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绫学园的学园祭有个特殊的地方。

与其他学校不一样,学园祭的第一天即使在晚间学园也继续开放,并且会在操场上举办名为小后夜祭的篝火晚会。

和别的学校只是在学园祭结束后才会举行后夜祭的传统相比,穗绫学园的学园祭可以说更注重连续性和娱乐性吧。当然,小后夜祭也一样对外宾开放,这是所有人都能参加的同乐类型节目。

不过娜娜和安娜可没有时间去参加愉快的篝火晚会了,刚才教会的上层已经联络她们要求她们即刻返回梵蒂冈报道。

不知能否算是愉快也不知应该说是否有起到休息作用的长假就这样结束,回想起这段从夏天到秋天的漫长假期,娜娜有点百感交集。

发生了很多事,不论是开心的还是遗憾的,都和那个少年有关。有时候娜娜会想,是否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安排的相遇?

『这样想的话就显得我太少女情怀了,还是算了吧。』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娜娜总会摇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无可否认的是,看着篝火晚会开始的娜娜,心情是愉快的。

下午与“大阴谋者”雷扎德.崔斯莱尔的战斗只持续了十来分钟,确实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来牵制娜娜和安娜,阻止她们前往后山而已,时间一到就主动撤退了。

能从这样的强敌手中幸存下来,本身就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吧。

不过最令娜娜开心的,是那时候在心里响起的,修对她的呼唤。

『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着那么深的联系的话。。。』

『回应我的呼唤吧,现在的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他人而挥剑。。。』

『请你把力量还给我!娜娜!』

这是当时在心底里响起的声音,一回想起来娜娜就觉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加快脸颊也变得火辣辣的,她觉得如果现在有面镜子摆在面前那肯定可以看到自己的脸变得红彤彤的。

“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那么深的联系的话。。。嘿嘿。”她下意识地就傻笑起来。

会有这样的呼唤,除了表明修是信任自己的,也证明他确实有改变的迹象了吧?所以娜娜才会如此高兴,以至于连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异变她也没有去查清楚的打算,因为她相信修会处理好的。

这,其实是一种毫无根据的信任。

无视掉后山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回去,真的好吗?

实际上作为搭档的安娜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当她看到娜娜嘴边那淡淡的微笑时,却无法把话说出口。

毕竟。。。如果后山发生的事情,是让娜娜心底里重视的那个少年变得越来越偏离人道呢?真的这样的话对娜娜的打击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了。

虽说如此,安娜还是决定暗示一下,“就这样回去真的好吗?娜娜?不打算去见他一面?”

听到安娜的话,走在前面的娜娜停下脚步,转身凝视了身后远处的篝火好几秒,表情似是有点不舍,也有点像是在催促自己下定决心。

良久,她才终于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现在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感觉很尴尬的啦。”此时的她看起来是洒脱的,没有什么感觉遗憾的味道。

“这一次离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回来了,真的不和那个混小子说声再见吗?”

“不用啦。我觉得。。。他明白的。现在的他也有改变的迹象了,不是吗?”

『又是这种毫无根据的信任。』

安娜对娜娜的想法不敢苟同。只是,她也不想直截了当地就把自己搭档的想法否定掉,现在的安娜感觉自己身处两难的矛盾之中。

既不想让搭档伤心,又不想搭档就这样完全相信那个讨厌的家伙,相反的两件事是否有能够同时实现的做法?安娜思来想去都得不出答案。

倒是娜娜已经看出一脸纠结的安娜在想什么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打算去敷衍或附和安娜的想法,毕竟这不符合娜娜待人的初衷,也不想对和自己有着深厚感情的安娜做这种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娜。但是,我依然相信他,因为我和他之间确实有着非常深的联系。”

本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可安娜却发现说不出口,因为此刻的娜娜,她的那份笑容,实在太耀眼了,那是打从心底里相信着什么并以此为傲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既然如此,再继续多说什么也只是白费力气,除非把那位少年再一次辜负了少女信任的事实摆在眼前,不然娜娜肯定不会改变想法的。

至此安娜也只能宣告放弃了,“真是服了你和椎名了,你们都被那个混小子洗脑了吗?拜托,那个阴险家伙到底哪里好了,值得你们这么信任他?”已经把心里的那个讨厌家伙与欺骗少女感情的渣男划上等号的安娜不由得埋怨起来。

“不是哦,我们只不过是单纯地,信任他而已。”从娜娜脸上的笑容来看,是发自真心这样认为的吧。

“是是,走吧走吧,又要回去梵蒂冈看我们伟大的女教皇老妖婆莉琦的脸色了。”

就这样,信任着某人的少女与否定着某人的少女,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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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还闻到了非常浓烈的香烟味。

“。。。学园的医务室吗。。。我还活着啊?”

