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大楼和主楼依靠着位于三楼的两座天桥连接,较矮的它只有五层的高度,却因为有在西边着一个类似天文台的玻璃穹顶,导致它从正面看起来就像是主楼的一部分。

“凉南叶同学有加入哪个社团吗?”

在通过天桥的时候,会长这么问我。

“归宅部算吗?”

“哼。”

我这回答让她发出了一声冷笑。

“刚刚和你在一起的半夏同学,明明是个对社团活动很热心的人呀?”

这倒没错,从刚入学开始,那家伙就一直忙碌着“高中生应该做的事情”,说是想要建立本校第一个轻音社,要不然演剧社也可以,但一转眼都已经高三了。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我低着头,数着从脚前面一片片闪过的地砖,数着距离某个日子还剩下的日期,擅自地替半夏作出了回答。

“她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吧?”

都已经高三了,早已不是能悠闲地进行“和学习无关”的活动的时期了。而且就算学校不命令禁止高三生再参与社团活动,都已经到了这一年了,还没有好好地把自己的当作一个学生的觉悟的话,这个人肯定是个迟早都是要完蛋的不可救药的家伙了。

“是吗?”

会长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不再谈论此事。

随着会长一路前进,我们最终在顶层走廊的某一端停下,在正对着走廊的一扇门的门楣上,钉着烫了学生会室四个字的铜牌。

“我要进来咯。”

会长这么说着,打开了从外面锁上的门。

随着那道门洞开,一阵与这个天气毫不搭配的冷风从中吹拂而出,那道门后的空间就像是打开的冷库般渗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不,比那更为严重,那不是冰箱那样灼伤皮肤的寒冷,而是一种更为深邃,更为刺痛砭骨的寒冷,直逼神经与血脉,随着血液流淌进内心,再泵动到身体每一处存在。

在这个气温直逼四十度的夏日里,我竟在阳光底下打起了寒战。

“请进吧,凉南叶同学。”

会长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这股恶寒一样,站在门后,邀请我进入其中。我注意到屋内的光线较外界昏暗了许多,就好像里面所有的窗户都被遮上了一样,可等我真的一脚踏入其中之后,我便发现了一系列不同寻常的,我早该在门外就发现的根源。

——为什么这条顶层的走廊上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是正对着走廊开启的呢?

答案是这走廊的尽头,便是这建筑顶层那与众不同的空间的所在。

室内只有一扇位于背光测的打开的窗户,正对着门的方向。圆形的空间中心架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围绕着它还摆放着十二条椅子。空旷的桌面上,有着层层叠叠的从上打下的冷光。我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无法忽视的巨大玻璃穹顶,看到了阳光照射在其上,最终被折射成了一种柔和的冷色调的蓝光,交错着洒落进了屋内。

“董事会过去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天文台,说来可笑,靠酒桌竞标的本地施工方居然不知道天文台该怎么建,最后就修成了这么个没法使用的东西。”

会长打开了室内的灯,使原本只能看到那圆桌的视线豁然开朗,原本看起来庞大的圆桌在明亮的光线中一下子不起眼起来。

“反正一直都闲置着,所以我担任学生会长之后,就向学校申请,把学生会室从社办隔壁搬到这里来了。”

这是一个有两间教室大小的广阔八边形空间,以大门正对圆桌和窗户为轴:门左侧堆放着大量被白布盖住的物体,从底部露出的边角可以看出是大量大小不一的纸箱,之后还摆着一个圆凳,再之后是同样被白布遮盖的一套画架;门的右侧,先是一套看上去相当昂贵的会客沙发与茶具,再是和它并列的,桌上摆放着金色的“学生会长”铭牌的办公桌,最远处的,则是一套复杂的投影仪。

啪。

会长随手把书包丢在了圆桌上,连同制服外套也脱下来盖在了书包顶上,然后走到了那套画具旁边。

“南叶同学,你能坐到这边来吗?”

“这里吗?”

