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能看到什麼?
一片黑暗。
可是,那不是真正的黑暗。畢竟真正的眼睛,那眼球,是永遠不會閉上的。所以,無論如何看到的,只不過是眼皮的內側,那視覺上的黑暗而已。
現在的少年,沒有眼睛,沒有眼皮。所以,閉上眼睛,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黑暗。什麼都沒有,那一點光都不存在的,心之黑暗世界。
在這黑暗的世界裡,能夠看到什麼?
那閃爍着的光芒之圈。在存粹的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那是神之光?
那存粹的光芒。照亮着通往未知的道路。
所謂神,究竟為何物?
在少年眼前,那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對,少年就是那寂寞的船夫。乘坐在那隻能夠容納一人的,又小又破的木船中,搖動左右那木槳來前進。
望向冰冷的海水中,那深淵之中,危險蠢蠢欲動。等待着,少年放下警惕的時候。
然後,成群結隊的鯊魚將聚集在木船邊,將其與少年一起捲入那黑暗的海底。
那小小的木船,隨時都有可能被風浪而捲走。
那小小的木槳,又怎能夠與氣勢洶洶的海浪抗衡。
即使如此,也不能夠放棄。
因為,沒有退路。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前進,即使,前面等待着的是自己的完結。
海上開始波濤洶湧。少年緊握船邊,防止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將自己打翻入海中。
接下來,下起了傾盆大雨,如同子彈般,向少年襲來。
在暴風雨中,少年注意到,那海底隱隱約約的影子,那不是鯊魚,而是比其更加大的某些生物。
隨着影子緩緩的移動,在航道的前方,出現了漩渦,漸漸變得越來越大。直到將少年的木船所波及至其中。
然後,那巨大的怪物,從漩渦中心顯現出來。
以那無數的觸手組成了身體,臉則是由那無數的嘴和那銳利的劍齒組成。
就像是大海憤怒的化身,那怪物張開那無數的嘴巴,將少年吞噬其中。
在少年醒來,全身已經濕透。
暴風雨已經過去,天空卻依然烏雲滿布,都不知道是日是夜了。
少年獨自躺在那小木船上,筋疲力盡。
就連海浪聲都聽不到了,那死一般的寂靜。
可是,少年不管,自己實在是太累了。
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就一小會。
不行,少年坐了起來,看向周圍,自己所處的海洋,總是有些違和感。
為什麼,
少年看向海深處,能發現什麼?
如同萬花筒一般,那不是海水,而是記憶。那些去世之人生前的記憶,就像播放電影的膠捲一樣,在少年面前上映着。
少年尋找着,接着,在那深處,少年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正在呼叫着自己的名字。
這是自己的記憶,只屬於自己的,失落的電影膠捲。
少年一躍身跳入海中,為了尋找,自己那早已經失去的過去。
在那記憶之海中,飄蕩的靈魂。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那纏繞的眾多電影膠片,彷彿魚群一般隨着波浪不斷向前推進。
伸出的手,努力的嘗試抓住自己那逝去的過去。
終於,在其快要脫手的瞬間,少年扯下了,那處於末端的碎片。
這是,自己的記憶。
被稱為無名的救世主,生前的故事。
黑衣的少年,獨自站在通往虛無的大門前。
身邊,那廣闊的荒野。與頭頂,那紫色的天空。
戰爭已經結束了,那與光與影的最終之戰。
現在,是少年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無論如何,失去的東西,永不歸來。
自己的靈魂,已經不是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畢竟,自己已經和深淵中的存在做了交易。
以靈魂為交換,得到了能夠守護重要之物的力量。