听起来让人感觉不出有求生意志存在的叹息。

当然,他的眼神也一样如同死人。

肉体和内心的状态有时候并非一致,纵使肉体依然活着,但内心已死的话,确实也能算是死亡了吧?现在的他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他是高云京志郎,内心已死之人。

摸了摸身上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了,想必是诅咒之血带来的回复能力的功劳吧。

『既然我还活着的话,那就。。。』

非常理所当然地,某个念头浮现在心里。

试着抬起手来,虽然感觉疲惫,不过还不到没法握住东西的程度,看来是没问题了。

于是,遵循内心的想法,高云京志郎具现化了自己的意念武装虚斩,把剑刃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这一次,真的可以结束了吧?没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如果说,这里只有他一个的话,那确实是一切都可以结束了,然而,这里偏偏还有其他人存在。

而这个人,是不允许高云京志郎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的。

“喂喂,没能死在我的蠢儿子手上就想以自杀来结束吗?自杀可是最懦弱的死法,而且你倒是为学园的教职工们考虑一下,学园祭的时候有个学生死在了医务室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

只不过随便一挥手,意力附加于其中的烟头就如从枪膛迸发而出的子弹般准确命中虚斩,将其打落,却又没有伤到高云京志郎一分一毫,可见这个人对于意力的操控意识已经到了极为高超的地步。

高云京志郎明白,在这个人面前的话,就算想自我了断都是做不到的——

——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你是。。。啊,是这样吗?”

高云京志郎知道这个人,不可能不知道的吧。。。因为他,与自己的堂哥和现在的自己,长得太相似了。

他是八神家现任家主,修的父亲,高云京志郎的伯父,八神一郎。

“知道吗?在八神家,自杀可是大忌。现在的你,就是企图违反这条家规。”

“我,并不是八神家的人吧?虽然体内留有与你一样的血,可我,并不是宗家的人。”八神这个姓氏,对曾几何时的高云京志郎来说,是一种憧憬,然而,现在的他已经放弃了。

为了复仇,杀死了这么多人,牺牲了这么多的无辜者,甚至连父母也死于自己的剑下,这些人的生命对高云京志郎来说,意味着什么?而到头来复仇失败,两次败在堂哥手中的自己,又到底,有何存在意义?

恐怕连高云京志郎自己都不明白。

正因如此,对现在的他来说,八神这个姓氏除了曾经的憧憬外,就只剩下无尽的讽刺之感。既然如此,是否流着相同的血脉,是否能取代修的位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

这才是,高云京志郎寻死的根源。

只是,对于八神一郎这个人来说,自己的侄子要怎么想,可不是他会在意的事情,“所以说啊,你们这些小鬼,就是太天真了,根本无法明白八神这个姓氏的意义何在。”

“。。。什么?”

八神一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继续抽起了第二支烟,在吐出了烟圈之后,他才慢慢说起:“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阿征那个蠢货,直到死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吗?很简单,因为他太正常也太理性了。我不否认那家伙确实是在渴望力量啦,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从来没有像你一样把自己逼迫到没有力量就无法活下去的地步。”

“。。。。。。”

“意力持有者的力量来源,说白了就是执念。不管是好是坏,只有保有执念,才有可能觉醒。而八神则代表了执念中最为疯狂的一侧。我的那个蠢儿子是为了小时候对某人的承诺,你则是因为对他以及周遭所有人的憎恨,因为不到那种地步就没办法,因为没有力量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唯有把自己逼迫到最为关键的一步,才有觉醒的可能。”

这番话听起来简直就是疯人疯语,可是,高云京志郎却不由得打从心底里赞同着,因此,他才能有耐心继续听下去。

“阿征那个家伙,虽然也在渴求力量,可是他理性的一面也一直认为八神家的力量是一种禁忌,是不得触碰的根源。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问题是带着这种半吊子心态的话,八神的诅咒之血是不会回应他的。”

