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星火

 

第三章

 

II

 

「站在不同方位的四个人,全都在短短十秒之内被子弹打爆了心脏……」

 

安度因摇摇头,重新拉上遮罩尸体用的白布:「如果说这是枪械走火导致的,那也未免太碰巧了。」

 

「不是偶然,又该作何解释?」

 

立在他身边,仔细打量着死尸的海柔尔揭下了医用口罩,纤薄淡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像是种挑衅:「您的意思难不成是,人群里有一个杀手趁机夺走了枪,击毙了他们四人么——在那样混乱的环境中?」

 

「听你的口气,是认为人类做不到啊。」安度因笑笑,「那么和我打一个赌怎样?」

 

「赌注是什么?」海柔尔挑了挑眉。

 

「如果我输了,我就让彼得罗夫帮你涨百分之二百的薪水……」安度因说,「如果我赢了,那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要求?」海柔尔双手抱胸,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放宽心放宽心,绝不会越线的。」安度因摊手,狡黠地眨眨眼,「我可不是那些不解风情的老流氓……」

 

「好吧。」海柔尔沉思片刻,「你打算怎么赌?」

 

「跟我来。」安度因一马当先走在前方,抢先离开了充斥着福尔马林味的停尸间。

 

「鲲鹏」号运输舰设计的初衷,是为了向那些外出作战、无法回城接受维护的甲胄骑士提供一个近乎万能的后勤基地,因此它的内部空间大得惊人,几乎相当于一艘万吨级的巨轮。除去发动机、仓库和乘员的住宅区,甚至还配有「战斗模拟室」这种一般只设立在各区主城内的高级实验室。

 

此时此刻,安度因提着士兵们配备的标准步枪立在偌大的战斗模拟室的正中央,他周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由「零式合金」打造而成,哪怕是中阶骑士全力出手,也未必能将其打穿,标准步枪的子弹射上去,估计连个白印儿都留不下。

 

「准备好了么?我要开始模拟了。」海柔尔的声音通过广播从高处传来,她正站在模拟室的操纵台前,通过一面巨幅显示屏居高临下的俯瞰安度因。

 

「OK!」安度因向她比了个手势,「按照最高拟真度进行模拟吧,免得你待会儿说我占你便宜了。」

 

海柔尔只当没听见他的玩笑话,径直拉下了操作杆。

 

照亮整个模拟室的白光渐渐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而粘稠的黑暗,只有三道利剑般的光柱循环往复的闪动。猛烈的强风扑面而来,风中还夹杂着冰冷的雪花,安度因深吸一口骤冷的空气,缓缓活动手指。

 

虚拟器制造出的影像,如今已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地步,他仿佛就和当时的村民一样,浑浑噩噩地立于风雪之中。

 

毫无预兆的,三盏灯近乎同时熄灭了,人群骚动起来,开始四散奔逃,想要阻止他们的士兵胡乱放枪,局势一片混乱。

 

一枪解决一个目标,同时不误伤任何村民。

 

面对这样近乎苛刻的要求,安度因只是微微一笑:「轻而易举。」

 

枪响了,短促的四声枪响几乎连成一线。

 

枪口处喷出的光焰还未从海柔尔的视网膜中消弭,安度因便已恢复了最初的站姿,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模拟室被重新照亮,标志着子弹击中目标的四个红叉悬浮在空气中,安度因再现了杀手开枪的瞬间,用时甚至比杀手本人还要更短。

 

显示屏以慢动作不断重播安度因动手的全过程:他没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就只是抬枪、瞄准目标、扣动扳机、瞄准下一个目标……如上动作连续重复四次。

 

「怎么样,这下你相信了么?」安度因朝房间角落处的摄像机笑笑。

 

海柔尔皱眉:「你是怎么做到的?」

 

「视力和听声辨位。」安度因答道,「这都是射击的基础。」

 

「但你是甲胄骑……」海柔尔想指出他不言自明的优势。

 

「别说因为我是甲胄骑士,所以不算数啊。」安度因抢道,「我刚才的射击,即便是普通人类也能做到,只要他早有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

 

「这么说吧……如果杀手早就和他的同伙谋划好了这一切,那么他的优势远比我要大——他大可以在灯熄灭的前一瞬记住所有目标的站位,夺枪后径直射击就好。」

 

「这不过是你单方面的猜测罢了。」海柔尔不愿服输,她依然确信是敌方搞到了统治局的制式装备,想以此来搅浑局势,虚张声势。

 

「长官,检测结果出来了!」与墙壁浑然一体的大门悄然滑开,负责检测枪械的后勤人员端着被塑料薄膜封存的标准步枪大步跨进模拟室,「根据鉴定,击毙我方四人的子弹,全都是由这支枪发射出来的!」

 

「大点声回答我,这支枪是谁的?」安度因慢慢的说,吐字异常清晰,确保海柔尔能听得一清二楚。

 

「报告长官,该枪属于第一分队的查理·沃顿下士!」后勤人员高声回道,「查理·沃顿下士目前正在接受整容手术,在被麻醉前,他亲口供认,有人从他的手里夺走了这支枪!」

 

「如此看来,确实有一个可怕的杀手,隐藏在那群看似无害的村民中啊……」安度因遣走了那位后勤人员,冲着摄像机咧嘴一笑,「如果反叛军中充斥着这样的人才,我便也不奇怪那四位下阶骑士的死了。」

 

海柔尔无话可说,她扶额摇头,做好了接受任何要求的心理准备:「你的要求是什么?」

 

「老实说……还没有想好。」安度因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挠头想了想,「那就先留着吧。」

 

「……先留着?」海柔尔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玩弄了。

 

「好了好了,今晚干了这么多事儿,我可是累得够呛。」安度因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模拟室,「监控人员动向的活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去好好补个觉了。」

 

漆黑的操控室里,海柔尔拿出安度因交给她的平板,闪烁的显示屏上,密集的红点依然在移动。

 

…………

 

「快点!都跟上!不要落下!」

 

嘶哑的吼声从队伍的首端遥遥传来,抵达泰格的耳边时已经渐不可闻,他侧着身子,努力想去辨别领队的话语,一时不查,脚下踉跄了一步,差点在脚下这条蜿蜒窄小的山道上滑倒。

 

「危险!」

 

就在他要倒地的前一刻,强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的左臂,透来一股异常的热量,将他稳稳地扶住。泰格惊讶地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沉静的褐色眼眸,眼眸的主人牢牢把控着他,直到确认泰格能够站稳,才缓缓松开了紧握他的右手。

 

「一个人能走稳么?」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低声问,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要我帮你背枪么?」

 

年轻人的嗓音清澈而宁静,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就驱散了泰格心中的焦躁不安,让他迅速的冷静下来。

 

「嗯……我能!」泰格狠狠地点头,肩膀不自觉地耸动,将背上快要滑落的步枪向上提了提。

 

「那就好!」年轻人觉察到了他的振作,温和地一笑,兄长似的拍了拍泰格的肩膀,鼓励道,「再加把劲儿,我们很快就快到目的地了。」

 

「这就……快到了?」泰格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路途尚远。

 

「嗯。」年轻人举起手,指向前方,「看那里!」

 

泰格抬起了头,瞳孔因惊讶而微微地收缩,透过面前茫茫的风雪,他赫然看见庞大漆黑的山影接天屹立,仿佛一尊铁铸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