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跑。”

星之流兰子注意到了我游离的眼神。

“不会跑的。不如说我也想帮上点忙……虽然不知道你们网球部的忙我能不能帮上。”

我——在网球部的七位少女的注视下,无可奈何地坐在被称为“网球部女子更衣室”的网球部部室的中心。

已经接近崩溃的仓井在几乎毫无生气的情况下被赶来学校的父母接走。

直到一个小时后的现在,仓井纳土那踉踉跄跄的步伐仍然历历在目。

比血淋淋的伤口还要痛苦的记忆。

趁着梦远去帮仓井父母和安慰仓井的间隙,星之流兰子强行把我带到(绑架到)了网球部的部室中——明明是她称这是网球部的女子更衣室,但是这一次却毫不犹豫地把我带到这里。

把我监禁在这里。

然后像是警匪电视剧里的警探一样,一黑(星之流兰子)一白(影无雾木)地,站在我的面前,隔着一个小桌子审问我。紧闭的窗帘透不进太多光线——或许外面根本就没有暖阳也说不定,或许外面下着暴风雪也说不定。

昏暗的部室内,一共七个长相姣好的女孩子都以附带反面感情的眼神注视着我。

她们——网球部的大部分部员,无一例外都用带着质疑与怨恨与厌恶与嫌弃与冷漠的眼神。

盯着我。

唾骂着我。

我理所当然没有这方面的特殊爱好,不如说可以的话我确实想立刻离开这里跟到梦远身边。

但是不行。

仅凭人类的力量甚至无法动弹。

堪比五花大绑的捆绑方法,以人类(或许优一郎这类人做得到吧)的力量绝对无法拜托的捆绑技巧。

在拆下眼罩之前(没错,之前还有用胶带做的眼罩,非常难受),我甚至没有一处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心清同学,你应该知道是谁做那种事的吧。”雾木还是那副营业式笑容,但在昏暗的部室内显得毛骨悚然,“要是你不能告诉我们其他可能的话。要是你不能证明其他嫌疑人的存在的话,我也只能就这么把你定罪,然后交给学校的教务处处理了。”

“定罪……说到底你们根本就没有证据——”

“少在那得意!”

我的右脸颊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星之流兰子的全力一拳。

口腔内部划到了牙齿,我甚至想要将血吐出来了——但我还是吞了回去。很痛,但是在这里没有办法用神明的特质恢复,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次又一次地想让纳纳面对绝望!你这混蛋到底在想什么啊!伤害他人真的那么有趣吗?!”

还没等我缓过来,兰子就刺出身子一把攥住我的衣领。

“……”

有趣?不,完全不有趣。我甚至感到痛苦。没错,伤害他人会让我感到痛苦,无论是人间体的感觉还是神明体的感知,都会感到痛苦。

我三年前开始就不再有以玩弄人类为乐的习惯了,三年前就开始决定不戏弄人类了——对于那样的我来说,伤害他人根本就不可能产生一丝一毫的乐趣。

“兰兰,别激动……”雾木制止了想要再给我一拳的兰子,或许她认为这第二拳下来我就会失去意识吧。“心清同学。我想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我们学校还是具有‘证人证言’这类东西的……如果你不肯按我们说的做的话——在场包括我在内的七人,以及去参加其他比赛的七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咬定你是犯人。”

“你们这么威胁我也没用……说到底我这边也是一头雾水呀。”我无奈地重复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话语,“就算你们这么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吧。把我监禁在这里,把我捆绑在这里,把我束缚在这里——又能怎么样?”

又能,怎么样?

比赛还是输了——即使没有发生意外,比赛也还是会输。

仓井还是接近崩溃了——即使没有发生意外,也已经会临近崩溃。

要说这次网球比赛对于渴望自我突破的仓井来说究竟有多重要我也无从说起,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知道这次比赛结束的结果是引爆我昨天埋下的火药炸弹的导火线。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烧却希望的最后一点火苗。

“说到底,纳纳比赛开始前最后一次进入这里的不就是你吗。纳纳昨天才在我面前换了一次握把外皮,今天早上怎么可能握不好球拍——这样一来,犯人不就只有今天去帮纳纳拿网球拍的你小子了吗!”

