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乐见凛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先交待前一章节的最终结果,这个动作标志着旧的大学生活被砸了个粉碎,新的生活正向我招手。

接着交待新一章节的起因——

在澶贾大学家属楼,乐见凛的家里,完成了思维转换的陈师言对着打完电话的乐见凛。

“夫子庙——”

“什么?”

“夫子庙,要去那个地方。”

我对一头雾水的乐见凛说道。

“爱去哪去哪。”打完电话的乐见凛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调整了一下坐姿,并没有再次发动攻势的意思。

“那好,出发了。”

“等等。”

“怎么?”

“不许走。”

“啊?为什么?”

“我……”乐见凛说了一个字又咽了回去,她低下头,而后又用眼角看着我。

“我……我跟你的事儿还没完呢。”

我又向她解释:“就是要解决咱俩的事。”

“咱俩的事”听着也怪怪的。

“那你一人走掉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要走,而是你和我——我们两个一起走。”

“莫名其妙。”

“你要是想解决你的问题,就得和我走一趟。”

“解决我的问题?刚刚你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这才明白我们的沟通上出现了一些障碍,这可能是我平时话说的少的原因。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好好会考虑措辞。

“啊……怎么说呢,你的事情我确实不清楚,你肯定也觉得让你和我走很莫名其妙,我说过不求你相信我,我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归根结底,我是局外人,这种复杂又麻烦的事情完全可以扔在一边,但是——”

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按照我说的逻辑,最优解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装好人?

这好像不是新时代大学生的做派。

你是最怕麻烦的吧。

我——

“我还是想用我所知道的帮你一把,尽管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这么做,啊——这些都太麻烦不管了。”

我使劲挠了几下头。

“去还是不去,由你来选择。”

哦,万恶的思想品德教育!

气氛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乐见凛站起来,看着我。

就这样一直看着,想要从我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一样。

这难道是意念交战么?如果是的话,这里千万不能认输。

我也看了回去。

看着她明亮澄澈的大眼睛。

就这样对视了一分钟,这一分钟短暂而漫长,有数次我都想躲过眼神或者笑出声来停止尴尬的气氛,然而,她的眼睛好像吸住我一般,被她的瞳孔吸引,我也情不自禁地望了进去。

在她的眼眸里,我看到的是——

我的倒影。

“呵——”她率先呼吸出来,打破了安静。

“我可以相信你吗?”

“坦白地说,不可以。”我如实回答。

“你知道些什么吗?”

“说实话,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那你凭什么——”

“去不去在你。”

……

沉默。

“我知道了。”她说,“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告诉你去夫子庙的,和告诉你那两句话的,是一个人吗?”

好问题。

我想了想,回答:

“是,又不是。”

“你真的有病啊……。”乐见凛嘴上这么说,却好像松了一口劲,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一丢丢。

真的只有一丢丢。

“有病吗……我也觉得有病哈哈。”我回以认同,如果我有病的话,一定是得了名叫“不装不舒服斯基”的绝症。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接着越过我,走向门那边。

啪——

电灯熄灭了。

诶?

“愣着干嘛,带路。”

她这样说。

回忆结束,整个过程大概就是这样。

我和乐见凛一前一后地走在这条笔直的道路上。

深夜的公路被寂寥裹挟,铺排的路灯映在光洁如玉的道路上,洗刷着轮胎轧的伤痕。白天为车辆和人群所挡住的视野变得分外宽阔,一眼可以望见地狱的底端。被灯光染过路像一柄剑插在夜的身体里,黑夜寂静地呻吟,要将横贯它的这道金黄色的利剑吞噬。

能和数小时前对我刀剑相向的仇敌同走一条路,既有些得意,又有些紧张,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去了夫子庙又能怎么样?

小千急匆匆地说了两个地方,就再次消失了,赶着投胎一样。

要真是如此,祝她投进高老庄。

那么,现在想要了解情况的话,只能去问当事人了。

当事人,乐见凛。

她就在跟在我的身后略带拘束地走着,胶鞋踏在路上发出一下一下的声音,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低着头,和我正好隔了一个影子的距离,看到眼前的影子不再移动,惊疑地抬起头,似乎在问我怎么回事。

“对了,在这之前,有些事情想问你。”我说。

“哦?”

“你的那个……”

“等等!”乐见凛打断了我,在我因被打断而吸气的空闲,她又接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应该打断你一下陈师言同学,我可先跟你说清楚了,我跟你走,但一码归一码,不要觉得我已经对你没有敌意了,刚刚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情可别忘了。”

那些事情……哪些事情?

“再说,深更半夜用偶像剧都不会的借口把女孩子从家里拉出来,还若无其事地搭话……”

“哎!哎哎哎!”我连忙将她从碎碎念中唤醒。我怕再说下去,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会崩塌。

“我可不是为了制造轻松愉悦的氛围才和你说话的,还有就是我也不觉得刚才我对你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的,从始至终都是你摆出一副要杀人的脸,就算你报警,最终也只会判我一个正当防卫,而你,乐见凛同学,你将会因为绑架和故意伤害判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乐见凛停止了碎碎念。

“所以,让我们从故事的起因开始谈起吧。”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开始提问:“乐见凛同学,你为什么不毕业?”

她没有回答,于是我继续补充:

“首先可以确定一点:你不是和我们一样是大一新生,而是已经上完了整个大学课程,你应该是大四……或者已经毕业了如果按照正常时间顺序的话,我说的没错吧?”

