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声响,酒馆内部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旅者转头,望向那木门。只见一人戴斗笠、着蓑衣,身上腥味颇重。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看不清这人的面容。此等打扮,若是在河边小道上偶遇,想必无论是谁也只会将这人误会为是一般渔夫吧。

只不过,这般的误会,也只有在他的手中并没有握着那一把,闪着银色光芒的长剑,才会出现的事了。

“朋友,如何称呼?”

“......优洛·薇萨奇。”

斗笠人缓缓的吐囔出了语句。

“哦,薇萨奇先生吗?幸会幸会。”

旅者笑着说道,稍稍的走进了一步。

眼见这旅者近前,斗笠人挥着长剑,右侧一步向前一跃,剑首刹那间直向旅者的咽喉而去。

旅者却也不避,等那长剑仅离破颈只差分毫之时,却是那斗笠人先停住了手。

“......告诉我,你是谁。”

不由分说的语气,好似一个答错,旅者便要命丧黄泉一般。

可即便如此,旅者却依旧用着一如平常的语气,念道:

“啊?你说我啊?我是......嗯......”

说到这,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啊,对了。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在这里的名字来着。这个问题,果然还是要先解决了比较好啊......”

自顾自的说着,旅者突然间换上了一幅顽童的神色与腔调,说道:

“薇萨奇先生。你说,我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嗯?”

优洛的眉头一皱,脸上浮现了几份疑虑。

“我呢,没有名字;所以也没办法告知你我的名字。虽说这种事后,将一些毫无意义的名词用作称谓的话,或许会比较贴合我的设定吧。不过我毕竟是那种不善于起名的人,像是在某些时候,比起思虑半天还是拿不定注意,不如干脆打个空格选个随机名比较顺心。所以,你说我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不知所谓。”

优洛摇着头,手中的长剑好似向前了几分。

“哈哈,一般来说是会有这种反应呢。”

旅者依旧笑着,毫不在意那长剑已经使自己的颈部表面,留下了鲜红的血迹这事。

笑罢,阴晴不定的他将视线抛之一旁,好似依旧笑的,却又好像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The black sheep of the family......”

旅者低语着什么,又随即抬起了头。

“先称我为卡尔维萨吧,你看这样如何呢?先生?”

“卡尔维萨......这可不像是人类的名字。”

“这当然是人类的名字,只不过您可能不认识。”

卡尔维萨说着,丝毫没有作为将死者的自觉。

优洛可不像卡尔维萨这般淡然。作为逃亡者,精神的压力本就使他有些焦躁,他自然没有与这个疯子闲谈的余韵。

方才躲于后院内的优洛,便已经望见了卡尔维萨这个疯子的杀人过程。虽然,他从未曾见过如此的杀人方法;但至少他察觉了一点——但凡是卡尔维萨右手手中“物品”所指的地方,其前方的敌人便会因之重伤乃至死亡。

“现在,我命令你,把你手中的武器丢掉!”

优洛念叨着,瞪浑了自己琥珀色的双眸,瞪着眼前的卡尔维萨,防止出现任何的差错。

“武器?哦,你说的是这块烂铁?”

卡尔维萨毫不在乎的说着,将手中的武器抛给了正发抖着、摊在了地面上的老板。

那老板可是惊魂未定,见那漆黑冰凉的铁块正要抛到了他的身上,如同反射一般,他连忙将落入怀中的铁疙瘩推了出去。

“把他毁掉!斯特里!不要坐在那里,赶快把他毁掉!”

在那武器落地的瞬间,优洛因压力导致的焦躁终于发作,近乎嘶吼一般向老板发布着自己的命令。

“喂喂先生,现在那就只是一块铁疙瘩而已。你的反应也太......”

“前提是你说的都是真的!斯特里,用那把士兵的刀,快!”

冲着卡尔维萨嘶嚷罢,优洛紧迫着催促着老板执行自己的命令。

这个世界并没有火器的概念。自然,优洛也无法理解火器的运行原理。在他的眼里,那把掉落在地面的难以理解的武器,即便他掉落在地面之上,无人操控,那也依旧是一个危险物品。他可能会爆炸,也可能在当卡尔维萨念起了某个咒语或过了某个时间之后,武器会如同方才那般在如今某人的身上造成一个穿透的窟窿。在优洛所见过的那些疯子们所制造出的武器,也就是炼金术师与巫术师们所制造出的武器里,是曾有过这般经验的。

斯特里也曾如此想过,只不过他比优洛要胆小的多。相比起优洛这在一瞬间便决定便执行了以性命相要挟所换取其丢弃武器的计划,斯特里更多的只是因恐惧而缩在原地瑟瑟发抖。

命令下达后,斯特里用稍显颤抖的手脚终于让自己从地上爬了起。他慌忙的拾其了一旁那亡故士兵的佩刀,靠近了那武器,使尽了一切力量横劈而下。

可纵使如此,也无非徒劳罢了。

“我说,先生们。单凭这把刀的纯度和硬度,想要试图劈断这个武器,是不是太武断了点?”