“……”

我没有回答。

反驳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甚至这种毫无证据毫无推论可言的观点都没有反驳的必要,只要随便拿出一点证据就无需言语都能推翻。但很可惜,现在我不仅不能反驳,而且连有力的证据也没有。

因为我反驳她们也不会听。

因为我拿出证据她们也不会相信。

人类确实有时候就会变成这样——只会听自己想要听的,只会看自己想要看的,只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这对于我这种早已看惯人类生态,甚至看着人类进化的神明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罢了。

所以我才会如此镇定。

即使被曾经想要组双人相声的星之流兰子唾骂外加殴打也面不改色。

没办法——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如此告诉自己,我这么理解她们。仓井这一全力以赴的存在着实在某些时刻鼓励过我,那么在过去的某些时刻也肯定鼓励过她们。只要看着那家伙努力的样子,有时候我都会产生“明天就试着和梦远做更多的交流”之类的想法。更不用提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的她们了。

时不时激励神明的存在,理所当然会像神明一样时不时激励人类。

而对于被激励的人类来说,激励她们的人类是值得尊敬的存在——即使没有我那种程度,也是值得友好对待的存在——所以,当那个人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理所当然会群起而攻吧。

理所当然。

人类的——理所当然。

“哎——”

雾木在位置上叹了一口气。对于她来说又是怎么样呢?或许她是想试着放水吧——像曾经的星之流兰子一样,被称为天才的影无雾木肯定也想为了衬托仓井的努力进步而以难以察觉的方式,去输多那么一两局吧。

但是要是太明显的话就会被发现,尽管是仓井也会在一定程度的时候看出她是故意的吧。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给自己设置了一个下限吧。可惜的是,这次的仓井连下限都没有达到。

兰子盯着我大概赌了十秒的气之后才放下我的衣领,然后坐回原位。

于是,空气陷入了名为静默的沼泽。

大概五分钟。

“心清同学——无论如何你也不肯承认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吧。”

“与其说是不肯承认,不如说是无从承认——犯人不是我。我说到底也没有伤害仓井的理由,你们的思考方式直接过头了吧。”

“事到如今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不仅如今,即使在之后我也会这么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无非是把我“押送”到办公楼的教务处,然后在那里以仅仅七人的虚伪证言给我定下罪名罢了。人类的守则我有遵守的意愿,现在和之前都按时上学就是最好的佐证。不过终究是人类的守则,我是神明的人间体——也就是说,真要那样的话对于我这个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重要的是仓井。

我害怕的是仓井所面临的结果。

害怕她就此崩坏,然后就这么陷入绝望,就这么失去希望——我所害怕的,是名为仓井纳土的纯真少女变得不再纯真,变得不再努力。那样的话,就会重新回到“受害者”的队伍里,等待着死亡。

即使第二个措施能够让人逃脱死亡,但对于重新回到“自认平庸”这一条线上的人来说,第二个措施已经是没有效果的医疗方式了。

就像是同样的招式不会对圣斗士有第二次作用一样。

仓井纳土将很难再前往平行于“自认平庸”的另一条线上。患上“自认平庸”的无痛绝症。

届时,就是死路一条。

无病的人不会痛苦,无痛的人无法感受——一旦变得无感,就再也无药可救。

“——已经足够了。”看来雾木也终于对这沉默沼泽感到不耐烦了,“走吧。带他去政务部好了。既然你这么想去就去好了。实之高中虽然是公立高中,但在管理方面即使不会轻易开除也不会让你好受的。”

“……。”

哎呀呀,拖延时间计划果然还是失败了吗——我还以为梦远会回来解救我。这么说来我没告诉她状况,说到底我现在也没法告诉她状况。说不定她现在已经直接回家或者去一直陪着仓井了吧。这就有些麻烦了。

“等一下——”

说曹操曹操到——梦远破门而入。

突如其来的摔门声响让拥挤的部室中的七个人头(我没办法转头)都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而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个头发留长到小腿的高挑少女。

“你们想干什么?”

