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医生笑着问道,“今天有试着再画画么?”

虽然他极力的想要和我搞好关系,通过自己亲切的态度,希望能像朋友一样和我谈话。可是朋友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过,也不再需要了。即使对方是大人,也一样。

“有哦,可是一拿起笔,准备画下去的时候,手就开始疼得厉害。”疼到连笔都握不住……我端正的坐着,两手分别撑着膝盖。只坐着半边椅子,所以没有靠在靠背上。

我对于我的现状毫无隐瞒,只要成田医生问到,几乎是知无不言。因为母亲就坐在旁边,我并不希望我不配合的态度让她感到头疼。

我是一个极度配合的病人,但我从不觉得自己哪里生病了。

也许以心理医生的角度来说,会说我的心灵生病了,就像感冒一样,心灵遭遇到了不好的东西,会受到伤害,有些人的自愈能力强,有些人的自愈能力稍显薄弱。像这种时候,那些人就需要寻求帮助。

我不需要帮助,也不觉得自己哪里生病了,不就是无法画画了么?不过就是无法拿起画笔,只要一握住那沾上颜料色彩鲜明的画笔,掌心就传来像是被人用脚碾着手,而那手上还扎着图钉般的感受而已。

既不影响我写字,也不会对我的日常生活造成任何重大的妨碍,大不了不再画画而已,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对了,药有好好吃吗?”成田医生一边冲我温和的微笑,一边注意着我的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这种被慎重对待的感觉,让人并无多少欣喜,反而有种如坐针毡的焦灼感,我撑着腿,低了头,眼里的压抑和不快倾泻了出来,我呆呆的看着地板上的瓷砖接缝处的分割线。不是害怕和成田医生对上眼,我只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的呆滞麻木的眼神。

我不快的时候,眼睛是泄露我情绪的关键。曾有这么一次,吓坏了同桌的女生之后,我无法再直视他人。她只不过是好心的过问着我包扎过的手。任一个好奇心过剩的小孩子,在看见同桌受伤之后,都会产生想要了解的心情。

我记得我那时的反应。我偏过头,歪着头看着她。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表露,可她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指着我说,“逢坂好可怕,眼睛就像蛇一样。”

从那以后我尽量避免直视他人,尤其避免目光的直接接触,就怕一转头不经意之间,那毫无缘由的冰冷情绪就这么扩散开来。

“药,我一直都有好好吃哦。”,发出了和情绪不符合的,小孩子软糯的声音。

我紧抓住自己的裤脚,用了多大力,只有我自己明白,我仿佛一个濒临溺水的人,不靠着抓住些什么,已经无法再支持着我进行正常的谈话。

“这样啊……”成田医生似乎陷入了为难,“因为裕太君每次都说,画画的时候手疼得厉害,上次我有在你的药里面加入微量的止痛成分,剂量控制在小孩子能接受的范围内,但是效用还是有的。可是裕太君,你还是说很疼,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我感觉自己身陷两极,一度因为想到的事情情绪不可自控的变得冰冷,又因为成田医怀疑般的话语,陷入到恼怒当中。

以为我是个小孩子,就会净说些不着边际的骗人蠢话么?还是以为我只是想要寻求关注?

我并没有那么脆弱和娇气,想要通过自己的受伤去获得关注,我也不是这么空虚的人。坐在对面的人,前一刻还在和我玩着交朋友的游戏,却在母亲面前说出这种引人深思的话语来。仅仅因为我是一个小孩子,就觉得我在玩弄些什么愚蠢的幼稚把戏么?

“嗯……”

我低着头,不知为何一股淡淡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溢出眼眶,但我分明不想哭,我死死地咬住唇,再度压低了头,双手像在做最后一丝的逞强,笔直地撑住双膝。

最后,我还是没能全场尽力的配合下来。但是我也没那么难过了,母亲并没有头疼困扰的看着我,哪怕一次也没有。

成田医生叮嘱了一番,话语里流露的意思,无非是让家人这段时间,都多关心一下我。看来我并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还真把我当只会撒娇喊疼,希望骗取糖果的蠢小孩么?

我觉得很好笑,甚至当场就笑了出来。

母亲不解的看着我,很是担心。我牵了母亲的手,直直的迎着她注视我的目光,她看了我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和成田医生道别了,牵着我出了医院的大门。

出来的那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泛着一股芳香清新的味道,甚至连墙角边杂草丛里不起眼的不知名小花,在雨后都显现出一丝可爱。

比起我,那个爱哭的妹妹才更需要关心吧。

“妈妈,我们下次能不来了吗?”我摇着母亲的手,少见的露出一副撒娇撒痴的模样。

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来了,不只是出于对医院的讨厌,还有些什么别的我说不上来的理由,反正就是不想再来了。

“可是…你画画的时候…”母亲露出一丝犹豫和挣扎,那是对少见的撒娇的我,所作出的犹豫。一方面困在为我好,希望我能变回到以前的样子,一方面又不想不依从我难得的提出的意愿。

毕竟,即使被钢刀贯穿了掌心,甚至有人吓得哭出来了,面对满教室沸腾混乱的杂音,即使疼得我无以复加,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也只是安静的坐在教室里,等着母亲来接我去医院。

“我不想再画画了。”,终于,我还是执拗的,说出了一直想说而顾虑着未敢说出的话语。

不就是画画吗,我不想再画了。即不是存在的必需品,还会给我带来不必要的疼痛感,这样已经让我对它,慢慢地没有多大的留恋了。只是如果说我不能再画画了,爱花那家伙会很失望吧,但是她还是会理解我的吧。

—————————————————————————————————————————————————————————

意识渐渐回笼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睡过了一个世纪般的,身心都传来深深的疲累感。

“哥哥,你好点了吗?身体还是很难受吗?”妹妹接二连三的关心,随着话语接踵而至。

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吗?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这么安心的睡去,甚至还做起了以前久远的梦。

“我没事了哦。”我逞强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妹妹重新按了回去。

“不要勉强自己。”这么说着,妹妹将头倾靠了下来,柔柔的发丝挠过我的脸颊,痒痒的带来平日里用的洗发水的味道。怎么我用的时候,竟不觉得这个味道这么好闻呢?紧接着,额头上传来妹妹的温度。她像是对待小孩子般的,用自己额头的温度,对比着我的热度有没有下降。

“哥哥,你知道么,你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哭哦。”耳边传来妹妹轻柔的话语,像是说悄悄话一样,即使声音低而轻柔,由于贴得过近,清晰可闻。

啊……真是糟糕,我感觉妹妹说了些什么,但我什么都没能听进去,睁大着眼睛,怕直视这近在眼前,对我来说世界第一可爱的脸,却又完全无法转移目光。