卡尔维萨略带嘲讽意味的说着。而事实也正如他所说的一样——那把武器依旧完好无损,至多也只能在漆黑的外壳上见到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缺口。可如此的代价,却是那把精刀裂成了两半。

“啊啊......做的太过了吗。本来是想用这个方法吓唬一下那些士兵的。虽然目的是达成了,不过没想到,却是连你们几个也一块吓成这幅模样了啊......”

卡尔维萨一脸无奈着说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卡尔维萨!”

“我想说的是,那把武器作为消耗性的道具,它已经完结了自己的使命了。”

“消耗性的道具?”

“举个例子吧,这玩意是一把天底下最好的弓,其威力之大甚至能够将太阳射下来。但这把弓因为威力巨大,只能使用特定的箭。这个世界上只有五把这样特定的箭,并且在使用后箭就会彻底消失。等这五只箭用完了,这把世界上最好的弓,也就成为了一块什么都做不了的烂铁块了。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全部用了?用在对付那两个士兵?”

优洛好似有一些吃惊。

“不然呢?难不成要等他们把我的头砍下来,然后再拉弓吗?”

卡尔维萨刁讽似的说着。

“不可能!能一发便取一人性命的武器,为什么你用尽了全部的五发,却只杀了两个人?!不可能!”

“啊啊......虽说你的恐惧感是我一手策划才出现的,但应对起来还是麻烦的要死......至少,请你把剑稍微收回去一点好吗?你的长剑在向前伸一点,我就要毙命于此了。难不成你打算让一位姑且算是救了你一命的家伙,毙命在你的剑下吗?虽说作为一名危险人物被你们看待,我还是觉得挺有趣的,但至少别让友军的剑下啊,是吧?”

嫌麻烦般,卡尔维萨抓弄着自己残有血迹的头发。

虽说因恐惧与紧张而强打起精神的优洛已经是疲惫不堪,但好在他还没彻底丧失理智。当卡尔维萨的抗议罢了,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许理亏的他,姑且还是先将手中的长剑收了回来。

“我重申一点,你只是提前出手了吧。面对那六个永贼,对我而言还不在话下!”

“得了吧。你如果是寻常状态,我姑且还能信你这话。可你凭你如今这疲惫的模样,再独战六人可不见得有什么胜算。再说如果真有胜算,你有作甚要躲在酒馆后院的水缸里,盼着官兵自行离开?”

“轮不到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我!五发打死两人,若不是那永贼自己窝囊,你可早死在他们的刀下了!到时候逞英雄不成,你到反成了一个笑柄!说罢了,也无非运气好罢了......”

“......呵,是这样吗?”

好似是说到了什么不该说的,卡尔维萨突然冷笑了一声。

优洛稍仰起了自己的头,望向了卡尔维萨。直到方才为止,那还在正经争论的卡尔维萨却又消失了。

也不知道是否是平常之时便是如此。卡尔维萨的双眸里,总是望不到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有浑浊的混沌。

卡尔维诺的神情开始变换了,相比起方才的寻常神情,此时的他却更如同在杀人时的神情类似。在那种时代,他总是有神而无情——如同一种癫狂的执着般有神;却又犹如面视蝼蚁时,人所表露出的无情。

“在场有六个人,我杀不了他们所有的人。既然如此,是杀五人,还是杀两人,又有什么区别吗?”

卡尔维萨反问道,又不待回答,顿了顿继续说着:

“杀人的目的并不是制造尸体,而是令人恐惧,以恐惧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我也是如此——我制造了恐惧,利用你们无知的恐惧。即便你们是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士兵,你们也无法违逆这种恐惧。被这种恐惧所惊吓,再以此来操控他们的心灵,被迫做出反应——就像你方才那样,在我用空枪威胁老板时,利用你的友情与勇敢,达成我逼你出现的目的。这就是我说做的。那么,五具如同睡着了的完整尸体,和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哪个更难达成我的目的呢?”

说罢,卡尔维诺停了下来,愣住了一会儿,黑色的双瞳缓缓的放大,好似已不再看着优洛,而是看着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般,用着和善到可怖的笑容,如自言自语般念叨着:

“没有人会畏惧死亡的,先生。没有人会。即便有着所谓自称不再畏惧死亡的人,自称勇敢无畏的人,他们也无非是被恐惧所操控了罢了。在恐惧之中,他们丧失了一切的理智,从而“勇敢的去死”或是“惊恐的逃亡”,仅此而已,罢了。这就是你们的局限,这就是人类的局限性。而这,也是我自信的原因,先生。”

望着眼前的卡尔维萨,优洛心中不知名的冒起了一股无名火。可要让他发火,他却无法从口中做声——原因却也简单,即便恼火,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思来想去,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再收起了长剑后,优洛稍稍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疯子。”

轻轻的说罢,这就是优洛对卡尔维萨最大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