“可是,就算觉醒了,我也一样无法胜过你的儿子,不是吗?这样的我。。。”

“所以说,天真,就是指你这种类型了吧,我的蠢侄子。”从八神一郎的眼里,高云京志郎可以看出他确实是对自己感到不屑,然而,却也似乎存在了另一种东西,“搞清楚你的身份,你可是将现任审判者和未来的魔王二度逼至绝路的家伙,虽然你的失败是不能否认的,可是,放眼整个里之世界,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

这是在安慰自己吗?还是说的确真心这样认为?高云京志郎不明白自己的伯父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一族还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排除作为女性而无法觉醒的熏,也就是我的女儿,你,我,还有我的儿子,已经是八神一族仅存的意力持有者了。”

“不,我,我并不是八神。。。”

“没错,现在的你的确不是,虽然我已经认同了你有资格继承八神这个姓氏,然而,如果你自己不这么认为的话,那我就算给予你再多的认同也毫无意义。你是谁,你存在于这个世上有何价值,唯有你自己可以给出答案,旁人可没法帮你。”

已经得到了,来自他人的,梦寐以求的认同。然而,现在真正的问题,是高云京志郎并不认同自己。

“我该,我该怎么做?”

“不要问我,我可没有义务帮你这个不长进的后辈搞什么心理辅导。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重要的不是该怎么做,而是想怎么做。如果某一天你靠自己得出了答案的话,那么到时候你就可以自豪地称呼自己为八神京志郎,而不是高云京志郎了吧。”

这时候,八神一郎手里的烟也烧到了尽头。

“嘛,烟头我就随便扔在地上吧,反正穗绫学园的经营我也有份出钱,想必那些家伙也不敢对学园理事会会长怎么样吧。时间到了,我还要出远门呢。”

“伯父。。。”

“你如果还打算当个懦夫继续你不知所谓的自杀的话,就随你便吧。”

说罢,八神一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重要的不是我该怎么做,而是我想怎么做吗。。。?我。。。”

医务室中,高云京志郎失声痛哭。

此刻的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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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站在了后夜祭的篝火前。

操场的广播喇叭里明明放着柔和动听的音乐,学生们也随着自己高兴跳起舞来,可这些却与他无关,现在的他只想就这样看着燃烧的篝火,静静地待着。

『那个人,确实是老爸吧?』

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就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是意力持有者吗?从碰面时感受到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来看,实力想必远远在自己之上吧?而且很显然他一早就知道所谓的龙化究竟是什么,更进一步,他本人也掌握着这种力量,能唤醒他人内心深处恐惧的金色竖瞳就是最好的证据。

『龙化。。。』

看了看四周正在享乐的学生和校外人员,再看看自己的右手,修颤抖了。

『如果,如果当时老爸没有赶到的话。。。』

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因那一击而消失,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这里的所有人,理所当然地也包括了修所重视人们。

『诗唯,娜娜,浩一。。。他们,他们全都会因为我。。。』

一想到这种事,修就不寒而栗。

他想到了觉醒时所听到的那份声音。

“为了得到力量,即使会使你失去最重要的事物,也在所不惜?”

『没错,我确实执着于力量,可是,如果这份力量会危及到我所重视的人,又或者必须用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存在去交换这份力量话。。。我到时候会如何选择?』

自觉醒以来的第一次,对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感到迷惘了。

不,不单单是迷惘,更多的,是恐惧。

“在发什么呆啊?修?”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诗唯站在了修的旁边,“难得的后夜祭不应该开心点吗?”

“诗唯。。。”

『我差点,杀死了诗唯。。。』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

就像是能察觉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诗唯笑着伸出了手,此为邀请。

“Shall we dance?”

“我。。。”

“真是的,这可是女生的邀请啊,怎么能犹豫呢,来吧,和我一起跳舞吧,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看到诗唯的笑脸,修有点释然了。

『没错,还是不要去想了,至少,暂时不要再想了吧。』

“。。。我知道了。”

少年与少女,随着音乐跳起舞来。

而在教学楼的天台,某个人,一直注视着修和诗唯——

——她是“黑色的辛德蕾拉”。

坐在围栏上的她,也随着修和诗唯的舞姿,轻轻摇动身体,哼唱着那熟悉的歌曲。

“仿佛马上就能抵达世界的尽头,我爱着你一直都深爱着你。。。真是一首不错的歌呢,对吧?明日香,沙耶加。”她回头对自己的同伴轻轻笑着。

然而,在她身后的明日香却没有回答,她苦涩地看着“黑色的辛德蕾拉”,摇了摇头。

唯独金发的少女,沙耶加勇于说出心里的想法,“真的好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呢,沙耶加。”

不,其实是明白的吧。

“真的好吗?神宫寺小姐。”

“什么意思?”

