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星火
第三章
V
「看尸体的腐烂情况，这帮人至少死了有十几……甚至几十年了。」
鼻梁挺翘的斯拉夫女人半跪着打量尸堆，微微地蹙眉，「临终前，他们全部都处于营养不良、极度干渴的状态……这表明，他们并非死于外伤，而是被活活饿死的！」
「全都是饿死的？」有人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这就是说，我们起码可以知道，这里是一点食物都不剩了。」
「科罗缪夫，你还真是乐观……」女人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阿尔娃，还能看出些别的什么吗？」林森持枪在一旁警戒，「我们该继续深入了。」
「抱歉，这就是全部了。」名叫阿尔娃的高挑女人起身，「他们的死亡时间距今太久了，除非将他们搬运回去进行验尸，否则我实在找不出其他什么信息。」
「好。」林森点头，「继续前进！」
如果说他们最初看见的只是地狱的入口，那么接下来，他们所见的就是地狱的真容了。当一行人步入大厅时，最先令他们震惊的并非是数以千计的圆筒形玻璃仓，而是大厅内恐怖电影似的景象。
大厅的地板呈现出古老的苍红色，像是被人刷上了一层红色的漆，但那不是油漆，而是凝固的鲜血。时隔多年，踩在其上仍给人一种黏滑温热的触感，好像正跋涉在一条滚滚流动的血河中。
更令人惊悚的，是墙边堆积如山的骸骨，少说也有上百具。它们和门边倒伏的尸体最大的不同，在于它们只剩下了骨骼，不留一丝血肉，干净得像是被人用剔骨刀细细地刮过了一遍。
「老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娃低声哀叹着。纵使是他们这样身经百战的战士，也依然不免为之胆寒。
林森脸色肃然，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分散开找线索！」林森定了定神，「我们一定要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人各自步入了林立的玻璃仓阵列中，这些玻璃仓中只有少数一些是完好无损的，其余大多都遭到了外力的破坏，像是被人用沉重的钝器迎面砸碎的，细小的玻璃碎片铺了一地。仔细观察玻璃仓的内部，还能发现几条被扯断的用途不明的塑料管和粘稠液体蒸发所留下的痕迹。
「这是……」林森沉吟着，通过残存的蛛丝马迹，他大致推断出了这些玻璃仓的用途，但还有一些谜团未能解开。
「我找到了！」忽然有人喊，那是科罗缪夫的声音。众人连忙朝他所处的方位跑去，林森到达的时候，科罗缪夫正将一个黑色的牛皮本从一具倒地的干尸手中夺过来。
他打开本子翻动了几下，脸上露出悻悻的神色：「该死，我不认识上面的字……」
「让我看看。」阿尔娃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本子，神色稍稍一变，「这是……俄文。」
「鹅……文？」众人含糊不清的重复。
「是俄文。」阿尔娃纠正，看众人依旧懵懵懂懂，不由得叹了口气。
统治局掌管世界后，运用强权强迫各地区废止了自己的语言文字，大肆推广中文和英文。这倒不是因为种族或者文化方面的偏好，而纯粹是因为这两种文字的使用者最多，推广起来最为方便，能够有效降低统治成本。多年下来，诸如日语、法语、俄语一类相对比重较小的语言文字已经几乎失传，只有少数的知识分子群体还有所掌握。
「管他是鹅文还是鸭文……」科罗缪夫说，「赶快给我们讲讲，这上面都写了些啥吧！」
阿尔娃粗略地翻看了几页：「这看起来像是……日记，从二零七三年十一月七日开始，到二零七七年三月六日结束。」
「那是距今……」林森心算了一下，「七十二年前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中最年长的别列夫今年也才不过三十多岁，而早在他出生之前，这些尸体已经在层层冻土之下静静腐朽了四十年。
「那么我先大致看一遍。」阿尔娃打破寂静，盘腿坐在了地上，林森拆下枪上的战术手电，为她照明。
起初阿尔娃翻阅的速度很快，像是一目十行扫过流水账，可越是往后，她看得就越慢。林森本以为这是因为字迹变得潦草凌乱而导致的辨识困难，但他发现阿尔娃的手指抖个不停，额头上沁出了密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慌乱，仿佛见到了什么超乎想象的恐怖之物。
「不要紧张，」林森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和缓而低沉，「我们都在这里。」
阿尔娃这才稳住了心神，咬紧牙关看到了最后。在合上本子的一瞬，她脱力般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指着尸体朝众人说：「按照日记本上的记载，这个男人名叫弗里德曼·阿布拉莫维奇，是所谓『俄罗斯联邦』的富豪之一……」
「『俄罗斯联邦？』」有人奇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大灾变』之前存在的人类国家之一，」林森说，「现在的十三区，就是其国土的一部分，我们中的很多人，身上都有着那个国家民族的血统。」
