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完全没有把握能说服水凶放弃把漫条三美带回去。刚刚三美妹妹也说了,如果被带回去,就会被当作“东西”送到研究机构。在那边会被做什么事,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吧。但梦远似乎并不想谈起,所以我的认识也只停留在“会被做让人不想回忆的残酷实验”这种程度。
但是,哪怕只认识到这种程度,我也不得不阻止漫条三美重复梦远的经历。
——归根究底我不过是利用漫条三美来满足遗憾罢了。
通过帮助她离家出走,满足自己三年前没能让梦远选择自己的结局的遗憾。
通过帮助她逃离水凶,满足自己三年前没能阻止梦远发生那种事的遗憾。
然后,通过让三美妹妹和梦远成为朋友,满足自己三年来束缚梦远的遗憾。
这下子,我的事算是差不多到达终点了。
梦远也已经可以回到人类社会了。
可是——
可是啊,这份心情——
光是想象就害怕得双手颤抖的这份心情,光是猜想就恐惧得双脚发软的这份心情,光是推想就慌张得想要逃跑的这份心情,光是设想就悲伤得撕心裂肺的这份心情。
然后,光是构想就痛苦得心脏绞痛的这份心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哈哈……”
三美妹妹走后,我一个人坐在细小的长凳子上。低着头,不时发出毫无生气的嘲笑声。
我果然还是没有变呐。
三年前害怕被消逝。
三年后害怕被抛弃。
不过——只有做的事变了吧。三年前的我是狼狈地抱头鼠窜,三年后的现在,是颤抖着面对恐惧的未来。至少没有逃跑,至少没有视而不见,至少没有逃避现实。
尽管我知道会迎来怎么样的结果,也还是这么做了……
我是笨蛋吗?是笨蛋吧。就像是梦远说的那样——
“伊崎这个笨蛋。”
“……!”
欸——什么?幻听?是幻听吗?哎呀,我也是无可救药了呢……
“你有在听吗?笨蛋。”
“哈……”或许我有点精神恍惚了吧,“我也真是病入膏肓了呢…疼!别……别扯我的头发!超级疼的!超级不妙的疼的!”
见我如此悲鸣,扯着我头发的梦远——异花院梦远才心清畅快般放开了手。我因为她的拉力迎合着站起身来,她放手之后我就跪坐在地上。
正坐在地上。
“比起在这发呆……你是不是有什么应该要对我说的话呢?心清伊崎同学。”
“……抛下你一个人先出门真是对不起…”
没等我说完也没等我道歉完,梦远就用左手捧起我的头然后用右手赏了我一拳。
全力一拳。
超级痛的,这家伙搞什么。
“不对,再说一次。”
“……没好好告诉你路线真是对不起。”
又是一拳。
她该不会在趁机泄愤吧。
我这才注意到刚刚离开的三美妹妹也跟在梦远后面,站在蹲着的梦远旁边,拧过头去,紧咬着嘴唇憋笑,终究还是憋不住了就用手堵住。
“不对,再说一次。”梦远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及时道歉真是非常对不起’的,说。”
那对刺激着我罪恶感的翠绿色瞳孔让我不禁移开视线,但梦远一察觉到就用捧着我头的手用力地捏我的脸颊威胁我。
“……没有及时道歉真是非常对不起。”
我说完之后,她才满意地起身,拍了拍碰到地面的黑发,然后把我也拉了起来。
“你不告诉我路的事我听那个……美咲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吧。但是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留一张简单的地图就自己先出门?连‘我出门了’也没说。”
“这个嘛……突然想到凌晨六点的大街上感受自我这一存在是否仍然健在。”
“那种事你觉得我会信吗?而且你的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好像是哪里的笨蛋为自己想吃独食找借口一样。”
“独食?”
“我跑出来的时候见到了刚好开车路过的水凶叔叔,他和我说在咖啡馆见到了你。”
原来是那个家伙……
我就说为什么开那么快去我家的方向。原来是通风报信啊,也对,自从上个月之后梦远的住址就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你在哪个咖啡馆吃了什么?回头给我买同样的。”
要是我说什么也没吃她也不会相信吧……这肯定是“我想吃零食”的意思——不,想得太美好可不行。
“嗯。”
“哎——”梦远叹了一口气——应该说松了一口气。“你还真是莫名其妙。我到了学校到你的班级也不见你,听你的同学说好像见到我就跑了。为什么要跑呢?只要道歉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啊,难道你还以为我会和你绝交不成?”
