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琴箱,一个装着凯尔温从小用到大的一把小提琴,而另一个装着某位红发少女的本体。凯尔温把两个琴箱并排放在一起,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她无意义地看着地面,沉默地坐在床上。除了心情愉快的时候,她总是沉默,凯尔温不说话,她是绝对不会出声的。

而即使是说话,她的言行也不太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例如请她吃一个馅饼,她都要再三询问那是不是给她的。起码凯尔温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子,在平常而无特色的街道上四处张望,似乎什么对她来说都很新奇。不过据她所说,她确实连这样的普通街道也没见过——这就更不像普通女孩子了。

刚才回家的路上,这孩子一直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可是并没有再和凯尔温多说哪怕一句话。目前为止,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就是那一句微微颤抖的“需要你”。

凯尔温望着她出神几秒,默默把椅子拖到床边,以便能够平视着贝可蕾尔,预备和她谈谈。实际上,贝可蕾尔比凯尔温矮了将近十厘米,又低着头,以至于凯尔温连她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贝可蕾尔眼看着凯尔温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眼帘连忙往下垂了几度。想再道歉一回,又不敢出声。下意识地,她咬着下唇,白皙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可是想到身上的洋装是凯尔温借给自己的,连忙停下了动作。

……对不起。

回忆起之前的一幕,贝可蕾尔几乎又内疚起来。她连忙悄悄深呼吸几下,把难过和不安压下去。

如果我那时候能够忍住,表现得不那么讨厌就好了……我真是个笨蛋。

“弓着背坐对脊柱不好。”凯尔温蹩脚地胡乱起了个话茬。

女孩子还是没说话。实际上她根本不明白“脊柱”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坐直了身体,凯尔温终于看清楚她脸上的落寞神色。那双玫瑰色的眼眸在与凯尔温对视的瞬间有一点慌乱,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为什么,匆匆挪开了视线。

这个孩子气的小动作让凯尔温觉得有点儿可爱,忍不住出声逗她:“看着我啊。”

“唔……”含糊地答应着,贝可蕾尔强迫自己盯住凯尔温的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凯尔温脸上的冷淡。

……看来确实惹她生气了。

她不知道,凯尔温只是出于逗逗她的心理,故意沉默地绷着脸与她对视。不一会儿,凯尔温眼看着她的脸颊一点点红透了,不由得努力忍住嘴角的笑意。

她真的满十六岁了吗?神态什么的完全像可爱的小孩子啊。

“——对不起。那时候我的反应太过分了。”

女孩子微微发颤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憋了半天的道歉终于脱口而出。贝可蕾尔实在忍不下去了,躲避似的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着那对漂亮的蓝紫色。

她能感觉到心跳已经开始加速了。

不可名状的感觉混杂着歉意在心里发酵。

“您拉住我是出于好意,可我表现得这么……您原谅我,好吗?”她的声音几乎弱得听不见了,“……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您碰我左手。”

凯尔温没想到她为了这件事又道了一次歉,大概是还在怕凯尔温生气吧。她忍不住放软声音宽慰道:“还在想这件事吗?我没生气啦。”

——贝可蕾尔不出声。

“我只是想知道,所谓的‘需要我’,是什么意思?”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凯尔温几乎以为她不会再搭理自己了。

“……除了您之外,我现在,还有别的什么,可以依赖的人吗?离开了您,我无处可去。我需要您……。”

她终于开口说话,语速比之前慢了不少,声音越来越低,脸上褪尽了赧然的神色,再度流露出与可爱容颜完全不相配的落寞。少顷,她咬咬嘴唇,不安地补充道:“抱歉,我有点过分……被您照顾着,擅自对您有‘依赖’的想法,还说什么需要您……真给您添麻烦,抱歉……”

女孩子不安的模样被凯尔温尽收眼底。仔细想想,这个早上,自己只是借了裙子、买了食物给她而已,完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却惹得她又是感动又是道歉的,让凯尔温忍不住想抚慰一下。可是凯尔温不擅长这个,抿了抿唇,不太知道该说什么:“为什么要为这种小事道歉啊……小家伙。”

贝可蕾尔感受到头顶多了一处小小的重量,被力度恰到好处地揉了两下,然后温柔地停住,手指与红棕色的发丝交织出一小片温暖。

“对女孩子体贴一些,在我眼里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算什么麻烦——起码目前为止,我不觉得你给我添了麻烦。”她还是不擅长哄人,只是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出来而已,“至于你一直担心的事情…我没有生气,也不讨厌你,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这一点我可以理解。”说到这里凯尔温的手再一次摸了摸贝可蕾尔的头顶,略略期待地看着贝可蕾尔。

请你…笑起来呀。那副落寞的表情,我看得稍微有点心酸呢。

被摸头的女孩子没有笑,而是保持沉默,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我想一直留在您身边,您会介意吗?……我只是想接触一下人类的生活,假如您介意我的存在,我就把意识留在小提琴里不再出来了,不打扰您……”

……留在我身边?!

凯尔温瞬间兴奋起来,完全不顾交谈的礼节,亲密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假思索地打断:“根本不会介意!如果你愿意陪着我真是再好不过了,希望以后能好好相处!”作为独女的凯尔温,可爱的妹妹什么的,早就想要拥有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贝可蕾尔像是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落寞被温柔天真的笑意取代。她把凯尔温搁在她头顶的手握下来,珍爱地握住。

太好了,她不介意……她真好。

词汇量并不大的贝可蕾尔,只能用这样的语言描述凯尔温。那是她还不太清楚的,所谓的“温柔”。

“谢谢您……主人。”脸颊微红的女孩子,含笑轻声说道。

 

哈?

凯尔温的笑颜有一瞬的凝固,随即转变为某种可以称为颜艺的神态:“——主人?!”这算是什么称呼啊?本来还想让她叫自己姐姐来着的。“主人”这个称呼……不知为何脑补出了眼前人穿上女仆装的样子。

贝可蕾尔以为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要用这个称呼,解释道:“我的本体也就是那把小提琴,现在是属于您的。因此,我这个人也是属于您的,不是吗?”

整个人都属于我……不妙,一不小心又开始脑补了。凯尔温赶紧停下自己的想象,无奈抓着自己灰棕色的卷发说:“话是这么说,这个称呼,还是不太合适吧?我想像对待妹妹一样对待你。”

出乎意料,贝可蕾尔流露出有点困惑的神色“……妹妹?我…太无知了。抱歉。”

“连妹妹这个词也不懂吗!……意思是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子,大概吧。”凯尔温半无奈半宠爱地解释起来。联想到二人初遇的夜晚,她连睡衣都不知道。“贝尔的确没有太多人类生活的常识呢…毕竟你不是人类啊。”

“抱歉。”贝可蕾尔略略惭愧,若有所思,“另外,‘贝尔’是……您给我起的新名字吗?您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叫我了呢。”

“只是把你的名字缩减一下而已,人类经常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亲密。”话及此,凯尔温不由得考虑了一下她们目前是否算得上亲密。“你的真名,我可能会咬到舌头吧。”

“明白了…主人。”

“你真的觉得这个称呼很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