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cer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整个夜晚他一直坐在外边,从半掩的床帘缝隙间望着天边如墨的夜色被晨光一点一点掀开。星辰隐去,朝阳缓升,天一点点亮起来。昼夜更替,「今日」照常到来。

他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下关节。约摸是长时间保持同一动作的后遗症,腿侧的肌肉泛着些许的酸胀感。这具灵子组成的躯体意外的真实,除去对食物以及睡眠的需求寥寥外,几乎与生人别无二致。

但两者是不同的。Lancer想。他深知这一点。

时针咔嚓咔嚓地向前挪动。到闹钟铃声响起,又被人迅速的掐断。Lancer轻叩了几下门,靠在边上耐心的等着。大约十多分钟后,房间的门被人从内打开。刚刚完成洗漱的青木叼着块事先热好的土司探出脑袋,含含糊糊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少女看起来好像没怎么睡醒,眼下还留着明显的青黑痕迹。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有气无力:

“准备一下吧…一会要出门了。”

青木的确没怎么睡好。昨晚她一直做梦,那些混乱却又似曾相识的画面潮水般铺天盖地,弄得她刚刚醒来时还恍然了好一阵,不知自己此时究竟身在何处。

理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初次接触所谓的“魔术”是在什么时候。童年的记忆此时再看大多相当模糊,只剩一些无关紧要的碎片积在脑海底部,她也从不会主动去寻找它们的痕迹。但偶尔、那些往事也会像这样,毫无预兆的浮现出来,以梦的形式捉住她。

温暖的手。孩童的嬉笑声。火光熊熊。

这么多年来,这个梦总是缠着她。像某种挥之不去的阴影,一而再的提醒着她,你其实从未真正逃离。

青木仰头喝下一口豆浆,尚且滚烫的液体滑过食道,留下烧灼般的痛楚。

收拾碗筷,整理房间。真正做好准备迈出房门,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了。青木将钥匙反扭了两转,收回包里,转而抬手按上门扇。她阖起眸,花纹繁杂的法阵在掌下闪而复灭。这间不起眼的小屋子被她加了几层额外的无形保险,只有获得她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虽然这种半吊子的结界,对于优秀的魔术师而言无异于以纸隔火,但总也聊胜于无,图个心安而已。

步至室外。细碎的雨丝自天穹中心无声洒落。 微冷的潮气顺着衣服往人身上攀。没人会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在外闲逛。马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雨声在天地之间空洞的回响。

青木理撑着把漆黑的伞,另手将纸袋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的积水。她今天选了件白纱的连衣裙,一抹亮色被身周环境黯淡的色彩衬得格外显眼。Lancer隐去了实体,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旁。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

“图书馆。”反正眼下不用顾及被他人听到,青木索性直接开口,轻声回答,同时抬了抬手上的纸袋示意:“去还这本书。”

“《凯尔特神话集》…吗。”Lancer侧过视线,迅速扫过白底封面上横贯左右的标题,将其念了出来:“我好像也有大概翻过几次…所以说、借那个做什么啊?”

“嗯…我想大概了解一下你的过去。”

空气里传来声响亮的咋舌音,枪兵对于这个理由显然不太满意。他稍微提高了嗓音,半真半假地抱怨:“喂喂、明明本尊就在这里,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不就好了?比去看那些所谓神话传说要方便多了吧。”

“…好吧。”

像是轻轻叹了口气,青木突然停下脚步,向旁转过了身。纯白的裙摆随着动作轻盈地起落,像朵刚刚绽放而又迅速凋零的花。她准确无误地注视着枪兵的方向: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呢?瑟坦达。”

被叫到真名的Lancer罕见地有些语塞。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从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御主是个相当奇怪的人物,对除自己外任何事物总是副不管不问的疏离态度。哪怕是面对他这个某种意义而言的命运共同体,也仅仅只是询问了职介和真名,其他的命令要求一概没有。有时候他甚至有种错觉,或许这个姑娘根本不在乎所谓圣杯战争。对她而言、这桩血腥而残酷的仪式恐怕与一场棘手的突击考试无异。足够重要,却也只能尽力而为。

因此他也并未抱有什么期望。对于从者而言,个人的意愿在这场战争中并不算多重要,他们被召唤出的初衷便是帮助御主取得胜利,实际作用与某种破坏力强大的使魔无甚差异。

而她现在却问出了一个…堪称私人的问题。这是Lancer第一次感受到青木对自己探出探究,或者说好奇的思维触手。她的确想要了解他。

只有同类才会相互亲近,没有人会去在意一把武器的感受。

沉默就这么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半晌过去,Lancer从自己的心路历程里悠悠回转过神,才后知后觉青木在这期间一直望着这边,面上半点不耐之意也无,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不甚自在的搔了搔后脑,轻咳一声,欲盖弥彰地试图掩盖自己兀自走神的尴尬。

愿望吗。

他并不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事实上、以Lancer为名现世的这个存在,从未对圣杯抱有任何的祈愿。大概至始至终自己所追寻的、只不过是一场生前未能完如愿的战斗。刀刃相撞的铿锵声,血液沸腾的灼热感,那些深深烙印在脑海中的那些有关战场的一切,都不是单靠「圣杯」这个单薄的名词就能够带给自己的。

即使是「许愿机」,也并非万能。

他抬手覆上自己的左侧胸口,那层灵子构建的薄薄皮肉之下并无心脏的搏动,只有灵核维系这虚假的躯体存活。尽管知道对方并无法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少年还是朝侧稍微歪了歪头,笑了起来。

“——我啊,没什么特殊的愿望。”

仅仅是奇迹,对自己而言,也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