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教室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毕竟我昨天为了和真秋篝赛跑,几乎磨掉了脚掌上的一层皮。今天还能来学校根本就是奇迹。

所幸我是几乎踩点到校,有解释的余地。这一点还不得不感谢梦远的那次恶作剧。

或许是鉴于今天开始有算是专业的比赛的原因,京川老师早早地结束了第一节课。本来运动祭期间第一节课也不过是点下人,所以一般不会多久。

一下课,仓井就匆匆离开了教室。有几个对梦远这个美少女感兴趣的男生也依然靠到窗边试图看看今天她有没有来,也有人好奇我是怎么回学校的。我适量地打马虎眼之后绕过他们,慢慢地跟上仓井。

“啊,早上好,心清。看来你没迟到呢。”

她没有停下脚步,注意到了努力跟着她行走的我后,仓井也只是降低了下速度,普通地打了个招呼。这对于总是一大早就活力四射的仓井来说是罕见的情况。

“发生了什么吗?三美妹妹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啦……不过这么说的话,小梦肯定会骂我的吧。欸嘿嘿……不过是那个啦……往我的运动鞋放图钉的人。”

“……她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已经下到楼梯口的仓井朝我转过头了。

“嗯——说是网球部部员,但是没有说名字来着。兰兰肯定已经知道了吧,毕竟今天早上晨练跑步的时候三美同学找部长说过话。所以没什么的……兰兰肯定会大闹一场吧……哈哈哈……”

“……”

仓井,‘没什么’说太多次了吧……

眼前的仓井纳土脸上依然布着笑容,但我却感受不到昔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的身影。而且还天真的以为这一切都得归罪于那个欺凌者。

“要去哪?”

“去体育馆啊。网球比赛快要开始了——为了配合那些专业教练的时间,必须得从二年级先开始。毕竟他们大多数只挑选二年级的人嘛。话说回来,心清你这么走脚没事吗?”

我才发现我为了追上急匆匆地仓井加快了点步伐。

“没事。我昨晚在你和梦远吵架的时候在房间里做了点手脚,让我的脚勉强可以随意走动。”

“——才不是吵架!”她好像突然被碰到了逆鳞,“我和小梦才不会吵架!昨晚只是……只是小打小闹啦。毕竟我让小梦担心了嘛。”

“得得……”

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之后,我们来到了体育馆,这里似乎昨天就铺好了一层网球比赛的地毯场。两旁放上了平时不用的观众席,一下子感觉体育馆小了不少,但对于打网球来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一眼望去,观众席正在被慢慢填满。看来是学生会他们的时间表做的比较到位。即使是在较早开始的网球比赛,也有络绎不绝的观众纷纷就坐。

但与这些悠闲的人恰恰相反,网球部的情况像是乱成一团。一群穿着网球服的女生围在大门进去左边的角落里。

人群中最显眼的,莫属穿着网球服的兰子和雾木了。

兰子在一个小拉车旁边,从小拉车上的筐子里拿出球拍递给其中一个部员,接着又埋进去。雾木也在一旁帮忙,相比于兰子,雾木倒是很敏捷地一抓一个准。

二人看到走过来的仓井之后,雾木立马窜了过来,兰子则突然猛地低头寻找。

“纳纳,这是你的网球服,快点先去那边的准备室换上吧!”雾木着急地将网球服推给仓井,然后拉走了仓井。“快点快点。不然来不及做热身运动了。真是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早呢?”

“喂!你…”兰子突然想对我说什么,在和我对视的时候却突然停顿了一下,“心清!纳纳的球拍漏拿过来了,你赶紧帮她去拿!上一年也是这一年也是,这么急到底是想干嘛啊!”

她丢给我一条钥匙之后又重新埋头进筐子里拿出球拍分给部员。

“……”

我愣了一会,但似乎没人反对我进入网球部的女子更衣室,更没人反对我去取东西。于是我便快步走出门。活动楼里体育馆并不算远,但鉴于我脚上有伤的事实已经被知道了,所以很难跑步,只能快步行走。

到了之后,学着兰子昨天的方法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回想昨天兰子带我来的时候,告诉我的仓井储物箱的位置。打开右边右数第一个储物箱。里面挂着一件运动服以及一个配色显眼的球拍。

据说是仓井的父亲从外国买的,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拿上网球拍之后,就出了门,反锁。

之后才快步走回体育馆。

“太慢了!心清你在干什么啊!”

劈头就是兰子的痛骂。

“不是……我昨天磨伤了脚。”

“啊?啊…说起来有这回事来着……抱歉——!让我拿给纳纳吧,你先去观众席那边坐好位置就行了。”

呜哇,居然忘了——居然还有人忘了。话说回来我这种不显眼的人就算发生了什么也确实难被记住呢。没办法没办法,毕竟别人也没必要特意记住我受伤的事嘛。

接着兰子就拿过网球拍跑到球场上,递给正在做热身运动的仓井。

我看了一眼观众席。拥挤的人群在狭窄的观众席里你推我挤,我这种伤员根本没办法挤出一席之地。

看来我也只能待在远处了。

反正我也不懂网球。

“啊,伊崎。”

走了几步正好看到了刚进体育馆的梦远。她依然披着我给她的毛巾,见到我之后就脱下来折好递给我。因为体育馆已经开好了暖气,所以根本就不用戴围巾,我也就只能拿着了。

一边看着网球场上匆忙的网球部员,一边带梦远去高一点的位置。

“纳纳对手是谁?”