我指了指画架前的圆凳。

“请。”

她揭下了画架上的帷幕,回头拎着一只水桶在房间角落的水槽里接水。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还是按照会长的意思,坐到了那条圆凳上。

“不是要进行访问吗?”

“没错。”

很快,会长便做好了事先准备,坐到了画架前,手里还拿着调色盘和画笔。

“可这些是?”

我指着眼前看到的一切与访问二字无关的东西提问。

“这是我来学校的原因。”

是这样吗?

头脑里飞快地回忆起来这里之前的经历,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片段。

 

——有些事要做。

 

会长的确是这么说的,甚至是在向我提出采访邀请之前,她就已经做么说了。

事到如今只能认栽,会长已经开始朝着画布上涂抹起来,我也只能尴尬地呆坐着,有一茬没一茬地和她寻找起话题来。

“会长学过美术吗?”

“在美术部参观的时候体验过。”

“诶,会长不是美术部的吗?”

“学生会成员不能参加社团活动,这是规定,还有,能请不要乱动吗?”

好。我答应着,挺直了腰板。

“可为什么要选我做模特呢?”

“哼,并没有呀。”

“可我现在不就被要求坐在这里吗?”

“那是两码事,所以可以不要再乱动了吗?”

好好。我答应着,再次挺直了身子,然后便再也想不出什么没营养的话题来了。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这下倒好,似乎察觉了我词穷的会长,从画板后面歪出头来,冲我露出了一抹微笑,转守为攻了。

“很勇敢呢,南叶同学。”

“诶,什么?”

我不知道会长为什么会这么说。

“前两天的新闻啊,在车祸现场勇救校友的壮举,虽然完全没有后续,但对我们学校来说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宣传素材。”

“哦哦……”

我一下子明白了会长的用意,但因为其中还弄不明白的诸多隐情,只能胡乱地答应着。

“那南叶同学能和我说一下,伸出手时的心情吗?”

会长以很随意的口吻,向我宣布着——采访开始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啦,我眼前有一个人遇上了危险,我要去救她,就这么简单而已。”

“就这样吗?”

“就这样了。”

“就算那个人不是苏半夏同学也一样吗?”

诶?

会长再度将脸从画板后面探出,嘴边挂着一丝笑意。

“苏半夏同学,似乎是南叶同学你的旧相识?”

“嗯……从小学开始就认识的朋友,后来初中和高中就一直在一起上学了。”

“青梅竹马呢。”

“这么说也可以啦……”

“所以只有苏半夏同学,对吧?”

什么?

明明脸上挂着的是聊八卦一样的廉价微笑,可嘴里却毫不留情地诘问起我来。

“换作别人就不会这么做了,在那种状况下,对吧?”

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那个人不是半夏,而是其它的任何什么人的话,我会不会伸出手去救他呢?

如果不是半夏,而是那个拿不稳气球的小鬼呢?虽然她和我之间隔着一个半夏,但如果是半夏的话,她一定会伸出手去的吧?

“那样的话……”

“可不能想着如果苏半夏同学也在场,这样子耍赖一样的想法哦。”

完全看透了我心思一般,会长将我的退路也给阻断了。

这样的话。

如果半夏不在,只是那个拿着气球的小鬼,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还会……

 

可是我根本没有救下半夏。

 

真正救下了她的,还一起把我也拯救了的,是那个在新闻中根本没有出现的维茵才对。只凭我一个人,根本什么都拯救不了,只凭我一个人的话……

 

“大概……还是会伸出手去援救的吧?”

 

出于种种原因,出于那天的状况特殊,我没法和刚刚那样自信地将答案说出口。

可这样的回答,却似乎让会长很是满意。

“那是当然的吧。”

“嗯?”

“有个人会在身后拉你一把,有这样子的保障的话,不管是再胆小的人,让他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是做得到的吧?”

猝不及防地,她说出了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会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内容。

 

“反正,会有人在最后救你一命的,对吧?”

 

寒意又再度聚集了起来,从头到脚地包围了我。

“您……您在说什么呀?”