「事实上，这间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俄罗斯联邦国内有头有脸、非富则贵的人物，他们之所以齐聚在这里，是因为一项计划，」阿尔娃顿了顿，「他们管那项计划叫『北极熊计划』。」
「『北极熊计划』……」林森重复这个名字。
「我们现在所身处的大厅，是第十六号避难所，类似于这样的避难所，全球少说还有四十个以上。周遭的这些玻璃圆柱，被他们称为冬眠舱，在定期给予抗衰老药物、营养品和催眠药物的情况下，能让人保持沉睡状态一百年以上而不衰老。这些权贵本想利用冬眠舱熬过地球的气候剧变，待到环境恢复正常后再苏醒，重新回到地面上生活——如果计划一切顺利的话。」
「看现在这惨样儿，他们的计划想必是出了问题吧？」科罗缪夫冷笑。
「是的。」阿尔娃缓缓点头，「他们中有人提前苏醒了，不是提前了一年两年，而是足足提前了七十七年！他们于二零五零年进入冬眠，但只沉睡了二十三年，就被解除了冬眠状态！」
「原因是什么？」别列夫问。
「主控电脑发生了故障。」阿尔娃说，「它错误启动了唤醒程序，将包括弗里德曼在内的十多个人从冬眠状态中唤醒了。」
「这些苏醒者一开始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他们迫切地想重回冬眠状态，或者干脆从这个冬眠基地里出去。但这两件事他们都没有做到，基地的大门锁得严严实实，远不是人力所能撼动的；想要重新启动冬眠程序，他们又没有相应的权限。他们就像从大船上落水的旱鸭子，被抛在了时光的洪流中。」
「最初的几个月，这些苏醒者们还保持着表面上的理性和体面，但很快他们的情绪就失控了，直接原因是食物的不足，但我想，根本原因还是他们实在无法忍受『自己不得不等死，而其他人却能好端端地存活』这一事实。」
「之后发生的事……」阿尔娃厌恶地看着手中的牛皮本子，仿佛那里正浸透出黏稠的血液，「他们开始有意识地破坏其他人的冬眠舱，他们仗着新苏醒者没有足够的体力和精神反抗，选择其中漂亮的女性变为供自己淫乐的玩物，玩腻了就杀掉换新的……当食物真正消耗殆尽时，他们甚至开始吃人……」
阿尔娃的讲述令众人不寒而栗，原来当秩序、法律与道德统统不存在之后，人类竟然会沦为这样可怖的野兽。
「弗里德曼·阿布拉莫维奇是他们中少数几个还保持着理智的人，照他自己的记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他始终都很抗拒诸如奴役、强奸、食人等一系列恶行，但情势所迫，如果他不想被其他发了疯的人杀死，就只好把自己也伪装成疯子……」阿尔娃低声说，「他虽然尽力做了挽救，却没能救出什么人的性命，在日复一日的杀人玩乐中，几乎所有的冬眠舱都被打破了……而那个时候，距离避难所预定的开放日，还有整整七十二年！」
「长期的淫乐不但摧毁了他们的健康，也彻底泯灭了他们的神志，在最后的狂欢后，苏醒者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爬往出口的道路上，疲病交加的弗里德曼在绝望中所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上帝啊，求您宽恕我们的罪过！』」
阿尔娃深吸一口气：「这就是，十六号避难所的覆灭史。」
「避难所？现在看来倒更像是炼狱。」别列夫狠地打了个冷战，「从内部锁死的炼狱！」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科罗缪夫皱着眉头，「如果说这个避难所里的人早就全部死光了，那我听到的女孩子的呼救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别列夫拍了拍他的肩膀：「肯定是你听岔了，要不然就是风声。」
林森认同地点了点头：「各位再分散开，最后搜寻一下这个避难所吧，找找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器械，如果没有，我们就结束探索，准备回程。」
「可我明明就听见了！」科罗缪夫急头白脸的辩驳。
「是是是。」众人头也不回。
然而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后背发寒。他们分明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呼救声，从黑暗中遥遥传来。
…………
「陆，快醒醒！」
刺耳的惊叫声惊醒了沉睡的陆，他不假思索地从床板上翻身跃起，快步奔出小小的木屋。屋外的雪地上，茜拉怀中的细碎树枝散了一地，而她正激动地举着手，指向远方翻卷的云层：「那是统治局的空舰！」
陆顺势看去，那果真是「鲲鹏」！它的尾部，发动机正在点火，第二个太阳赫然出现在天空中！鲲鹏骤然加速，它瞬间撕裂了云层，拖曳出一道明亮的尾迹，就像巨人的手指缓缓划破天空。
而鲲鹏所前往的方向，却并非是十三区主城的所在地。
「陆！想要逃走，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伊芙的声音响在心中，「回答我！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