之间,差不多只有三分之一个学校那么大。

乐见凛没有回应,大概是看入迷了吧,又或是对我的事情根本没兴趣。

“快走吧,不然一会儿要关门了。”

后来我才发现,我说这句话只是要让她从地理馆琳琅满目的矿石里出来投入到正事里,跟时间的早晚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更不知道博物馆的闭馆时间,事实上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在进门的时候大吃一惊。

“陈师言,你身上有带锤子之类的工具吗?”

“没有啊,要那个东西干嘛?”

“啊……那个,我想把这个东西带回家里。”

乐见凛指了指展柜里的紫玛瑙。

“你到底是有多喜欢紫色……是不是看到紫色的东西都想据为己有啊。”

“没办法了呢,只好用这个了。”她从怀里提出菜刀,“一会儿可能会有玻璃渣飞溅出来,你最好离远一点儿。”

“等等等等!”我连忙拦到她身前,“这里有监控!会被抓住的!”

“这难办了呀……”乐见凛露出为难的表情,“虽然我不喜欢男生碰我的东西,不过这次就破例了。”她将刀递给我:“喏,你去。”

嗯,她递菜刀的时候刀把向外,讲礼貌的一个少女呢。要不是读过《刑法》的话我一定会鬼使神差地接过来。

“你把刀放下,听我说,一般博物馆里展出的东西都不是真品,尤其是这种稀有矿石,一般都是在外面请人用玻璃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放在里面的。”

“真的吗?”乐见凛放下刀。

“当然了,不信你看这个。”我将她引到旁边的展柜,指着标签上写着“自然金”的黄色疙瘩说,“如果这玩意是真品,你觉得它会被放在玻璃柜子里吗?”

“嗯……说的也是。”她把刀插回大衣里。

我又拯救了一个即将失足花季少女。

经过了一个又一个展柜,我发现矿石的结晶普遍都很优美,自然真是登峰造极的工匠,嗯,不如说工匠是自然的追随者,一切优美的、我们称之具有艺术性的东西,自然只需要时间就可以完美地呈现出来,为什么雪花可以整齐如剪纸?为什么蜂巢是完美的六边形结构?为什么太阳那么像一个球?为什么它们的形状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那,这个也是假的吗?”

乐见凛指着历史馆里的人骨坑问道。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嘛:历史博物馆里只有讲解员是真的。”

说出这句话的我今后可能会被全国的博物馆拒绝接待。

“哦……可是它们看起来很逼真。”乐见凛看着橱窗里的骨坑。

里面躺着一大一小两幅骨架,大骨架的手骨和小骨架的身子骨重叠。

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母子。

不,是一对母女,虽然我没有文物鉴定的知识,可是我竟然就这样笃定地认为了。它们静静地躺在坑里,附着未被刷净的土色,仿佛要嵌入黄土里。

乐见凛就在我的眼前,就像坑里的“骨头母亲”一样,做出了一个缠抱双臂的动作。

这个场景既温馨又渗人,还有一些诡异。

我不知道乐见凛想到什么了,我也期盼她最好没有想到什么。

“要看就看那个。”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指了指着三楼生物馆的巨型恐龙骨架,“看,那是中生代地球的霸主!”

我们来到了三楼。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恐龙骨架的脚下蹦跳,“哇,好大,好壮观!”

“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灭绝了。”

“好歹人家的历史也比我们长诶,你就不能心怀一点儿敬意吗?”

“八千万年,结果连怎么灭绝的都不知道。”

乐见凛看着展板上关于恐龙灭绝的种种假说。

“行星撞击说”、“气候变迁说”、“火山爆发说”、“大陆漂移说”、“地磁变化说”。

最后,还有一个“您的新说”,括号里写着“请感兴趣的观众留下自己的观点”。

“你是怎么看的呢,陈师言?”

“我觉得都有道理,也许它们是同时发生的。”我回答道,“不过如果让我提出我的新说的话,我会这样写。”

我从墙上撕下两张贴纸,一张递给乐见凛,拿着剩下一张和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想,应该是这个。”我在一旁的贴纸上写道:

“喝水的时候看到河里的倒影觉得太丑,跳河自尽了。”

“提出这个新说的人脑子一定有病吧?”

“呃……这又怎么了?你不知道还有人说恐龙灭绝是因为放屁太多了么?”

“按照这个说法,恐龙还没有灭绝。”

“啊,为什么?”

“因为这里还有一只喜欢放屁的恐龙呢。”乐见凛指着我说。

“喂!”

她抿了抿嘴,轻飘飘地从我身边站起来,走过去将写好的贴纸粘在展板下面。

我并不是出于好奇地问道:“姑且问一下,你写的是什么?”

“这个嘛——”

“喝水的时候看到河里的倒影觉得太帅,扑到河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