她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那我们再说回‘不能毕业’这个话题,从这句话出发我有如下几种猜想:一,你出于某种目的,想要留在澶贾大学,有可能是出于对学校的依恋,你太爱这所学校了以至于你已经无法离开它,。”

还是没有动静,我又说:

“但这种情况是不太可能的,你要留在学校,就必须顺利毕业然后进一步深造取得博士文凭才能回校任教,所以,我认为,你不毕业,并不是出于你的本愿。”

“那么就是第二种猜想了,你因为某种不可抗力而不能毕业,你应该早已修完了大学课程,然而有几门课不及格,大四的清考也没过,按照规定延迟毕业。”

“这也不可能。”我又推翻了这个想法,“如果是没参加清考的话,你没有必要去上大一的课,也没有必要参加运动会。”

“那会不会是这样呢:你根本不想毕业,或者说你来澶大不是为了毕业,而是为了其它目的——”

“不对,如果你另有目的,就不会故意注册在学籍上引人注目。”

“那么剩下最后一个猜想——”

最后一个,最不可能,也是最合理的猜想。

“你是鬼!”

啪——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我的脸上。

是她斜跨在身上的包,乐见凛竟然把包作为武器。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

被砸过的地方,微微有些疼。

“我说的‘鬼’,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详细地说,就是你因为某种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才无法毕业的,就像我们的运动会总是因为下雨而难以开展一样。”我捂着鼻子。

乐见凛怔了一下。

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怔了一下。

没想到最不可能的猜想,恰恰是最接近真相的。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并不是为了像柯南一样原原本本地还原出事件的原貌,而是要找到突破口,打开话题。我说的一百多个字里可能只有三四个字差强人意地接近真相,但对于的我的目的,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完全足够了,只要能让乐见凛产生吃惊的情绪,就足够了,接下来的对话就顺理成章。

“所以,是什么原因让你无法毕业呢?”

我尽量用代表客观的词汇,免得不小心触碰到关键部位,让她对我产生怀疑。

“……不知道。”

她沉默了良久,吐出三个字。

白瞎了这么多铺垫。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一的时候参加期末考试,我赶到考场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考试在前一天就结束了。”

嗯?

“缺考所有科目不能参加补考,我只能一边重修,一边学习第二学期的课程。”乐见凛回想着,露出了一丝害怕的表情。

“就在第二学期的考试当天 。”

——

“我,在教学楼里,找了整整一天的考场。”

什么?

这,这是澶贾大学传说中的桥段啊。

“大三大四也差不多,不是根本没有接到考试通知,就是考完之后没成绩,去教导处找不到我的试卷。总之,大学四年所有成绩为零。”

信息量太多的缘故,我一时半会没有消化过来。

“等……等等,你说你是因为这些扯淡的理由才不能毕业的?”

“扯淡?”乐见凛声音提高了数个分贝,看起来很不高兴,“作出那么扯淡的推理的你也好意思说我扯淡?”

收回前言,她的聪明也许和某人不相上下。

“不不不。”我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所有科目没有成绩,这已经不是延迟毕业的问题了,你的大学学历基本毁了吧。那为什么还在和大一一起上课?”

“关于这件事情,我也觉得奇怪,在大四暑假的时候,我又收到了一封信,是澶贾大学辛卯级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名字是我。”

“啥?”

“乐见凛同学,恭喜你被我校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类录取,请持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于九月一日来文学院报到。”

乐见凛重复了一遍通知书上的内容,而我的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这……这也太邪乎了,是恶作剧吧?”

“恶作剧吗?直到他们收下我的通知书,递给我校园卡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就顺理成章的再上了一次大学。”

乐见凛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作为结尾,留下了一个目瞪口呆的我。

“我想回到之前的话题。”我说,“我觉得你说的缺考理由有些是可以避免的吧,比如让舍友提醒你一下……”

“如你所见,我一个人住。”

“比如说提前踩点……”

“到了考试那天就像中了邪,我在教学楼里转了几十圈。”

我意识到,如果真的是某种神秘力量阻挠的话,任你想多少种办法都是无用的,它甚至可以让考场在你面前原地爆炸。

我放弃了这个问题的追问,转而问她:

“今年从报名到上课,周围没有人发现异样吗?”

“没有,本来导员和老师就不认识我。”

再加上她一个人住,更别说同学和学弟学妹了吧。

看来,大学的集体生活是相当有必要的。

这下我明白了,我在运动会上说出“不能毕业真可怜”和“一辈子待在这里”两句话的时候,乐见凛一定是将我认作幕后黑手,所以才对我产生敌意的吧。

小千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啊……

“我知道了。”我说道,“我的提问到此结束了,继续走吧。”

我迈出步子,灯下的影子越来越短。

哒哒哒——乐见凛一个快步追了上来。

“哎。”

“怎么?”

“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想法当然不是没有,我想说我一个好好的无神论者,无产阶级伟大事业的接班人,怎么就撞上鬼了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

“没有人能证明神存在,也没有人能证明神不存在。”

薛定谔的“神”吗?

“在影视剧里,冒险就是从人物脱离日常生活开始的。”

别和那些人一样给自己的行为冠以历史必然的名义呀。

还是那句话:习惯就好。

就当是我活在虚构的世界里吧。

说不定本来就是这样呢。

“走吧,到了夫子庙,就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