背後傳來的聲音,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那是被自己稱作夥伴的傢伙們。
閉上眼睛,還能夠看到,自己旅途的開始。
為了守護重要的東西,所萌生出的,那微弱的決意之火。
少年離開故鄉,奔向遠方那廣闊的地平線。
追求着那渺小的希望,尋找着下一個夥伴。
那自由自在的時光。
回想起來,自己經歷了很多事情。挫折,失敗,但是,也有那快樂幸福的時光。
現在,就是旅途的終結。
自己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但夥伴們的故事,還會繼續。
“願一切眾生,都能夠被世界溫柔對待。”
少年最後的話語,被吹散在了風中。
轉眼間,自己也消失殆盡。
在少年的意識回到海平面上時,其已經被迷霧所籠罩着。
海上沒有風浪,寂靜一片,就連水聲都聽不到。
就像是除了少年之外,時間靜止不動一樣。
漸漸的迷霧越來越濃,遮蓋了整個天空。
一切變得黯淡下來,
接着,從迷霧中駛出的,那一艘艘木船。慢慢包圍少年。
少年望去,那是與自己所坐同樣的木舟,上面載着是那些面色蒼白的人們。
在他們身後,那身穿黑色長袍的存在,正是死之船夫,引導着亡者上路,到那死亡的宮殿。
對,這裡已經不是少年所知的海洋了。這裡是死者之海,通往黑暗世界的大門。
而少年,也作為他們的一員,向前方的迷霧中駛去。
慢慢的,腳下的木船,開始消失不見。
奇怪的是,少年卻沒有掉入水中。
就如同坐在水面上一般。
少年伸出手,現在,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了,
到最後,連意識都變得唐突起來,
漸漸的,消逝在那濃厚的大霧中。
等少年回過神來,自己正坐在醫院的等候室內。
等待着什麼,少年不知道。少年看向自己手中,正緊緊握着一張紙。
少年將其打開,那是病情報告書。上面則是自己的名字。
少年接着往下看去,不知為何,那上面的日期變得漸漸模糊起來。彷彿從眼角能夠看出它們的存在,可是,一旦將視線轉到其位置上,就變得一片模糊。
出生與XXXX年X月XX日,
然後…
死亡與XXXX年X月XX日。
死因…不明。
這是自己的死亡報告書。
抬頭,那白色的天花板,和那昏暗的燈光。
自己的周圍,那是一排排的木椅,上面空空如也。
在自己的正前方,那是醫院的主櫃檯,可是,卻一個人都沒有。
少年望向周圍,空曠無人。接着,在少年的眼角處看見,那些如同影子一般半透明的存在,靜靜坐在長椅上,等待着。
可是,一旦自己想要直視它們,它們卻反而消失了。
少年坐在那裡,等了不知多久。沒有任何動靜,沒有任何聲音。
一切,就像在陳舊的黑白照片里一般。
少年站了起來,不可以這樣了,不可以一直等下去了。
少年走到了前台,按了一下鈴。
叮叮叮。
清脆的鈴聲打破了寂靜。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少年如此問去。
毫無回應。
周圍的一切回歸原來的樣子。寂靜無聲。
少年回到位置上,繼續等待着,等待着。
然後再次走到前台,按下鈴聲。
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叮。
就這樣,反覆着,彷彿無限的輪迴。
終於,少年再次站了起來。可是,這次的目標,不是前台。
少年向位於前台右側,那通往醫院深處的通道走去。
那長長的樓道,與那忽亮忽滅的燈。
兩側是一間間病房。可是,每一間的房間號卻是一串亂碼。
樓道的遠方是一片的黑暗,彷彿永不結束的深淵,少年走着,
自己的腳步聲在無人的醫院內回蕩着。
噠噠噠噠噠…
就這樣走着,然後走着。
毫無盡頭,毫無目的的徘徊着。
耳邊出現了聲音。
這是通往死亡的道路,這裡沒有距離,沒有方向,也沒有時間的概念。
這樣一直走下去,是沒有用的。
在內心渴望遇見死亡時,他就會出現在你的面前。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夠回頭,因為會被那些遊盪的死靈們帶走,
這裡沒有回頭路,因為,通往死亡之路,那是單行道。
身邊沒有任何人的陪伴,只是一直,這樣子走下去。
總有一天,在內心渴望死亡時,必將到達,那旅途的終焉。
渴望死亡?不,絕對不可能!