“嗯……”我指了指网球场上仓井对面的人,“那个,叫作影无雾木,同样是仓井的好友,也是网球部的。”

“那个吗……看起来很难赢呐……”

仓井说过她似乎拥有非常出众的才能,甚至举手投足都像是专业的运动员。这么看来确实如此。站姿平衡感极强,举止也很冷静,明明给仓井拿网球服的时候那么紧张,在赛场上却像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梦远坐下后我就顺势坐在她的旁边,但人不断增多,连最后面的位置都变得拥挤起来。

“伊崎,过来点。”

“嗯?啊…嗯。”

——于是我和梦远只能相互紧挨着才勉强坐下。

随着位置慢慢挤满,我和梦远也挨得越来越紧,以至于对方的吐息声都听得到的地步。挤着在梦远另一边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星之流兰子,而我另一边的则是漫条三美。

“你们什么时候挤过来的……不如说你们是怎么挤到这里来的?”

她们只是沉默,一句话也不回答。

“伊…伊崎,好多人呢……再靠近一点也没关系。”

“……”

所以为什么三美妹妹那么小只也要坐一个成年人大小的位置呢?不过说她小只她又会不高兴,我也只能继续往往梦远身上挤。

因此,最后我和梦远紧贴着大腿坐定。她的身体挨在我的那半个身子上,让我差点喘不过气来。和梦远这么近距离的机会似乎为数不多,所以不一会我也就不在心里抱怨什么了。

一会之后,比赛开始了。

——如上文所述,我根本看不懂网球,所以仓井如何努力比赛的身姿我也无法描述。但是在球场上发球奔跑接球的样子却让人感觉很别扭。

不过,从比赛开始一直就全神贯注的星之流兰子在仓井和雾木第一次交换场地的时候,却离席了。她走过我的面前的瞬间,朝我使了个眼色。

星之流兰子走了之后,梦远也依然挤着我,大概是看得太认真了吧。我拍了拍梦远的肩膀后她才反应过来,急忙挪远了一点。我也趁机起身,戴上拿着的围巾离场。

“部长叫你?”

三美妹妹在我走过的时候问了一声。

“大概是吧。”

语毕,我便跟着兰子的身影从观众席上走下来,然后从体育馆的后门走了出去。

“——果然来了。”

兰子靠着后门扶梯的栏杆,没有转过头。或许是听到开门声了吧。

体育馆的后门比外面的平底高一点点,所以搭有往两边分布的梯形扶梯。而兰子靠在梯形顶边的铁栏杆上,背对着我看着特殊教室楼后面的那片光秃秃的绿化带。

“我说……那个头发超级长超级好看的女孩子是谁?”

“你是想问这个吗……”我关上后门,靠在门框上,“昨天不是和你们一起玩了吗?还不知道名字?”

“不是那个啊笨蛋。我是问关系啊关系。她是你的谁?”

本以为兰子会因为昨天的事对我有些怨恨,但没想到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和我开玩笑。说真的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好女人吧。

“要说关系……那就是朋友吧。一个月前刚认识的。”

“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吗?不是恋人之类的?”她的语气带着些笑意,“看上去一副和你最亲近的样子呢。你还把围巾给她当披风吧?我看到她还给你围巾了呢。”

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以嘲讽的笑意说出这些事,但至少也可以知道,她误会了什么。

“兰子……”

“……”

“哎——”我呼了一口气,“不加‘学姐’也没关系吗?”

“没必要了。你要是那么叫我的话我反而会受不了……你这种人的性格真的是恶劣呐,居然会利用这点。”

她呼出一口白雾,几乎同一时间,天上飘起了点点白雪。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了。”

我并没有和她争辩的意愿,事实上,她要是真想那么认为就算我争辩也没有用。我还没有达到改变人意愿的水平。

“那就当不是吧。”

“……”

“话题转换——我穿这身网球服,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奇怪?”所以这个人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啊?“会不会看上去很丑?我平时都是穿运动服的,所以不太明白现在的女子高中生的审美呀。”

“虽然是很可爱……”刚说完“可爱”就好像听到了她握拳叫好的声音,“不过,兰子,你叫我出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些吧……”

“对——得说正事。”她直起腰来,但依然没有转过头。“昨天,你和我说了那些话之后,在看到你差点追上真秋篝之后。我就去找纳纳决斗了。我明确告诉她了,我会出全力。‘我会以碾压的有优势取得胜利’地告诉她了。结果也确实如我所言,但是……”

“……”

“——但是,她却哭了。”

“……”

“眼泪夺眶而出,咬着嘴唇地哭了。”

“……”

“即使不愿意也还是忍不住地哭了。”

“……”

我不明白。

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明白的地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不明白都不明白。脑子里净是无从解答的疑惑感。

“我说……你给我说句话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为什么会哭泣?名为仓井纳土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有什么哭泣的理由吗?认识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距离和自己期望中的距离相差甚远的事实,然后失望至极地哭泣吗?