支支吾吾的,我已经没法顺利地说出些什么了。

“很显然的吧,那个画面里,南叶同学也是被什么人从后面拉了一把才获救的啊?”

即便画面中我把和半夏一起踉跄着向后倒去的景象有那么不自然,却因为将我拉回的少女没有出现在画面中,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人会知道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存在的。

几天前,我曾随意地就产生了如此天真的想法。

可现世报的便是,如今在我的跟前,仅隔了一块画板的距离,就有人提了出来。关于现场还有什么人存在着,做了什么的,这样的事。

“但是……那只不过,是因为……”

因为情况危急,身体擅自就作出了不正常的举动……我曾设想过的这种理由,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没法拿来对付眼前的这个人。

可明明已经占领了优势,整个人都立在了高地上俯瞰着没用的我的会长,却在这时做出了我意想不到的的举动。

“难道是我搞错了吗?”

她面带绝不善意的微笑,向后退了一步。

“哼,说到底,这毕竟还只是我的臆断,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又退一步,会长彻底地从高地上退了下去。

“就算不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就算不是自己的同学,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的——我会按这样子叫他们写在校刊上的。”

刚刚还迫在眼前的危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眼前这个让我感觉到一阵阵恶寒的女人。

“你会相信我的吧,凉南叶同学。”

她对我说。

“相信我吧。”

由不得反驳地对我说。

“……”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我也不敢作出回答,更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关头放过了我,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似乎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会长搁下了画笔,将其噗通一声丢进了脚边的水桶里。

“这就结束了吗?”

我有些不知死活地试探出生,却被狠狠地反将了一军。

“你忘了还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吗?”

会长说出了这般让我哑口无言的话来,收拾起画具,然后走到圆桌边上,从书包里取出了一本黑色的记事本,在上面书写起来。

“对了,你能帮我把画盖上吗?”

我当然没有拒绝,老老实实地拿起被会长丢在一边的盖布,来到了那画布的正面。

 

“这是……”

 

我不禁叫出了声。

那画布上的,并非没用还爱乱动的我的肖像,会长一如她所说的那样,并没有拿我当作模特。而使我惊讶的,是那画布上所展现的——穿着过大的外套,和留着绿色的马尾鞭的少女背影。

很明显的维茵的身影。

“哦,那是我前不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子,虽然只有背影,但因为是难得一见的模样,所以还记得挺清楚的。”

会长这样解释道。

“她带走了一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会长放下了笔,把记事本放回了书包里,重新穿上了制服的外套。

“请替我关一下窗户好吗,南叶同学。”

我没敢对会长所说的一切多问,只能走到了这巨大空间唯二的开口前,却和见到那画布时一样,见到了我做梦都不敢想象出来的场面。

从这窗户看出去,眼前的正是学校那个巨大的体育场。在体育场的上空,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有一个纹理变动着的巨大圆形。一个有着三只细长的昆虫般的尖脚,躯干是一个竖起的椭圆形,体积足有下方的体育场那般庞大的机械,正从那个圆形图案下方一点点地,无声地滑落下来。

“怎么了吗?”

注意到我呆在了窗前的会长转过头来问我。

吓得我赶紧将那扇窗砰地一声关上,两块玻璃因为这毫无道理的用力而震颤个不停。

“没!没什么!”

我转过身,慌乱地和会长解释。

可这解释并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就在我回过身来的这段时间里,脚底就已经传来了震动,然后整个大楼都随之摇晃了起来。轰隆的巨大声响等到晃动平静下来之后才姗姗来迟,我望向窗外,看见那天空中的圆阵已经消失,而那三足的怪物,也落在了体育场的中心。

 

——传送成功,正在搜索BF-02发出的信号。

 

没有情绪与声调的合成音回响在学校里,那台机器转动着身躯上巨大的单眼,最终定格在了我所站立的方向。

 

——信号源已确认,开始清除。

 

在一声命令之后,那台机器向着社团大楼抬起了一只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