對於少年來說,死亡可謂可怕。可是,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周圍人們的離去。
無法忍受那孤獨與寂寞,少年回頭…
那是一片黑暗,純粹的黑暗,與寂靜,死一般的壓抑。回去的道路,早已經不存在。
在黑暗中出現的,那無數之手。由衰老,腐朽,骨骼,與靈魂組成的,無數的死靈從黑暗中蘇醒。將他們的獵物拖入黑暗。
對,這就對了。
少年張開手臂,任由那無形的死靈們將自己拖下地獄,那起碼要比那無的循環要好得多了。
眼,耳,鼻,口舌,皮膚。一一的被剝離了下來。少年能感覺到,自己的五感,正在被剝奪。
漸漸的,到最後,什麼都感覺不了。
因為,在存粹的黑暗中,這些都是不需要的。
因為不需要,所以就要被淘汰,這就是黑暗世界的法則。
在這裡唯一需要的,只有那嚮往光明的心靈與堅不可摧的信仰來作為自己的引導。那第六種感覺,心覺。
這裡是黑暗世界,死亡的宮殿,“無”的花園。
自己的身體被撕裂至盡,可是少年卻感覺不到痛苦,反而感受自己得到了解脫。
終於,靈魂脫離了肉體的枷鎖。那曾經作為肉體的,碎裂的肉片,被無情的拋棄,遺留在無盡的黑暗世界。
接着,少年自己感覺到了,在那一片絕對的黑暗之中,那閃爍着的光芒之圈。
其照亮了一切,
漸漸的,少年感覺到,自己的五感正在恢復,可是同時,那也與之前大有不同。
現在少年所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那已經不能夠被稱為五感。而是,第六感的具現化。
不需要眼,耳,鼻,口舌,皮膚,所來感覺到的一切,
那是絕對的真實,卻並非現實。
這使得少年能夠認識清楚,世間的本質,而不是那虛偽的現狀。
這時,少年發現了,在自己面前顯現的某物。
那…是死神?
不,眼前的存在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它不是掌管死亡的死神,而是死這個概念的本身,死亡的擬人格,不能夠存在的存在。對,如果要說的話,如果世界的擬人格存在的話,眼前的那個即是和它同等級的存在。
死亡沒有實體,沒有軀體,可是少年卻知道,他存在在那裡。它現在就在自己的面前。他能夠聽到,死亡的竊竊私語。
這就是,拋棄了五感,才能認識到的,真相。
但是…
如果可以的話,少年永遠都不想見到他。因為,死亡,那是少年最無法忍受之物。可以說,死亡,那生命最後的一道坎坷。
可是,他卻知道,死亡是無法避免的。必須經歷的。
死亡帶領他來到一扇大門面前。打開門,周圍一片漆黑,在黑暗中,一根根蠟燭燃燒着微弱的光芒。
這不是現實,因此,不同人所看見的形態都會不同。
可是,無論形態怎樣,毫無疑問,這卻是真實。
在少年面前顯示的蠟燭,那也只是真實展現的一種形態,眾多現實中的一種。
死亡告訴少年,這一根根蠟燭則是世上所有活着的存在。那些最長的是屬於兒童,那些燃燒一半的則是壯年人,而那些即將燃燒殆盡的則是屬於老人的。少年能夠看到,其中一枚,已經所剩無幾的蠟燭,微微的燃燒着。
啊,熄滅了。這世上,有誰死去了。就這麼簡單的,死去了。
少年能夠看到,那些火苗已經熄滅,蠟燭卻沒有燃燒殆盡的那些,則是,被奪走生命的生命們,疾病,戰爭,意外,導致他們在燃燒殆盡之前死亡了。
少年問死亡,為何不能再次點燃那些蠟燭?
死亡過去,點燃了那些燃燒了一半的蠟燭。蠟燭,即為壽命,火,即為靈魂。所以,在火熄滅的時候,靈魂同時熄滅了。就算點燃了火,那也已是其他生命的壽命開始,而之前的火苗,永遠也回不來了。
接着,死亡帶着少年來到那掛在空中的蠟燭邊。這裡是屬於眾神的蠟燭,少年能夠看到,其形狀為圓形,在燃燒的同時,最尾端在自我修復。即為永生。
然後,死亡帶着少年來到另一個房間。這裡數列着的是一根根還未點燃的蠟燭。這些都是將要出生的生命。死亡拿起其中一枚,帶着少年離開。
最後,死亡帶着少年回到最開始的房間里。將手中未點燃的蠟燭點燃,然後掛在剛剛那個已經消滅殆盡的蠟燭的位置。
在眾多燃燒着的蠟燭中,少年尋找着那屬於自己的蠟燭。
這裡不存在他的蠟燭,死亡告訴少年。並不是燃燒殆盡了,也不是火熄滅了。而是,消失了。在他踏入深淵的那一瞬間。他的存在,過去,現在,未來,就從這裡消失了。
現在的他,是沒有蠟燭的存在。對,就和死亡一樣。不,超越甚至死亡,那在概念之外的某種東西。那不存在的東西。
鐺鐺鐺鐺…
那四十四聲喪鐘,敲響了少年在這裡時間的結束。
是時間離開了,死亡告訴少年,不然的話,他將會永遠的被困在這裡,這永恆的黑暗世界。
少年點了點頭,然後,隨着死亡一揮手,周圍開始變得模糊。
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