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北域星火

 

第一章

III

 

男孩左手的五指死死扣住悬崖的边缘,在半空中惊险的摇晃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拽上了悬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粗气,哪怕他收脚的速度再慢一秒,也会随着那条表面完好实则早已锈烂的钢梁一样,落入脚下那深不可测的深渊中去。

 

「这条路……走不通。」男孩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重新运动起来。他原路返回到上一个分岔口,决定去另一条路碰碰运气。

 

男孩掂了掂背后破旧的背包——这是他从废墟中某具被重物砸死的尸体上扒下来的,类似的尸体每走几米就能碰见几具,他们都是多年前的那场「大坍塌」的受害人——尚算完好的几听水果罐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也只有旧时代这些密封良好的罐头值得信任。

 

「水……还需要一些水……」男孩喃喃着,踏上了另一条路。此处与地面已经十分遥远,可温度却不降反升,侧耳细听,确实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水流声。

 

男孩的右手抓着根一米多长的钢管,企图靠它来对抗统治局派出的突击队自然不现实,但用来探路、驱赶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倒是不成问题——只要不碰上某些危险的怪物。

 

自百年前「神之手」计划的失败后,除却那些彻底绝灭的生物,幸存的许多物种都发生了变异,甚至还诞生了不少人类从未想象过的、怪物一样的存在,它们盘踞在城市废墟与常人难以抵达的绝地中,时不时向人类聚居地发动袭击。

 

这些怪物的出现对人类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为了应对这些威胁,中央统治局不得不组织发动了多次大型战役,终于成功将怪物不断增长的势头遏制住。但多年过去,曾经获取的战果早已无法信任,或许在下一个转角处,就会碰见某种能将男孩从头到脚一口吞掉的怪物。

 

男孩紧绷神经,背靠墙壁悄无声息地慢步。一般而言,越是接近水的地方,就越是有可能成为怪物的巢穴,毕竟怪物们也需要饮水。

 

就这么独行了许久,水流声终于变得清晰可闻了。男孩振奋地抬起头,他看见不远处的绝壁上,一股清澈的水流正从石缝中喷涌出来,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腾腾地冒着热气,其下流动着温水汇成的一条小河。

 

那是一股温泉。

 

尽管早熟,但男孩终究不过是个孩子,面对此情此景,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欢呼,他藏好背包,提着钢管、拿着水壶快步冲到瀑布之下,让温水洗去自己身上的污垢和血腥。

 

随着水流的冲刷,脏兮兮的男孩终于现出了真容:他的头发是纯粹的黑色,而皮肤却呈现出病态的白皙,身躯上满布手术缝合的疤痕、密集的针孔和偌大的创口,有些甚至才刚刚开始愈合。

 

男孩洗净了脸和手,用手掌作碗接了一小捧水,试着喝了两口,口味甘甜而清爽,直接饮用大概也没有问题。

 

「早知道……该把奈亚她也一起带下来的。」男孩遗憾地想,扭开水壶的瓶盖开始接水。就在水壶接得半满时,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浑身一阵过电般的颤抖,像是被什么盯住了一般。透过面前镜子一样的水幕,他分明看见明晃晃的獠牙向自己的后颈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放弃水壶纵身侧跃了出去。扑空的巨蛇整个摔在河中,激起雨一样细密的水花。

 

「犬……犬齿蛇!」男孩瞳孔紧缩。

 

那是一只粗若水缸的巨蛇,全长足有十数米,浑身鳞片泛着油腻的白光,两颗尖利的獠牙夸张地暴突着,双眼已经因长期缺光而严重退化,但蛇信的敏锐度却成倍地提高。这种巨蛇的行动出奇敏捷、鳞片足以抵挡枪炮,且不似普通蛇类是冷血动物,就算在极寒之地也能行动自如。这一只巨蛇长到如此长度,不知吞食了多少人兽,简直堪称蛇王一样的存在。

 

逃!

