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北域星火

 

第四章 不速之客

II

 

「再加把劲儿!就要撬起来了!」

 

林森低吼着下令,所有人一齐发力,钢管制成的撬棍终于撬动了卡死的链条。循声排查了许久,他们才找到了这块微微翘起的地板,惊讶地发现其下居然还藏着一具完好无损的冬眠仓。它像是在升起的半途中卡住了,非得外力干涉,机械结构才能正常运作。

 

伴随着齿轮与链条的生涩运转声,藏匿于地板之下的玻璃柱体徐徐升起,冷色的光自下而上照亮了整个冬眠仓。因脱力而摔倒在地的科罗廖夫盯着玻璃柱喃喃自语,甚至都忘了起身:「我说什么来着……这里面果然有女孩子的,对吧!」

 

莹蓝色的药液中,一具赤裸的女体沉静地漂浮着,长长的卷发海藻般散开。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亚裔,却略带一些欧罗巴人种的特征。她的身材并不出彩,甚至算得上是单薄,娇弱的面庞苍白而瘦削。几根用途不明的管道通过一个精密的半圆形装置直接连通了她的脑部,让她同时呈现出不堪一击的脆弱和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性。

 

「这到底是……」阿尔娃两眼发直。

 

「恐怕她就是十六号避难所里,最后的幸存者吧。」林森把发愣的队友们一个个从地上拽起来,「能独自一人存活到今天,也真是走运了。」

 

「队长!我们赶快把她救出来吧!」科罗缪夫非常兴奋,显然已经沉浸在了某种不切实际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妄想中。

 

「不行……」然而林森却不为所动,他思索许久,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科罗缪夫一愣。

 

「我们没有操作『冬眠仓』的相关技术,贸然把这个器具击碎,或许会对这个女孩造成伤害。」林森道,「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是……」

 

「就算我们完好无损地把她解救出来了,也无法确定,她一定能够适应当前的外部环境。」别列夫补充,「毕竟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当时的人类,未必能抵抗现在的细菌和病毒。」

 

「这……」科罗缪夫一时语塞,听了林森等人的话,他才意识到自己考虑的实在是太少了。

 

「不过你也别担心。」林森笑着拍了拍科罗缪夫的肩,「总部那边,随补给船派了一位高级机械师过来,再过两天就到,有那位专家在,搞明白这玩意是怎么工作的,应该不成问题。」

 

「好吧……」科罗缪夫垂拉着脑袋。

 

「把周遭的情况详细记录一下,准备回程吧。」林森朝始终没有说话的阿尔娃点了点头,发现后者的眼神有些木然,不由得多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么?」

 

「林队长……」阿尔娃的眼角微微抽搐,「我好像,看见她的眼睛在动……」

 

「什么?」林森皱眉,回转过身去,「是你看错了吧……」

 

恰是这一回身,让他正对上了舱中人赫然睁开的双眼!

 

兽性?癫狂?亦或纯粹的暴戾与……恶意?

 

林森完全无法形容他对上舱中人双眼时那一刻的感受,仿佛直面雄狮或猛虎,只觉得骇人的威压扑面而来。静美无害的第一印象被打破了,林森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枪,惊魂未定地瞄准了舱中悬浮的女体。

 

「队长?」别列夫发现了他的异状。林森深深地吸了口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我没事……但这女人……我觉得有些危险。」

 

「你说什么?」科罗缪夫惊了,「这姑娘一直都安安静静地泡在里面嘛,哪里危险了?」

 

「我讲不清楚……」林森摇摇头,女人的眼睛只睁开了区区的一瞬间,要不是冷汗还铺在背上,他或许会以为自己只是出现了错觉,「总之,大家都先离她远点。」

 

 

众人姑且听从林森的命令,远离了冬眠舱,谨慎地审视着药液中的女人。可无论怎么看,她都像是睡熟了,没有哪怕半点的异常。

 

「是队长你太紧张了吧……」科罗缪夫刚要松一口气,大片的气泡突然从女人的口鼻处冒了出来,女人浑身的肌肉剧烈地痉挛,双眼睁开复又闭合,像是在梦中和什么邪物激烈地搏斗着。

 

所有人全都傻眼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玻璃内壁,又在后一瞬脱力般忽地静止,就像发条用尽的机械人偶。就当他们以为这场闹剧就此结束时,女人忽又瞪大了眼睛,挥拳奋力捶打内壁,开合的嘴唇似是在重复某些固定的词语——

 

「镇静剂——!」阿尔娃抢在所有人之前反应了过来,疾呼,「她一直在被施打大量的镇静剂!」

 

「必须把她解救出来!」阿尔娃快步冲向冬眠仓,「否则,她会永远地沉睡下去!」

 

「怎么做?」林森紧随其后。

 

「砸开它!」阿尔娃用枪托猛力击打冬眠仓,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击,却像是砸在了坚固的岩石上,纹丝不动。

 

「只有这一个,是特种强化玻璃。」阿尔娃揉动震得发麻的双手,吃惊地说。

 

「让我来。」林森大步上前,将右手的手掌按在了玻璃壁上。

 

「队长……可以么?」阿尔娃犹豫了一下。

 

「不要紧。」林森笑笑,「只用几秒钟,不至于出问题。」

 

他缓缓地吐息,似是在酝酿一场爆发。可是,不见他有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手掌过电般一动,磅礴的力道便已席卷而过,看似坚不可摧的玻璃壁顷刻间四分五裂,介乎于液体和黏胶间的药剂倾泻而出,洒了一地。

 

失去了浮力的女孩却没有摔在地上,阿尔娃眼疾手快冲了上去,浑不在意溅了自己一身的药液,一把将女孩抱在了怀里,果断地摘掉了扣在她后脑上的装置。

 

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从口鼻中呕出大块的黏胶状固体,肤色苍白得仿佛白纸。有那么几秒,众人还以为她会就此身亡,可不久她的脸上重新涌上了几丝血色,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接着,她睁开了眼睛,伸手拉住阿尔娃的领子,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那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刀片相互摩擦,却自带一股临危不惧的气度,毫无劫后余生的心悸与后怕。林森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女孩有些不太对劲,她似乎过于镇静了。

 

阿尔娃却没有细想,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大衣,裹住赤身裸体的女孩,转头朝林森道:「队长,她的状况不容乐观!通知上方的同志,随时准备接收病员!」

 

「好的……」林森姑且放下了心里的不安,转过身去,对夹在领口的麦克风低语,「总部、总部!我方发现了病员、需要医疗支援、需要医疗支援。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总部收到!」耳机中很快就传来了芙洛拉的回应,镇静中带着略略的疑惑,「什么叫『发现病员』?请详细说明!」

 

「一言难尽。」林森苦笑,「等我们回去之后,再作详细的说明吧。」

 

「……好吧。」芙洛拉没有再追问,「我现在就安排相关人员——」

 

话至此处,刺耳的电流声忽然响起,对面的话声霎时间变得飘忽不定,而后彻底湮灭。

 

林森的脸色变了,因为他这时分明感受到了地动山摇般的震颤,仿佛天穹崩塌、大地塌陷。

 

…………

 

同一瞬,天崩般的震动让芙洛拉几乎摔倒在地,她紧紧抓住固定在墙面上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子。指挥室内狼藉一片,却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镇静!都给我镇静!」她冲慌乱的参谋和秘书们大吼,「待在原地,不要乱动!以防余震!」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芙洛拉切换频道,厉声质问布置在工厂外的岗哨,得到的回答,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为之一凉。

 

「……敌……袭!」即便声音模糊而撕裂,也能感受到哨兵的震撼,「是——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