“你不是还叫我去死了吗。”
亏我还伤心得细细描写了一番学校道路的风景。
“那个是误会。”
误会?什么时候产生了会让你如此愤怒的误会吗?我完全不知道欸。
“总之,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的友情吗?”
“不是那个,是这次的事件。”
果然,还是和听得懂心清伊崎式笑话的异花院梦远说心清伊崎式笑话有趣。听不懂的人说真的难不成是旧社会的人类吗?像是星之流兰子之类的。
不过那家伙就算听不懂也没有尴尬地吐槽,也算是不错的类型了。
“对了,我还有件事……”梦远一把拉住我的手,“总之先跟我来,三美也一起吧。”
梦远拉着我又重新走回操场,但这次并不是到观众席,而是走向了人山人海的休息室——运动员的临时准备室。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挤了非常多的人,大部分似乎都是女生。而我被梦远拉着手走了一会后,发现背后出现了好多敌对的目光。
“咿——!”
三美回头看去,然后立刻恐慌地跑到我的前面,用我的身体挡住视线。
我回过头去,发现尽是道路上那些男性的凶狠目光。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有的甚至表情都扭曲了。完全无法想象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才变成这样。
我置若罔闻地又跟在梦远后面走了一会后,发现那些视线逐渐变得刺人——准确来说就是在次我。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试图用眼神问三美妹妹。
怎么回事啊。
她注意到之后,很快就理解了我的意思。一边用右手指着梦远拉着我的手一边用五指紧贴的左手横放,在脖子上左右滑动,还摆出翻白眼吐舌的表情。
她那可爱的娃娃脸摆出那种表情意外地有喜剧效果,但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她要摆出这种表情。于是我用空着的手指了指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头,最后也学她翻了下白眼。
你不舒服吗?
“……疼!”
然后她就用力踩了下我的脚趾,之后不停地指梦远拉着我的手。
“……梦远。”于是我试着呼叫梦远,“你的手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没有啊。”
她没有转过头来,听到我说话之后就停了下来急忙甩开了手。
“真的吗?受伤的话得赶快处理呐。”
话虽如此,这也不过是客套话。毕竟神明的伴侣拥有神明的特质,不过或许读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有人忘了其实我是神明而梦远是神明的伴侣这种设定了吧。没办法,毕竟学校生活不可能打打杀杀的,顶多就是星之流兰子的那一脚和从十二阶楼梯摔下来需要用到,其它可以说是不知不觉就恢复了。
“真的没什么。别瞎操心。”
这个应该也是客套话吧。
不知道为什么,梦远甩开我的手之后,几乎想要杀死我的视线就瞬间烟消云散了。难道说梦远的手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吗……
然后我们并排走到了运动员的临时准备室前,这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以女生的尖叫声居多。但是在不知是谁的一句“那孩子好可爱”之后,几乎所有拥挤的女生都回过头来看向梦远,然后让出了一条路。
梦远无视了两旁女生差诧异的眼光,径直地向里面走去。
——向着真秋篝走去。
仿佛是国王一样,真秋篝坐着的位置正面对着门口,两旁的人都让开了空间。空气变得寂静,声音戛然而止。
我和三美妹妹都东张西望地看着准备室的风景,这个简易的搭帐篷就休息室的材质来说还算到位,以天蓝色的厚布料为主也能让人感到放松,而且布料够厚也能挡住寒风。
我们就好像来参拜的大使团一样,而我和三美是随从,梦远则是大使。
“伊崎。”
梦远小声地呼唤了一下我。
“在这里。”
我试图学电视剧里的角色,但无奈还是一点都不像。
“一会,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明白。”
这句学得我自认为比较好。
所以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状况。为什么我们得特意三个人一起去见真秋篝,为什么真秋篝一副等好久了的样子,为什么梦远好像已有谋略似的说话。
“这不是异花院小姐吗?你好你好。”真秋率先和梦远打招呼,之后再注意到她身后的我和三美。“这两位是?”
“右边的是漫条三美,左边的是我说的心清伊崎。”
“嗯——这就是你说的心清伊崎君吗……完全不像你说的那样呢?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呢,眼神也没有力气。还是说异花院小姐你考虑好了?”