梦远一进门就提高声调制止了想要把我押去教务处的兰子。

“你……啊,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兰子定睛一看才认出来,“干什么?带这个对纳纳球拍做手脚的家伙送去教务处——”

“伊崎。”梦远似乎只听要点,听完后对着我的背后问道,“真的是你做的吗?”

“怎么可能……!”

我话音刚落,同样在之前的沉默沼泽中忍无可忍的兰子再次大打出手。瞄准了我还没用神明特质恢复的右脸颊。我因为惯性一下子往另一边摔去,又因为全身被紧紧地绑着结果连着椅子一起摔倒地上。口腔内部的伤口受到二次创伤,我下意识地吐了些血出来,但兰子似乎还没满足——她就是如此难以自控的人。

看来,星之流兰子不仅有难以对熟悉之人残忍的弱点,还有仓井纳土作为软肋。不对,用软肋来形容根本就是张冠李戴,应该是逆鳞才对,逆鳞。货真价实的逆鳞,一旦触碰到,一旦伤害到就会引发严重后果

具体来说就是暴力。

这时,梦远突然插了进来。一手拍开兰子蓄势待发的第二拳,然后一只脚跨过我的身体面对着兰子站定。

“你干什么!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梦远再次用比较高的声调说道,声音响彻了这狭窄的部室,围着的其他五个人都被威慑着退到一边。

不妙,我有点感动。要哭了要哭了,呜呜呜呜——当然,我没有真的哭出来。

话说回来,梦远会挺身而出着实让我有些惊讶。老实说,我还以为她会就这么看着我被殴打然后在兰子满意之后慢慢拖开我,再继续说话。不过如此一来或许就能说明心清伊崎这一友人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了吧——这么想的话我好像会感到高兴。

当然,现在还不能表现出来

“哈——原来如此……你原来是他那边的人吗。”兰子笑道,“亏纳纳还这么喜欢你,亏纳纳总是提起你啊——”

“我说了,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这和纳纳根本没关系吧!归根究底,伊崎就是犯人的证据你们不也拿不出来吗?就这么随便地定罪,愚蠢也应该有个限度!”

梦远紧握着双拳,努力地将平时较低的声调提高到能与兰子的怒吼匹敌的程度。

“这家伙去拿个球拍都慢慢吞吞地走了好久,明明体育馆离这里根本不算多远。这点路程都走那么慢,不是在路上做手脚还能是什么?!”

“啧——”

梦远咂了下舌,背对着我蹲下来。因为是背对着侧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我,所以是几乎坐到我身上的距离,然后胡乱地拔掉我的鞋,然后拉扯掉我的袜子。

把我两只脚掌上为了保险而留下的棉花和绷带暴露在空气中。

“这种伤走得快才怪吧!你给我稍微动下脑子啊笨蛋!昨天你不也是看着他受伤的吗!别给我在那装不知道!”

“……”

面对着梦远疾风骤雨般的责备加反驳,不仅是兰子,连原本在场议论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真是的。还把人绑起来殴打,你们是绑架犯吗?我看你们才应该去教务处吧。”梦远一边说一边转了个身蹲下来帮我解开缠绕在身上连着椅子的胶带。“伊崎,忍着点。”

忍着点——自然是指忍着右脸颊的痛楚,毕竟她也深知要是轻而易举地暴露了神明的特质所带来的杀身之祸可不是开玩笑的。

“总之,现在首先要找出犯人。严刑逼供也要选好对象。”

梦远一边扶起我一边说道,

“——而伊崎绝对不会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