只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就这样看着小审和藤月小姐两个人一起幸福地过下去,真的好吗?”

“。。。。。。。”

笑容,从“黑色的辛德蕾拉”脸上消失了。

“我不信神宫寺小姐你看到这一幕还能由衷地笑出来。明明你也喜欢着小审,难道就不希望站在他身边的人是你,而不是藤月小姐吗?”

“。。。够了。”

其实,一直都是这样渴望着的吧。

“我一直都记得的,神宫寺小姐你到底为我们付出了多少,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的,我会去杀掉。。。”

“我说够了!”

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再说下去的话。。。。。。

不是因为沙耶加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说出了这种话,而是,害怕继续听下去。

因为沙耶加说的是事实——

——“黑色的辛德蕾拉“,她的心中确实存在着这样的黑暗。

“不要,再说这种事了。。。现在的我,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然而,与心中的黑暗同等,“只要这样就好”,也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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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穗绫学园不远的地方,某条街道上,开着一家酒吧。

本应是客流高峰时间的夜晚,这里却很出奇的没有顾客出没,虽然酒吧的占地面积不算宽广,可一个顾客都没有的现在令这个地方看起来颇显寂寥。

哦不,还是有着顾客存在的吧。

近月森次,唯独他坐在吧台前,喝着属于自己的那杯酒。

“一郎的动向如何?艾里希?”

酒吧的主人,那位留着金发的美人一边漫不经心地用抹布擦着酒杯,一边回答道:“下午阻止了现任审判者的龙化暴走之后还把高云京志郎救下了,之后应该会前往遗迹之城吧。”

“是吗?遗迹之城。。。看来是枢机院要有所动作了啊。”

“之后会很麻烦吧?近月?”

“非常地麻烦。”

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近月森次皱起了眉头,“度数太高了点。”

被喊作艾里希的金发美人会心地笑了,“是你酒量太差而已吧。“特策”最近没有举办酒会吗?”

“身为“特策酒豪”的你不在,大概他们也没什么心思搞酒会了吧。”

“都叫你平时别这么严肃了,搞得大家太紧张了。”

“也许吧,继续搜集审判者的动向情报,保持联系。”

说罢,近月森次从钱包拿出几张钞票放在吧台上,然后就离开了。

“保持联系是吗?呵呵,X,我们也要经常保持联系才行哦?不然我可要被“特策”的近月挖走了呢。”

艾里希的话,并不是对已经离开的森次说的,真正的对话对象,是现在才从吧台后面房间出来的那个男人。

“如果你这个双面间谍打算背叛枢机院的话,那就尽管过去“特策”吧。”

“哎?这么冷淡啊?就是因为你这样所以才交不到女朋友的。”

男人没把艾里希的抱怨当一回事,“得了吧,我早就过了能讨女人欢心的年纪了。交女朋友这种事,还是留给我们的英雄吧,少年时代可是异性缘最好的时候呢。”

“神木小弟弟吗?嗯。。。对我来说他还太早了,我比较喜欢你和近月这种成熟的男人。”

走到吧台前,男人随手拿起一瓶威士忌喝了几口后才说道,“干脆去色诱八神一郎如何?像他那样力量强到离谱家里也有钱到离谱而且妻子还早就去世了的类型,对你来说应该很受用啊?”

这个笑话反而让艾里希笑不出来,“别开玩笑了好吗,“影皇”那种半龙半人的怪物可不在我感兴趣的范围里。计划确定好时间了?”

“经过这次的龙化暴走事件,十二人议会应该很快就会下达命令了,到时候,我们枢机院的英雄神木遥就可以与未来的魔王一决死战。”男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这种足以对整个里之世界造成巨大影响的事情。

“这座城市很快就要遭殃了啊。”看着手上突然出现裂纹的玻璃杯,艾里希如此说着。

暴风雨,似乎马上就要降临三浦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