我的样子原来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吗……还真是意外,一直以为我都是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这么看来我的人间体并不是那种阴森男生。
“我说过了,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考虑。而且我所说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事实。”
“哈哈哈,那么稍微拿出点证明嘛……”
真秋笑着站了起来,阳光温柔的笑容似乎让两旁的几个女生为之倾倒,稳重有力的步伐也和兰子一样,不愧是运动类社团的王牌。帅气的发型恰到好处,刘海不像我那样几乎盖住眼睛。眼神也精神饱满。
真秋靠近着梦远,身高和梦远差不多,所以比我高一点点。但不知道为什么,靠近到说话的普通距离之后,真秋就向前探出身子,把头靠近梦远的脸。
我急忙用手拦住——准确地说就是整个手掌放到真秋的脸上,避免他的头继续靠近。
“心清君……是吧,你干什么?”
真秋保持着平和的语气收回头,但两旁的女生却散发出了明显的敌意。
“不是——不好意思。”我说道,“下意识地就出手。”
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真秋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
“哼——”梦远用鼻音表示不屑地插进对话,“真秋篝,你刚刚说要证明是吧……伊崎。”
“在这里,要干什么吗?”
“手机——”她向我伸出左手,“给我。”
“干什么……”我有点不情愿地说,毕竟手机的壁纸我还没换回来,被她发现可就完了。“你不是也有手机吗?”
“给我。”
“遵命。”
我从口袋中极不情愿地拿出手放到梦远的手上,但梦远接过后我还是不肯放手。
“梦远,等我换下壁纸。”
我试图拿回来,但梦远已经拿到手了,要抢的话我是抢不过她的。
“不许换。”她说着,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然后用关着的屏幕对着真秋。“证据——就在这里,你就好好地烙印在视网膜上吧。”
我完全不知道梦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在梦远按下手机屏幕之后我就要向梦远道歉,不仅如此,还得删除掉所有梦远的照片,换掉壁纸。
不过这也是罪有应得——如此觉悟的我,继续保持着平淡的表情。
三美妹妹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可怜我似的,低头耸了耸肩。
于是——梦远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我所偷拍的世界第一可爱的异花院梦远的睡衣照呈现在众人的面前——我的锁屏和壁纸都是这张照片。
梦远不知道在自信些什么,或许是在忍受怒火吧,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真秋篝的反应。
而看着手机屏幕的真秋篝表情就像是揉成一团的报纸,但也依然保持着苦笑。他后退了几步之后,做到了原来的座位上。
“心清君……没想到异花院小姐说的都是真的。”
“梦远和你说了什么吗?”
我趁着梦远自信地间隙问道。
“说了你们同住一屋檐下的事。”
真秋这么说的时候,三美明显一脸惊愕地看向我。
“什么事?”
“喂喂……我都已经被甩了,你就稍微手下留情别强迫我说出来了啦,心清君。”他扶着额头苦笑道,“你和异花院小姐同居发生的事你自己比我清楚上百倍吧?那就别逼我这局外人说出来啦。”
“所以有发生…梦远?”
“伊崎,走了。”
梦远突然再次拉着我的手匆匆离开了帐篷,三美也迷迷糊糊地跟在后面。我们一路离开了操场走到了三年级教学楼和二年级教学楼的交界处。
再次在自动贩卖机前会和。
“还给你。”梦远停下后把我都手机递给我,“锁屏就换了吧。”
果然要换吗……
“知道了……”我接过手机,“壁纸呢,也要换吗?”
陪伴了我一个月的“手机梦远”看来今天就要和我分别了。哎呀,时间还真是意外的快呢。没办法,毕竟这种事别人看到会觉得不舒服嘛。就当做是与梦远成为朋友一个月的纪念活动吧。
同时,也当做我们的友谊向前迈出一步的证明。
“壁纸随你便。”
梦远这么说。
异花院梦远以简洁的语言如此明言。
“真的吗?”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留着也没关系吗?不会觉得恶心吗?”
“本来就是拍给你开的……”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留到什么时候是你的自由吧……而且……也没有多恶心……不如说……开……”
“梦远。”我用右手拍了一下梦远的肩膀,她的全身不知为何随之一颤,“谢谢。我高兴得想要给你一个拥抱了……不过你也不喜欢那种吧。嗯——那我就笑一个给你看当做报偿吧。三美,你也仔细地看清楚哦。我的笑容可是很难得的。”
说是难得,其实每次吃梦远的料理我都会幸福得差点笑出来。
于是,我在她们的注视下。
——摆出了僵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