 

这是男孩脑中头一个闪过的想法。

 

可他无处可逃。他知道在他转身的一瞬,犬齿蛇就会迅速缠住他的下肢,碾碎他全身的骨骼,接着将他整个人吞下肚去。

 

「最起码……也要把它引得离奈亚远一些!」男孩咬紧牙关,不退反进,后背耸起双臂张开,摆出将要进攻的夸张姿势,铁管的尖头直指犬齿蛇的蛇信。这一虚张声势的行为成功吓住了犬齿巨蛇几秒,男孩乘机侧转,朝瀑布旁的悬崖奔去。

 

觉察到自己上当的犬齿巨蛇恼羞成怒地吐信,庞大的身躯团团卷起,随即蛇尾猛抽地面,将自己高速弹射了出去!男孩自以为计谋成功,就要伏地等它飞出悬崖,可不曾想犬齿巨蛇竟生生用尾巴卷住了旁侧的一根石柱,止住了去势。

 

「这下完了……」男孩陷入了绝望,他的背后就是断崖,再也无处可退。

 

犬齿巨蛇逼近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男孩,足以吞车的巨大嘴裂缓缓地张开,露出嘴中嶙峋的怪牙,喷出让人目眩的腥气。

 

它没有急着出击,似是在思索从哪个部位下手比较可口。

 

「不要慌!」

 

就在男孩彻底失去希望的当口,沉着而冷静的呼声不知从何而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机会只有一次!把它引到瀑布的正前方来!」

 

…………

 

枪械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激烈的交锋终于告一段落。满布瓦砾碎石的地面上,此刻又多了一层黄铜的弹壳和密密麻麻的蛇尸,腥臭的血水河一样流动。

 

付出一死一伤的代价,第二十六突击小队终于击溃了犬齿蛇的大军,取得了一场惨烈的胜利。

 

「头儿……四号他……已经没气了。」

 

沉痛的报告声传入了队长的耳朵,他踩碎了最后一只扭动的犬齿蛇的头骨,慢慢走到之前被卷走的四号队员身旁。此刻,四号被群蛇撕扯得只剩下半具躯干,另一半则是森森的白骨。

 

「就地安葬他吧,我们没法带他回去了。」队长淡淡的说,听不出悲喜。

 

「队长……」七号面色惨白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片废墟里的危险生物,不是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清扫光了么?怎么还会有这种规模的怪物群?」

 

队长漠无表情地点上一根烟,这是今天的第二支:「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够它们卷土重来了。」他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遏制的愤怒,「我早就向上头说过……要持续不断地清剿这些怪物,可是上头的人根本不以为然!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被犬齿蛇吞食了多少弟兄!」

 

「头儿,这不是你的错。」队员们纷纷出言宽慰。

 

「……你们知道这群蛇为何如此狂暴么?」队长猛吸了一口烟,语气恢复了冷静。

 

队员们面面相觑,他们是应对叛军的专家,却并无队长一样长期在野外巡逻、对付危险生物的经验。

 

「头蛇,它们的头蛇被杀死了。」队长缓缓地说。

 

「头蛇?」七号看向不远处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的巨蛇,吞了口唾沫,「那我们杀死的那一条……又是什么?」

 

「那不过是给头蛇配种的侍从。」队长道,「真正的头蛇,远比它要粗壮强大得多。」

 

队员们相互交换惊骇的眼神。单是为了杀死这一条巨蛇,他们就耗费了不下千发子弹,而现在队长却说头蛇远比这一条还要强大……而更恐怖的是,那样可怖的怪物竟然还被杀死了!

 

「此次任务的凶险程度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解决的。」队长扫过目光闪动的部下们一圈,「我们必须求援。」

 

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三秒,负责通讯的队员便已默默架好了天线。

 

队长按动通话键,面色阴沉:「这里是奉命出击的第二十六突击小队,我方出现了人员伤亡,弹药已经告罄,请求总部支援!」

 

「收到。」几乎是呼叫发出的瞬间,他们就收到了回复。那声音漠无感情,比起人类的话音,倒像是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我已锁定了你们的坐标,在我抵达之前,不要离开现在的位置。」

 

突击小队的全员下意识的抬起了头,朝上方望去。他们听见尖锐的爆鸣声由远及近,仿佛超音速飞行的战机俯冲过地表发出的音爆。

 

「他……就要来了。」队长沉声说。

 

「谁?」七号听见自己的嗓音在颤抖。

 

「第九区最强的骑士,上位铠『飞鹰』的适格者……」队长深深呼出一口气,「尤里安·斯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