“我没有保留实力,理所当然也没有对仓井的东西动手脚。我取下毫无悬念的胜利之后,她脚尖前就落下了几滴眼泪。”

“……为什么。”

“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了,明明都已经那么拼命了,却还是与想象中的目标差距巨大——光是知道就已经痛苦得难以忍受了吧。都已经是这种程度了,却还要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承认,不得不去接受。再怎么说,就算是纳纳那样坚强的人,也没有可能忍得了吧……”

“不对,仓井……”

我想反驳。

我想坚持认为仓井不是那么轻易就被击碎的人,可我却忘了一点——对方是仓井纳土的好友,而我只不过和仓井纳土是间接关系。

说到底判断仓井纳土是个坚强的少女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失误。

“忍受得了才有鬼吧!”仿佛是在怪罪我一样,兰子突然变得恼火,“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人类啊,既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也不是即使万劫不复也仍怀抱希望的神话人物。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拼命却仍和他人存在巨大到难以估量的差距——就算纳纳再怎么坚韧不拔也不能承受这种绝望……就算是我都能明白啊。”

“……”

我完全忘记了——

仓井纳土是二年级c班的学生这一事实。

是我所聚集的神明“娱乐”受害者之一的这一现实。

“这次的比赛,毫无疑问,会以纳纳的失利为结局。”

星之流兰子如此断言,然后转过身来,用坚定地目光看向我。

“雾雾是网球部最具有才能的部员,连曾是国家级教练的班田老师都对她的才能称赞不已。而毫无才能,没有天赋的纳纳绝对没有胜利的希望,这点纳纳不可能不知道。即使昨天被你鼓励了,也不可能忽略。”

星之流兰子背后落下的点点雪花,像是为了模糊眼前的景色一样连续不断。但终究不过是几点雪花,别说模糊景色,连阻碍一下视线都难以做到。

没有戴围巾就出来的我站在屋檐下,而兰子正好站在了屋檐的外边,雪花在她的单马尾上停留了一会就消失了。那些雪花连湿润人类的头发都做不到。

明知道没有才能,明知道没有天赋的仓井纳土,在近似于绝望的前提下即使继续往前迈步也只会产生绝望。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努力,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继续?

“……”

“所以——我主要就想问一件事。”她说道,“你昨天对我说的那些话……该不会是为了促使我尽全力和纳纳对决吧?该不会是为了让纳纳她正视所谓的‘差距’吧?你该不会想着那么努力的她遇上些强大的对手肯定对她有帮助吧?”

“……”

我依然没有回答,但要是我想要否定的话肯定会出口吧。

也就是说我默认了。

“如果说你以为认清实力差距对所有人都有益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少在那自我满足地帮助他人,少在那自以为是地替他人做决定——别再让我看到你这混蛋。”

丢下一句符合她风格的狠话之后,兰子就走下了楼梯。看来是没有会体育馆看结果的意愿了。毕竟在她看来,结果早就显而易见了。

“兰子学姐。”

果然,我这么叫的话她就一定会停下来。

“欺凌仓井的到底是谁。”

“虽然还不知道名字,但是网球部的人,和你没关系。”她这才转过头,以充满敌意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别‘兰子学姐’‘兰子学姐’地叫我,你这种人没有那个资格。”

语毕,走过了转角离开了体育馆附近。

我目送她离开之后,看了一眼渐渐放弃遮蔽视野的雪花,发了好一会呆才回到体育馆里。

比赛已经结束了。

仓井纳土和影无雾木都已经离开了,位置上的漫条三美和异花院梦远也不知去了哪里。

网球场上的不知道是记分牌还是胜局牌——六和二。

我也离开了体育馆。

在体育馆与围墙的角落里,在一颗树下发现了梦远和仓井还有雾木以及兰子。

仓井跪在地上抽泣,梦远和雾木还有兰子都只是在她背后无能为力地站着。仓井她低垂着头,一遍又一遍用微弱到难以听闻的嘶哑声说着——我在干什么啊。

梦远站得离我最近,最先注意到了我,但没有立刻和我打招呼,只是拉着我到远一点的地方。

“伊崎,纳纳输掉了。”

“我知道,但……”

“没错,不是普通地输掉。”

“……?”

“纳纳的球拍被动了手脚……具体地说,是握把的外皮被换上了用过的,导致纳纳在比赛中一直都拿不好球拍。”

梦远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的仓井纳土。

那个我曾认为天真烂漫坚不可摧的少女,如今却跪在地上哑然失声地哭泣。

——至此,所有“不过”的转折因素才就此成立。

对于仓井纳土的“不过”。

对于心清伊崎的“不过”。

对于表象的‘不过’。

运动祭的剩余时间仍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